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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魔法之日(2 / 2)




「……不,既然《九位》打算彻底消灭我们这个世界的居民,决战的时间应该会更早。实际上,亚特兰蒂斯上浮的地方,正好处于如果被他国占领、就会削减日本专属经济区的敏感位置。王子护也真敢干啊。……《公馆》无法拒绝神圣骑士团,也是因为目前的国际关系极为紧张。」



怪物艾丽瑟的话语中,包含着如刀锋般锐利的意志。



「你说的话全是推测。」



「如果《九位》身亡,《协会》和《公馆》恢复正常交流,状况一定会有所改变。关于这一点,我敢用身家性命打赌。纵然有亚特兰蒂斯的存在,但《公馆》本来就是为了与《协会》交涉而成立的机构。而且圣骑士是一帮把五千人的兵力驻扎在别国首都还擅自采取军事行动的无常识疯子,这个国家的政府还没无能到和这种家伙维持长期合作的地步。」



「那么请问,如果这个国家的政府也推进了攻击《九位》的计划,你要怎么办?如果要出手的话,到时候一旦发生冲突,连我们也会被卷进去。」



「真到那时我们就规矩一点,先后退一步,再根据形势,准备应对《公馆》失败的状况,或是出手添一把力。」



不经意间,仁的手上裹上了一道温暖的感触。他夺走无数性命的罪恶之手,被梅洁尔幼小的手指紧紧缠住。



「不要一个人决定这么重要的事情。虽然你不想把我带来,但是在魔法使的眼里,和《九位》一决胜负可是我的责任啊?」



梅洁尔虽然还是个孩子,但也是无比高傲的魔女,因此绝不会从战斗中逃避。仁面对着这个就在他身旁仿佛正在散发出光辉的少女,说出的话都显得含糊其辞。



「这次不比往常,并不是说要让你乖乖被保护着就好,不是那么单纯的问题。你不是『总有一天』要战胜刻印魔导师的试炼回到圆环世界吗?既然如此……就不该变成杀死『总有一天』要回去的地方的最高领导人的凶手。在周围真的到处都是敌人的地方,没有任何人能生存得下去。」



《九位》在超高位魔导师中算是擅长政治的人才。也就是说,《九位》很可能不是因为私怨,而是因为政治理由而把梅洁尔作为刻印魔导师流放出圆环世界。敌人对这个世界而言十恶不赦,但对圆环世界的居民而言却是终结伊利斯战争的领导者。



活生生的神话《雷神》克雷彭斯也曾评论过,『为了圆环世界,梅洁尔的母亲非死不可』。正因为敌人是个俗人,透过其行动能隐约窥探在她背后隐藏着的『遵从《九位》的圆环世界』这一社会的颓废图景。圆环世界的目的是取回过去的『普通』,因此可以豁出去把一切都视作必要之恶。这种心理,如果以这个世界为例,就好比《公馆》为了保护秩序而狩猎魔法使的行为并不会受到谴责。在《九位》和圆环世界的居民眼里,仁他们根本算不上人,只不过是《恶鬼》罢了。



对于魔法世界的居民而言,仁他们这个世界的人类就是死了也无妨的物件而已。因此利用核战争毁灭他们,也是『普通』的一部分。



「人在保护自己生存着的『普通』时,可以变得无止境地残酷和狠辣。……在你看来,这可能是一场跨越拦在面前的墙壁、最终得到某种收获的试炼。但实际上,真相大概要更加庞大,也更加无可救药。」



小魔女捂住平坦的胸脯断言道:



「即便如此,我还是伊利斯·阿琉夏的女儿。是那个比任何人都傲慢的《魔法使中的魔法使》的女儿。哪怕全世界的所有人都变成我的敌人,我也要像母亲大人那样从正面打服他们。」



这份决意十分高贵,但根植于社会之中发展而来的巨大恶意,已经不是正常人所能承受的了。



早已不正常的《导师》艾丽瑟哧哧发笑,在不断战斗的过程中永远失去了某种重要事物的她,放下了红茶茶杯。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好了,我去找酒店的人办手续,你们两位请慢慢享受,我去别的地方睡。」



