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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个主张确实出人意料,因为有本的表情整个都变了。品评般的眼神,扫过了年轻考古研究者的全身上下。



“就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学者而言,说起话来倒挺透彻的嘛。呵,这点我倒没想过呢。”



受到赞赏并不特别地让俊介感到高兴,他只希望有本能够认真地看待这件事情就好。有本以手帕擦着脸,脏兮兮地被揉成一团的东西,就是意大利生产的丝质手帕的悲惨下场。



“说来说去,还真教人不放心呢。这种时候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你要不要一起来呢?”



“那么我就一起去吧。万一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一定会负起责任。”



“做决定的人是我。要别人来负责任那种卑鄙事情,我从来不做!”



明确地说出这番话的样子,果然充满着身为枭雄的气概。对于这个原本以为只是个贪得无厌商人的对象,俊介不禁有点刮目相看。果然不错,无论是好是坏,大人物毕竟是存在的。



就这样,年轻的考古研究者和存在世界完全不同的有钱暴发户,为了确认尸体问题一同出发。这是“飞鸟”从安克拉治机场起飞之后大约一小时的事情。



第四章散步的尸体







尽管冠木彻头彻尾当它是一个笑话,但是竹崎这个死人的出现,却奇妙地打乱了职业犯罪集团的计划。



其中之一就是时间的限制。他们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把竹崎这个人处理掉才行。在冠木的行动计划当中,原本并没有竹崎这项因素的存在。在发现竹崎、从他身上挖出某些情报、并将他变成尸体之后,他们才不得不加以处理。



这也是完美主义所带来的后果吧。将竹崎的尸体隐秘地藏在保税仓库内部,就结果来看,伤害应该会小一点才对。然而,冠木却决定将它带进漂浮在空中的世界最大的棺木里面,一起以火葬解决掉。于是才会在微小的缝隙中,遭遇到目击者的视线。



部下小声地向冠木报告。冠木可以从他的话中感受到动摇。



“什么事?”



“志水的尸体……”



“尸体怎么了?”



“尸体不见了。志水的尸体消失了……”



冠木笔直盯着部下惊愕的表情,忘了为嘴里叼着的香烟点火。这是塞普勒斯产的名贵香烟,然而冠木的舌头却尝不出它的味道。



根据部下的报告,当他们完成炸药的设置,返回到志水房间的时候,尸体就已经消失了。由于房门是自动上锁的,所以从内部可以自由开启。



尸体没有看守的必要。这是冠木下的指示。因为若不这么安排的话,人手就会稍嫌不足。所以他无法责怪部下。



“是不是有人帮他浇水了?”



光从字面听来的话,这么缺乏紧张感的台词倒也罕见,而且还让人联想到家庭菜园的话题。不过,冠木的部下们当然都没有笑。因为笑不出来。他们回想起在安克拉治的保税仓库里从竹崎那儿听到的话。确实是有因脱水而进入假死状态这么一回事……



“床底下找过了吗?衣柜里、还有浴室呢?”



做出这些基本指示的同时,冠木语调中的不安也成正比的升高。上司既然做出指示,部下们便遵照执行,只是完全看不出任何的成果。



床底下是躺着一具尸体,然而那是先前被藏在那儿的竹崎的尸体。混浊的白眼球看似充满怨恨地瞪视着加害者。



床单紊乱,这表示躺在上面的人起来了,无论活着也好死了也罢。不把人当人看的一群大胆男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地面面相觑,判断力完全蒸发殆尽。其中一人无力地说着一反常态的泄气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呢,老大?”



“单凭常识和理性,似乎无法解决事情呢。”



从这番宛若有识之士的发言看来,冠木和有本或许不相上下。只不过,这番话甚至无法为自己打气。



从竹崎那儿所听来的话,冠木完全只把它当成是日后用来对付针生的武器而已。然而事到如今,再怎么指责那些追求尖端技术的疯狂科学家的痴人梦话也已经于事无补。无人的房间里有具死尸从床上爬了起来,甚至自己开启自动上锁的房门不知走到哪儿去了。



冠木以猜疑的目光扫视过部下,但是在他的感应雷达当中并没有发现到任何可疑之事。没有背叛者吗?这么说来,难道必须承认事实?



“老大,如果他潜伏在这艘船上的话……”



“干吗用假设语气?”



冠木的心情变得更坏,顾及不了要使用委婉的遣辞用语。



“只要他没打破窗户跳出去的话,就一定是潜伏在这艘船上。因为他根本没别的地方可去。”



“那、那具僵尸究竟会跑到哪个地方……”



声音变得尖锐,不知害怕为何物的一群男人以不安的视线环视周遭。



“别自乱阵脚。那家伙又不是科学怪人,只不过是个起死回生的死人罢了,有什么好害怕的。”



不容分说地责骂过后,冠木仿佛现在才发觉似的歪头思索。



“依照针生和竹崎的说法,那个药应该还没有完成才对。既然尚未完成,就算是有效,也一定会有明显的副作用吧。”



说完之后,冠木再次确认自己的思考过程。严格说起来,冠木根本无法判断志水所盗出的药品等等,是不是真的具有被称为药品之价值。况且药品这个称呼原本就相当暧昧,或许是细菌或病毒类的东西也说不定。死去的竹崎曾经提到原生动物等等事情,因此胶囊中的东西,很有可能是经过基因工程处理的微生物。



既然如此的话,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跳伞,逃出这艘飞行船外。之后再进行引爆让一切落幕。船东有本泰造对于这艘飞行船是空中的不沉之舰想必深信不移呢,因为船上所使用的气体是不具燃性的氦气。



然而,实际上根本没有必要引爆氦气储存槽的必要,只要利用强力炸药破坏掉动力设备和客房的部分就足够了。



目的并非破坏飞行船,而是炸掉那些搭乘飞行船的乘客。当船上的人类全都掉落到海面上以后,巨大飞行船“飞鸟”应该会继续悠然地在空中飞翔吧。



这恐怕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冠木感受到一股立即逃出现场的冲动。



只是,“飞鸟”目前的飞行位置是在阿拉斯加南方的上空。纵使是冠木,也没有自信能够在北纬六十度的北方海域中游行一百公里而存活下来,因为海水的温度在五℃以下,大概十分钟左右就会冻死了吧。



陷入深思的冠木,察觉到周围投来的视线。想起某件事的他对部下下了命令。



“船上应该有逃生用的橡皮艇才对。去把它找出来备用。”



“我们要逃出去了吗,老大?”



部下们松了口气的反应,令冠木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



“要正确地使用日语,应该说撤退才对,因为我们并不是把做到一半的工作扔下不管呀。”



冠木继续作出指示,负责准备橡皮艇的人,在紧急时刻扣押通讯系统的人,保管降落伞的人等等,诸如此类地将各项职务分派出去。这就是首领该有的样子吧。



慌了手脚的属下们立刻恢复士气与活力,按照指示分头行事。独自留在房里的冠木以鞋尖踹着竹崎的尸体,将他再次塞回床铺底下。



从严格的意义上来看,起死回生的志水和过去的志水能够算是同一个人吗?这样的担忧突然在冠木的心中蠢动了起来。



冠木试着一笑置之。他全身上下的细胞都是由现实主义所构成的,而且一切都在理性与计算的规范之下。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他从来不会对死者的灵魂感到畏惧。如果害怕那种东西的话,根本就无法以杀人放火为业。



但是其他人又如何呢?一具僵尸在飞行船内走动,竟然让理应是身经百战的属下们陷入了迷信般的恐惧之中。回想起针生的那张脸孔,冠木连续吐出了三十种左右的恶骂。因为一切都是那个傲慢家伙的错!







梧桐俊介完全没想到过,自己竟会和飞行船的主人有本泰造肩并肩地在船内的通道上行走。目的地是一个叫做志水的乘客的房间。因为根据日记的说法,身穿作业服的男人把一具装在袋子里的尸体运进房间里面。



沿途和数名乘客交错而过。



斜眼瞪着俊介的女人,恶狠狠地歪着嘴角。他记得那个方形下巴。那个女人故意对着同行女伴大声说话。



“说到现在的小孩子呀,素质简直是糟透了。因为父亲的管教实在太差了呀。难怪小孩子都娇生惯养地被宠坏了呢。”



我才不是父亲呢!由于这么喊回去实在奇怪,所以俊介只好保持沉默。那个女人并不知道日记没有父亲的事情,然而却把不知道的事情当成特权一样,认为自己有资格说别人的坏话。这点让俊介相当厌恶,不过,更令他厌恶的事情,应该还在后头呢。



抵达目的地,不,是在即将抵达的时候,突然有条人影阻挡在他们面前。一名身穿灰色作业服的男人微微地张开双手,发出“请不要继续靠近”的声音。



“这个地方禁止进入,请不要靠近。”



男人重复说道。虽然面无表情,可是双眼之中却盛满凶恶的光芒,企图借此压倒对手的气势。这个高大的青年,给人的印象就像一个身材苗条的职业摔角手一样。有本向前跨出一步,不以为然地发出哼声。



“连我也不可以靠近吗?我可是这艘飞行船的主人……”



“事关人命,任何人都不例外。”



十足机械化的回答。有本抬头望了俊介一眼,然后把视线转回作业服男人身上,正要再次开口之际,客房的门刚好从内侧打开,出现的是一名穿着作业服的壮年男子,这个人就是在安克拉治上船的技术人员主管。



那个人大方地为部下的顽固道过歉后,接着便郑重地聆听事情经过。说话的时候,俊介注意到一件事情。对方的姿势以及站立的位置都经过巧妙的计算,以便挡住自己和有本的视线。是因为不希望室内被看见吗?



“恕我冒昧……”



维持着虚伪的温和,冠木开始对说完话的俊介展开还击。



“您的孩子是不是卡通影片看太多了?”



姑且按下“那并不是我的孩子”的反驳,俊介从正面盯着对手。



“确实很冒昧呢。为了慎重起见,能否再次请教你的身份?”



“我们是企图征服世界的邪恶秘密团体哟。”



冠木不怀好意地笑着,粗野无礼的程度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这艘飞行船上搭载着一群妨碍我等征服世界的正义之士,这群人不解决掉是不行的呀。由于光靠部下是不够的,所以我本人也亲自上阵。”



“这可真是件大事情呢。”



“是啊,说真的……”



冠木扮出一张认真的社会人面孔,演技堪称绝妙至极,随着表情的变化,甚至连专家的权威气息也浓厚地弥漫起来。



“因为小孩子不负责任的发言,而扰乱了船上的和平与秩序,这对我们也是一种困扰呀。距离温哥华只剩下不到八小时的时间了,在这趟旅程的最后,您难道不希望安安稳稳地渡过吗?”



有本再次故意地发出哼声。



“显然连我的职责,你也帮我照顾到了呢。这倒无所谓啦,不过刚才的怀疑或质问,你为什么一样都不回答呢?”



“你会让我们到房间里去看看吧。”



俊介一面说着,一面故意伸长脖子,做出窥探室内的样子。



视线的末端立刻被冠木挡住。冠木挂着浅浅的危险笑容抓住俊介。



“真是伤脑筋呀。如果不听从专家指示的话……”



俊介突然觉得脊背发凉。直觉告诉他,这名技术人员并非善良百姓。同时,他也回想起第一次看到他们时的不愉快感觉。俊介点了点头后退一步。



依照常理,俊介应该要继续后退才对,不料有本却在这个时候从他背后推了一把。俊介整个人猛然地从主管的肩膀撞了过去。主管反射性地侧开身体,形成了拉倒轻率闯入者的形势。



事情全都发生在一瞬之间。



“真服了你,这世界上竟有不为金钱而引起麻烦的人呀。”



声音从背后传来,俊介整个人趴倒在房间里的地板上。视线贴着地板正好看到拥挤地被塞在床底下的死者,那是一具宛如在考古学术语中被称为“屈葬”的尸体。



冠木的手以强劲的力道按住俊介的颈背,将他拉了起来。因冷笑、憎恶、以及自嘲而闪烁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俊介。



“哼,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冠木将俊介推到一边,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展现出目中无人的样子。剩下的几个小时是轻松地混过去还是全力以赴,只有这个差别而已。



“好了,你们全部给我站住别动。从现在开始,这艘飞行船将由世界反飞行船联盟接管控制。谁要敢轻举妄动的话,就会立刻遭到反革命之罪名问罪。”



到了这个地步仍然不忘记耍嘴皮子,这就是冠木的坏毛病吧。身为专家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这个自觉令他愤怒疯狂,以致于无法停止恶作剧。这或许是受到扭曲的自嘲心理的不规则反射吧。



控制室的门开了,回头一看的船长益村刹那之间简直不知该如何判断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光景才好。因为他的老板有本泰造,正摆着一张臭到极点的脸出现在门口。旁边还有从安克拉治上船的技术人员及其主管,脸上失去血色的事务长桑原,以及一名看似乘客的年轻男性。



正想开口询问事由的益村,一看见技术员手上握着的作业用重型铁钳,立刻察觉到事态不对。



“你们打算劫船吗?”



一名技术员低声笑着。



“这是史上头一遭的飞行船挟持案件呢。劫船这种老套的用语就别拿出来使用了吧。”



所谓上行下效,冠木的属下们在恶作剧的兴致上同样不落人后。



“连枪都没有,你们以为这件事情真的会成功吗?别做坏……”



益村话还没说完,鼻尖立刻被一把手枪给抵住。那并非一般的手枪,看起来就像是用非金属材质所打造的玩具一样。



“原来是塑胶制的东西,难怪能通过金属检测。”



益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真的射得出子弹来吗?”



“你想试试看吗?劝你还是别试的好。还有一点……”



冠木如舞台上的歌剧歌手般挺起胸膛。距离温哥华只剩下不到七小时的时间,这么点时间的话,光是靠虚张声势也能撑到最后,更何况他们还握有实质的威胁。



“我们在船上安装了爆裂物,这件事情最好给我牢牢记住。”



“炸弹……!”



发出惊叫的是事务长桑原。俊介只能咽下口水,默默地望着这群恐怖份子。



“唉,对你们这些外行人就算说得再仔细也毫无意义。总之那是一种以硝化甘油为主体的果冻状炸药,爆炸的威力非常强大。我们一共在船上的重点位置安装了两打这种玩意儿,而且是在阿拉斯加州警仔细搜查过后才装上去的哟。”



冠木的话,证明了俊介的猜测完全正确。不过,他当然是一点儿都不高兴。



有本低吼着说道:



“这艘飞行船使用的是氦气呀,根本就烧不起来。你们以为那种程度的爆裂物就能把‘飞鸟’炸掉吗?”



