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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数器少年(2 / 2)




“别再和多田的儿子在一起了,赶快离开他。”原来ZeroOne说的不是我有危险而是广树,难道他的意思是不让我受到牵连?



“昨天广树没来,今天也没有,如果我们在一起,你们现在就会看到他。倘若怀疑是我绑架了他,我就不会在这儿坐着了,像你们这种货色的人又怎能轻易找到我呢?”



旁边的男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想冲我扑过来,却被那只猎犬拦住了。西口公园可是警署的邻居,大白天的居然想在这儿打架!看来哪个行业都有人才欠缺的问题存在啊!



“听着,如果你有少爷的消息了,立马打这上面的电话。否则,这哥们会半夜拜访到你家。明白吗?”



司机冲我扔了一张丰岛开发的名片,跟用指尖弹扑克牌似的,随即转身离去。



那天晚上我正忙着店里的生意,却见客人们纷纷向两边退去,中间留出了一条通道。雪伦吉村穿过西一番街的人群走了过来。在聚光灯的照射下,她原本消瘦的脸更显苍白无力,严峻的神情却仍如冰山一样美丽。四周仿佛也变得更加明亮起来。



“下班还没来得及卸妆。真岛先生,能借个地方说话吗?”



那是一种求助的眼神。



我看了看老妈,她也觉得雪伦吉村的神情与往日不大一样。老妈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边请。”



打开店旁边的木门,我先走了进去,从这里可以直接到达二楼起居室。爬上楼梯,脚下响起了吱吱吱的叫声。雪伦吉村对老妈轻声问候后,尾随而来。穿过玄关和矮小的厨房(可不是像餐厅那样的感觉),来到我的房间。我请她随便坐,当然是找个没有堆杂物的地方。



“广树失踪了吧!”



“你知道了?”



我把那天在公园司机专门找了我一趟的事情告诉了她。雪伦吉村脸色微变:



“跟我先生的作风很像。周一那天早上广树说去西口公园然后就走了,结果到现在也没回来。他被绑架了。”她一副担心的表情,可是,当说到“他被绑架了”这句话时竟然表现得十分冷静。难道另有隐情?接着,雪伦吉村转而愤怒地说:



“事后我们并没报警,因为我先生是个爱面子的人,他认为这件事是其他帮派干的。真岛先生,我听说你解决麻烦问题很有一手,是这一带出了名的,而且跟C-少年国王安藤崇关系也不错。你还帮羽泽组找回了他们的大小姐。”



看来她对我进行过调查了。不过,她是否知道找到公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呢?雪伦吉村依然正座,拿过柔软的鸵鸟皮挎包,掏出一个黑色皮革印章袋和一张画有史努比图样的存折,放在年代久远的榻榻米上向我推来。打开存折,我发现自广树出生那天起,雪伦吉村就每月往里存入五万块钱,月月不断,如今已有600万之多。120次存款,一一详细地打印了出来,上面的数字密密麻麻,不禁让我感受到她莫名的魄力。



“这些都给你,是我从每月的通告费里另拨出来定有的,用作学费保险。希望你能救出我儿子。”这样做对我来说根本没用,以钱来换回被绑架的人并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內,因为倘若真牵连到其他帮派,那行动的危险系数可就大了。而且,如果广树是因我而丧命,那我就天理不容了。



“对不起,现在有多少钱都无济于事,因为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救广树。”



“不是的,除了广树我还有另外一个儿子,也希望你能救他。”



说着,雪伦吉村落下泪来。浸湿的睫毛膏化开来,脸上的妆也被冲花了。我默默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绑架广树的,就是我另一个儿子。”



她从包里又拿出一张照片。是三个人在某家餐厅的桌子围坐的情景,30岁左右的长发男子、广树和她,柔和的温暖烛光,明亮温馨的笑,嘴角上翘形成的相同纹路,暴露出了这是一家人。



“这个是我和前夫生的,叫吉村秀人,自从离婚后和他也就分开了。他现在东急手百货后面开了一家店,经销运动用品,不过生意并不好,总有一屿讨债的人在后面追杀。



完了她递给我一张名片。店名叫PhysicalElite。



“他经营过餐饮店,效益不好倒闭了,欠了很多债,后来我帮他还了。前段时间他又来找我,哭哭啼啼的,但我没同意。”



越听越糊涂了,亲手策划亲自出马的绑架案?再看对面的雪伦吉村不知什么时候已停止了哭泣,毅然端坐地注视着我。



“后来有联系吗?”我问道。



“有,广树失踪后他给我打过一次电话,说广树没事儿让我放心,但不能让多田知道。当我再打过去的时候那边就没人接了。店里的门紧锁着,他家里也没有他的影子。”