仁一下子被呛到,连连咳嗽的声音在无人的休息厅中回响。



「我刚才说的话你都是怎么听的?」



「至今为止一起住的地方没法再待了,只好找我来帮你们私奔,难道不是嘛?」



明明眼下无可奈何的状况根本没有任何改变,但好像一切都突然变得不对劲了。



艾丽瑟仍是呵呵笑着,仁感到一阵微冷的空气抚过了自己的脖颈。



「我接受你们的请求。《联盟》不会有任何动作,但我会尽可能提供私人层面的协助。」



帮助将会与《九位》刀兵相向的集团,也会给艾丽瑟带来很大的风险。但她还是下定了决心,大概是因为掌握了仁的弱点——仁绝对无法抛弃梅洁尔。仁明明是个『恶人』,可他现在的弱点实在是太过明显。



「……好了,已经到避难所了,请睁开眼。」



仁和梅洁尔刚一离开深夜的酒店,就乘着魔法跳跃到了『这里』。艾丽瑟的混沌大系魔法转移,能够一瞬间移动到与施术者『相关』的地方。也就是说,她只要在超过五百年的人生中走遍全世界散播影响,就能轻易移动到地球的各个角落。



「等等——」



但是仁的确见过这个艾丽瑟带着他们来到的地方。



「我应该说过……目前要打开局面必须击败《九位》,为此我们需要一个能暂时安顿下来的地方……没错吧?」



「嗯,的确说过。」



艾丽瑟率先穿过密布街灯的住宅街。这一片街道空无人烟,因为在他们的左手侧,全是某户占地面积异常庞大的人家高耸的围墙。



「这里不是神和家吗。」



巨大的木制院门上,的确挂着以墨笔写下《神和》二字的牌匾。这里正是在《公馆》仅有的十二个专任官名额中占据指定席位的除魔名门、神和家的宅院。



日本的神话传说丰富,古老魔法使家族也相对较多。这个国家存在《协会》的《门扉》,已与异世界人有上千年的来往。魔法即是异世界人强行带来的异世界自然法则,这种能力能够遗传,因此在严守血统的家族中便能诞生许多魔法使。继承了地狱特有魔法『混沌因子』的神和家,也是这类旧时代家族之一。



艾丽瑟仿佛理所当然一般按下了大门上安装的门铃。



「《沉默》呀,这是你自己说的。《九位》在近期一定会采取行动,所以想要一个不会被神圣骑士团和《公馆》打扰、能够集中于应对《协会》的地点。……这里就很完美。」



「我的意思是,这里跟你毫无关系,完全就是别人家。而且这家人可是跟魔导师公馆有密切来往的,你动动脑子用常识思考一下好不好。」



「那么,要不然,就动手把这里攻占下来?」



眼前的狂人回过头,用她抛弃了人世一切尘芥之物的澄澈眼瞳朝仁望来。超高位魔导师就代表着其所属的魔法世界文明本身,这些出类拔萃的人物,因为几乎无所不能,所以行事风格自由得令人畏惧。



仁不由得向靠在他身边的梅洁尔看去。小恶魔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夜晚彻骨的寒风,全身因嗜虐的预感而烧得通红。



「之后老师被教训的时候,我也会陪着一起的。」



仁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得茫然眺望不停按下门铃的艾丽瑟的后背。



「你的意思是,会陪我一起道歉吗?」



「当然是我也会跟着一起教训老师的意思啦。」



神和家把刻印魔导师称为《式神》,彻底将他们视作工具使用。这一套指挥系统有大半都和魔导师公馆保持分离,即使和《协会》的交流断绝,式神们也依然能维持秩序。神和家会将不需要的式神随便当作弃子,但对有价值的式神又会予以重用,并促使他们成家生子。在一千余年的历史里,神和家中已诞生了超过一百个独立的《式神》家族。目前神和家的式神有超过一半甚至都不是魔法世界的罪人,而是这些家族的子孙后代。



迎接仁一行人的佣人,就是来自这种承受着古老束缚的家族。



「欢迎各位大驾光临。」



这位身穿和服,年约五十岁的男人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罪人的气息,表情神色也颇为柔和。本该随着时代演变早已风化的奉公人习俗,现今仍残留在这个地方。



