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Intro─ 刻印魔导师(1 / 2)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牙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柚子



────座标,在时间线(经线)上距离观测者现在位置(立足视点)五十二天的下游《过去》,五月十三日深夜十一点钟。



『观测(《文字》)』对象(追踪)鸦木梅洁儿。



奇迹的眼眸观测《过去》,就如同无形神祇守护著人世间一般。



魔法使闭著双眼,脑海中如同作梦般投影出一位可爱女孩的侧脸。年幼的魔女尚未与在此处参关过去情报的『她』相会,脸上的表情比现在多了几分冷峻。『她』正在观测一场深夜里洗涤夜风、滴落在地上的雨水。那是一场早在将近两个月前就已经流逝的泪雨────







雨水有如银丝泄地,在黑夜中降下。这个位于城外的老旧资源回收工厂也有路灯照亮,冷冷的光线让水滴在一瞬间闪出七彩虹光。



一名身高还不到一百四十公分、大约小学高年级左右年纪的小女孩在雨中任由冰冷雨水浇淋拍打。长及背上的黝黑长发与红色缎带都被雨淋得湿透,身上的连身裙也已经垂皱,紧贴在身上。娇俏可人的淑女紧抿著泛紫的嘴唇,冷得浑身发抖,同时一边展开双手。随著她的动作,一个直径约三十公尺、只有她看得见的魔法阵在地面上形成一个如满月般的银圈。



弃置在垃圾山中的电视突然映出全白的画面,寿命应该早已结束的萤光灯竟然在没有电源的情况下开始闪烁著淡光。不知其数的大量电器产品应和这股《魔力》,开始发出强弱不一的运作声响,齐声歌唱。



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大垃圾坑,闯进了这个废弃物森林的讽刺命运更让少女蹙起秀美的双眉。在她白净手掌心上摇曳著一股魔力、一道引动奇迹的力量、一种本来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能力。



「你想怎么样?我就在这里啊。」



年纪尚幼的魔导师双眼直盯著站在她前方的敌人。



眼前站著一名眼神阴沉、形似幽灵的男人,手中还提著一柄剑身将近一公尺长的长剑。那人文风不动,浑身充满腾腾杀气,始终与少女保持短短十公尺的距离。



即便在黑暗中,少女栗色的眼眸里所看到的世界,仍然总是充斥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人、动物、空气等世间万物都带有魔力。收集的时候要像画圆圈般做出一个轨道,等到开始在两手掌间发光的时候,就得用魔力稳定的大气包裹起来。同时也不能忘记控制好气流,避免雷鸣声外泄。高压放电破坏大气的轰隆声响就是少女的安眠曲;与淡淡海潮气息类似的臭氧气味,就和她怀念的故乡一样。魔法阵的能量力线一边描绘出复杂的图样一边收缩,少女就站在中心点,回想起五年前她向母亲学了这套魔术,感觉好像已经是非常久远的往事了。



眼前的长发男子脸色一变,因为少女竟然没有让这数十道涡转的雷光泄出一点声音。他领悟到这背后代表什么意义,也明瞭了少女有几分实力。



「年纪轻轻,竟然能使出这么完美的雷击。」



「我现在就要轰你,要死要活就看你自己吧。」



少女心念既动,现象即从。她依循圆环大系的基础将魔力激射而出,就像是从大气中以螺旋桩穿破空气一般。只是心中一动,准度与射击弹道都尽皆完美。



「真是了不起──这场对决就暂且放下,留待下次再决胜负吧。」



黑衣男子说完,身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是无论任何魔法大系都会使用的转移术,虽然早已料到如此,但身著连身裙的高位魔导师还是让雨滴打在自己稚嫩的脸颊上,一边抬头仰望被暗色雨云重重深锁的夜空。



「……还是让他跑了。」



大雨之中的废料处理工厂只留孤影一道。她从滴著水滴的指尖把魔力解放之后,力量便迅速消散。或是爆出阵阵火花,或是荡出点点萤火,回到原本存在的处所去。接著所有电器产品也依依不舍地进入沉眠。



少女孤独地目送著残余的梦幻奇迹散去,那时候她还深信自己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活著。



当武原仁第三次被班上学生指出错字的时候,在无奈叹气的同时还不小心折了一只粉笔。



「老师,你又写错了。」



孩子们放肆的笑声在他身后响起。这阵笑声让他满头大汗,为什么学生看到老师失误总是这么兴奋?