“飞行船应该会在天空中飘着吧。不过只有气体槽的部分呢,因为客房部分全部都会被炸毁,一名乘客也无法得救。”



冠木的语调相当平静,宛如冰冷的水一般地,渗入听者的神经当中。纵然是刚愎的有本,也仿佛在刹那间感到呼吸困难。



“你要把九百人全部杀掉吗?”



船长益村呻吟着问道。冠木则耸耸肩膀继续发挥演技。



“那就得看你们的态度是如何了。如果不想变成那样的话,就得拿出诚意来好好地表现表现。”



冠木蛮不在乎地卖弄谎言。



有本虽然是个满身缺点的男人,但至少并不怯懦。或许只是桀骜不驯也不一定,总之在恐怖份子的面前,他不单没有脸色发白,更没有发抖腿软。就算死也不愿意向他人屈服,或忍受他人威逼压迫的这个男人,挑衅地抬高下巴。



“一群白痴!如果飞行船爆炸的话,你们也会被炸死的!”



“这点就用不着你来操心了,有本先生。”



冠木沉稳地嘲笑着:



“你只要好好地操心自己死了之后,有本财团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就行了。惟我独尊的老板没了,赔偿金又高达几千亿,飞行船事业肯定跟着完蛋。你的心想必一定很痛吧。”



“别逞口舌之快了。连秘密爆破飞行船都失败的你们,我不认为这次的劫持行动能够成功。假如我是雇用你们几个的老板的话,我绝对一毛钱都不会付给你们!”



有本的双眼闪耀出炯炯光芒,一张嘴则连续不断地大骂。



“什么专家呀,别笑死人了。简直连外行人都还不如啊。”



“随你怎么说都好。就算是全垒打王贝比·鲁斯也有被三振出局的时候呢。”



“看来你也是个日本人渣呢。不管你想怎样,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以为举个外国人的名字出来,我就会怕了吗?”



和针生不同,有本的毒舌之摧毁力简直有如被锄头强力敲打过一样。然而对冠木而言,所有的不愉快都是同等的存在。



姑且在一旁观看有本舌战的俊介提出质问。



“你会怎么让两打的炸弹爆炸呢?”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不过我可没告诉你的义务。”



冠木轻易地回避话题,接着对部下们做出信号。有本、桑原、以及俊介都被恐怖份子从背后压制住,大概是准备将他们一起关进哪个房间里吧。



“可以说说你们的目的吗?你们为什么要劫持飞行船?该不是想成为史上最初的飞行船劫持犯好借以出名吧?”



“没错,这就是我们的目的。”



冠木轻率地说道。对于这个虽说是外行、却越看越觉得敏锐的年轻人,冠木不打算提供任何不必要的暗示。



“死人都已经快忙不过来了,希望这些活着的家伙能够安分一点。”



冠木在心中如此喃喃自语。







就算成为史上第一个劫持飞行船的人,冠木也毫无立场向全世界公布这项快举。因为无论发生了任何事情,都绝对不能让外界知道。所以,由冠木等人控制通讯设备是理所当然之事,也只有控制室完全受到压制。



仅仅只有九个人而已,根本无法全面掌控一艘全长五百公尺的巨大飞行船。在确保了控制室的掌控权之后,说实在的,就算餐厅或酒吧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也无暇干预。



至于人质方面,其实九百名乘客全是人质。之所以特别将其中的船东有本泰造等人关在船东的房间里面,只不过是次要的措施罢了。如果让他们引起骚动的话,事态肯定会变得相当麻烦。然而说得极端一点,就算真被他们脱逃出去,只要别入侵到控制室就没问题了,如此一来,航线也不会有所改变,更不会引起各地机场管制员的多于疑虑。



船上的大部分成员,根本不会知道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或者正在发生,就这么享受着他们的空中之旅,直到抵达目的地上空的时候,才会面临到突然的尾声吧。



距离温哥华只剩下不到七个小时。



在头等套房的一间房间当中,梧桐日记焦躁不安地在沙发上扭动身体。窗户外面是白夜与破晓交织并存的状态,有时候是白色,有时候是散发出虹彩光芒的泡泡,遥远下方可以看到蓝黑色的海面,左下方处应该有北美大陆的海岸线才对。



“大哥哥没事吧?”



对日记来说,把麻烦推给了大哥哥、而自己却躲在安全的地方,这点让她内疚不已。



正在写字桌的那头写着什么东西的美奈子,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回答道:



“你除了相信大哥哥之外,还能怎么办呢?乖乖的,别妨碍大人办事。”



“我是相信大哥哥呀,可是……”



不管怎么说,日记的大哥哥毕竟只是个学者而已,而不是电影里的英雄人物。虽然职业和印地安那·琼斯(译注:IndianaJones,电影法柜奇兵的男主角。在故事中被塑造成一个具有考古学者身份的动作英雄。)一样,不过连小孩子都知道,在现实世界当中根本不可能有那种勇猛帅气的考古学者存在。大哥哥很可能被坏人抓住,遇到麻烦了。



听到一阵细微的声响,美奈子缓缓地抬起头来。望着空无一人的室内与紧闭的房门,美奈子嘟哝地说道:



“这孩子怎么都说不听呢。真不知道是像谁呀。”



“飞鸟”的客房数,包含经济、头等、豪华三种舱等一共有五百间。完全不可能对所有的客房进行严密监视。



虽然以电脑进行集中管理,不过饭店和邮轮的情况,经常会以复古的装潢风格为优先,光靠机械根本无法掌握一切。几乎随处都找得到死角。冠木一行人就曾经利用过那些死角。



“可恶的僵尸,究竟是死到哪里去了!”



一名属下的额头浮出了焦虑的油光。既然已劫持了飞行船,若无法贯彻到底的话,那么任谁也救不了自己。占据飞行船的重要位置,对船东等人进行监视。不安的要素,只剩下逃离死后世界的那个男人的存在而已。这也正是最难应付的部分。



在连接头等客房到豪华客房的通路上搜寻僵尸的一名部下快步走着,突然,迎面而来的乘客之一高傲地向他开口。那是经常把有本的坏话挂在嘴边的老财界人。



“喂,你,这艘船不会再将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吧!”



“让开呀,死老头。老子现在没时间理你。”



男子回了一句极度欠缺敬老精神的台词。老财界人的表情瞬间一片空白,被那过度粗鲁的言语给愣住了。一回过神来以后,全身上下都布满了怒气。



“你、你是谁?把名字报上来。简直完全不懂得对待客人的礼仪。我一定会向船长、不,船东投诉,把你给炒鱿鱼。你敢藐视我……”



激动的言语突然中断。因为男人握起拳头,从老财界人的嘴边狠狠地给了他一拳。



伴随着一记钝响,牙齿的碎片飞了出来。脸的下半部被染成红色的老人,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男子继续以鞋尖踢着老人的侧腹部。



“看你的身份,应该不致于没钱重做假牙吧?就算是镶钻的也得重做了呢。”



紧挨着老财界人,从不放过机会说有本坏话的另一名财界人,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把背贴在通道的墙壁上,徒然地张口闭口而已。与男子充血的目光交会之际,他立刻以嘶哑的噪音乞求饶恕,并做出合手膜拜的姿态跪倒在地上。



“滚回自己的房间去!否则就让你们付出高额的参观费!”



日记从通道转角的另一头,听到了一连串的怒骂声,以及好几声房门关上的声响。转角的另一侧似乎正处于离和平相当遥远的状态中。



日记俯看着自己的双脚,脚上穿的是她平时穿惯的一双运动鞋。虽然飞行船的长长走道上都铺着厚实的地毯,吸收了大部分的脚步声——不过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日记脱下运动鞋、持在手上,只穿着袜子静悄悄地开始行走。她在通道的转角处停了下来,背靠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向转角的另一侧偷瞄。



有三个男人。一个是年轻人,两个是老人。老人之一趴在地上,另一个则被年轻人揪住领口,仿佛正粗暴地在进行质问。不看还好,看了之后立刻引发了二个麻烦。一个是双方的距离只有三公尺而已。二是,年轻男子在微微转动视线之际,看到了日记的脸。



放开老人的领口,男子半跳了起来,猛然地转向日记扑了过去。



“这个小鬼!”



男子相当认真。因为他想起了目击到竹崎尸体的,就是这名少女。相反的,日记则是因为尸体所带来的冲击太过强烈,所以不太记得活人的脸。不过少女的反应仍旧相当迅速,拾着运动鞋飞快后退。男子的双臂扑了个空,脚步也因为用力过猛而摇晃不稳。



重新站好姿势的时候,日记已经在五公尺外的地方躲藏了起来,逃离凶恶大人的魔掌。连个小孩都抓不到,这简直是丢尽了职业恐怖份子的脸。



“小鬼,给我站住!”



应该很快就能抓到了。就算日记的脚程再快,也绝对赶不上年轻男子的脚力。跑了十公尺左右,结果就出来了。男子把手伸出,指尖已经可以碰触到日记的领子。



就在那一瞬间,男子大喊着向后仰。因为日记转身丢出的一滴血,正好不偏不倚地命中男子的脸部。扔出的劲道与男子突进的速度互起作用,形成了一股相当强劲的打击力。鞋子掉在地上的时候,男子脸上也留下了一个鞋印,还流出了鼻血。



“可恶的小鬼,我要你不得好死……”



用作业服的袖子擦拭鼻血的同时,男子如此宣誓道。整个人被气得头昏脑胀,完全不记得一开始是为了什么原因而追赶这个活力敏捷的少女。



被凶恶的暴力冲动以及报复的意念蒙蔽了双眼,男子把全副精神都放在抓住“狂妄的小鬼”、并好好教训她一顿的事情上。



此刻的日记已经争取到大约二十公尺的距离。然而这并不是多大的盈余数字,因为脸上沾着血污的男人每跨出一步,这个距离就缩得更短。在越过肩膀回头张望的日记的视野当中,挂着凶恶笑容的男子脸庞越来越近。这次就算丢出鞋子也没用了吧。绝望的阴影逐渐笼罩着日记的心。就在此时……



“救命啊,谁来救我啊!”



宛如裁纸刀划破廉价化学纤维般的声音颤抖地传来。追捕者和被追捕者在一瞬间惊讶地呆立不动。咒缚解开,就在两人即将开始动作的时候,通道的转角处突然窜出一条人影。



那是一个身上挂着十来公斤多余脂肪的中年妇女,紫色的套装和她一点儿也不相称。嘴巴呈O字型张开,挥舞着双臂,正噼里啪啦地跺着地板疾奔而来。







追赶着中年女性,另一条新的人影出现。也许不该这么形容,说不定中年女性只是随意地在那个人影的前方乱跑罢了。



那个人影看起来就像是轮廓模糊不清的录影带画面。姑且有着人类的外表,还穿着一袭看起来挺高级的亚麻西装,只是一张脸却有如脏掉的黏土人偶一样。眼睛鼻子都有,嘴巴似乎也有,只是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秩序而崩溃塌陷,颜色也呈现绿色和灰色的奇怪混合颜色,总之就是怪异透了。



“这、那,开什么玩笑……”



作业服男子喘息着说道。自己说出口的话连自己都不知道意思。因为他惟一能说的,就只有掩饰不安的台词而已。



这个时候,他早已经把追赶少女的事情驱逐到意识之外,当然更没把中年妇女的事情放在心上。对于在五、六步的距离内不断迫近而来的怪物、一具宛如制作失败终至腐烂的木乃伊般的怪物之厌恶与恐惧在心中爆炸,所以完全看不见其他的事物。



轰地一声,塑胶制的手枪吐出火箭。尽管怒火上冲,瞄准却仍然正确无误。怪物的衣服破裂绽开,红黑色的体液随着烟硝四散飞溅。



胸膛中央被击中的怪物,在中弹的冲击之下向后翻仰,可是并未倒下。双眼对应的部分似乎隐隐约约地闪现光芒。



怪物对着作业服男子走了过去。右手和右脚、左手和左脚,以同手同脚的方式走路。



作业服男子陷入恐慌。睁大双眼的微血管破裂,成了名符其实的红眼。他放声大叫,原本是想大叫“别过来”吧,然而发出来的声音却成不了有意义的言语。



迫近而来的怪物的背后,有好几扇门打开。那是听见枪声的乘客们为了查探室外状况而开的门。



一打开门又慌慌张张把门关上是可想而知的事情。紧接着,传进关上门的乘客耳里的是不像枪声的爆炸声和人类的惨叫。



原来是用完就丢的塑胶手枪因为承受不住连续的射击而爆炸了。作业服男子的右手从手腕起全被炸掉,地板上降下了血与肉片的热雨。



******



“下界好像很吵呢。”



无意以仙人自居、却如此说话的人是有本泰造。被关在套房里面,像头自觉运动不足的熊似的,不断地来回走动。



被赐予和他关在一起之荣幸的,还有两人,分别是经济舱的年轻乘客,以及事务长桑原。桑原自从被丢进这个无法发挥自己事务专长的环境之后,就一直茫然发呆。



“不过啊,惊慌也是没用的呀。一定会有办法可想才对。”



有本如此说道。还真是冷静啊,俊介暗自观察对方。



“这里应该有密道吧?”



“有的话就好办了,只能说那家伙运气好啊。因为这里不是莱茵的古堡。”



这个比喻一点都不像是出自于有本之口,不过他在几年前的时候,曾经向某个侯爵买下一座建造于德国莱因河畔的古堡,改装成附设赌场的饭店。那座古堡因为经历过三十年战争、奥斯堡联盟战争、以及拿破仑战争等等战役,并在事后都留下了洞穴地道,以致于有本在前往视察的时候还一度在里面迷了路。



对于有本的国际性回忆,俊介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他开始环顾四周,寻找各种有用的物品。



“这里有没有什么武器呢?”



“武器?!”



“最新式的武器我恐怕不会操作,不过若是原始武器的话,也许能够派上用场也说不定。”



“你说刀或枪吗?”



“是啊,就是那一类的东西。”



例如是打制石器或者磨制石器等等。对于俊介而言,他所认识的武器就是那些东西了。每当他看见黑曜石的箭或石斧从土里被挖出来的时候,总是兴奋不已。这过这次的情况略有不同。



俊介进入寝室,剥下床单。回到客厅后,再把放置在壁炉上的座钟抓了下来。利用床单把沉甸甸地以两手捧着的座钟包裹起来、扎成细长的袋状之后抓住尾端。



“喂喂,那可是捷克生产的高级货呀,不但价格贵而且数量稀少……”



俊介完全无视于有本所说的话,抓起了床单的一端开始使劲地绕起圈子。沉重的座钟在离心力的作用下,速度渐渐加快,接着重重地撞向窗玻璃。哗然地一声巨响。



玻璃并没有破。一般公寓的窗玻璃厚度是四公厘,然而“飞鸟”的窗玻璃却是由二层八公厘厚的强化玻璃所构成。尽管受到了沉重座钟的强力撞击,却还是没破。但是,表面已经出现了有如蜘蛛网般的浅浅裂痕,再撞击一次应该就会破了吧。



“很好,总算还有点用处。”



对着如此喃喃自语的俊介,有本抱怨道:



“时钟也好,窗户也好,那些东西加起来足足有你半年的薪水那么多呀。正确的数目是多少呢?桑原?”