既然知道了广树是安全的,就说明还有希望。她接着说,“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广树而是秀人,他知道出了这事儿多田是不会去报警的,就算不幸被人发现,因为我是他妈妈,所以他并不担心什么。可是,他不知道多田不是个省油的灯,发起火来可怕得很。一旦被激怒,他会给秀人留下永远也忘不了的伤疤的,弄不好他会杀了跟他一起绑架的人。”



不会让我和这种人物交锋吧?黑道,一个我最不想沾的行当,因为厌烦黑道所以更厌烦他们的老大。再说了,自作孽不可活,那个秀人完全是自找的。不过,倘若不去可怜一个生命将要终结的人是不是有点儿不够意思呢?哭过后的雪伦吉村,脸颊上留下两道灰色印迹。



“昨天我思前想后,不能找警察,也不能找圈里的朋友,更不能跟我先生或他的手下说。只有你了,只有你才能帮我。求求你,求你救救广树和秀人吧!求你了!”



电视里常用分手二字来解决夫妻关系的雪伦吉村,在处理自家关系上实在不那么圆满。回过头来想想,似乎谁都是如此。看着眼前这位无助又泪汪汪的母亲,把棘手又难以倾吐苦水的接力棒交到我手上,我想我已没有退路了,只好有多大劲使多大劲了。恐怕谁也不会将比赛中的接力棒留在地上抽身退出吧!



“我知道了。我尽力吧!”



错误3。



那天晚上,用一个小时的时间听完了雪伦吉村的诉说。她走后,我听着SteveKeich的《献给十八位音乐家的音乐》,挖空心思地想着……嗒嗒嗒,却想起了广树按动计数器的声音。Reich是本世纪的美国作曲家。目前依然健在。说起现代音乐感觉上好像深奥了些,其实一点也不,现在有很多广告都用现代音乐来做背景。在听旋律单纯的钢琴曲或木琴曲时,我们会感觉到音与和音之间相互干涉,高与低的地方互相叠交,如波纹般一圈盖过一圈,两圈相互影响。这种音乐的精髓表现在节拍的间隔,而非旋律本身。我的故事就是如此,我想传达的是街头中出现的分歧和语言表述的劲度,而非街头本身。



广树、秀人、雪伦吉村、多田三毅夫、ZeroOne……我拿出纸笔把所有演员一一罗列上去,同时也把所有相关信息统统堆了上去,密密麻麻一大片。我不断在这些人的名字下画线、删除,再画、再删……脑袋如同一口锅,资料如同食物,把它们放进锅里点上火,开始熬煮,直到呈黏稠状为止。答案虽不会马上见分晓,但这个过程却是不可少的,否则根本迈不出脚。累是累了些,没办法就得这样。



那一夜我把《献给十八位音乐家的音乐》反反复复地听了七遍,一门心思地钻进去想。不知不觉间窗外的乌鸦叫了、西一番街的夜色泛白了,四百七十四分钟过去了,我也终于睡去了。



第二天打开店门、搬出水果,我便连忙朝池袋街头奔去,赶往秀人的PhysicalElite店和家一探究竟。



来到东急手后面的川越街,一栋年代已久的综合大楼亮于眼前,一楼是回收商店。乘上充斥着霉臭味的电梯,来到店的所在地,三楼。一块写有CLOSED的牌子用钢丝钩挂在玻璃门上,门把已落了一层灰尘。我探出头朝店里一阵窥视。



空间虽小,却摆满了西海岸的运动用品,越野自行车、竞赛溜溜球、滑板、飞盘,可想而知店主很注重排场。除此之外,店里还悬挂了很多来自各处的手绘POP,由此也足见此店主的品味如何了。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没有半个人,于是我又回到一楼,向正忙于组装Cannondale山地车的店员小哥开始了打听。



“PhysicalElit。什么时候关的门啊?我跟他订的越野车车座还没给我呢!”



“给钱了?”



蹲在地上的小哥问道。我摇了摇头。



“那还管它干吗!从上个月月底就关了。之后总有一些追债的人到这里来,搅得我们连生意都做不了。”



离开那儿后我又去了秀人的住处,那是位于东池袋旁文京区大冢的一



栋看似高级的公寓,在护国寺东侧。我站在电梯前静静地等待。电梯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一位浅紫色头发的老婆婆。



“中午好!”



在她出我进的时间里,我笑盈盈地送出了问候,她笑了。爽朗的笑容无敌。来到四楼,越过一间间焦茶色的房门,站在四。六房间前,我知道里面没人。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能分辨出里面有人的门或是没人的门,奇怪!