「哇、哇、哇。我这傻瓜怎么搞的。刚才这个不算、不算。」



仁的衬衫底下冷汗直流,努力想要保住自己身为教师的威严。令人不快的汗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仁熬夜用红笔画出重点的课本上,他辛苦忍耐著晕眩感,再这样下去,搞不好真的会昏倒。他已经撑不下去了,一个连教师执照都没有的冒牌老师,根本不应该站上小学教室的讲台。光是五月十六日的一个上午,就让他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那接下来从三十六页的第七行开始念。」



平常仁工作的时候不需要开口说话,但是上课的时候可不容许他闭著嘴。他满脑子只想著要把上课内容说出口,还差点把自己的内心话也说溜嘴,完全已经乱成一团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时候坐在讲台正前方的女孩子,仁记得好像是学号七号的寒川纪子,抬头从眼镜的镜片之后看著仁说道:



「与其听老师你讲课,不如自己看课本还比较快。」



「寒川,你知道吗?课业其实是一种活的生物喔。光只是看课本的话,脑子根本记不住,知识就会──」



「课业是什么样的生物呢?」



仁随口说出一句八股的训话,结果被学生这么一问,脑袋又陷入一阵空白。他已经欲哭无泪了。



「呃……一种出现在田地里,用手灵巧地挖开西瓜来吃的生物。」



学生们满心等著想要吐槽的视线全都落在仁的身上,让他的脑海中蓦然联想起浣熊。



「老师的上课内容在另一种不同的意义上让大家都觉得非常兴奋呢。」



女生学号十二号的天瑞岬,笔记本上只纪录著仁干下的一连串糗事与说错的话。武原仁现在落得这般田地,不光是因为他第一天担任私立御陵甲小学六年一班的副班导师,事实上仁是一个连教师执照都没有的冒牌老师,他其实隶属于文化厅文化财部,是一名专门处理魔法使相关事件的专任官。



在神话、民间传说、童话故事与古代文献中留下种种事迹的魔法使是真实存在的。而他,负责处理魔法使事务的专任官武原仁,就是为了监督一名在这所学校里的高位魔导师,被赶鸭子上架当了老师。依照传统的做法,为了不让这群来自异世界的奇迹操纵者闲著没事干到处作乱,日本政府都会提供一份工作让他们就业。



根据事前取得的资料,要和仁搭档的魔法使是一名二十四岁的女性,而现在这间教室后面,就坐著一位把波浪卷发绑成马尾的妙龄美女。六年一班班导师祖师堂志津香在这段上课时间当中,脸上总是挂著亲切和善的微笑。仁想到她就是魔法使,或许可能正在考验武原仁这名男子的能耐,可绝不能在讲台上出洋相让她笑话。



「加油!」



仁抬起头就看到祖师堂老师握著拳头,为他鼓励打气。不断指出仁写错字的寒川同样也不好意思地抓抓无框眼镜的镜缘。



「老师一直垂头丧气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还是请你快点继续上课吧。」



听到寒川善意的妥协,女生学号一号的鸦木梅洁儿摇摆著长发,轻笑一声说道:



「你该不会是对老师有意思吧。」



这道因为日文发音不太正确,听起来好像有些大舌头的声音,顿时打破了班上轻松的气氛。梅洁儿粉嫩的嘴唇露出嗜虐的笑意,吸引了仁的目光,原因不只是因为这名两周前才刚转来的归国子女总是在班上引起争执──



「你、你在胡说什么!」十一岁的寒川纪子红著脸不知所措地喊道。接著梅洁儿冷淡的鄙视目光扫到仁身上,连他都不放过。



「老师,你也该打起精神来,怎么能随便刺激学生的母性呢。」



教室里的孩子们怪里怪气地开始起哄。虽然为人师表不应该有这种想法,不过仁忍不住向神祈祷,希望这些小鬼乾脆全部躺平睡著算了。只是在这个世界,不会有神听到他的愿望。



备受挫折的仁总算在第四节下课的午休时间获得解脱,因为他原本的职场《魔导师公馆》传讯召集,下午的课程就由祖师堂老师接手。



「啊,真痛快。」



仁深深吸进一口在教室里不能抽的香菸。他站在自动贩卖机旁摆设的菸灰桶之前,一边看著人群在街上熙来攘往,一边认真烦恼明天以后该怎么办才好。老实说,他实在无法胜任小学老师的工作,乾脆编个理由说得了重病,尽快要求更换其他接触方式好了。