“呃、这个……”



就在桑原开始动员记忆力及心算力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威吓的声音。



“你们给我安分一点!谁要敢玩花样的话,就得为自己的鲁莽付出生命的代价!”



声音的主人并未进入室内,因为他必须提防圈套。反正里面的人也逃不出去,只要把门顾好就行了,他大概是这么想的吧。这种做法相当合理。有本耸了耸肩,突然转向俊介向他问道:



“你没有惧高症吧?”



“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现到呢。”



“是吗……”



点着头的有本,以若有所思的表情望着龟裂的玻璃。在门口有武装监视者的情况下,惟一的活路就只有窗户了。



把床单绑在腰上,从船体外侧移动的话,能够进得了邻室吗?就算进去了,后面才是问题呀。



******



对于胆敢犯下人类史上第一桩飞行船劫持案件的恐怖份子而言,情况实在不乐观。



其实劫持行动本身就是破局的证明。在乘客们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完成工作,利用降落伞离开现场,这才是他们当初的计划。



但是在事实上,他们只不过占据了广大飞行船的极小部分空间而已。虽然确实掌握重要据点,但还是太不像话了。就算受到了再多不合常理的事故阻挠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冠木确实感到后悔,当初实在不应该轻易地杀死竹崎。假如那个人还活着的话,对于目前所遭遇到的奇怪状况,肯定会有所帮助才对。



回报状况的一名部下,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明明就中了三枪!可是那家伙不但一点儿事也没有,甚至还继续在船上四处游荡。”



“看来,要让一个死过一次的人再死一次还真不容易呢。”



冠木斜着一边的脸颊说道。部下在工作之中丧命,这种事情已经六年没发生过了,他的职历和自负又再一次蒙上污点。



清了清喉咙,冠木改变语气。



“志水秀治起死回生了。或许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的死去也不一定,不过那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问题是,他究竟还有没有知性或理性这点。”



“应该完全没有吧。看他那个样子,根本就只是靠着本能在移动啊。”



部下之一皱着眉头,全身颤抖。因为他回想起怪物趴在满身血迹和烟硝倒在地上的同伴身上,牙齿舌头啧啧作响的模样。



人血也好、人肉也罢,回魂死者需要营养补给一事完全不容置疑。



“那么这位僵尸阁下,现在究竟在船上的哪个地方呢?”



“很快就能知道了。因为乘客的尖叫会告诉我们。”



一名部下郁郁地回答道。



“那个僵尸吃完九百个人和飞行船爆炸,不晓得哪一个比较快哦?”



“不管哪个都是美好的未来呀。”



冠木试图扮出笑容却并未成功,脸颊歪斜得比过去还要厉害。







“这艘飞行船是怎么回事啊!好歹也该做些说明呀。叫你们的负责人出来!”



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传来。日记认出了声音的主人,那是自昨夜以来,一直仇视日记的方下巴女人。虽然害怕遇见怪物,但是又不希望被那女人看见,所以日记向后一转、朝着反方向走去。



乘客与服务人员在通道上四处乱窜,状况似乎变得混乱不已。船东下落不明,控制室又无人回应,目击到枪声、爆炸声、满身鲜血倒在地上的尸骸、以及可怕无比的怪物等话题接连传出。



另一方面,虽然也有毫不知情而悠闲待在房间里面的人,不过服务人员困惑地杵在诉说不安的乘客面前的情景更是随处可见。纵使被客人咆哮着“给我们说清楚”也无法回答。由于应该在这种时候出面处理状况、对服务人员做出指示的事务长也不见踪影,所以基层的服务人员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哥哥究竟上哪儿去了呢?脚上只套着袜子的日记在走廊上快步疾行。忽然猛地止住脚步,急急忙忙地躲进突出壁面的阴影之中。



两名身穿灰色作业服的男人肩并肩地,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踏着粗暴的步伐走了过来。大概是正在寻找怪物吧。虽然手上拿的是铁管,不过除了那个之外,身上一定还配戴着其他武器。



日记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那些身穿灰色作业服的男人是不法集团的人,事实显然如此。如果大哥哥被关在哪个地方的话,应该会有其他穿着作业服的人在看守吧。这么一来的话,只要先把那个看守的人找出来就行了。



日记顿时感到精神百倍,再次快步地开始行走。



飞行船“飞鸟”实在非常巨大,内部空间也极为广阔。尽管各个地方都发生了严重的骚动,但日记仍然保有充分按照自己想法自由行动的余地。



这就好比是拿针去刺一头巨鲸一样,巨鲸绝不会有惊慌失措的举动出现。只不过,这根针上似乎被涂了毒药。



******



地面上,在美国领地阿拉斯加州以及加拿大领地卑诗省的交界处。与挪威并驾齐驱的典型峡湾海岸,巍峨群山之山脊棱线与海面激烈冲突。海与山都深邃陡峭,连树木都锋利尖锐,仿佛是朝着天空突刺一样。



阿拉斯加州警的一艘汽艇在浓暗色调的海面上漂浮着。前一阵子,由于蟹类及龙虾的密集出没而使得国境海域喧嚣不安,最近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峡湾也再次回复平静。直到上司传来新的指示为止,应该都可以悠闲地在海浪间随波逐流吧。



一个警官的眼神突然停在天空中。



“喂,那个就是日本的飞行船吧!”



“啊啊,绝对错不了。而且越看越觉得大呢。那个东西要是降落下来的话,肯定能把峡湾整个盖住呢。”



“那些日本人呀,光是土地还不满足,似乎连天空都打算买下来呢!”



“总有一天,火星和金星的土地也会被他们抢购一空呢!”



两人笑着仰看天空。在他们视线彼端的,是一具散发着银色光芒、漂浮在空中的飞行船船体。据说内部装潢足可媲美豪华邮轮,一群口袋里钱太多的家伙,想必正在享受着奢华的旅程吧。



“羡慕是羡慕,只可惜和我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呢。”



警官们在做出结论之后,继续目送着缓缓南下的飞行船远去。



******



通道的一隅再次响起尖叫,乘客们凌乱地逃窜起来。情况正如部下之一向冠木报告的一样,怪物的所在看乘客的反应就知道了。



冠木部下中的两人,露出愉快的神情互相对看。其中一人在咋舌之后吐着口水骂道。



“可恶,这么荒谬的劫持行动恐怕是空前绝后的吧。荒谬可笑也就罢了,简直是蠢毙了。”



“等这件工作完成之后,我决定到老人院去当个管理员什么的,过过平淡的生活。怎么说呢,光是今天一天就好像把我整个人生的力气都耗尽了。”



听起来就像是平凡小市民的感叹,只不过这些男人口中所说的工作是杀害眼前的九百个人类。虽然反正一切到最后都会被炸个粉碎,所以中间过程怎样都无所谓,可是那具起死回生的尸体已经造成了他们一个同伴的死亡,就算不想理会也不行了。



两名恐怖份子穿过人潮试图接近怪物,但是怪物却中途改变方向,因而避开了与他们的接触。



另一方面,梧桐日记终于在豪华客房区的一隅,也就是船东房间的门口前方发现站岗的作业服男子。



左右张望的眼神,与其说是锐利,倒不如以危险来形容。



大哥哥应该就被关在那个房间里面吧。日记如此判断。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一定得引开在门口站岗的那个作业服恶汉才行。慌乱之中,日记突然想到一个点子。



不久后,日记在吵嚷的人群中穿梭前进,技巧地接近怪物。虽然不愿意靠近怪物,但是又想不到其他的方法,因此日记毫不犹豫地采取行动。这种性格大概是从母亲身上遗传来的吧。



过去拥有志水之名及博士头衔的僵尸,在应该是眼睛的部位出现了闪烁的目光。他确实察觉到了少女的存在。



“喂,过来这边呀,快过来!”



日记大喊着,同时还对着他拍手。不知道内情的人看到了,也许会以为是没教养的小孩子在对大人恶作剧吧。然而日记却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因为她一定得把僵尸引诱出去,让他和穿着作业服的坏人碰面才行。



“喂,很危险哪,快住手!”



虽然听到了这样的斥责,但日记却不能停止。边计算着距离边跑跑停停,直到走动的尸体靠近之后才开始逃跑。



大人或许想得出其他方法,但这却是小孩子绞尽脑汁想到的惟一办法,也幸好怪物受到了吸引。花了大约十分钟的时间,日记终于将对手引导至目的地。



作业服男子目光一转,看起来似乎全身都在颤抖。日记奋力往旁边一跳,在地板上翻滚了二圈再站起来时听见了枪声。看来日记的计划似乎成功了。



第五章恶党与怪物







针生政道是在日本五月二十一日的凌晨一点接到电话的。



针生的住处是伊斯坦西亚的宿舍,虽然名为宿舍,却是一栋砌着白墙的豪邸。当晚他并没有待在那里,而是待在距离自家五公里外、坐落在川崎市麻生区内,他买给情妇的高级公寓中。他每周约有一半的时间住在那儿。



寝室的电话慵懒地响起,女人拿起听筒。三言两语之后,女人将听筒交给针生。针生的睡意和疑惑,在二秒内全飞到了太阳系的尽头,取而代之的是一涌而上的愤怒。



那是人在西半球的冠木所打来的电话。



“打电话到这儿来,有什么事情!”



“这边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我想一定得说给所长大人听听才行。”



“除了事情成功的报告外,其余的我都没兴趣听。你该不是想告诉我你失败了吧,无能的家伙。”



无视于口无遮拦的谩骂,冠木回敬的是言语的手榴弹。



“志水起死回生了。”



在听筒彼方所引爆的惊愕,冠木应该早有预料。针生倒抽了一口气,偷偷观察着同床共枕的女人的样子,女人头发散乱,再次发出了沉睡的呼吸声。即便如此,针生还是不由自主地背对着女人,压低声音说话。



“你说起死回生?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阵辛辣的笑声传了过来。



“那家伙变成了僵尸,在飞行船里到处乱走呢。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是尖端科学的精华还是什么玩意,但肯定要比黑魔法还恶劣。依我看,你死了以后恐怕得在地狱盖房子住呢。”



“闭、闭嘴!”



针生大吼。为了拼命地压抑住愤怒及惊讶的情绪,针生已经无暇去注意冠木的措辞用语摆出的姿态究竟是对等还是高压。冠木显然是故意地以“你”来称呼客户。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的电话号码?”



“那可是我的企业机密呢。别提这个了,你想怎么处理那具可怕的僵尸呢,所长大人?”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解决掉呀。”



“这样的话,我可得额外收费哟。”



“你说什么?可恶的土狼!”



“土狼?随你怎么叫都行。不过,土狼也得过生活呀!”



其实冠木也正处于进退两难的窘境当中。他的目的是希望针生能够告诉他“解决”僵尸的方法。可是,这种话一旦说出口,就会曝露出自己的弱点。



“你所谓的额外收费要多少钱?”



“十亿。”



“……你别太得寸进尺了!”



“只不过是收买四、五个腐败政客的金额罢了。用这么点钱就能够保住伊斯坦西亚和你自己的名誉,你不觉得非常便宜吗?况且我们有九个人呢。平分之后,根本还不够在东京买一栋房子呀。”



此时冠木就坐在飞行船控制室的通讯系统前面,为了防止僵尸入侵而小心戒备,不过针生应该不可能知道这么多才对。



“志水在死前的告白全被我录音下来了。”



冠木的说法稍微地扭曲了事实,不过在当事人看来,这只是将中间过程省略掉罢了。而且,他现在正与针生隔着太平洋通过电波交谈,这段对话他也交待部下进行录音。



“假使录音带被公开的话,伊斯坦西亚在实验室里做过什么将会被公诸于世。我们当然是无所谓啦,至于你的话,失去的东西恐怕会有点多呢。千万别误会哟,我只是替你感到担心罢了。”



“你一天到晚吹嘘自己是专家,原来是个威胁的专家呀。”



“这种赞美我们实在愧不敢当,相信这只是一时冲动所说出来的话吧。”



冠木的嘲笑越过太平洋传了过来,针生被气得连胸口都闷了起来。选择冠木来解决麻烦显然是个错误的决定,但是针生却依然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错误。因为对他来说,事情若无法顺利进展的话,永远都是别人的错。



是无能社会的高层的错,是不允许天才拥有特权的恶劣平等主义社会的错,是扯他后腿的小人的错,是盗取机密的志水的错,是无法解决掉这个志水的冠木的错,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的错!



结果,为了回避立即作答,针生暂时挂断了电话。



“混帐东西,有什么了不起……”



针生咬牙切齿瞪着沉默的电话。反正冠木说了,有事会再联络。那种十足游刃有余的态度,更让针生的憎恶加深一层。如果针生能够稍微冷静一点的话,或许就能够看清冠木的态度不过是凭借演技的一种虚张声势吧。



然而针生却失去了平常心。被睡眠之神抛弃的他,起床更衣走进客厅。在下一通电话打来之前,他一定得先想好对策才行。



走出寝室的时候,床上女人的鼾声突然变高,就连这个女人也令针生感到憎恶。







门外传来异样的声响,俊介和有本互相看着对方。首先听到的是类似枪响的声音,紧接着在余音尚未消逝之际,又传来人类肉体互相碰撞的声音。突然间响起了一声充满了恐惧与痛苦的惨叫,之后嘎然而止。



“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事务长桑原说了一句正确但却一点儿都派不上用场的台词。似乎听见了日记的求救声,俊介完全不管桑原说了什么便冲向门口,他猜得没错,通道上站着个一时间难以形容的怪物,试图用两手把日记抱起来。



“什……什么呀,这?”