我仔细察看了一番,发现门的右下角有一根以细透明胶带贴住的头发’这应该是用来判断是否有人进去过的标志,倘若门被打开,头发必然会断,说明有人来过。不过,目前丰岛开发那边还不知此事,由此可以断定这应该是地下钱庄弄的。



想必秀人是被逼得无路可走了。



回家经过西口公园时,长椅上出现两张熟悉的面孔一猎犬司机和恶霸搭档,两个和这里的圣诞夜丝毫不搭调的家伙。他们也看到了我,脸色立马僵硬起来,车即飞奔而至。我脑子飞转考虑要不要快逃,可一想如果逃了不就说明我跟绑架案有关了吗?于是乎,我们三人就在圆形广场的正中央开始了交谈。要是被我的粉丝们看到我和这样两个家伙在一起,一定会落下眼泪。



“嘿,真岛。我们老大有请,给个面子吧?”



猎犬司机态度虽不让人喜欢,但这次似乎已有所收敛。这么突然的转变不得不让人感到奇怪。



“是命令,还是请求呢?”



那胖子又开始脸红脖子粗了。猎犬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便老实了。他的魄力还真不小啊!我对这条猎犬不由得产生了一丝亲切感,这让我没有想到。不过,我有一种感觉,司机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算我求你吧。昨晚绑架少爷的人来电话了,今天下午三点还会再打来。我们少爷说很想听听你的声音。你能跟我们去一趟吗?”



一看表都两点半多了,怪不得他们这么急呢!



“去。快走吧。”



司机点了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猎犬竟然会笑!



几分钟后,我们上了奔驰车,迅速向丰岛开发总公司奔去。那是一栋距离池袋本町地方法院很近的中层建筑,窗户很小,所处环境安静祥和,与周边的街景衔接自然,不知道的人没准儿会当它是当地的建筑公司呢。



明明是办公大楼,门却是自动上锁的,黑漆漆的玻璃门估计做过防弹处理。我一声不吭地跟在司机后头。进了电梯才知道要一直上到最顶层。门开了。走廊有些暗,地上铺有地毯,踩上去感觉软软的很舒服。来到“社长室”,司机在木门上轻敲了两下,随即响起金属般沉重的声音。



“打搅一下。客人带到。”



司机熟练地拉开门后,并不抬起眼睛直视里面,而是只低着头。



“请进。”



司机说道。看来这只猎犬有很好的教养嘛。走进去一看,一张超大的办公桌敦实地倚在窗边,足有双人床那么大。前面是一组八人座沙发,沙发上坐着五个人,除了雪伦吉村外别人我一概不知。他们同时将目光移向我,但所发射出来的眼神力道均不相同。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几个不像正扼人士。



我将视线转向茶几,一支连接着两条天线的行动电话赫然摆放于中央。而他们那刚才瞬间聚焦在我身上的目光,也一同又回到了行动电话上。



“这是我先生多田三毅夫,丰岛开发的社长。”



雪伦吉村指着坐在另一个沙发上的中年男人说道。传说中的多田!一个矮小的男人。白衬衫卷着袖子直到手肘。不仅脑袋小,鼻子、眼睛、嘴巴小,就连手腕上的表、脚上的鞋、腰上的皮带都是小的。不过,整体感觉上去他身上有说不出的锐利阴冷。这下我明白了他的手下为什么如此拼命地为其效劳,惟恐达不成这个男人的命令。这时我突然有个疑问,按说他们那一行人应该会把本性压抑在心底的,可怎么就毫无顾忌地释放出来了呢?多田不屑地看着我,那眼神很像是在看虱子。



“坐。听说你是广树惟一的朋友,那孩子平时说话做事总是令人匪夷所思。他点名要跟你说话,希望你一会儿尽量把话往长里说,从对方嘴里套出件。们所在的位置。麻烦你了。”



说完,他转向旁边的老人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眼睛不再看我。从他——的表情里我丝毫没有寻找出父亲担心独生子的痕迹。我和雪伦吉村四目相对,然后她又一副歉疚的样子将视线缓缓移开。



看看墙上的挂钟,两点五十五分。于是我也无声地加入到了这场战斗中来。



三点刚到,急促的电话声响起,等待在这个让人出汗的暖室里的人们神经一颤。围坐在茶几前的一个年轻男子飞快按下录音键,老人也迅速将耳机塞入耳中,在电话响过第四声时,多田不紧不慢地接了起来。



“喂,是我。”



多田的回答很冷静。雪伦吉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脸的担忧。我们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他们像在洽谈一笔买卖,价钱、地点、人的情况。三四分钟的时间在我们感觉来犹如三四个小时般漫长。突然,多田看了我一眼。



“思,那个小子在。让广树听电话。”



说完,多田把电话给我,又立即摘下老人耳朵上的耳机,塞入自己右耳。我对准行动电话底部的一堆小孔说:



“广树?我是阿诚。你怎么样?”