仁松下领带、解开衬衫的两个衣扣,大大地吐出一口白烟。



一名背著红色书包的女孩踩著小小的步伐从他身旁走过。女孩突然停下脚步,摇曳著柔亮的长发转身看他。女孩白皙颈项的柔滑肌理映入眼帘,仁虽然没有那种兴趣,但一瞬间却也为之屏息。



「老师,你可不要边走边抽菸喔。很丢脸耶。」



仁有些惊讶,张著嘴傻愣了半晌。少女的双眼明亮、鼻梁挺立,五官线条分明,不管从哪个角度观赏都非常迷人。每当她张开那两片如花瓣般柔滑的嘴唇说话时,黑色长发就会轻摇摆荡,彷佛像是她的另一种表情。衣服的胸口上别著小学规定使用的名牌,上面写著『六年一班 鸦木梅洁儿』。就算人在校外,她仍然没有把名牌取下,甚至不在乎土里土气的名牌糟蹋了那身昂贵漂亮的衣裳,谨守规矩的态度让人莞尔。仁此时总算明白,先前在教室的时候自己的目光为什么会被她吸引住,不管置身在任何环境下,少女肯定都会显得非常出众而引人注目。站在讲台上看的时候,她就像是其中一头想要把老师呑吃掉的野兽。但这时候在校外一见,却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你不晓得我是谁吗?」



个子娇小的女孩双手扠腰,忿忿地问道。因为仁的第一印象被少女看得很扁,她的口气完全没有一点敬意。



「鸦木同学今天早退吗?」



仁这么问道。可是少女却高傲地仰头看著他,好像把身为副班导师的他当成同辈或是手底下的小弟看待。



「你都没有收到联络吗?真是服了你。」



仁觉得有一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身材高䠷的仁与少女之间的身高差异似乎让她感到非常不满,小学生用力挺起尚未隆起的胸口,长长的缎带就像是小狗的尾巴一样稍微摇了摇。



「我就是和老师你一起搭档的《魔法使》喔。」



请想像有一个小小的支点顶著一根很长的棒子。棒子左右对称,只有一个点能够支撑。除了我们居住的这个世界之外,没有其他世界发展出有效的科学技术、保有井然有序的自然秩序法则。在其他不平衡的世界里具有一种力量,让观测者,也就是人类的意志能够影响自然法则。这种力量就是《魔法》。



而在这些几近崩坏、人类也能自由操控的世界中有真正的《神》存在,维持著自然秩序的安定。是这个伟大而无法目睹的某种物事挽救了本应倾坠的长棒。所以来自异世界的《魔法》使者反倒把我们这个建构在平衡的自然现象之上、没有神明存在的世界,蔑称为被神所遗弃的《地狱》。



「欢迎你,《沉默》先生。你今天又来报告猎杀的成果吗?」



在一栋宽敞宅邸的走廊上,一名国字脸的傲慢中年男子用轻蔑的眼神看著从小学回来的仁。魔法使们虽然已经从历史的表演舞台上消失,但是因为稳定的自然法则是进行高难度魔法研究的必要条件,因此他们至今仍然常常来到这个世界。而这位身穿黑色丝绢长袍,袍上佩带著精致饰品的协调官贝尔尼奇也是其中一人。



中年男子贼头贼脑地摸著下颚的胡须。仁满是怒意的眼神直射男子的眼眸。



「协调官大人竟然亲自出来迎接,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其实你根本闲著没事干吧。」



「我怎么可能会闲著呢!身为一名协调官,我可是诚心诚意又亲切地在缺乏信用的《魔导师公馆》与我等伟大的《协会》之间担任沟通往来的桥梁啊。」



在多摩川流域有一栋古老的大洋房。这里就是文部科学省文化厅旗下的非正式组织魔导师公馆,相关人士简称为《公馆》。来自异世界的魔法使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们因为某种原因而失去权威,难以在这个世界取得研究场地。因此日本政府提供他们庇护,换取不需要魔法维持、在人类社会也能使用的产物做为报酬。比方说研磨宇宙火箭的喷嘴需要极高的精密度,现在并非交给地区工厂的资深巧匠,而是委托给矮人的魔法冶炼工匠。经由科学技术对这些产物进行分析,虽然无法完全解析清楚,但也已经取得了大量的专利。魔导师公馆负责的工作就是与《协会》这庞大势力交涉。除了日本之外,其他还有许多国家和这些与人类历史有关的魔导师集团互有往来。