这是从门缝向外窥探的有本所发出来的声音。纵然是胆识过人的有本,也在一时之间失去措辞能力而变得结结巴巴。负责监视这间套房的作业服男子,正满身血污地倒在他脚边。



怪异的扭转姿势,显示出他的腰骨或脊椎被一股极为惊人的力量给折断了。



“大哥哥……”



在日记叫喊的同时冲出门外的俊介,以最快的速度向怪物扑了过去。他用手臂箍住对方的脖子,企图将他拖倒在地上,但是却一点效果都没有。日记也从半空中对着怪物的腹部猛踢,同样毫无效果。



俊介决定更改作战计划,他暂时松开了怪物的身体。



没时间同情不幸的恐怖份子,俊介从吓呆的有本身旁跑进房间里,一把抓起放在床上的武器,就是那个用床单包住的沉重时钟。



他再次跑回走道,握住床单的一端开始挥舞。如同古代的投石器般,武器在离心力的作用下击中怪物的侧腹部。



虽然确实是有力的一击,但是怪物却只微微地晃动了一下。俊介狠下心来,对准怪物的头部挥出第二击。



这一击发出了一声钝响,瞄准头部似乎产生了效果。怪物放开抓住日记肩膀的手,剧烈的左摇右晃。溜出怪物的恶心拥抱之后,日记立刻朝俊介的方向扑过去。



一手拉着日记的手,另一手提着原始武器,俊介开始在通道上奔跑。能够在八月上旬的大热天里持续进行挖掘工作的俊介,拥有一份超越外表的耐久力。跑了又跑,好不容易停下来歇口气的俊介,这时才注意到有本泰造姗姗来迟地跟了上来,比有本更加落后的桑原也摇摇晃晃地跟在后头。



“哟,还挺有两下子的嘛,年轻人!”



以全身呼吸的同时,有本赞美了俊介。



“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吧。如果还要再来一次的话,我可就没办法了呢。”



“这样已经很了不起,这世界上已经有太多就算遇上一生一次的机会也抓不住的家伙了。”



有本真诚地感到佩服。他很喜欢这种不依赖他人的力量,只靠自己的力量脱离困境的人物,因为他自己就是这种人。



“大哥哥,谢谢。”



日记的呼吸仍然还相当急促。



“我才应该跟你说谢谢呢。多亏有你,我们才能逃出来。”



“是啊,真是个勇敢的小女孩。”



有本再次赞赏。



“我代她谢谢你了。”



俊介的回答相当冷淡。本人或许毫无自觉,但由于身上总带着一股古老、刻板的学者气质的关系,所以从未有过跟暴发户之不动产业者等等做朋友的想法。



当然,他也厌恶那些所谓的旧财阀或财界主流。坐拥亿万财富、却不愿意对文化或社会有所回馈,甚至连税金都不肯规规矩矩地缴纳,如此这般的日本财界体质,令俊介彻底感到不屑。这种个性常被姐姐美奈子批评为“打肿脸充胖子”,由于是完全正确的评价,所以俊介一点也没有反驳的意思。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有本挽起手臂。如果只有劫持飞行船的恐怖份子也就罢了,可是现在连来路不明的怪物都蹦出来了,就算是再怎么精明能干的实业家也难以应付。



一阵敲门声后,女儿的声音宣告着回来的消息。美奈子一打开门,日记和俊介便急急忙忙地钻进房里,立刻把房门关上。



“多亏日记救了我。”



俊介用这句话向姐姐打了招呼。



把“你们两个没事就好”之类的寻常台词挂在嘴边并非美奈子的格调。她默默地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注入两只玻璃杯中。接过杯子的俊介立刻一饮而尽,日记则趁着空档,把所知道的事情尽可能向母亲说明。



“俊介,你向来就对那些赚不到钱的事情特别能干,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呢。”



美奈子不带挖苦地如此评论,俊介坦然地点头认同,接着大大地吐了一口气,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如果到最后都这么能干就好了呢,接下来的事情我完全都猜不透。”



恐怖份子劫持了飞行船,这事还能够理解,但是一想到那个怪物,想象力便拒绝接受,丝毫没有对抗的办法。



“恐怖份子一直没有做出任何要求,接下来会不会提出要求呢?”



“也许会吧。不过,我有另外的想法。”



俊介回想起来的是恐怖份子首领的一句威胁台词,那个人不是说过“就算飞行船没事乘客们也无法得救”这么一句话吗?俊介认为那很可能不是故弄玄虚,而是明白地指出事实真相。



恐怖份子的目的,会不会是杀害、或者绑架乘客中的某个人呢?



目标大概不是有本吧。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就不会单单只把有本囚禁起来那么简单。那种做法除了排除妨碍者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的含义存在。既然如此,恐怖份子的目标究竟是谁呢?



“我想一定不会是我。讨厌我的人是很多没错,不过我想不出哪个家伙具备了做这种事情的气魄和行动力。”



“……依我猜想,这恐怕和私人恩怨无关呢。”



一定有什么更为深刻、而且更为邪恶的原因才对。只是具体而言究竟是什么东西,到目前为止仍然毫无头绪。惟一知道的就是,那群恐怖份子是认真的。



室外再次被人声和脚步声搅乱。微微把门打开向外窥探的俊介,认出瘫坐在门边的年老绅士。



“泉田先生!”



“啊、噢,梧桐先生。”



似乎因为遇见熟人而感到安心,银行家的僵硬表情稍微地缓和了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这是在拍电影吗?”



个性谨慎踏实的泉田氏,仿佛也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表情和语气完全是一副走投无路的模样。俊介自己也觉得相当迷惑,因为他不知道该向泉田透露到什么地步才好。



“遗憾的是,如果拍成电影的话一定很难看呢。”



扶着泉田氏站起来,帮他拍掉衣服尘埃的俊介最后如此说道。



“剧本和演员都一样呢。全都在二流以下,或许……”



假设俊介是主要男演员的话,就算演员不足也还说得过去。但是写剧本的人呢?



这个想法突然闪过的时候,视网膜的边缘正好亮起一个小小的光点。下一瞬间,耳膜轰然欲裂。







这次的爆炸,无论在威力或音量方面都比不上过去的其他爆炸,因为冠木等人是利用遥控器的操作来引爆带进船上的爆裂物之一。



这当然不是无意义的操作。在梧桐俊介被外甥女救走、针生政道在日本思考对策的期间当中,冠木这边也采取了行动。



首先让属下确认了怪物的所在位置。被梧桐俊介以沉重时钟打倒的怪物,立刻又站了起来,并且开始狼吞虎咽地大啖起自己所杀害的恐怖份子的血和肉。俗话说“饿着肚子没办法打仗”,怪物的行为完全就是这样。



接着怪物又开始在船上四处游荡,所到之处无不掀起恐慌。倘若是生前的志水,应该早就被子弹给打死了才对。但是……



“那家伙若是活生生的人类的话,早就该死过五、六次了。那种异常的生命力,根本连枪都没有用。”



听完属下有些矛盾的报告之后,冠木下定决心。他本人并未出面,只命令属下将怪物诱入货物仓库之一角,利用多余的爆裂物将怪物解决掉。



为了避免对船体造成影响,或者引发和其他爆裂物之连动关系,炸弹的大小只有平常的一半而已。纵使如此,要用来炸裂一个人,应该还是具有相当充分的爆炸力才对。



然而目标的当事人,尽管全身布满了货物的碎片,衣服破破烂烂,到处皮开肉绽,却还是蛮不在乎地走掉了。



冠木不由得心生动摇,这也是他头一次对人员的稀少感到不安。冠木向来是个精兵主义者,他的工作性质,几乎都不需要聚集大批兵力来压倒敌人。人数少不但容易控制,每个人所分配到的酬劳也会更多。最重要的是,在这一行当中并没有那么多可以信赖的人。各式各样的理由致使冠木坚持少人数主义,并一路成功地走到现在。



没想到这一回,精兵策略竟然适得其反。包含冠木本身在内,单凭九个人的力量根本没办法全面地压制住这艘巨大的飞行船。更何况,现在已有两人遭到怪物杀害,剩下的七个人将越来越难压制全船。



无力感和孤绝感,一种无法明确形容的腐蚀感觉开始侵袭着他们。反正所有的一切到最后都会被炸掉,这样的想法明明就没有错,但却越来越令人怀疑那是不是一种失败论的思想。



最重要的就是,万一在预定的爆炸时间之前,自己就被疯狂大闹的怪物给杀掉的话,那么结局就实在太过愚蠢了。杀掉怪物、把肉片或血液采集下来的话,用来威胁针生或伊斯坦西亚的武器想必会更添威力。



本着这些想法,将怪物引诱到爆裂物的附近之后,岂料结果距离满意还相当遥远。



不只如此,在爆炸过后,人们固然是提心吊胆,不过爱看热闹的群众却也开始聚集起来。让怪物逃掉、灰头土脸失望不已的冠木属下,突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热闹群众的一隅。原来是随船的摄影师正热情地转动摄影镜头,将整个场景拍摄下来。



作业服男子手臂一挥,极度不友善、而且相当强劲的一击,从摄影师的侧脸打了下去。



摄影师发出痛苦和抗议的叫喊在地上翻滚着,被抛出去的摄影机在地板上弹跳着发出抗议之声。无视于周遭的一切,作业服男子将摄影机捡了起来,重新往墙壁狠狠地砸去。



仍然倒在地上的摄影师只能哀声叹息,完全无法保卫珍贵的摄影机。周围的人们发出了谴责的声音,然而在作业服男人的一瞪之下,现场立刻鸦雀无声,人群的圈圈也向后退了几步。



这是发生在货舱到经济舱途中的事情。在头等舱的一隅,服务人员正招呼着乘客们穿上救生衣,这是船东所下的直接命令。得知船上有恐怖份子之事,他们都相当紧张,幸好有来自上层的指示才感到比较安心,有目的地行动之心理作用也开始发挥。



他们必须避开恐怖份子的耳目偷偷行动,乘客们虽然惊惶未定,但是听从服务人员的指示确实比较安全,于是在东奔西窜之余也开始配合行动。



俊介、美奈子、日记三人,护送泉田氏回到房间之后,一个身穿米兰时尚风格之象牙白三件式西装、清秀纤细、年约二十五岁的英俊青年胆怯地出声叫道:



“美奈子小姐!”



“哎呀,红林君,你没事吧?”



美奈子轻描淡写、三言两语地和对方交换对话。名叫红林的青年恳求美奈子让他一起同行,然而美奈子却冷淡地拒绝了年轻恋人的请求。



“希望大家都平安无事,有缘的话就在温哥华再会吧。”



“美、美奈子小姐——!”



青年可怜兮兮地喊道。一招手的时候,纯银的手链闪闪发亮。看样子好像有意跟在美奈子后面,可是却在犹豫不决的时候被人群冲散,因而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把他一个人扔下,这样好吗?”



俊介姑且试着一问,美奈子只冷淡地点了个头。



“当然好呀,他自己总会想出办法的吧。反正也不是小孩子了。”



“他不是很英俊吗?”



“那倒是,因为我向来都很注重长相。”



美奈子一派平静地回应道。



“不过是上床睡觉的对象而已,人格等等的根本毫无必要。就像是雄性的孔雀一样,只要外表好看就行了。像那样的男人,我怎么可能把生命或命运交托给他呢!”



“哦,这样啊。”



俊介愚蠢地结束话题。我这个姐姐,说起话来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呀,俊介心想。不过仔细想想,假设把男女的立场倒过来看的话,这种想法不就一点儿也不稀奇了吗?男人这么做是一种荣誉,换成女人的话就成了瑕疵,这种想法或许才是最奇怪的吧。



三人回到房间,穿上救生衣,俊介也从走廊的紧急用品储藏柜里为自己拿了一件救生衣。



美奈子一边帮女儿穿戴救生衣,一边开口说话。



“听好了,日记。如果你要和一个独当一面的男人谈恋爱的话,那么你自己也得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女人才行哟。一开始就要求对方的保护、或者经济支持的话,两人之间是不可能拥有对等关系的呀。”



“嗯。”



点头的同时,日记对于母亲为什么会说这种话,似乎也感到不可思议。仔细确认过救生衣的穿戴细节之后,美奈子再度开口。



“对于一个你爱或尊敬的男人,你希望自己是碍手碍脚的吗?”



“不希望。”



“是吗?那么,你会怎么做呢?”



“……如果,我喜欢上一个人的话,我会想帮助他。”



“很好。这样的话,我们之间的女人谈话才能够成立呢。”



美奈子笑着伸出手后,日记立刻握住对方的手,二人郑重地互相握手。



穿好救生衣的俊介,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事情,不过一看到日记靠近便立刻露出笑容。



“从今以后,应该可以和妈妈好好相处了吧?”



“嗯。也许吧。如果能这样就好了呢。”



“一定要这样才行,两个都是。”



“这样也好,就这么办吧。”



不知怎的,对话中突然出现了许多的指了代名词。美奈子望着弟弟。



“其实我也很想跟日记多说说话,只是总觉得很难把话说出口呢。这次多亏了你,才让我抓住机会。”



“我哪有什么功劳呀。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会觉得很难把话说出口呢?”



“那是因为……人家也有害羞的时候嘛。虽然在你眼里看来,我确实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



美奈子仿佛露出了苦笑。俊介默不作声,他已经好久不曾有过和姐姐这么亲近的感觉了。如果美奈子因为获得和日记说话的机会而感谢俊介的话,那么俊介或许也该好好地感谢那些恐怖份子吧。



“话说回来,那些劫持犯的企图究竟是什么呢?”



美奈子提出了一个合理的质疑。



“总而言之,一定是有什么不能够公诸于世的秘密,所以不得不加以抹灭吧。这艘飞行船总共载了大约九百个人,不惜把所有人全不杀光也要保守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唉,搞不好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呢。说不定只有当事人本身认为是大事而已吧,恐怖事件向来不都是如此吗?”



“该不会和那个奇妙的怪物有关吧?”



美奈子指出重点。确实有这种可能,俊介也这么认为,只是并没有足够的情报来加以证实。总之眼前最优先的课题就是,尽可能让姐姐、日记、以及自己得救。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必须绞尽脑汁、借助于各式各样与学问无缘之智慧。



“得救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就很难说了。不过,光就我们三个人来说的话,应该会有十成的几率吧。”



俊介虽然说得很有把握,但实际上并不是那么乐观。之事,他早已经习惯失望。一心期待会挖出遗迹,结果却挖出垃圾堆的情况他不知道遇上过多少回了。简直是,完完全全地习惯失望。如果不习惯的话,根本就没办法做下去,但是,他也不愿意把失望当成是放弃的借口。



俊介再次重复在船东套房所做的动作,日记也出手帮忙,一起完成那个原始武器。挥起那个东西,俊介对着窗玻璃敲击了一次又一次。



窗户终于破了,玻璃四处飞溅,从船内到船外打通了一条极短的隧道。



以一千公尺的高度来说,船舱内外的气压并没有太大的差异,也不至于发生把人吸出去之情况。风的漩流,仅只于将三人的头发和衣服打乱而已。



“这是要做什么用的呢,大哥哥?”