随后,佣人带领他们来到神和家的大厅,现任当家神和瑞希就等在那里。



「……喂……废物。」



伤势已经迅速恢复的瑞希,只在白色贴身衣物上披了一件外套,就以这副随性的模样迎接他们的到来。他们在公寓遭到袭击离开那里之后就马上分开,到现在约有两个小时不见。



「说实话,这我已经拦不住了。」



「……你不是……自信……十足……去找人……帮忙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魔兽师》神和瑞希是去年狩猎了最多目标的优秀专任官,肩负除魔家族千年历史的她,散发着与年龄不符的强烈气势。



但是,在这铺满榻榻米的大厅中,艾丽瑟啪地一声随意拍了一下手,气氛便瞬间改变,仁只觉得毛骨悚然,后背鸡皮疙瘩狂冒。



「你这么生气也可以理解。你们本来是想把逃到神和家当作是最后的手段,所以才来找我寻求帮助。不过,只是加上神和家的力量还不足以击败《九位》,这也是事实,就算被人找上门来,也无话可说吧?」



超高位魔导师的肆意妄为,连除魔家族的人见了都要退避三舍。不过仁凭借他丰富的战斗经验,感受到了在这三十多平米的大厅中,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正在聚集而来的气息。



「两边都冷静一点,我同意这么做不是为了让你们自相残杀。还有,神和你也别草率行事,艾丽瑟·邦施坦因不管对什么人也不会手下留情。」



仁一心想要从中调停,哪怕只是形式上也好。但就在此时,艾丽瑟摧毁了他的希望。



「——不过,你为了维持与我的关系,不得已让神和家承担风险,这种冷静的判断给我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



瑞希朝仁投来愤怒的视线,眼神如同在指责他出卖同伴。事情到了这种境地,倒还不如干脆破罐破摔。



「抱歉,我觉得这样总比陷入恶性循环强。……不过,我的目的不是要『维持』和《导师》艾丽瑟的关系,而是要『构筑』新的关系。」



瞪着仁的瑞希,含着真正的杀气开口道:



「……你做到……这种地步……到底……想要什么?」



瑞希是神和家的现任家主,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命运。她冷静观察仁肌肉动向的视线、和小心隐藏起来的呼吸节奏,都宣告了仁的性命现在完全取决于他的回答。



「我想要情报。我们若是想要活下去,最好的选择就是杀死《九位》。但是她能够动员《协会》的魔法使,要想『猎杀』她,必须提前摸清动向,寻找确切可行的机会才行。」



仁的上半身已经沾满了冷汗。他实在没有想到艾丽瑟居然直接闯进了神和家,事先根本没有跟瑞希沟通过这种时候该怎么办。不过,拜之所赐,也强行引出了瑞希出于利害关系考虑的真心。



「……我不打算……陪你玩……这么危险的……赌博……」



「不,你一定要陪我到最后。《九位》在决战中一定会亲自打头阵,现在的《协会》内部也是一团乱麻,决胜之时必须有《三十六宫》本人率领,否则难以成事。这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如果错过,那就必然会爆发核战。已经没有余地再选择手段了。」



仁之所以要做到这种地步,是因为他本质上还是一个狙击手。他当初的教官王子护豪森教会了他预测敌方行动、采取事先埋伏的猎杀手法。若要采取『猎杀』行动,眼下最缺的便是情报。



「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避难所,更是获取敌方情报进行战前准备的前线基地。」



他是一个『恶人』,所以要厚颜无耻地冷静挑选区分出必须严守的东西和可以舍弃的东西。



瑞希也是魔导师公馆引以为傲的最强猎人,即使为了保护绊而欺骗组织的心意遭到践踏,也没有失去理智。但不论如何,仁的确将她的家人当作了垫脚石。



「……你……真是……烂到骨子里了……」



「仓本绊在哪里?你们把她藏起来了吧,那个被诅咒的『最后的魔法使』。」



艾丽瑟将仓本绊视作危险人物,因为绊的再演魔术,能够以施术者的动作为媒介操纵魔法使。



「你们明不明白,现在这种状况,有可能全部都是那个再演魔导师操纵下的结果?……正好有机会,我便让你们好好明白,对于魔法使而言『最强的资质』到底是什么。」



在艾丽瑟坐着的位置周围,无数拥有节状下肢的漆黑《爪牙》从榻榻米的间隙、天花板的夹缝中如喷泉般渗出。混沌大系的魔法使能在与自身『相关』的物体和自身之间的空间瞬时构筑《魔力》。也就是说,如果大混沌魔导师同时也是在全世界的银行和证券公司拥有股份的大金融家,就能通过『经济』这一『关联』,从能用钱财换来的一切物体和自身之间生成《魔力》。