就在贝尔尼奇呼出一口气的同时,一张透明的男性脸庞彷佛立体浮雕般与风结合在一起,空气的流动为之一滞。他让知觉范围内的大气有了拟似生命,加以《精灵化》,形成一道障壁。



「地狱的空气还真是臭不可闻哪,请容许我点根雪茄。」



魔法使从袖口内取出一根镇静剂雪茄,用魔法在指尖召唤出火炎。



「你的打火机还是老样子,可真方便啊。」



「什么能量守恒还是熵之类的,那些不过只是非拥有之人的不平之鸣而已。」



协调官贝尔尼奇从无形障壁的另一头投以轻侮的眼神。但是仁今天可没心情默默听他如往常那样冷嘲热讽。



「既然这样,那畏惧地狱的不平之鸣(科学),躲在旁人不会注意到的宅邸里龟缩不出的《拥有之人》,又自以为有多了不起?」



──这时候《障壁》突然爆开消散。刚才在仁的面前,魔法明明还可以正常发动,可是现在却……



「可以请两位适可而止吗?」



一道如钢针般锐利的眼神,让两名男子不敢再轻举妄动。回头看时,眼前有一位手中拿著文件盒的年轻女性,让人联想到一柄锋锐直臻艺术之美的日本刀。



「武原专任官,请你向贝尔尼奇协调官道歉。」



日本方面担任协调工作的事务官十崎京香命令仁。她的态度非常平静,但语气中却带著不容置疑的明确与坚决。



大概从仁得知梅洁儿就是《魔法使》之后,他的情绪就一直非常暴躁,拚命想要忘记自己是什么身分。



「武原专任官!」



京香的一声大喝微微撼动走廊的墙壁。



公馆专任官的工作就是以武力镇压那些因为来自异世界就不愿遵守日本法律的魔法使,以及取得非常少见、具有庞大力量的神人遗物。为了完成这些危险的任务,《协会》会把一些没了用处就可以舍弃的罪人,也就是刻印魔导师交给专任官管理。在魔法世界中,有一种等同于死刑的刑责,罪人会被强迫打入这个地狱与协会的敌人战斗,直到打倒一百人为止。



先退让的人是贝尔尼奇。他表情一变,咧嘴露出诡异的笑容,一边捻著下颚的胡须,一边喜孜孜地用镇静剂雪茄吐出圆圈圈。



「用不著道歉,十崎小姐。对了,我听说今天《沉默》要和新来的《刻印魔导师》见面嘛。哎呀,实在是可喜可贺。说到圆环大系,他们可是天谴代理者之末裔,就连恶鬼都能用雷击横扫殆尽,对地狱的神话也有颇多影响啊。」



贝尔尼奇身为协调官,当然知道那位新来的《刻印魔导师》是什么人。他既已知情,言下之意还要求仁等人让他看一场好戏。



「武原专任官,请你在文件上签名。」



身为日本方面的专任官,仁必须要在十崎递过来的合约书上署名。然后他就必须扛起责任,负责管理、监视以及处分罪人。过去他使用这份文件时,一直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想,现在文件上已经用拙劣的笔迹写著那名少女的名字。刻印魔导师是一班只要坐上了就会直接通往停尸间的直达车,在历史上从未有人成功完成任务。那一行书写在不人道文件上的生命温暖让仁感到心痛不已,或许是因为笔画太多不好写吧,只有『鸦』这个汉字比其他字还大上两倍。



「我今天忘了带笔,还是明天再签吧。可不可以麻烦你们也把这份文件改成比较人道、比较正常的内容呢?」



说什么二十四岁!仁心里涌起一股暴力冲动,很想摧毁这不合常理的状况。他完全忘了一件事,当《协会》对孩童处以重刑的时候,他们总是会找个理由说「只是因为返老还童的魔术,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幼而已」。