在充分被挑起的兴致以及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日记大声问道。



“为了把东西从窗户丢下去呀,这样才能让地面上的人察觉到异状。”



正确说来,并不是地上而是海上。如果飞行船上有东西掉落下来的话,看到的人一定会感到惊讶,并且怀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对。惟一令人担心的就只有一点。



“你们也一起祈祷吧,不管是对神明或恶魔都行,千万别掉在什么人的头上才好。”



对着其他二人这么说的同时,俊介首先从枕头开始丢出去,接着是沙发的靠垫,浴室里的各式各样用品,然后是播放专用的录影机和录影带,茶壶,挂在墙上的复制画等等,一样接一样地全都扔了出去。在日光的照射下,每样东西都闪闪发亮地向下掉落。



在大约一千公尺下方的海面上,加拿大渔船奇蒙号正仰望着飞行船,以缓慢的速度航行前进。



“喂,快看哪,好像有东西从飞行船掉下来了呢。”



一个男人用手指着。飞行船上,确实有某些物体掉落了下来。好几样的东西,仿佛被一条看不见的丝线串住似的,一个接一个地向下坠落,在海面上激起小小的浪花。



乘着浪潮,靠垫和枕头飘了过去。受到好奇心驱使的船员伸出船篙,把在波浪尖上下浮沉的靠垫捞了起来,一看之下,上面竟然写了字。



应该是用麦克笔所写的文字吧,黑色的字体写着“HELPUS”。渔夫们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把脸转向天空。飞行船上,仍然有几样小小的物品,继续往海面飘落,这应该不是偶然的事件才对。



“看来不像是恶作剧呢,是不是应该报警比较好呢?”



“是啊。倘若真是恶作剧的话,该负责任的也是飞行船上的家伙吧。但是,如果不是恶作剧的话,我们可就要因为延迟通报而负责任了呢。还是快点报警吧。”



这是个明智的意见,渔夫们一致点头同意,其中一人拿起无线电,向卑诗省的海岸巡逻队呼叫。



室内的日常用品,能够丢出窗外的,几乎全都已经丢出去了。



在此同时,俊介也向美奈子和日记下了“作战”指示。假使恐怖份子没注意到窗外有东西扔出去的话,可能就得思考其他的作战计划,不过这点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房间外面已经有粗暴的脚步声接近。



“你们几个,搞什么鬼?”



怒吼响起,客房的门被打开。手持万能钥匙的作业服男人目露凶光、双脚叉开地站在美奈子等人前面。



“进房间的时候连门都不会敲,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说完之后,美奈子接着自言自语。



“这句台词我老早就想说说看了,没想到说了之后也不怎么样嘛。”



“还敢开玩笑,臭女人——”



恐怖份子正准备大步一脚踢出去的时候,侧面突然出现一根银色的棒子朝他脸上打去。那是浴室的淋浴水柱,由于特意调高了温度和压力,因此恐怖份子在遭到热水柱袭脸之后,一时之间被吓得呆愣不动。



抹了抹脸,板起一张愤怒的面孔就要展开猛烈反击之际,不是水的黏稠液体突然喷进双眼,那是浴室里所准备的洗发精。一阵滚烫沸腾般的疼痛遍布双眼,恐怖份子连痛都叫不出来地向后翻仰。



紧接着,这次是筋骨受到了沉重啤酒之敲打,当身体反射性地向前弯曲的时候,后脑勺又吃了一记预防万一的啤酒瓶敲击。跌在地上、再次企图站立起来之际,美奈子冲了过去,以高跟鞋狠狠踩住恐怖份子右手的手臂。



最后,伤痕累累的恐怖份子被电线和床单一圈圈地捆绑起来。



外行人开始对不幸的恐怖份子进行讯问。



“炸弹安装在什么地方?”



俊介揪起对方的领口,如此问道。



“用不着我一一告诉你们,你们早晚也会知道的。”



忍受着全身的痛楚,作业服男人毫不客气地嘲笑道。



“就算知道又如何?我劝你们还是尽量把身体缩得小小的,以免被卷入爆炸里呀。”



“谢谢你的忠告。那个就用不着你操心了,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炸掉这艘飞行船?”



“知道了又怎样?就算你们知道了也是毫无意义之事。”



虽然惨遭外行人之痛击,但男子却似乎一点儿教训都没学到。单凭俊介这种程度的讯问根本不可能让他坦诚招认。他甚至还反过来,对着放弃问话而站起身的俊介威胁道:



“别以为这么绑着我就能够安心了。等我挣脱之后我一定会加倍奉还!让你们对这种半调子的处置感到后悔!”



“真令人期待呀。对了,你喜欢酒吗?”



从冰箱里拿出威士忌酒瓶,美奈子将瓶口打开,把整只酒瓶凑近恐怖份子的嘴边。恐怖份子完全隐藏不了疑惑和不安的表情。企图扭动的身体被俊介按住,鼻子也被指尖捏住。恐怖份子不得不张开嘴巴。



十分钟后,恐怖份子完全陷入烂醉状态,躺在地板上酒话连篇。三人斜眼瞥着这一幕,悄悄地溜出房间。



当地时间为上午十点,再过二小时就是预计抵达温哥华的时间。







伊斯坦西亚的最高干部出席深夜的紧急会议是在日本时间的凌晨三点。这个时候,飞行船“飞鸟”正在前日上午十点的天空中,沿着北美大陆西岸继续南下。



会议召开的地点就位在东京都内世田谷区用贺的伊斯坦西亚招待所。这是一栋拥有高耸的围墙及浓密的常绿树木围绕、风格宏伟的宅邸式建筑物,经常被当成重要会议或是企划立案的举办场地。



从董事长、顾问、监察人到一般董事,伊斯坦西亚的董监事成员共有四十名,而这天夜里参加会议的有十三名,针生政道当然也是其中之一。对于厌恶针生的人来说,针生的处境应该有如被告一样,然而他所展现出来的态度却怎么看都比检察官还来得傲慢。



针生拥有大股东的支持。董事们虽然憎恨针生的专横傲慢,却只能一味地忍耐下来。然而忍耐毕竟是有限度的,况且实际上老早就超出限度了。



针生不知道犯下了什么过错,并且打算把事情的处理推卸给其他董事。情况相当明显,这种做法令其他董事们相当气愤。但是,在仔细思量之下,这次或许有机会一扯这个越来越不像话的针生的后腿。在抱持这种想法来参加集会的董事面前,事实一项一项地被摊了开来。



志水之所以将胶囊吞进胃里带出研究所,原本就是为了避开严密的检查。研究所的人员必须空着手出勤,空着手回家,连便当都不允许带进去,甚至还得更换服装。而研究所所发给的制服也是统一回收清洗,如果想把胶囊带出去的话,除了藏在体内之外别无他法。



志水利用这种方式所带出去的胶囊的内容究竟是什么?董事们自然是兴趣浓厚。事到如今,针生虽然仍旧不愿意回答,但是冠木的造反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采取对策。在无法单凭一己之力解决的情况下,他势必得借助于其他董事的力量。因此,尽管一张开嘴就是满口高傲的讲课语气,然而这也是针生之所以那么尖酸刻薄的理由所在。



“胶囊里面的东西是长寿酵素。这种成分能够起动基因里的RNA,而达到显著延缓老化的效果。”



接下来,针生做了好几项技术说明。



“它应用的层面相当广泛。比方说,必须花费几千年的时间在恒星之间飞行的太空人就可以使用这种东西。”



在一连串非常困难的技术性说明之后,针生突然表情一变,说起了梦幻般的远景。这是拥有某种企图的人要说服他人或迷惑他人之时,经常会使用到的方法。只不过,由于此时的听众打从开始就对针生的雄辩抱有警戒之心,因此针生不得不逐渐加快辩舌之速度。



“它也可以当成武器来使用。”



“当成武器?”



“没错。好比说敌国的年轻有为的领导者,很可能会在一夜之间衰老之死也不一定呢。”



董事们全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发言者,不过针生似乎一点都不介意。他继续舌粲莲花地说了下去。



“它也可以用来抑制人口的增加。光是数量的增加并不能为文明的发展带来任何贡献,不只如此,那些只会扯先进国家后腿的无能、而且一无是处的第三世界的废物……”



“喂,说话节制一点。”



听不下去的一名董事高声劝止,但针生却无意结束这篇满是偏见的危险演说。



“对那些废物的孩子施以急速老化剂,让他们在没有生育能力的情况下,一路老死完蛋。如此一来,地球和文明才能够从人口爆炸和粮食危急的噩梦中,获得永远的救赎。”



“难不成你想当救世主,让全世界来赞美你吗?”



对此蕴含恶意之反应,针生毫不在乎地接受了。



“不,科学才是救世主,我只不过是它的使徒罢了。”



毫无善意的视线集中在针生身上。这家伙有可能这么谦卑吗?他们不由得在心中如此判断。针生这个人的精神已经不正常了,他们早应该注意到了才对呀。不,一直以来他们不都是一面注意着一面装作看不见吗!



某种集团式的天才,会以这种方式来拯救企业。对于有毁灭企业之虞的危险经营者或干部,在二十四小时内从中枢逐出到企业之外,并将所有责任全推到那名人物的身上,这么一来,就算企业受到损害却依然能够继续存在。过去所发生过的几个例子,此时此刻仿佛又在对着董事们打着闪光暗号。



宣布休息片刻之后,几名董事站了起来往洗手间去。完事后的一名董事满腔愤怒的对着另一名董事说道:



“针生那家伙的独来独往,总有一天会把伊斯坦西亚给搞垮的!”



“伊斯坦西亚是不会垮的!”



那名董事阴森地做出预告。他一面使用着烘手机一面把话说完。



“会垮的只有针生一个人而已。不,或许应该趁着这个机会,顺便把冠木的小组也整顿一下。虽然到目前为止都挺有用的,不过手上的污垢似乎积得太厚了一点……”



第六章晴时偶降飞行船







温哥华岛是座落于北美大陆西岸、加拿大西南端的一个小岛。虽说是小岛,但是南北长度有五百公里、东西宽幅有一百五十公里,面积达三万三千八百平方公里。在日本来说,这样的面积可比整个关东地区都还要大。



温哥华岛的东边是乔治亚海峡,再往东去则是加拿大的第三大都市温哥华市。温哥华市并不在温哥华岛上面,这点或许让正在学习地理的中学生们感到气愤,不过事实就是如此,气也没用。此外,卑诗省之省府维多利亚市就位在温哥华岛的南端。



当飞行船·AKUKA的庞大身影,出现在温哥华岛上空的时候,地面上正逢舒适宜人的五月天。



在沿着岛屿东岸延伸的国道上面,二辆省警所属的LandCruiser越野吉普车停了下来。例行的巡逻工作已经告一段落,合计六名警官,决定在定时报告的时间之前趁着空档歇口气。不一会儿,靠在车上谈笑的他们,不约而同地往天上看。过了十多秒的时间,他们才略带惊慌地叫醒正在车里打盹的副警长。



“副警长,飞行船好像有点奇怪呢。”



“……什么呀,就是那艘日本的飞行船对吧,不就是按照计划飞来这里,有什么好奇怪的呀。”



“可是……那艘飞行船正在冒烟啊!”



因为这句话而把头探出车窗、拿着望远镜观望的副警长微微提高了声调。



“那艘飞行船应该是借由氦气漂浮的吧,可是氦气不会燃烧啊。”



“也许不是气体而是船体在燃烧呢。”



单纯而合理的指正,令副警长面红耳赤地颔首认同,并指示部下和维多利亚的省警本部联络。



“总之那些日本家伙,又把麻烦和日元一起带进来了呢。真伤脑筋,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待在自己的国家里呢?”



其实副警长并不是真心这么认为,他只是觉得在这种时刻应该表现出一点社会精神罢了,而没有其他的意思。只不过,假使日本人当真乖乖的待在自己国家里的话,卑诗省的经济就得面临破产,这就是令人遗憾的现实。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会不会是激进派恐怖份子的所为?”



“激进派也有各式各样的种类啊。究竟是哪一种的激进派呢?”



“当然是反日的激进派呀。例如捕鲸捕得太不像话了等等的,这类的事情可多得很呢。”



“鲸鱼呀……”



用指尖将警帽的帽沿往上一顶,副警长抬头望着飞行船。一面冒着轻烟一面缓缓向南飞去的飞行船,看起来既像是在广大无边的空气海洋里悠闲喷气的鲸鱼,也有点像是巨大的草食性恐龙。



“如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话,肯定是很棒的旅程吧。”



对于部下的喃喃自语,副警长只能大大地点头而已。



******



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话,这个前提早已破灭。惹出“什么事情”的罪魁祸首之一的冠木伸吾,命令部下在控制室外面的走廊集合。



“加拿大警方知道了。”



对着残存的部下,冠木厉声说道。看着老大越来越失去从容的表情,部下们不由得全身紧绷。



加拿大警方,正确地说应该是卑诗省的省警刚刚和飞行船通过话。各式各样的物品从飞行船ASUKA被扔到海面上,上面还写着求救文字。由于收到了经过渔船之通报,因此警方特意来电询问状况。



终于被外界知道了。完美的结局,看来已经无法期待了。



“可恶,你们为什么老是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呢!”



冠木的语气当中,又少了一些从容的成分。令他气愤的是部下单独行动,前往丢落物体之客房一事,竟然还遭到布下周密圈套的外行人扎扎实实地招呼了一顿。如果二人以上一起出动的话,就不致于闹出这种有损专家颜面的丑事了。虽然怠慢基本的当事人理应受到教训。



“可是老大,我们的人数毕竟不多,这种考量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如果考量的结果是让我们减少一份战斗力的话,那大可免了。”



“……”



“算了,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



冠木改变语气。



“全体注意,穿上降落伞,准备离开。”



这个命令让部下的脸庞充满朝气。活着离开,从空中遥控将飞行船炸掉的话,到时候乘客或怪物怎样就不关他们的事情了。



这个时候,劫持“飞鸟”的恐怖份子包含冠木本身在内,只剩下六个人依然健在。事到如今,冠木对于这艘飞行船只充满了厌恶与憎恨的感受。这是艘受到诅咒的飞行船,就让它带着诅咒一起爆炸消失吧。



“为了工作而给各位添了许多的麻烦,实在抱歉呀。希望大家见谅。”



打开控制室的门,冠木对着室内人员行了一礼。对于这份礼仪,船长等人完全不作回应也是当然之事。将虚礼发挥到极致,这就是冠木的行事作风。



冠木一行人熟练地穿上事先预备的降落伞。六个人都拥有超过十次的跳伞经验,甚至曾经进行过夜间跳伞。因此冠木毫无做出详细指示之必要。



一行人朝机员专用舱口前进。



温哥华岛的广大原始森林,宛如单调的墨绿色地毯在眼底展开。当中的某个角落,应该有协助犯罪者逃亡的组织在那儿待命接应才对。在森林里降落之后从海岸离开,搭乘汽船渡海到加拿大本土之后,接着再从温哥华循陆路前往美国的西雅图。护照和车辆都已经准备妥当,万一这条路行不通的话,还可以翻越加拿大洛矶山脉从亚伯达省出境。



只要从飞行船跳入空中的话,一切就结束了。由于在白昼脱逃之故,所以很可能会有目击者出现,然而眼前最优先的课题就是在爆炸之前离开。



来到距离机员专用舱口还剩下一个区域的时候,冠木一行人停下脚步,因为他们遇见了最不想遇见的对手。



仿佛在碎裂的黏土上泼洒过硫酸似的,直挺挺站立的怪物,像是嘴巴的地方,看得出来还沾附着人血和肉片。



“可恶,这个怪物究竟要妨碍我们到什么地步才会甘心啊!”