「你想说你自己吗?」



「不。像混沌大系这样的《魔力型》魔法使中没有『最强』。最强,只存在于抽取世界的索引呼唤奇迹的《索引型》魔法大系中。」



触手伸到了整个文明圈范围的夜之女王,以压倒性的魔力束缚了仁他们的全部视野,一切物体的影子中都不断诞生《魔力》,冒着泡进化为自动运行的《爪牙》。如此的艾丽瑟,依然断定自己并非『最强』。



「所谓『最强的资质』,指的是《索引型》魔法的魔法使,在全世界仅存活一人时的状态。索引型魔法无法直接呼唤出『幸福』、『力量』、或是『爱』这类方便的抽象概念,因为对于不同的魔法使而言这些概念有着各自不同的形式,不同人的观测会使概念的定义范围发生偏移。当世上存在复数魔法使时,抽象概念是无法得到固定的。因此,按照魔法学的观点,当《索引》的观测者——魔法使只存在一人时,观测造成的偏移将彻底消失,连抽象概念也能如同『阅读名为世界的书籍』一般轻易驱使。只有不存在其他使用同样魔法的人的『最后的魔法使』,才能够以完整的形式支配魔法索引。」



仁也明白了,艾丽瑟认为能掌握世界的『最后且最强』已经近在眼前,她害怕仓本绊。



「如果真有那么方便,小绊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再说,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那就请容我好好搜查一番。」



就仿佛在声明排除危险人物天经地义,艾丽瑟麾下的《爪牙》顿时汹涌翻腾。见状,武原仁无言地发动了魔法消除。使得这个世界的居民被畏惧地称为《恶鬼》的魔法天敌之力,将他眼前的一切奇迹都烧成了他已经看不见的《魔炎》。



一瞬过后,仁的面前便化作了魔法烧尽的荒原。《导师》艾丽瑟也变得一如她的外表,和普通的少女别无二致。



他无法再忍耐心中涌现的怒火。仅仅希望想要普通地活下去的仓本绊,不久前还在因杀了人而痛哭流涕。



「我可以给你预先支付代价。但是,虽然我向《联盟》请求帮助,可这并不代表我就成了你的手下。要是你太过贪得无厌,我可说不好到底会是谁先抛弃谁。」



仁在大厅中的座位,距离艾丽瑟大约有一米。对于魔法使而言,这么短的距离,即便是超高位魔导师也是生死绝境。



「你倒是变得很强硬嘛。」



「因为有人信任我。要是『英雄一般的人物』还没有相信他的人强硬,那可就太难看了。」



仁心中想的是在公寓遭到圣骑士袭击后与他共同行动的绊,绊将被孱弱和疲惫击垮的身躯托付给了身为杀父仇人的他,虽然他们目前的关系并不清澈明晰,但正因为如此,仁必须拿出强硬的决心。



「而且,如果面前出现一个超高位魔导师就吓得惊慌失措,还怎么可能赢得了《九位》。在这半年里,你已经是我见过的第五个《三十六宫》级别的魔法使了。」



突然,从神和的方向传来了破空之声。仁伸出左手凌空接住,发现那是一柄沉甸甸的收纳于白鞘中的日本刀。他拔刀出鞘,这柄弧度较浅、刀刃宽薄的实战向太刀,仿佛在昏暗的光线下泼墨写意一般斩开了夜风。非同寻常的利刃带有的强烈风格,让仁的手不明来由地颤抖。