“嗯,我还好。”



广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伴着某种杂音。那是计数器喀嗒喀嗒的声音。广树停顿了一下,突然大叫起来。



“哇——哇——哇——药已经没了,我好像又变得奇怪了。”



“怎么了?”



我也急得大叫起来!



“哇——哇——饿了。那个,阿诚,结束之后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广树很兴奋,开始说起没头没脑的话来,“我们还是去小侩寿司吃鲫鱼吧,然后再去PIZZA—LA吃意大利罗勒比萨,再上麦当劳吃麦香鱼,还有MisterDonut的巧克力天使法兰奇。”



广树又跟放长鞭似的突突突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听到一半,我突然从睡梦中清醒,广树曾教过我食物数字记忆法!莫非这小家伙是在装失常,想通过食物来给我传达某些信息?那是除他之外只有我才懂的食物数字游戏。我神情微变瞬间又将其隐藏,为的是不被多田发现。我装作焦急的样子喊道:



“你真没什么事吗?”



“哇一一·小侩·PIZZA-LA·麦当劳·Mister。哇一一·小侩·PIZZA—LA·麦当劳·Mister……”



正说着,电话忽然挂断。多田摘下耳机,满脸诧异地问道:



“他说的什么东西啊?”



我紧张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移开在他身上的视线说:“不知道。”



广树说过一旦不吃药,他就会有非常奇怪的举动。沙发上的雪伦吉村紧握拳头,指甲失去了血色。



我想起昨晚听到有关广树吃饭的事情来。因为不喜欢吃保姆做的饭,他经常晚上跑去外面吃,除非妈妈亲自下厨。一个人的晚餐是凄凉的,也许正因如此才造就了他的数字记忆法。这究竟是应该感到庆幸还是感到悲哀的事情呢?



社长室已一片骚动,我出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猛然想到我还留着广树的采访录音带呢,原本是为写专栏而准备的。虽然很想快点儿离开那里,却还是没用地待在那儿听候命令。过了一会儿,多田见我还在那里,便动了动下巴叫我离开。帮了忙居然连个谢字都不说。



回去的路上我的脑子里满是广树的话:哇——·小侩寿司·PIZZA—LA·麦当劳·Mister。



让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在西一番街的小拱门,我则快速徒步回家。因为老妈说过还有20年我才有打车的资格呢,所以,现在借我胆儿我都不敢让车开到店门口。



一进家便冲向店旁边的楼梯,直奔屋里的桌子。拉开抽屉抓起随身听和几卷采访录音带,开始静静地一次又一次地听着,同时列出数字和连锁快餐店的对照表。



第一个“哇——”还不太明白,而小侩寿司对应5,PIZZA—LA对应4,麦当劳对应l,MisterDonut则是6。



那就是:わ扣(“哇”和日本字“わ”同音)5416!



当这一排数字出现在纸上的时候,我立马明白了,是车牌号码,而以“扣”为开头的只有出租车。于是赶紧拿钥匙打开第一层抽屉,取出雪伦吉村的存折,飞也似的冲出房间,越过楼梯。



老妈穿着白色铺棉夹克站在店前,张着嘴巴僵在那里目送我离去……



再次钻进出租车,这次要去的地方是东池袋的Denny's。我想ZeroOne一定还在那里等待着他的神圣信息。车子跃上横跨JR线路的陆桥,迎来一个慢上坡。透过车窗可以看见电影广告牌和色情美容院。冬季的天空犹如铺上了一层碎冰块,在陆桥上方扩展开来,最后与川越街道相交为一体,直到池袋东口的五岔路。车子拐进春日通在NTT前停下。



纵上栏杆横跨马路,我一头冲进大众餐厅,窗边最里面的桌子我一眼望见了他。ZeroOne看到我后,嘴角微微上扬,笑了。我第二次坐在了他面前,他开口道:



“你终于来了。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户。”



服务生随即而来,看到他的穿着我就冷,便点了杯热可可。



“帮我查有关这个车牌号的出租车,什么信息都行。”



我撕下记有此号码的那一页纸递给他。他接过纸,瞄了一眼后说道:



“钱呢?”



我手拿存折在桌子上敲了敲说:



“事成之后要多少给多少。一定要快。”



我收回存折正要起身离开。ZeroOne摇头道:



“等等。”。



ZeroOne一边敲打笔记本电脑上的键盘,一边嘶哑着声音说道。



“难道现在就能知道?”