部下之一怀着憎恶、以及少量却明显的恐惧大声叱骂。



他人的计划或困扰等等,怪物怎么可能会明白呢?他只不过是依靠着本能在行动罢了。这点恐怖份子当然知道,可是知道归知道,憎恶却不会因而变淡。



手枪派不上用场,爆裂物在斟酌份量之后也证实了没什么作用。话虽如此,若是毫无节制地滥用爆裂物的话,恐怕连冠木自己几个也会被炸个粉碎。



“要走其他的出口吗?”



部下们均有逃避之意。冠木虽然并不情愿,但是在评估过状况之后,却只有这个软弱的策略最为明智。



“好吧,就使用货物用的大门。”



如此决定之后,冠木做出折返的信号。然而,对于冠木的决断力,怪物却一点儿也不买账。怪物轻轻地摆动身体,从他们后方追了上来。



恐怖份子开始逃跑,但是,落在队伍最后的男人,却因为鞋尖被散落在通道上的绳子绊倒而向前扑倒跌了一跤。怪物立刻逼近,抓住他的脚踝。同伴们停止逃跑,有恐惧也有盘算,因为这个时候还得仰仗人数。



——五分钟后,流着血、挂着彩的冠木独自一人以轻微的踉跄脚步朝着货物室前进。



“这就是异常的耐久力吗?果真如竹崎那家伙说的一样。”



如果那种生命力是自己的,这个想法在冠木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如此贵重的宝物,竟然握在不懂得它的价值的家伙手上,简直是难以饶恕的愚蠢啊,冠木心想。他渐渐地能够理解针生政道的心理。



但是,眼前的先决条件是离开这个地方。他已经无暇顾及部下们的情况究竟如何,只管一个人往货物室跑。途中和不少人交错而过,还撞倒了好几个人。



和姐姐、外甥女在一起的梧桐俊介,在发现了企图穿越人潮的男人身影之后,紧接着又听见突然冒出来的船东有本泰造的声音。



“那个就是劫持犯的首领呀!快把他抓起来!”



听见有本的叫嚷,俊介反射性地开始动作。看着起跑的俊介,日记也反射性地展开动作,但是却被美奈子制止了。



“大哥哥!”



“日记、别过来!你的任务是保护你妈妈呀。”



一时之间来不及说完的话,只要凭着想象就能接下去。虽然因为穿着救生衣而无法展现出飞燕般之身手,但俊介还是追着恐怖份子开始跑了起来。







到了这个地步,整个船上都陷入一片混乱与喧嚣当中。尽管发生了小型爆炸和火灾,“飞鸟”的船体却依然不摇不晃地维持稳定,也正因为如此,乘客们才得以冲动地四处乱窜。



“马上就要抵达目的地了,本船绝对不会坠落,请大家冷静下来。请听从机组人员的指示行动。”



脱离恐怖份子掌握的控制室,不断地在船上进行广播。对他们而言,除了这些之外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然而对乘客来说,持有武器的男人横行霸道,宛如在B级惊悸电影中登场的可怕怪物出现,加上枪声和爆炸声响震过后伤者接连传出——无法冷静下来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同时也有“一定要控告这家公司”以及“这辈子再也不搭乘飞行船”的声音,这对船东有本泰造而言,想必是最感头痛和心痛的发言吧。



有本几乎把劫持犯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老实说还不只是那样而已。



但是,有一个人却想忘也忘不掉。梧桐俊介终于在货物舱口附近和劫持犯的首领面对面了。仔细想想,他根本就没有代表追捕恐怖份子的义务啊。这大概是他生涯当中最轻率的一个失败吧。



俊介和冠木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然而,彼此双方都相当明白,对方是敌人,若不将他打倒的话,自己就没有明天了。双方或许都处于无可奈何的状态中吧。



冠木的愤怒虽然是一种自我中心的产物,但是对本人而言却深刻至极。身为专家,这次的工作,可以说存在着以打计算的反省空间以及后悔的种子。而集大成者就是眼前的状况。



不是军人、不是警察、不是情报人员、更不是私家侦探。冠木竟然和一个百分之百的外行人形成了一对一的对峙局面。置身于这样的状况之下,应该算是冠木最不乐见的一件事情吧。因为他期望的是一个更加强而有力的敌人,来为这件工作润色结尾。



本来就是个喜爱恶作剧的人了,而瞧不起对手的心态,更让那股冲劲变得愈发强烈。



“你还真有本事追上来呢……”



冠木恶毒地笑着。



“这次可真是诸事不顺呀。唉,没办法了,就算是拿破仑或希特勒也有不顺遂的时候啊。”



“尤其是在灭亡的前夕呢。”



“哟,说起话来还挺傲慢的嘛。在大学里学的吗?”



郑重其事地忽视冠木的冷嘲热讽,俊介开始问起那个怪物的事情。既然对方爱耍嘴皮子,不如就趁此机会试问看看。因为不管怎么样,事情也不会变得比现在更加糟糕。



“那个在船上到处乱走的怪物、原本是个人类对吧?我想你一定知道他的身份才对。”



“没错。那个怪物,原本是个死了的人类。”



冠木证实道。在有些不合情境的优越感的驱使之下,他将珍贵的迷你型录音带从口袋里拿出来炫耀。



“这卷录音带里,录着一个什么专家的告白。如果公开的话,肯定会在全世界里引发一场大骚动呢。内容就是那个怪物所吃下的药物喔。那是秦始皇终其一生追求寻找、理应不存在的药物。”



“……是长生不老药吗?”



若是那样的话就可以理解了。原来这就是不惜将九百人全部杀害也要保守的机密。俊介当然不是在肯定冠木等人即将要做的事情,他只是认同一个实事罢了。那就是,认为有犯下那种罪恶之价值的人确实存在。



在双重的意义上,俊介确实是个外行人。无论在事态之现象面的处理上、或者在事态之本质面的掌握上都一样。



他并不是对付恐怖份子的特殊部队成员,也不是基因工程学或生化科学的研究学者。他的专长是把土器或石器从地底下挖掘出来,然后对那个时代的生活或文化交流进行考证。基因工程的意义他虽然大致了解,不过详细的技术等等的就无从得知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靠着贫乏的知识,拼凑了一套自己的推论出来。那个怪物就是服下未完成药物之人类的悲惨下场。



虽然好不容易达成了生命力凌驾于常人之结果,然而理性或知性却未能受到活性化,所以只能凭借着本能及感官知觉而活动吧。



“假使那种技术无视于安全性而失控的话该怎么办?”这种不安心理的具体化现象就在这里。于是,为了抹煞这些事实,恐怖份子因而来到此地。



俊介并没有责怪冠木的意思。不,尽管在心里否定他的行为,却无意说出口来、以言语批判。对着这个恐怖份子的首领进行人道主义的劝说,根本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因为那种话,他肯定听不进去。



纵使如此,俊介还是有很多话想说。



“那么,你现在是因为工作失败所以要夹着尾巴逃走吗?”



“谁失败了啊!”



“你的同伴怎么了?应该有好几个人才对吧。你之所以只身落单,莫非是把同伴给遗弃了吗?”



舌战也必须适可而止,最重要的是追根究底,万一激怒对方的话,对方不晓得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冠木并没有被激怒。脸上浮现一抹冷笑,从衣服底下拿出一个长方形的金属物体,体积大约是刚才的录音带的六倍大,俊介的直觉告诉他危机来了。



“住手——”



叫喊也没有用。脸上依然挂着冷笑的冠木,已经按下了大约两打并排的按键的其中之一。



飞行船地板的一部分裂开了。龟裂纵向地延伸了十公尺左右,并于瞬间向左右弹开。接连不断的异响爆发,火与烟对着空中直冲而上。



惊叫声交织响起,大约三十名不幸的乘客被裂缝吞噬。叫声被风撕裂,发出叫声的人们一个个往地面坠落。



这副光景,俊介并未直接看见,然而,光是爆炸声和震动就已经足够了。俊介一时发不出声音,只能愤怒地瞪视冠木。



“嗯,大致就是这样了。”



冠木装模作样地发出笑声,然而声音却突然变得嘶哑、鼻腔深处传来一阵刺激感。这对冠木而言是一种不祥的征兆,因为这是向他提示危险、来自于非理性区域的警告。



冠木蹙着眉头,重新评估眼前的年轻男子。对冠木而言,这个外行人很可能是具有某种程度以上的危险存在等等,这点或许不容轻视。



冠木确认了自己所站立的位置。他正站在靠着货物室墙壁的通道上,对面有低矮的栏杆,从栏杆过去的地板位置低了八公尺左右,地板上堆积着大型货物。



“怎样,我要按下下一个按键了哟。不阻止我吗?”



冠木扮出一个下流恶魔的笑容。俊介非常清楚对方的表情,但是却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如何。惟一可以确定的就是,那绝对不是从容不迫的表情。



从容不迫的是冠木那一方。



通道的宽度大约有二公尺左右,地板上散落着铁丝、包装用绳索和螺丝扳手等等的工具。钉在墙壁和天花板之间的似乎是晾衣服用的塑胶绳。



冠木只需要把前面顾好就没问题。压制住来自非理性领域之警告,冠木再次开口。



“怎样!决定了吗?正义的伙伴……”



说的一方与听的一方都大吃一惊。因为冠木的声音奇妙地变了质。



原因是一部分气体容器有所破损而造成氦气外泄。这种气体会影响声带,让声音产生变化。声音会变得非常奇怪,像只感冒的鸭子一样。曾经有一段短暂的时期,使用氦气让声音改变的玩具相当流行。



本该盛气凌人出言嘲讽的冠木,就在一瞬之间沦为搞笑的丑角。无法怪谁的激愤令冠木面目狰狞,暴露出从容见底的恐怖份子本质。







俊介向后退了一步。一来是因为冠木的表情令人畏惧,二来则是因为俊介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计划。他正确地知道,自己目前最优先的课题是什么。



冠木盯着俊介,正准备向前逼近的时候却急速停止。简直像在模仿俊介的动作一样地向后退,连续退了十公尺左右之后,来到货物用的舱门口。



眼睛仍然盯着俊介,冠木用一只手把门滑开,另一只手则继续握着引爆装置。较强的风势从船内向船外刮去。



冠木为了即将进行的跳伞而摆出准备姿势,就在那一瞬间,俊介整个人向地板扑了过去,拾起地板上的扳手。冠木大吃一惊地转动身体,闪躲投掷而来的扳手。



一瞬的空白,在微妙的时间停滞之后,扳手命中冠木的右手。引爆装置从冠木手上飞了出去,朝着刚开启的门向外而去。在加拿大阳光的映照之下,宛若受到诅咒的蓝宝石般闪耀夺目,接着便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永远地消失。



冠木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失败了,他居然失败了。并非脱逃失败,而是工作失败。更令人憎恨的是,这一切竟然是被一个外行人所阻挠。



理应一生都不会发生一次的事情,俊介却仿佛再三经历并完成考验。然而他不得不有个心理准备,幸运的口袋差不多见底了。



其实,搭上飞行船这件事情的本身,就不能说是幸运。有些人因为没赶上豪华邮轮铁达尼号的处女航,而在码头上气得跺脚,但是俊介的立场却完全相反。



“都是因为你这可恶的家伙……”



冠木用鸭子般的声音吼道。肉食野兽因为自尊受损而怒气冲天,双眼燃烧着杀意的火焰,冠木向俊介逼近。



俊介并无迎击的打算。只要爆裂物的遥控装置被扔出船外,这样就已经太过足够了。对手是一个暴力和破坏的专家,他根本毫无胜算可言。



“让我们以考古学一较胜负!偶尔也该换我出题了吧!”