「……要是……拿到外面去……就是……国宝……可别折断了……」



言下之意就是在告诉仁,若艾丽瑟有不轨行径,就用这把刀斩了她。



被两名专任官包围,自身也失去了魔法,在如此绝境,艾丽瑟却嘟哝道:「能不能给我一杯红茶。」夜之女王的危机感显然也远异常人。



「这是真品吧。打造于七百年前的贡品名刀,到如今已是无价之宝哪。」



一时间三人都命悬一线。



一股不明来由、如同祭典一般的热量紧逼而来,仿佛将空气本身煎灼到了人无法生存的温度。其背后隐藏的是战争的气息,历史迈向毁灭的脚步声,正从他们身后迫近。



随后瑞希拖着身上的锦缎罩袍站了起来。



「……罢了……就让她……搜查吧……」



她大踏着步子,从大厅中的上座走向了通往院落深处的走廊。



「……还有、……在这个家里……不要用……魔法消除……我的家里人……会因为消除……消失……」



神和家的代代当家,都是使用《魔兽师》魔法的强者。不过,瑞希她们虽然擅于自我恢复,但如果脑部和脊椎这样的神经中枢损伤过重,就无法彻底恢复到能够耐受魔法消除的程度。每当神和家的家主由于这种原因无法再『作为正常人在外界生活』,就会将家主之位交给下一代就此隐退。



神和宅邸也是历代《魔兽师》的隐遁之所。仁的魔法消除,甚至有可能害死瑞希的家人。



《导师》艾丽瑟放出的《爪牙》发现了《鬼火众》和神和家的历代家主,将他们集中在了大厅中。不过她却没有找到自己的目标仓本绊的踪迹。因为出于保险起见,绊和艾蕾诺尔、还有舞花早已藏在了另外一个虽然不便生活但更加安全的地方。



仁推荐她们藏在留下众多杰出魔法遗物随后销声匿迹的《神人》过去建造的建筑——《幻影城》中。这座据说是专门为了再演大系而创造的遗物,位于和地球存在一定距离的外缘位置,以通常的手段无法进入。《幻影城》在仁与机械化圣骑士师团围绕《贤者之石》展开的争斗中毁坏,但如今已经通过自我修复逐渐恢复了功能。



仁在大厅中反复确认,艾丽瑟看样子还是会助他们一臂之力,与此同时他也在紧紧观察她的表情和举止。即便是以她的混沌魔术,貌似也没有追踪到绊如今正处于《幻影城》内。《鬼火众》们只有在大厅里才能集中起来休息,他们借了一堆被褥睡大通铺。艾丽瑟则失望地闹起了情绪,在中庭摆了一套茶具独自喝起了红茶。



既然连她也追查不到,说明以通常手段确实无法从外部探知《幻影城》内部是否有人存在。盯上绊的势力若要搜索她的踪迹,基本上只能通过再演魔导师打开的《通用门》,或是使用神人遗物《钥匙》,要想侵入《幻影城》则更是无比困难。而且如果发生了什么状况,绊随时能打开《通用门》逃到希望的地点,也很方便移动。



仁等到了黎明时分,当外面的行人多到能在宅院内燃起《魔炎》时,他便瞒过艾丽瑟的耳目偷偷移动到了《幻影城》。



是绊用魔法牵引了他。他们已经事先商量好,让绊在《幻影城》中通过拥有无限射程的再演魔术定期观测外界,看到他发出信号便将他传送过去。



「谢谢啊。」



这才早上五点,绊却是醒着的。仁与她之间的隔阂并未消失,但弱者即使有尚未解决的问题也只能互相依靠。仁仅仅通过表情也看得出来,曾是居家型高中生的绊在这一个月里,肯定努力想要拿出积极态度,但因为各种问题不断遭到打击。



「不用谢,这也实在是没办法。」



《幻影城》内部,是一片一切都由水晶构成的巨大空间。透明地板隐约反射出了她低垂着的脸上的表情。



「神和家已经完全被《导师》艾丽瑟占领了,我实在是没有想到情况会这么糟。不过从客观角度冷漠地说,倒可以算是出乎预料的顺利。艾丽瑟把神和家当作了前线基地,已经开始用魔法布置侦察网掌握《九位》的动向。」