「快点签名啊,老师。这就是赋予你的命运,不是吗?」



仁低头一看,身高还不及他胸口的年幼魔法使就在他身旁等著。那双好似隐隐有些自弃之意的眼眸,诉说著她完全了解这里就是地狱的世界。无论她犯了什么罪,仁都不希望看到这样年幼的孩子双手沾满血腥,更不想看到她遇害横死。在六年一班的教室里,鸦木梅洁儿和其他学生没什么两样,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被迫接受死亡命运的少女,就像刚才仁在街上遇到她的时候一样,带著有些不自然的笑容挺胸说道:



「原来老师也是恶鬼啊,光看还看不出来呢。」



这个世界的人类既看不到魔法,也无法用科学方式证明魔法的存在。这是因为他们具有一种特性,只要观测,就会把违反自然秩序法则的神秘之力抹除掉。因此魔法使们都把地狱之人视为没有资格掌握奇迹的恶鬼,厌憎非常。



因为恶鬼的人口增加,使得魔法使被迫走下历史舞台。武原仁带著诅咒之意吐出一句他们经常挂在嘴边的老话:



「『这里是地狱,被神所遗弃、所有奇迹死绝之地』……开什么玩笑!」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神可以拯救世人摆脱残酷不合理的命运。



自从在《魔导师公馆》正式见面之后已经过了三天。仁因为担心鸦木梅洁儿,到现在还是迟迟无法辞掉副班导的教师工作。知道她的事情后,站在教师的角度来看,便觉得她在班上有些特立独行。虽然仁不是一位优秀的老师,但是他也发现了一件事。梅洁儿每次捣乱他上课的学科总是国语、理科与社会这几门课,上课内容讲的都是一些地狱世界与魔法使的故乡之间明显不同的事物。就算这是一种思乡病,但老实说,仁实在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才好。



「武原老师,你又变成『心动老师』了喔。」



仁叹了一口气。一只穿著白衬衫的手伸到他眼前,在他的教职员办公室桌上放了一杯茶。班导祖师堂老师无论什么时候,脸上总是带著稳重又柔和的微笑。因为仁在教室里老是满腹心事地长吁短叹,班上的女生谣传他「对学生有意思」,所以给他取了这么一个无聊的浑名。



「我可不是他们的朋友啊。」



「学生给你取绰号就证明他们和你亲近啊。只要明白是误会,小孩子很快就会玩腻的。」



话虽如此,祖师堂老师自己因为在教室里备受学生尊敬,因此没有什么奇怪的绰号。



祖师堂老师双手握拳,帮仁打气。



「加油喔!」



在她的声援鼓励下,仁重新振作起精神,站起身来。



「我去导护学生下课。」



御陵甲小学的校门口前是,一条车流量很多的大马路,所以在下课时间巡逻督导,避免学生跑上车道也是老师的工作。



「老师再见!」



六年一班的学生向站在校门口的仁道别,跑过闪著绿灯的斑马线。



「走路看前面!不要跑!」



仁这么大声一喊,就连年幼的低年级孩子们也都守礼地放慢脚步。这种听话乖巧的反应实在可爱,让仁感到心里放松许多。他在学校已经好几天没有这种感觉了。



耳边传来书包摇晃时金属扣互相碰撞的声音。路上往来的人们在耀眼的阳光下眯著眼睛,一边看著这群孩子。这些孩子对老师来说,虽然是烦恼的来源,但是一般的世人似乎认为,眼前这番景象让他们感到对未来的希望。仁也渐渐觉得眼前的难关总有办法可以解决。



梅洁儿是不是还在打扫教室呢?虽然《公馆》方面无从得知刻印魔导师犯了什么罪状,但至少对仁来说,那个诚实规矩的女孩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危险人物。就在他的眼睛正要往校舍方向扫过去的时候,突然在视线的一角发现异物,一阵恐惧窜过他的背上。



距离十公尺远的地方,有一名身形修长的男子逆向站在毫无戒心、正要回家的孩子们当中,就有如一个有饱受风霜摧残的稻草人一般。现在都已经五月中旬了,那人却穿著一件衣襬几乎拖到地上的黑色大衣。每当那名男子迈出一步,金属剑尖就像是钟摆似的,在他鞋边的地面上扫来扫去。在他外套怀中左右各藏著一柄长剑,背上还背著两柄。四柄长剑合计大约超过二十公斤的重量,让黑色外套紧紧贴在那人的肩膀上。