俊介很想这么说,不过结果肯定是行不通的。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想尽办法从复仇者的面前逃走。



这个时候,有件事情是俊介怎么也料想不到的。他一心认定自己的幸运已经见底,但实际上这却是冠木的状况。



直到搭上飞行船为止都万无一失,没想到接下来却没一件事情是顺利的。冠木实在应该好好地自我警惕才对。况且被扳手击中的右手,也失去了平时完美的控制机能。然而,更严重失去机能的似乎是他的精神状态。



被追赶的年轻男子,把手伸向挂在空中的缆绳,摸索到金属扣环之后以手指勾住,动的部分只有脚而已。地上的铁丝以猛烈的气势对着冠木飞去,冠木以右手轻易挥开。



瞬间,手腕一阵剧痛。就在同时,空中的缆绳脱离扣环,呼啸作响。



缆绳如大蛇般地跃动。在无可闪躲的速度与气势之下,缆绳化为黑影击中了冠木从左半脸到斜下方之右手为止的大片范围。



冠木飞了出去,效果应该比吃了绳量级拳击手的一记上勾拳还要强烈吧。颊骨发出龟裂的声音,折断的牙齿和血向空中喷洒而出。



二次。连续二次,冠木都中了俊介的计谋。除了令他暴露出不该有的失态之外,更加显示出他的运气不只跌到谷底、甚至还透支的状况。



后方若是墙壁的话,被甩到墙上,伤势纵使严重也还不到致命的程度吧。但是,在他后方的却是低矮的栏杆。他的身体翻了一圈越过栏杆,倒栽葱地往八公尺低的地板落下,延髓的正下方发出一个混沌的钝响。



冠木回瞪着在八公尺上方越过栏杆凝视着他的外行人的脸,然而视野却急遽变窄,亮度也越来越暗。



“呵,我早就料到自己一定会不得好死,没想到竟然会死在一个外行人的手上……”



这是冠木最后的自嘲,只不过,牙齿崩缺满是鲜血的口里,根本完全发不出声音来。血沫堆积在嘴角喷开之后,冠木便陷入沉默,他的嘴里再也说不出任何黑色笑话来了。



经过大约十秒之后,俊介翻过栏杆,沿着轻金属制的梯子向下来到冠木的身旁。



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难以置信。这应该是正当防卫吧。但是无论如何,他确实造成了一个人的死亡。



虽然很想扔下冠木的尸体不管,但是又想要取得那卷录音带。那卷录音带应该会是解决这一连串事情的重要资料才对。不只如此,或许还能证明俊介的行为是正当防卫吧。



俊介小心翼翼地靠近,以鞋尖戳了戳尸体。他无意冒犯死者,不过此时此刻,应该没有人能责怪他的小心谨慎吧。完全没有反应,俊介继续保持警戒,单膝在尸体旁跪了下来,伸手朝作业服的口袋探去。



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什么东西的影子,俊介把手抽了回去。



拿起铁丝、抓住二处弄成环状,用那个东西去碰触口袋。一面想着这在旁人眼里看来不知有多么可笑,一面将铁丝的前端推进口袋,突然咻地一声,一根小针从袋口里飞了出来,上头显然涂过毒药。



无言地耸了耸肩,俊介继续操作铁丝,好不容易才让录音带从口袋里滚了出来。



“专家果然很可怕呢。”



俊介的感触相当深刻。自己竟然战胜了如此可怕的对手。不,其实俊介不过是在对手犯规的时候得了分而已。



俊介站起身来,再一次仔仔细细地检视过录音带,然后把它收进救生衣底下的衣服内侧,调整好呼吸之后离开现场。



……这个时候,在地面上等着协助犯罪者逃亡的集团成员,均以不悦的眼神仰望着飞行船。他们所等待的上宾,看样子是不会来了。所谓不会来也就是来不了的意思,一定是发生了非常严重的问题。既然如此,再等多久也是白费工夫。一行人连开口商量的麻烦都省了下来,立刻搭上车子消失无踪。



俊介的战斗,感觉好像持续了很久,实际上才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而已。正要走出货物室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向后跳开。因为那个怪物就站在他的眼前。贪心地吃光冠木的部下之后,怪物继续执拗地追着冠木来到此地。



“我的天哪,怎么没完没了……”



俊介连抱怨的精神都提不上来。居心不良的造物主似乎选中了他来担任这场人生障碍赛的跑者。



“假使无论如何都得卷入灾难当中的话,为什么不是和女人有关的灾难呢!”



一股遗憾的情绪涌上心头。如果俊介拥有策士的头脑和千里眼的话,或许就可以策划出一出令恐怖份子首领和怪物互相残杀、两败俱伤的好戏了。虽说没那种闲暇,不过日记在作战方面似乎比俊介更有天份。



全然不把俊介的内心想法放在心上,怪物不停地向前逼近。俊介连忙找出对策,也就是对方前进多少,自己就后退多少之办法。好不容易走到这里的距离,一下子就失去了。



怪物的行动并不像俊介那么谨慎保守,冷不防地朝地面一蹬飞身而上,俊介则在瞬间扑向地板。



怪物的手抓了个空。俊介一个转身站起来后,立刻东倒西歪地远离怪物,彼此互相交换了位置。



怪物的身材,其实还不如俊介高大。但是他的腕力,却远远超越一个拥有巨人身材的职业摔角手。一旦被他抓住的话,俊介的下场肯定会像是积木玩偶一样地全身解体。



有一种名为天使尘的迷幻药,据说能够激发出人类潜在的肌肉力量,把一个普通的小市民变成拥有神奇怪力的超人。同样的效果,似乎发生在死者身上。



怪物再次前进。被他碰触到的话,就算只有一次,俊介也不可能再有逆转的机会了。他随手捡起地上的东西向怪物扔去。



被各式各样扔出的工具击中之时,怪物都会发出呻吟。这家伙还有痛觉存在吗?俊介感到怀疑。不久之前,他曾经以沉重的时钟打击他的头部,莫非是那次的攻击产生了效果,所以现在并不是全然没有感觉……







从乔治亚海峡到布拉德内湾,大大小小无数的船只在初夏的阳光中漂浮于海面上。这些船只当然有许多人搭乘,而且大部分的人现在都张大着眼睛、嘴巴,抬头看着一望无际蔚蓝到底的加拿大天空。



一片阴影笼罩在他们的头上,那是冒着烟缓缓下降的巨大飞行船的影子。



全长五百公尺的“飞鸟”在大气层内的天空之中,可谓是史上最大的飞行物体。将来,直到更为巨大的太空站或宇宙殖民地被建造出来为止,就算是探索冥王星,也应该不会有这么巨大的飞行物体存在才对。而这个东西,现在就在他们的头顶上。



他们大多数都知道,这一天、温哥华会有一艘来自日本的巨大飞行船抵达。只是,他们完全料想不到会看见飞行船冒着烟缓缓下降的画面。看着这一幕,他们在瞬间所联想到的就是知名的兴登堡号事件。



“不好了,飞行船掉下来了!”



在复数的叫喊声中,不管有线还是无线,电话的铃声响彻全城。机场管制中心、市政府、警察局、消防队、医院、军队、电视台、报社、还有日本领事馆。



隔着乔治亚海峡、在维多利亚市也有许多市民目击到飞行船冒着烟向东方飞去之景象,并且还兴奋地聚众观赏。他们并无恶意,之事很难压抑住自己或许有机会目击到世纪大灾难的这个想法而已。



和他们一样身为平凡市民,却不只目击到还拥有实际体验之人是梧桐俊介。当然了,对于自己能够获得这样的机会,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庆幸。



这件事情和学问或研究毫无关系。然而,若是熬不过这个关卡的话,将来就再也做不了学问和研究了。不管怎么说,像这样地死在这种地方实在是太荒谬可笑了。不只还没结婚,到沿海省分去挖掘遗迹、确认古代环日本海文化圈之存在的梦想也还没实现呀。



这个怪物在身为人类的时候,应该也拥有过什么梦想吧。也许有个恋人,也许为了和上司间的人际关系而烦恼等等,他应该拥有过那样的感觉吧?



俊介猛然地提醒自己,这些想法根本毫无意义,他并不是圣人,如果在怪物和自己之间只能有一方得救的话,他不得不选择让自己得救这条路,这也等于是救了姐姐和外甥女一样。



铲除怪物的作战计划只有一个,就是把怪物弄出飞行船外面。由于一开始就没有打赢怪物的信心,因此俊介非常干脆地做出了这个结论。



俊介逃跑,怪物追赶。今天一整天不晓得已经逃了多少的距离,俊介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强劲的风从俊介的侧面猛刮过来,因为敞开的货舱门口正受到大约二公尺见方面积的风团袭击。在那扇门的旁边,有一样俊介需要的东西。



俊介扑向灭火器,两手抱起、一转过身的时候,怪物的鼻尖赫然就在眼前。俊介将灭火器的喷嘴向前伸出,二氧化碳的泡沫冲进大大张开的口中。



扎实喷出的泡沫令怪物惊慌失措地向后翻仰。俊介一面巧妙地变换位置,一面继续喷出泡沫。大约十秒钟之后,把灭火器扔在地上,用脚使劲一推,圆筒状的灭火器咕噜咕噜地往怪物的脚边滚去,绊了怪物一跤。



怪物一时重心不稳,东倒西歪地朝门的位置剧烈后仰。



怪物发出叫喊,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说是疑惑的叫喊。他似乎并不明白,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的双脚在空中飘浮,肉眼所看不见的最强之存在、名为重力的东西,将他的身体向下拉扯,朝着五百公尺下的海面,一面打转一面坠落下去。



以这样的高度来说,海面的强度就如同水泥地一样坚硬。怪物摔下去之后,就算是粉身碎骨,俊介也没有那个心情去同情他。



俊介瘫坐在地上,暂且将注意力放在调整呼吸上面。今天,想必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天吧!终于站起身来向外走的时候,已经是五分钟后的事情了。此时飞行船已经飞过海上,来到了温哥华市中心的正上方。



一阵轻烟吹来,俊介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假如此刻再有敌人出现的话,纵然只是个小孩子,也一定能够轻而易举地打败俊介。



拜托拜托,千万别再有任何东西出现了。正当这么祈祷的时候,突然有条人影出现在俊介面前,害得他差点没昏了过去。



“大哥哥,你没事就好了。”



“原来是日记啊。”



大大地松了口气的同时,俊介知道氦气对声带的影响已经消失。美奈子也跟着出现。一面向俊介颔首致意,一面对女儿开口。



“我就说嘛,你大哥哥才不会被那种家伙给打倒呢。”



跟着在美奈子身后出现的是船东有本,他以一种奇妙的熟稔口吻向俊介说道。



“嗯,看起来一点儿都没事嘛。那么,恐怖份子的头目怎么了呀?”



“被铁丝撞到,已经挂了。顺便跟你说一声,那个怪物也掉到海里去了。他们两个,应该再也无法在飞行船上捣乱了吧。”



“两个都被你打败了呀?”



有本微微地瞪大眼睛。



“听起来是这样子吗?”



感觉相当的疲惫,俊介以挖苦的口吻回答道。



日记的脸上绽放出光芒。



“大哥哥,你好厉害,太强了!”



之所以立刻露出担心的表情是因为她的英雄疲惫地叹了口气。



“大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就好了呀,我也这么希望呢。”



勉强地转移心思,俊介笑着对日记说道。



“放心吧,我没事。我的运气虽然用光了,不过你和你妈的运气应该还剩下不少呢!”



俊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取出他从冠木那里得来的录音带,向美奈子递了出去。



“能不能帮我保管这个东西?这是恐怖份子首领的东西,对于事件的解决应该稍微派得上用场才对。”



“不如交给我保管吧。”



有本伸出手去,然而伸出的手却抓了个空,因为录音带被交到了美奈子的手上。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要是不稍微出点力的话,我弟弟可是会和我断绝关系的呀。”



简单地应付过企业界的枭雄之后,美奈子将录音带收藏起来。



有本嗤之以鼻。或许是想到现在并不是争夺的时候吧,所以便安分地退了开来,反正这应该只是暂时。



有本向船长益村询问,他想知道有没有查出恐怖份子身份的办法。



“这个没问题。”



船长益村骄傲地挺起胸膛。占领控制室的恐怖份子首领曾经利用飞行船的通讯系统打了通国际电话到日本,那个电话号码早已记录在船上的黑盒子当中。换句话说,他们已经掌握住恐怖份子幕后主使者的真是身份。



“很好,这下子可以向那家伙好好地要求一笔赔偿金了。既然敢妨碍我的事业,我就要他付出相当的代价。”



有本显得精神百倍。



话说回来,就在众人慌乱骚动、有的欢喜、有的昏眩之际,“飞鸟”已经开始在温哥华的上空盘旋,从乔治亚海峡往布拉德内湾而去,然后再回到乔治亚海峡。



虽然事先已经安排一处系留地,但是在这种状况之下,或许在海上迫降会比较好。温哥华周边的海是内海,所以海浪并不汹涌。



这一天,占据着温哥华市中心位置的史丹利公园,一如往常涌进了许多做日光浴和运动的市民而热闹滚滚。面积四百零五万平方公尺,和东京的公园比较起来,差不多是新宿御苑的七倍、日比谷公园的二十五倍大、温哥华不只在加拿大国内而已、更是世界闻名的绿色王宫。



原本应该是千古森林寂静安详,小鸟与松鼠享尽和平的一座公园,此时正迎接着前所未有之状况。鸟儿吱吱喳喳地吵嚷起来,松鼠则在草地上到处乱跑。人们指着天空,因为飞翔在天空中的巨鲸的影子,正黑压压地从他们头上坠落下来。



“高度一百!”



史丹利公园最引以为傲的千古巨木森林,仿佛因为风压而摇摇晃晃。尖锐的树梢眼看着就要刺破船底。



慢跑中的青年男女,骑着自行车兜风的少年少女,刚从午觉的睡梦中醒来的中年男人,正在练习太极拳的中国移民,各式各样的人们带着各式各样的表情开始追逐着飞行船跑了起来。



“真是壮观啊,所有的人都跟在飞行船后面跑呢。”



带着身处于危险当中的自觉,日记对温哥华市民的看热闹精神深表敬意。从走道上的大玻璃窗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地上人们的表情。



一辆追着飞行船而来的自行车在冲出自行车车道之后,因为爬不上陡峭的草地斜坡而翻覆倒地。上气不接下气的老人家瘫坐在草地上面,看似孙子的少年连忙拉起老人的手。



飞天巨鲸一面引发地上的混乱,一面朝着低空滑行而去,就连紧贴在摩天大楼玻璃窗边观看的人们的眼睛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







“飞鸟”的船体下方,仿佛擦过了狮门大桥支柱的最顶端。不,实际上真的擦过去了。在刺耳的摩擦声响起之后,飞行船轻微地晃动了一下。难得滞塞的桥上,车子纷纷停了下来,跑出车外的驾驶们全都目瞪口呆地仰望天空。



“在乔治亚海峡降落!”



船长益村大喊道。如果在布拉德内湾降落的话,飞行船的庞然巨体恐怕会连累到许多小型船只吧。



“加油,坚持下去呀,别害怕。一切有我在!”



捏着一把冷汗紧张不已的有本激动地反复叫了几声之后,终于说了一句他认为最有效的台词。



“如果能够平安降落的话,我就发六个月的奖金!不,十二个月。所以大家要加油啊!”



或许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也说不定,但是益村却丝毫不加理会地竭尽全力、行使他身为船长之职责。经由氦气排放之控制,缓缓地降低高度。



纵使在海面上降落,如果距离岸边太远的话,就会延迟来自于陆地的救援时间。他所选择的是名为英伦湾之水域,范围从史丹利公园的西方往西南方扩展开来,属于乔治亚海峡的一部分。



“是英伦湾!飞行船将在英伦湾降落!”



接到来自飞行船的通知之后,地面上的移动也有了方向性。巡逻车、救护车、消防车纷纷鸣着警笛疾驰前进,志工及看热闹群众的车辆则跟随在后。



面向英伦湾之东方、北方以及南方的海岸上,有许多携家带眷的人们和情侣,他们全都是得以亲眼目睹全长五百公尺之巨大飞行船降落在大都会邻近海面之历史最初画面的幸运儿。在他们的眼前,飞行船以船尾略微下垂之姿态与水面接触。



完全称不上是优美的姿态。但是,受创的飞行船总算顺利降落在温哥华市的近海、名为英伦湾的海面上了,时间大约是中午十二点过二十分之后。



根据目击者的描述,飞行船的降落姿态就好比是“一头河马被吓得腿软坐下之模样”,然而,若是采取海豚跳水的姿态降落的话,死伤者人数一定会更多吧。这并不是计较外表形象的时候。



“请大家放心,飞行船不会沉没,请大家冷静行动!”