天呐?我以为得入山和主公司的资料要花很长时间臣?这家伙不会是达斯维德[1]吧?



“看样子你对电脑一窍不通啊!凡是有赚头的信息来源都得事先入侵,这一过程需要很长时间,只要成功了,控制了操作系统的主要密码,想要的资料很快就会出来了。”



我虽在用苹果笔记本,却从没想过入侵这回事儿,只把它当成是能够处理文字的小机器罢了。



“你怎么会知道广树有可能被绑架?”



“我只是说他会有危险而已。好吧,就给你个优惠待遇告诉你。之前地下钱庄和工商贷款的人请我调查过吉村秀人,他是个除了钱什么不认的主,做事从不经过大脑,所以招来一身麻烦。能够帮他的只有‘金库’雪伦吉村,而广树嘛……”ZeroOne眯着眼睛继续敲打着键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丰田开发的多田。吉村秀人一点儿头脑都没有,谁也救不了他,能够让他在走投无路时最后一搏的或许只有这么做。所以我才觉得广树会有危险。”



语毕。ZeroOne转过电脑给我看。炫目的液晶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密密麻麻的表格。其中有一行在白光闪烁,顾不得刺眼,我看到上面写着:城东租车公司池袋东口店,三菱得利卡,休旅车,平成十年制,珍珠白,车号是练马2?出54—16。上周五出租。我随手从桌上抽出纸巾急忙记下。只听ZeroOne说:



“所以我说,很快就会出来的。”



谢过之后,我起身告辞。这家伙还真是了不起,上哪儿找去啊!难怪



[1]达斯维德:DarthVade,电影《星际大战》里面的角色,也是黑武士的一员。



要在头盖骨插上天线。不过,接收灵魂的信号是不是比入侵私家资料要难上数倍啊!



在回去的路上,想到该给池袋G少年的国王安藤崇打电话了,这段时间没发生过什么大事,也没怎么联系。用PHS打过去,接电话的照例是手下,一听是我便立即转交给安藤崇。



“噢,阿诚啊。你这个月的专栏我看过了,发现你对不干净的东西总是过于美化哦!”



他冷酷的声音里似乎既有怎样都好的意思,也有无所谓的意思。



“其中也包含崇仔哟!”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自从我把《太阳通内战》发表在专栏里之后,安藤崇在这一带的人气急剧上升,直逼教祖,女粉丝也跟着多了起来。不过他和时下当红发型设计师11)别有不同,因为他已经是教祖了。我转移话题说:



“有事要请你帮忙,你有时间吗?”



“有关丰岛开发的事情吧?”



“是。”



“这两天丰岛开发和关西派事件不断,而你又是那种有点儿斗争苗头。日本的发型师因常露面于各大媒体,如上电视冠军或时尚杂志等,而在短期内就会进来掺合一脚的人。”



“哎!是麻烦在呼唤着我!”



就这样我们约好20分钟后在西口公园见面。在挂断PHS时不经意间发现,脚下的太阳八通石板上有无数块已被踩成扁平状的口香糖,一个小灰点挨一个小灰点。从形式上看不像是后来被人故意弄成的,倒像提前设计好然后摆那儿黏上去的。过往行人谁也不注意,不过还别说,自有一种美存在。



对不干净的东西总是过于美化?无所谓,谁叫我本性天真呢!



就在我坐在长椅上等待崇仔的到来时,有人打我的PHS。接起来一听,一阵如风吹般的杂音从那头传来。



“真岛先生,我们决定给他们钱。”



雪伦吉村低声说道。不知她是否还在丰岛开发的总公司!



“说下去。”



“对方让我们二十四号下午四点,带上钱在池袋车站西边的出口处听候他们的指示,至于具体地点他们再另打电话通知。”



“有广树哥哥的消息吗?”



“没有。你呢?查到了点什么?”



“倒是有一点。嗯……我能用你给我的那笔钱吗?”



如果现在告诉她有关租车的事情,我不敢保证此秘密不会被泄漏出去,所以必须先隐瞒起来。



“唉,要是广树能安然无恙地回来,秀人也不会有什么闪失的话,都用了也没问题。”



完全豁出去的口气。我则依然给出尽量试试看的回答。是否能够天遂人愿,谁也说不准。我比多田多占优势的,只是广树暗示给我的那几个数字。



街上期待圣诞快些到的年轻女同胞们,纷纷从我眼前滑过,奔走于各大百货商场。而我却想像着事情悲惨的一幕:丰岛开发的效命犬们在广树跟前,杀死了他的哥哥和一起作恶的野兽派。一个,两个,三个……



广树也会拿出计数器来计算地上躺倒的人数吗?