仁就这样束手无策地让那名男子近前来,距离还剩下五公尺。小学生们以及路上其他行人各自走著,完全没有发觉杀气临身。一般平凡的日本人哪里想像得到,一个身上挂著四柄长剑的人竟然走在自己身边。仁紧张得胸口隐隐作痛,彷佛肺部中吸进了满满的寒气一般。地狱中人虽然可以消除魔法,但是如果暴徒不用魔法,只凭腕力动刀逞凶的话,他们就不见得有能力保护自己了。孩子们完全不知道校门口已经变成生死相搏之地,还在继续天真无邪地嘻笑喧闹。



三公尺。仁佯装拉拉裤腰带,把专任官最低限度随身携带的护身用匕首从刀套中移到西装袖口里。他双眼直瞪著拿放学学童做掩护的敌人,心中懊悔地想著:应该佩带手枪才对。光凭一柄匕首,在远距离之下无法完全阻止暴徒。男子在一群弱小无力的孩童间每走一步,仁就觉得自己的神经好像被刮上一刀。



「我来带走梅洁儿‧阿琉夏。」



一公尺。魔法使的脚步依旧不停,开口这么说道。刻印魔导师专门猎杀《协会》的敌人,但有时候敌人也会抢先动手,先下手为强。



「学校规定不能让学生与家人以外的大人见面。」



──零。就在他与仁错身的时候,双方相互摩擦的衣袖之间迸出低沉的杀气。瞬间,魔法使的右手化作一股疾风,拔剑把下课的小学生们细小的脖子全数斩断;瞬间,仁袖口中弹出的匕首在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上刺进男子的心脏。双方都一击命中彼此的要害,两句尸首染污了学校校门。所有的一切都可能发生在这一瞬间,而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仁与《他》而已。



「老师再见。」



仁的学生寒川纪子在走过斑马线之前,还回头向他挥了挥手。小学与血腥的惨剧,极端的温差横亘在这两种险些交错重叠的景象之间,有如冻结在树上的闪耀冰霜般,点缀著阳光灿烂的午后时刻。



「Good bye, stooge.(再儿了,《协会》的鹰犬)」



男子冷酷的话声中充满仇怨。仁陷入《沉默》,没有消除魔法。因此男子误以为仁和自己一样也是魔法使,便出言挑衅。地狱的语言是他用来骂人的话语,当中因为《协会》的大敌与美国关系密切,所以英文更是被当作最恶毒的咒骂。



「正确的问候方式应该是『再见了,老师』。」



仁一边纠正对方一边回过头去,那名魔法使彷佛罩著一层寒霜的苍白脸庞恰巧也正对著他。



男子的五官表情完全没有一丝人情温暖,就连迷惘都已经摧折殆尽。仁担任专任官,已经看过太多魔法使带著这种眼神。从这名有如稻草人般的男子身上夺走一切的风霜,正是那不得不在地狱里战斗至永远的恐惧心。



「我要开动了。」



腾木梅洁儿坐在下凹式暖炉桌旁,规规矩矩地拿著汤匙舀味噌汤喝。她原本居住的世界似乎并没有筷子。无论她举止表现装得再端庄,因为右手握著一根银汤匙,样子看起来总像在吃学校的营养午餐一样。