就在服务人员大喊的时候,开启的舱门口已经挤满了人,有些还被挤落到海里面。



“大家快帮忙啊!一个也不可以死!”



有本大声地喊道,态度非常之认真。他并不是因为有人死亡就必须支付赔偿金的缘故才那么的拼命,因为所有乘客都有投保。况且他也打定主意,最后一定要将包含赔偿问题在内的所有责任推给恐怖份子的幕后指使人物。



尽管如此,在处理眼前事态的时候,有本还是不敢轻忽大意。因为他不希望留下任何的话柄、让那些财界主流的落伍老人说三道四。除此之外,假如无法让残存的乘客留下正面印象的话,对于今后的事业开拓恐怕也会有所阻碍吧。



气魄与盘算之双轮支撑着有本奋斗不懈,最后获救的人数一共超过八百人,这样的结局和事实,大概能够拯救他的事业和公司吧。



******



一旦真相水落石出就必须担负起所有责任之人物,正隔着北太平洋在远东的大都会里,度过坐立不安的时刻。



和温哥华之间有十七小时的时差,时间为翌日上午的五点二十分。经过一连串深夜的紧急会议,针生目前正在伊斯坦西亚的招待所里。在他离席之后,回忆仍然继续在进行当中。针生则一个人待在附有吧台及撞球台设备、面对中庭的沙龙之中,等待着会议的结论出来。



“在结论出来之前,究竟要我等多久才会甘心哪,一群没用的东西。”



针生对着参加会议的成员们破口大骂。到目前为止他总是屡战屡胜,并且顺遂地在光荣的大道上一路走来。在这段过程当中,他的敏感度似乎严重地遭到磨损,否则的话,他应该早在被请出会议室的阶段,就察觉到风向的恶劣程度了。因为将他支开的目的,就是为了做出对他不利的结论。



柜台的桌子上,对讲机响起了短促的音乐声。犹豫了片刻之后,针生才接起话筒回应。从对讲机里传来的是社长的声音。



“结论出来了哟,针生君。这是你自己的问题。整件事情和我们伊斯坦西亚毫不相干。”



“这是什么意思?”



“你做得太过火了呀,针生君。”



社长的语气之中,透露出一股愉悦的回响。针生首次感到不安,连做出粗劣的挖苦都必须竭尽全力。



“心情很好嘛。公司的股价又上涨了吗?”



社长并未理睬。



“飞行船已经抵达温哥华了。”



“……!”



“虽然称不上是全然地平安无事,不过听说大部分的乘客都安然无恙。还有,那个冠木打电话到日本和你联络的事情也留下了记录。我说完了。”



针生花了大约五秒的时间才找回失去的声音。



“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一个人身上,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解决事情吗?”



“难不成要伊斯坦西亚成为你的陪葬品吗?火是你自己点燃的,当然得由你自己去扑灭啊。”



社长的语气多了份冷酷。将针生逼入绝境一事令他满心喜悦,因为他终于得以将过去以来日复一日所遭受到蔑视一举报复回去了。



纵然渐渐觉悟,针生还是无法相信现实。一直以来,他所相信的就只有自己的才能,以及自己对公司是不可或缺之存在这两件事。由于光是对于自己的信赖就充满了整个精神容器,因此毫无相信其他事物之余地。



“你还在听吗,针生君?可怜哪,你该不是惊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吧?”



社长的话,激发了针生的愤怒能量。但就算是愤怒,也必须依靠虚张声势来加以粉饰。



“真是没想到,你们几个居然低能到这种地步。没有我的话,你们以为伊斯坦西亚还能够维持下去吗?”



“这是什么痴人说梦呀。”



社长笑道。与其说是嘲笑,倒不如说是怜悯的笑,因为知道自己稳操胜算而笑。



“就算没有你,伊斯坦西亚当然还是能维持下去呀。不,应该说,就算没有我,伊斯坦西亚还是能维持下去。说起我俩之间的差异,相对于突出于组织外部的你,我则是埋藏在组织内部。”



此时社长的语气当中,似乎带着一丝轻微的自嘲。



“所以说,把突出的东西切掉,可比利用手术把埋藏的东西挖出来要容易多了呀。伊斯坦西亚或许会受到伤害,但是却能够留住性命,不过这些都已经与你无关了呢。”



“你们……”



针生的声音变得僵硬,而且尖锐。



“你们这些无能的东西,竟敢抛弃像我这样的伟大人才?你们会后悔的。我、我一定要让你们后悔莫及!”



对讲机毫无回应。







在海面上降落的“飞鸟”的庞然巨体呈现倾斜状态,船尾沉在水里。这是因为氦气排放程度的差异所造成的现象,放出较多气体的船尾沉入水底下,而气体残量较多的船头则浮在水面上。



由于认为爆裂物仍然留在船上,因此乘客们都穿着救生衣往海上逃难。俊介也带着美奈子和日记离开船外,将橡皮艇礼让给年长的乘客而漂浮在海面上。



“请大家不要靠近船尾,离得越远越好。”



船员对着乘客们如此叫喊。安全维护系统的某个部分似乎受到损害,所以在沉到水里之后,船尾的螺旋桨仍然不停地转动。在那周围的水流于是形成了缓慢、却又强劲之漩涡,一旦被卷进去的话恐怕是凶多吉少。



英伦湾风平浪静,而且又有暖流经过,所以并不觉得那么寒冷。穿着救生衣漂浮在海面上,很快就有援手伸来。事实上,数不清的警方、军方、以及民间的船只都已经来到现场,陆续地展开救援行动。



日记笑着对俊介说道:



“终于可以放心了呢。”



“千万别放心得太早哟,日记。惊悸电影在这种时候,总是会让观众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然后在最后让怪物再一次从水里冒出来。这可是常见的老套手法呢。”



俊介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自己本身也感到放心的缘故。日记笑了,但是在笑了之后,整个笑容却突然冻结、刷白。俊介大吃一惊地回头一看,美奈子的叫声也同时响起。



“俊介,后面!”



水面激起高高的浪花,不知什么人扑了过来揪住俊介。整个视野,全都被一张宛如溃烂黏土人偶般的脸给占满。尽管从五百公尺的上空坠落海面,却仍然活着没死,还继续追了上来。



眼见怪物袭击舅舅,日记立刻奋不顾身地想游过去。



“大哥哥!”



“傻瓜,别过来!”



才刚一喊,怪物的手便压住俊介的肩膀,让他的头沉入水里。虽然靠着救生衣的浮力,很快就浮出水面,但是怪物却粗暴地喘着气再次扭打过来。



巡逻艇上,震惊不已的加拿大警官纷纷掏出手枪。然而,对着在水面上上下下激烈纠缠的双方,他们实在不敢大意开枪,因为加拿大警察在开枪方面,原本就比美国警察来得慎重保守。



怪物的手上抓着某种东西挥了起来,原来是从俊介身上揪下来的救生衣,日记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



但是,这全在俊介的算计之内。一个异想天开的点子闪过脑海,于是俊介故意让怪物扯掉他的救生衣。



俊介以右手的拳头向怪物空白一片的脸上打去。二人都浮在水面,虽然明知道不会有太大的效果,不过俊介所图的是另外的效果。



怪物发出奇妙的叫声,仿佛是不愉快的感觉被挑动了起来。他一手挥着救生衣,一手试图抓住俊介。



俊介潜入水中,钻进水里,然后使尽全力把脚向前一伸。水中的蹴击或许并不是那么有效,但还是强劲地推压到怪物的腹部,令怪物再次发出奇怪的叫声。



此时突然枪声大作,警官们纷纷对着怪物的头部开枪。但是,由于他们的巡逻艇和怪物都在晃动,所以一发都没有命中。



俊介的头从距离三公尺左右的水面浮出。大概是看到了吧,怪物扔下救生衣,往俊介的方向游去。



俊介再次潜入水中,位置就在“飞鸟”船尾的附近。这已经不晓得是他这一天里所想出来的第几个的决死陷阱了。怪物也潜入水中,对着俊介追来。水流急遽改变,因为飞行船的螺旋桨仍然在水里不停地运转着。



俊介一面做出顺流前进的假动作,一面用脚勾住坏掉的窗框,尽可能紧紧地攀住船体。



乘着水势,怪物从俊介后方迎头赶上,向前直冲,从头部对着高速旋转的对转螺旋桨撞了上去。



水中传来了异样声响。就在同时,水流也红红黑黑地混浊起来,整个水面顿时陷入一片宛若烟雾弥漫般之状态。生前被称呼为志水秀治的奇怪生物,就这样被飞行船的螺旋桨撕裂绞碎。血液和碎肉等等,散布在英伦湾的海水当中,顺着水流飘向四面八方。



直到回复到原本蔚蓝清澈的海水,只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俊介将脸探出海面,尽情地将空气吸入肺部。然后挤出最后的力气开始游泳,游了大约十公尺之后终于抵达终点。一靠近船只,立刻有半打左右的手向他伸来,将他湿透的身体拉上船去。



五分钟后,他已经踏在英伦湾海滩的土地上面。



这时,一名并非乘客的年轻日本女性走近过来,满脸焦虑地向他询问。



“请问……乘客之中有没有一个叫做志水的人?是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确实应该在船上才对……”



“抱歉,我不知道。”



这并非谎言。正如同他不知道冠木伸吾的名字一样,他也不认得志水秀治这个名字。俊介得知他们的名字,大概是后来的事情。



俊介的回答似乎令女性相当失望。



“这样啊,谢谢……”



“对不起,帮不上你的忙。”



女性怆然离去的背影,俊介并未看见。这一次他应该真的可以休息了才对,无论是谁,都无法再强迫俊介继续努力奋斗了。他所注视的对象,是朝着他跑来的少女、以及她的母亲。



“大哥哥!太好了!”



日记扑了过来。俊介一面抚摸着外甥女的头,一面看着姐姐。美奈子并未换下被海水浸湿的衣服,但是看起来却依旧容光焕发。



“哎呀呀。大哥哥都已经变成了理想的男性,你这孩子怎么就没法子变成一个像样的淑女呀。”



美奈子将大毛巾交给俊介。拿起印有加拿大红十字会字样的毛巾擦试过头脸之后,俊介耸了耸肩膀。



“应该不会再有逆转的机会了吧?因为我一球也投不出去了。”



“你已经九局三振了呀。就算要进入延长赛,之后也是救援投手的工作。事情就交给加拿大和日本的警察去处理吧。”



还有有本泰造。这次的事件,绝对不可能让他对飞行船的事业死心,因为这次的事件并非事故、而是犯罪。况且在这种程度的妨碍之下,飞行船还是丝毫不受影响地平安降落,这就足以证明飞行船是多么安全的交通工具,有本一定会如此主张吧。不过,就算他的主张绝对正确,那些都跟俊介毫无关系。



“那卷录音带,我还带在身上呢。加上你的证词,肯定会轰动一时喔。”



“我实在不怎么喜欢出风头呢。”



“只怕由不得你呀。日记在有了一个名人母亲之后,接着又有一个有名的舅舅了呢。”



救护车的门在三人的面前打开,坐在车内的是泉田父女等几个熟悉面孔。简单地和他们打过招呼之后,俊介在空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同时,疲倦也对他撒下了睡眠之粉。



“大哥哥睡着了。”



“让他睡吧。等他醒了之后,还得跟媒体来场大战呢。”



姐姐和外甥女的对话从意识的角落飘过之际,勤奋的年轻考古学者正不断地朝深深的睡眠之谷下降。



后记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就喜欢飞行船。成为小说家之后,虽然一直很想写一部以飞行船为题材的小说,但是却苦无机会,直到一九八九年在“狮子王”编辑部的美意之下,终于拥有发表的空间。



执笔之前,当然而又必要的工作就是收集资料。如果能够实际地搭乘一次那就再好不过了,只可惜这并非易事,所以只好仰赖铅字与图片。但是,最令人意外的就是飞行船的相关书籍非常稀少,纵使在大型书店也很难在书架上找到。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可是却只有“飞行船之杂学”(GRAPH出版社杂学系列2)一册而已。



由于光是这么点资料实在不晓得该拿它怎么办,所以又托人前往国会图书馆和航空图书馆,并找到刊载于“珍氏海军图鉴”的飞行船照片与设计图、一九八三年度的“飞行船系统调查报告书”、以及“飞行船年代”(朝日SONOROMA杂志)。在取得了电影“兴登堡”的宣传手册之后,这才脱离了不晓得该怎么办的窘境。



明白执着于不存在的事物也于事无补之道理,所以我开始动笔。由于预定在杂志发表,因此截稿时间相当紧迫。尽管背负着时间压力,但是写作的过程却相当愉快。这次为了付梓而数度增删修改,希望尽可能地做出最正确的描写。那么,结果究竟如何呢?



主人翁原本设定为一对离婚夫妇,但是这么一来又似乎和电影“TheCassandraCrossing(卡桑德拉大桥)”有所重叠,所以就稍微修改了一下,其实好像没什么必要在意呢。关于“飞鸟”的尺寸和性能,我所参考的是一九六九年于西德公开发表的飞行船建造计划之第二方案,飞航计划据说是从汗堡飞往纽约,只可惜一直未能实现。这个世界对于飞行船似乎依旧冷漠。技术人员姑且不论,握有先决条件的人们更是如此。



话说回来,“晴空之下,突然……”在所有以飞行船为题材的长篇小说当中,应该是第三部吧。第一部作品是一九七八年由祥传社出版的“超飞行船PZ—1飞吧”,作者为高斋正先生,这是一部充满了对飞行船之热爱与知识的杰作,不过和我的作品并不相同,巨大飞行船在历经数次危机之后依然平安无事地继续飞翔。我的情况,一开始就预定以温哥华市街及加拿大洛矶山脉为背景,安排飞行船在海湾水面降落之画面,因此难得的一趟豪华空中之旅,自然就无法平安落幕了。“一看到巨大的东西,就忍不住加以破坏”,对于沦为作者这种恶癖之牺牲品的飞行船,本人谨此致上哀悼之意。不过,作品当中的主要人物有本泰造,并不是一个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事件而气馁之人,相信在他的远景之中必然会有下一次的飞行船建造计划。



那么,这次谨在此向各位道别。豪华的飞行船之旅的故事,或者以飞行船为题材、更加有趣的小说出现,希望至少有一方能够实现……



一九九○年六月一日作者拜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