崇仟还真准时。在左右双塔一二号保镖的跟随下,现身子东武百货出口处。霎时间,仿佛有一股比严冬街头的低温还要冷冽的空气随他悄然而来。黑色压低的鸭舌帽,黑色背心外加黑色长袖外套,黑色直统牛仔裤配黑色运动鞋。他就像重量级世界拳王,仅是在广场上散步经过一下,看似?肖瘦的脚就能踩出具有强力的律动感来。



下一秒钟,黏稠、无色且透明的液体炸药,突然爆炸。试着想像那样的画面。倘若街头霸王安藤崇是那液体炸药,只要他一道口令,就算是将西下的太阳再次拽回天空,数以千计的G少年也依然能够尽力办到。



崇仔挨我坐下,而那一对双塔则如两尊基座般,稳扎于长椅两侧。他懒洋洋地说:



“从去年夏天到现在阿诚还是头一次有事叫我帮忙呐!就说嘛,最好不要总是一个人不声小响地干!“



崇仔笑着说道。那是酷似广树的坚定笑容。



“能不能把你的G少年借我四十八小时?”



我刚说完,崇仔好像来了兴趣。于是,我把广树被绑架的事情从头到尾地给他讲述了一遍。崇仔听得极其认真,脸色竟随之渐渐冷了下来。他就是这样,一上火就会变得冷酷。



瘸腿的冬曰残阳转眼间竟没了身影,原本散发微弱光芒、看似奄奄一息的街头霓虹灯,这时变得嚣张耀眼起来。天黑了,眼睛逐渐适应了,却发觉灯光闪烁的夜晚比白天要明亮许多。我俩就那样坐着说着,几乎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最后,我们决定,把消息放出去,以悬赏金来鼓动池袋街头的所有少年寻找秀人所租借的车子,然后组织两车行动部队,一旦有消息立即出动。而他们的奖励则是雪伦吉村户头存款的一半。



八点钟,我回到水果店。也许是到了年底的原因,网纹哈密瓜已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老妈见我,两眼紧瞪,那神情仿佛在说,这么忙你又野到哪儿去了?我赶紧进店帮忙,由于睡眠不足、用脑过度,导致我头晕眼花大脑不受控制,刚一上手就找错零钱,看来距离超级店员还隔着几个层次呢。



八个小时是人体所需的正常睡眠量,我第二天早上终于从半死中苏醒。那天是二十三号,一个美好的休息曰。我一边照顾着生意,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随时都有可能响起的PHS,同时还把《献给十八位音乐家的音乐》放进CD手提音响。老妈的表情好像在说我是不是疯了,虽然我觉得一个人沉思或是情感音乐,在这条除了偷拍录影带店、时尚美容院,就是诡异夜店的街上,倒是蛮适合的。



PHS响了,而且还是两次,都是雪伦吉村打来的。“能做的我都做了。”说出这句话我便挂断了。她说多田将全组织的人都派了出来,严密坚守池袋车站及周边区域。广树哥哥的命运到底如何,就要看先找到他的人是G少年还是丰岛开发了。不过那家伙确实笨得可以,无药可救,说不定此刻他正在某个地方做着金钱梦呢?



当晚我直接穿着外出服上床睡觉。没有做梦。



圣诞节将至,天空却变了脸。初升的太阳散发着如黄昏般的暗光。店门一开我便直奔银行,去给雪伦吉村的存折解冻。回去的路上我揣着装有六百多万块钱的纸袋,还提心吊胆地想着会不会遇到打劫的,结果没一个人看我一眼。想想也是,夹克手肘处磨破了洞、脏旧的牛仔裤,一身破衣烂衫,不想也知道这是个穷光蛋。



回到家,我便开始了钱的分配,哪些是悬赏金,哪些是G少年的,哪些又是ZeroOne的,最后还剩三分之一的钱,我又装进了纸袋。夜里我焦急地等待着PHS的呼叫,一晚上没有睡去。现在还有七个小时,七小时过后可就要交付赎金了!