「小梅,吃凉拌豆腐不可以只舀上面的部分喔。」



魔导师公馆的事务官十崎京香就像教导小孩子似地指正。穿著日常便服的她收起工作时的严厉态度与逼人气势,就只是个临家大姊姊而已。



来自异世界的少女口中含著汤匙,不解地歪著小脑袋。京香用筷子夹起一小块豆腐,优雅地送进嘴里。



「像这样。」



「像这样吗?」



这次她用银汤匙把堆积的立方体一口气从上而下切成两半。



仁拿起手边的酱油瓶,随意淋在豆腐纯白的肌肤上。表面的水分让淡褐色的薄盐酱油缓缓渗开。



「你真是的!我正在教小梅,你怎么在旁边做这种事?再说你可是为人师表耶!」



京香一向最讲究事物的顺序与分别。仁不理她,把竹荚鱼片放到梅洁儿的面前。



「喏,你会吃鱼吗?」



少女不发一语地用汤匙按住鱼背骨,拿著餐刀以精准的力道从尾鳍切进去,不一会儿就把鱼骨头取下。



「厉害厉害!小梅真了不起!」



京香高兴得不得了。小学生与副班导师对看,冷哼嗤笑一声,然后伸长了手臂把仁吃到一半的鱼摆到他饭碗上,整碗饭一下子好像变成猫饲料一样。



「逊毙了。」



仁受到小学生的轻视,呆呆地低头看著饭碗。他明明用手去剥,结果吃到一半的竹荚鱼在鱼肉上还黏著鱼皮。



鸦木梅洁儿之所以在十崎家和他们一起吃晚餐,是因为如今少女寄住在这里。一般来说,刻印魔导师必须住在官舍里共同生活,但是听说京香似乎以环境恶劣不适合小孩子为由,把梅洁儿带回家来。异世界人到学校上课,过著她这个年纪应有的生活,也是由于京香的指使。换句话说,仁就是因为受到这件事的牵连才会当上冒牌老师。



「仁他呀,从小就最不会吃鱼了。」



「这女人以前还把鱼的脊髓误以为是寄生虫,一直到国中都不敢吃鱼呢。」



「老师和京香两人的关系真好。」



就连小孩都大摇其头。



「都是孽缘啦,孽缘。只是因为打从出生以来我们就是邻居。一个不注意,他就吃得很随便,所以时常叫他过来而已。而且在小学的时候也是……」



人家没有问的事情却自己讲出来,那模样几乎和兴致一来嘴巴就停不了的欧巴桑一样。十崎京香虽然在公馆始终不改一副冷酷铁娘子的态度,但是这才是她真正的本性。



「你只有在煮东西煮得不好吃,或是把活蟹放进微波炉里蒸之类,闯了祸自己处理不来的时候才会找我。」



「啊哈哈哈哈…………忘恩负义的小子。」



男子的年纪已经不小,却被同样已经是成熟大人的女性给痛打了一拳。



吃完了这顿热热闹闹,彷佛能将一切拋诸脑后的愉快晚餐之后,仁又回到自己的公寓。一个人如果独自生活了五年之久,看到空荡荡的房间也不会再感到寂寞了。他倚在开窗的墙边把窗帘拉开,只见外头万家灯火,眼前就是他出生长大的住宅区。



仁拆开信封,读起回来时刚从京香手上拿到的文件。他先前拜托京香调查比对今天在小学校门口出现的那名男子。



白天那名魔导师与梅洁儿一样都是刻印魔导师,在十五年前被打入地狱,已经取得了日本国籍以及浅利凯兹这个日本姓名。虽然同为魔导师公馆的相关人士,但是仁等人和他却互不相识,这是因为凯兹早在十一年前就已经与《协会》断绝往来。背叛《协会》的刻印魔导师立即会被视为犯罪魔导师,受到和过去自己相同的罪人狙杀。从凯兹在校门口讲的一口流利英文来看,他之前可能顺利遁逃到海外去了。根据资料上所写,他以前当刻印魔导师的时候,生活倒是非常正当优异。这样的人会像饱受践踏的残雪般逐渐冻结,失去活力,这种事在这个世界早已见怪不怪。



──鏮、鏮!



时间都已经不早了,一阵老大不客气的叩门把大门敲得都震动起来。是文明人的话,至少按个门铃啊!仁一边在心中暗暗骂道,一边站起身来。打开门一看,异乡之人正站在外头。



「你这傻瓜。这么晚了,小学生不要到处乱晃。」



「啥?你当我是什么人啊。」



梅洁儿讶然地仰头看著仁。虽然圆环大系对魔法消除的抵抗力相对之下比较高,但是她根本不明白如果没了魔法,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而已。



「唔,这里还真窄耶。」



身高比仁的胸口略低的魔法使窥探著房间内部。



「京香说做得太多了,叫我把这个拿来给你。」



梅洁儿把她抱在胸口的大纸袋递出来,里面装著撒了满满砂糖的甜甜圈。



「她真的是做太多吗?我不太喜欢吃甜食。」



虽然仁根本没有开口要求帮忙吃,梅洁儿却一边说著「真拿你没办法耶」,一边把鞋子并拢摆好之后走进房里。她走到只是折成三叠放著的被褥旁,在仁还来不及开口阻止时,随手把被褥摊了开来。