急得快要发疯的我,照常在十一点钟开了店门。下午一点,该吃午饭了。老妈下来看店,我则上楼去吃饭。心里边想着秀人一定是找不到了,边垂头丧气地吃着没味儿的饭菜。这时,放在茶几上的PHS突然响起,我立即抓起去接。



“西池袋二丁目,在‘自由学园’和‘主妇之友社’之间的马路那儿,上屋敷方向。是一辆休旅车,赶紧过来。我们先用两部车把它包夹住。”



我扔下筷子,抓起那包纸袋一溜烟地冲到楼下,纵身钻进停在店前的DATSUN。以低档的速度前进。路边的扩音器里又播放着毫无优雅旋律感的《圣母颂》。



从西一番街到自由学园有八百米的路程,就在池袋警察署前面的死巷子拐角。路上我飞一般地奔驰,三分钟,到了自由学园的所在路口,紧接着右拐,再开五十米的右手边是草木生机勃勃的上屋敷公园。



掠过公园朝马路上看去。三辆车头挨头地亲密停放着,中间是一辆模样极像昆虫的白色休旅车。由于窗上贴有隔热纸,里面什么动静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我停好车,这时,一个上穿松垮的军用夹克,下穿黑皮裤,头扎茶色马尾辫的女人从前面的三菱Pajera里走出来。是个G少女,她坏笑了一下,脸上轮廓显得有些严峻。随即照着休旅车的车窗一阵乱喷。油彩喷雾发射伸展,星星点点的白色漆墨转眼间给玻璃窗罩上了一层薄雪。



另一辆ChevyVan里钻出两个男人,向休旅车的后轱辘走去,配合G少女,伸出刀子就往轮胎上狠划。先是纤维被割开,随即听到“扑哧”,轮胎爆破般的漏气声,休旅车的车尾在瞬间弹跳了一下,“咚”,屁股猛然着地。



我下了车,ChevyVan和Pajero里又下来几个G少年,我们一行八人将休旅车围了个严实。崇仔对休旅车上的人说道:



“你们逃不掉了,还是趁早下车吧。落在我们手里算你们运气,要是丰岛开发……虽然我们对你们并不感兴趣。”



对方车窗缓缓下滑,看来里面的人把他的话听进去了。站在崇仔旁边的我说:



“车里是不是有叫吉村秀人的?实话告诉你们,多田已派出众多人手在搜寻你们,说见到你们就立即全部干掉。现在趁他们还没有来,赶快放开广树,我会饶了你们,否则你们死定了。”



说完,车门被拉开,两个一看就知道是游手好闲类的男人跳了下来。一个金头发,一个身体健壮的光头,都是头脑简单爱生事端的人。“千掉”二字看来作用不小,他们一定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G少年快步上前一把擒住二人。但崇仔却说:



“算了,放他们走吧。”



其他的共犯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公园里。再看那辆休旅车,半开的门里漏出三辆越野自行车。难道是打算丢下汽车改换为脚踏车逃跑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倒很适合池袋的小巷。



“你真的要放了我?”



被稍微打开的窗缝里传来秀人细微的声音。崇仔酷酷地回答:



“是,反正你们的车子已经瘫痪了,想怎么样随你。”



我冲着车大叫道:



“广树,你在吗?怎么样?”



前面的车门开了,走下来一个面容极其憔悴的男人,看上去有三十岁的样子,鲜艳的风衣和尼龙运动裤。他就是秀人,远不如照片上健康年轻。斜系安全带、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广树这时探出小脑袋。计数器发出令人怀念的喀嗒喀嗒声。广树笑开了脸。



“小侩·PIZZALA·麦当劳·Mister。我就知道,阿诚一定能听瞳。”



了不起的学习障碍儿。可此时我竟一时无语,找不到应付此情景的话语,只觉得胸口揪得紧紧的。虽不甘心又奈怎样!我把手中的纸袋扔给秀人,说:



“里面有两百多万元,不过不是我的,是你母亲雪伦吉村的。她怕你落在多田手里丢了性命。拿上钱,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吉村秀人紧紧抱住纸袋,弓着背,一副深刻反省的样子,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倘若换作我,才不会把自己的钱白白送给这样一个家伙呢。



过路的人渐渐从四周聚集过来,于是我们急忙抽身撤出,只留下一笔修车费和休旅车在那里。这就是G少年的做事风格,漂亮得令我佩服不已。临走前和崇仔说好晚上在池袋的夜店碰面。三辆车行驶到最后就剩我的DATSUN,G少年的那两辆早已消失在了路口的拐弯处。坐在我旁边的广树眼睛望向窗外,手里依然嗒嗒嗒地按着计数器,我又看到了他那坚定的笑容。



池袋的街道上一派圣诞前夕的景象,不仅随处可见红色缎带和金箔铃铛悬挂于路边,还可到处听到让人丧失信心的歌曲《圣诞铃声》。我驱车缓缓驶过,来到池袋本町。到了多田的丰岛开发,我把车停在公司的后面。



“嗯,阿诚……阿诚不可以喜欢我,你得欺负我,因为凡是我喜欢的人,最后都对我做出了很不好的事情。”广树小声念叨着,“我曾喜欢爸爸,也喜欢哥哥……所以我不可以再去喜欢别人,别人也不可以喜欢我的。”他一边说一边无精打采地按着计数器,“如果阿诚还照样喜欢我,我会变成一个非常奇怪的人哦!”