「这个坐垫当椅子坐还太低了点,该不会是便宜货吧?」



年幼魔法使的小屁股毫不犹豫就坐在仁的枕头上。那可不是坐垫,还有女孩子在男生的房间里不要随随便便铺棉被。许许多多牢骚在仁的脑袋里转来转去,害他差点都要闹头疼了。



梅洁儿稍微往旁边挪一挪身子,然后用白净的小手殷勤地把皱皱的床单抹平。



「老师,你要站著说话吗?」



寒酸的被褥与迷你裙下毫无防备露出的大腿形成一种极为淫猥的对比,看得仁心中一突。这幅犯罪意味浓厚的景象让他忍不住把视线移开。



「不要乱看啦!这个房间根本没有地方坐,我哪有办法。」



小学生涨红著脸,双手抓住裙襬。她似乎没有想过要站起来或是直接坐在榻榻米上。



梅洁儿害臊地撇过脸去,把手伸进纸袋里。她张开嘴,在原本带来要送给仁的甜甜圈上咬了一口。



「你喜欢吃那个吗?」



「只是因为在我的世界里也有完全一样的甜点罢了。」



梅洁儿只这么低声答了一句,低著头把自己的表情隐藏起来。她就像是要把言语从内心深处挖出来般,加强语气说道:



「我一定要回去。」



少女充满坚定决心的侧脸映入仁的眼帘。仁深知刻印魔导师在战斗中的消耗率有多高,心紧紧揪在一起。



「我要努力战斗,战胜之后重获自由。我绝对要再回到原本的世界去!」



在仁签下接收梅洁儿的文件那天,协调官贝尔尼奇最后这么说道:



「虽然这件事和我没关系,不过让刻印魔导师去学校上学,人死的时候处理手续不会很麻烦吗?」



即使别人当面把自己视为无命之人谈论,少女依旧没有表露出悲伤或愤怒。仁也明白京香照顾梅洁儿的理由。纵然刻印魔导师对《协会》来说都是罪无可赦的罪人,但是仁他们在接管的时候完全没有被告知任何情报,对他们来说,刻印魔导师只不过是一般人类而已。虽然与《公馆》的工作有所抵触,不过与其让少女履行罪人的义务,仁更想让她在六年一班好好当一名学生。



「与其奋战到最后,我倒希望鸦木梅洁儿好好活下来。」



「老师。」



长长的缎带在视线的一隅摇摆。少女把装著甜甜圈的纸袋抱在尚未发育的胸口前,抬头看著他的脸庞。



「对我来说,老师是六年一班的老师吗?还是和我一起并肩作战的人呢?」



仁被那对灵动的大眼睛看穿心思,浑身僵硬动弹不得。梅洁儿可能已经完全看透他内心软弱的迷惘,以及想要当好人的虚伪吧。把她领回家,大家一起吃饭也只是满足仁与京香的伦理观念,对刻印魔导师残酷的命运根本于事无补。这也是一种卑鄙的逃避手段,既无法挽救现实状况,也永远没办法使梅洁儿重获自由。



自从仁当上副班导师以来,六年一班从来没能平平静静地过完一天,就算在今天这个春阳和煦的日子也是一样。当仁在教室里和学生吃完营养午餐,从讲台上起身正打算到教职员室抽根菸的时候,状况发生了。



事情起因于和梅洁儿之间关系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寒川纪子开口这么问道:



「鸦木同学是从国外回来的归国子女,应该有和人KISS的经验吧。」



「你这变态,说这种话不觉得羞耻吗?」



满脸通红的异世界人立刻站了起来,把汤匙往寒川的脸上砸过去。



魔法使把英文当成地狱的语言中最下流恶毒的脏话使用,仁很清楚对他们来说『KISS』代表什么意思。所以对于男女情事常识丰富却又一知半解的梅洁儿,才会反过来做出这种实在是说不出口的害羞举动。



汤匙在地板上滑过的声音空虚地传遍整个鸦雀无声的教室。除了几个吃得比较快的男学生以外,其他人都还在教室里,立即让六年一班陷入一片哗然。



「好好向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