说完他不再看我,视线转向嵌有防弹玻璃的那栋楼,眼泪也跟着流了0j。来,但他脸上却又出现了谁也无法改变的笑容,那笑遥远至极。广树强压着声音哭泣着。



我侧过身将这个十岁小鬼紧紧搂住,那身体单薄却温热。计数器从广树的双手里滑落下来。我们就这样抱着哭着。不然怎么做呢?广树总归是要回到父母身边,继续和分配、分类他的档案生活在一起。我安慰道:



“广树,我明白。我不去喜欢你,但也不欺负你,我会永远陪着你。因为我们还要一起玩呢!”



广树呜咽着点点头。我拾起计数器放回他的小手里。打开车门,站在路边,广树低头盯着自己的脚,运动帽的带子晃了晃。



“以后能给阿诚打电话吗?”



我点了下头,不放心地问道:



“没有忘记号码吧?”



广树的脸顿时明朗起来。



“肯德基·SKYLARK·肯德基·Deny’S·Denny’s·吉野家·麦当劳·SKYLARK·Mister吉野家·GUSTO。只要我记过,这数字就会永远留在脑子里。”



听完跟绕口令歌曲一般的电话号码,我启动车子,然后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下来,广树站在树荫下朝我望来。我掏出PHS拨通雪伦吉村的电话。



“广树在公司后面,他哥哥拿着钱走了……”说完我毫不犹豫地挂断。



不一会儿雪伦吉村从大楼里冲出,跑过来紧紧抱住孤零零站在路上的广树。我这才悄然离去。



圣诞夜,我照常在晚上十一点钟打烊。随后便走出家门,穿过寒气逼人的街道去往东池袋的Denny’S。我发觉自己手中钱是越来越少了,那境况像《小气财神》里重新做人的斯科鲁济[1]。我没有打车,而是依靠双腿前进。其实就是想对ZeroOne说声圣诞快乐,更重要的是把雪伦吉村存了八个月的通告费给他。听说即使是圣诞夜他也不会离开那里,就自己默默地等待着神圣信息的到来。



深夜将至,我又去了很久没在那里出现过的RastaLove。水泥箱里的涂鸦比以往多了许多,漆黑的夜,闪烁的灯,使墙上的字好似萤火虫般闪



[1]斯科鲁济:狄更斯(小气财神)单的人物。



烁着、飞跃着。走进贵宾室包厢跟崇仔道了声谢,同时把讲好的钱放在桌上。



崇仔用手指敲了敲,旁边坐着的一个人拿起钱便走了出去。后来说到广树,



崇仔嘿嘿一笑:



“把他送到总公司?想必多田一定会吃惊不小吧!对了,阿诚,广树那小家伙说什么麦当劳、Miste,那是什么意思?”



“秘密。”我笑着说。



那是无人猜透的数字秘密,虽然我并不想探究如此深奥的秘密,不过,也许就像广树和ZeroOne所说的,这世界的一部分或许真的是由数字组成的。



那天夜里,我和崇仔,还有其他G少年,我们一直喝酒直到天亮。两个优秀的男人凑到一起总会遇到很多麻烦,不请自来的女人一个接着一个。虽然她们都将身体靠向崇仔,而不是我。不过没关系,我的魅力可不是随便就能被人看到的,得需要时间才行。



事后我又见了一次雪伦吉村,还吃了饭,为的是跟她道歉,因为广树的学费被花光了。没想到她却从容不迫地笑着跟我道谢。看来在金钱的态度上我们的区别还真大。在这期间有时我还会看到那个关于离婚的节目,仍能听到年轻夫妻被狠批的话语,而当谈到雪伦吉村的个人婚姻时,她会红了眼眶,不过我并不知道那情感是真还是假。



自从和广树分开那天到过年,我们就没再见过面,只是偶尔打个电话。有人说现在多田对广树的看管加紧了,不允许他到处乱跑。直到新的一年过了十多天后,我又在西口公园看到了他。那天,我在温热的长椅上听着随身听晒着太阳,那小子忽然出现在广场的另一头。



依然是运动式安全帽、羽毛领风衣配牛仔裤,手肘和膝盖戴着护具的装扮。没穿之前我们一起买的旱冰鞋,而是一如当初一小步一小步地穿越广场,很谨慎地朝这边走来。他的小手在计数器上飞快地运作着,那速度简直可以和蜜蜂拍翅相提并论了。



在晴朗、安详的天空下,我等待着一个人。他的速度缓慢至极,但确实是在向我走来。如此度过时光,感觉上去还不错。虽说只是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