仁回想起神和家发生的状况,不由得挠了挠头。他出卖了神和家,还让绊藏在这个没有什么美好回忆的地方,所作所为净是相当于在撩拨绊敏感的神经。



绊虽然眼神虚弱,但貌似已经放松了下来。



「神和同学她们没事就好。」



在儿童浴衣上套了一件短上衣的梅洁尔倒是一副困倦的样子,她贴到仁的身上,揉着眼睛说:



「说真的,人家好不甘心。」



小魔女没有参与在神和宅邸中仁他们和艾丽瑟的谈话,因为仁为了防止她在谈判中插嘴,在进入宅邸前就让她分头行动了。



绊略微提高声音向仁问道:



「武原先生是不是、也要暂时在这里住一阵子?」



她明显是在刻意强装精神。仁第一次开枪杀人的那个晚上就是这样,看来她也同样直到早上都睡不着。



「嗯。那边有神和在,就能取得联络。接下来,在与《九位》正式开始战斗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



如同要将自己封闭在独自一人的世界里,绊没有看他的眼睛。



「我要让小绊接受战斗训练。」



她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恍惚地应了一声,随后意识到不对,表情才恢复了生气。



古代的再演魔导师利用《幻影城》当作改变历史的舞台,因此这里没有昼夜之分,亮度恒定,内部空间也较为广阔,很适合训练。



「这是什么意思……想让我继续杀人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只要变成和你一样的杀人犯,就能得到解脱?」



如果换作以前,她肯定会狠狠朝仁瞪过来,但现在她只是如同榨取仅剩的血液一般发出了痛苦的呢喃。绊已经失去了过去那种遵守正确伦理观和常识的自信心。但是,哪怕明知这种想法很自私,仁还是觉得,犯下无法抹消的罪过的她放不下内心的纠葛,是一件好事。



「当然不会有什么解脱,只是面对现实而已。」



绊伸出白天时被血染脏的手想要推开仁。但仁已经站稳,以她的臂力自然不可能推得动。



「小绊身边的环境完全没有变化。安洁洛塔的机械化圣骑士师团现在依然盯着你不放。连《导师》艾丽瑟也在警惕你,为此不惜闯入神和家。现在《协会》正要掀起一场战争,魔导师公馆没有余力来保护小绊。」



艾丽瑟怀疑绊拥有最强的资质、将会使用过于危险的魔法。如今身在亚特兰蒂斯的王子护豪森,也曾经称她为《最后的魔法使》。仁过去也听公馆的特约魔法学者沟吕木讲过同样的理论,现代魔法学中将其称为《唯一魔导师》。如果绊真的就是这种人,就意味着过去一直只存在于理论上的概念得到了首次实际确认,是魔法学的重大发现。



「如果小绊你不学会亲手保护自己,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失去自己珍惜的东西。最痛苦的就是,等你之后通过训练得到力量、知道自己过去如果能更早采取行动、就能亲手保护失去的东西的时候,真到了那时你会后悔得恨不得去死。」



现在事态的中心就是绊。已经被无法逃避的命运捕获的她,如同不愿直视现实,一直躲避着他的视线。



「……武原先生也已经不愿意再救我这种人了吧。」



「不是这样。你不是为了保护神和才下手的吗?要是救了自己性命的人这么低声下气,神和也会为难的。」



仁在魔导师公馆时,还能够让自己保持『正确』。但是离开那里之后,就只是被不停恶化的状况肆意摆弄。独自战斗的人,必须要做好觉悟。



「小绊的魔法现在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会使用,所以必须亲自开辟自己的道路。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任何人,终归无法为小绊准备好生存之道。」



仁的头脑清楚这是正确的道理,但他自身尚显幼稚的那部分仍是责备了他。到头来,他只是为了保护梅洁尔,便让绊通过战斗自己给自己收拾烂摊子罢了。参谋贝雷诺·涅罗自从三年前的圣骑士入侵以来,就位于《公馆》暗杀名单的最前列,他也是与绊的养父仓本慈雄有密切关联的强者。而包括这位贝雷诺在内的十二人就被绊如同虫子一般捏死,既然绊自己就拥有如此超常的实力,自身力量不足的仁实在不想因为保护她而失去其他重要的东西。



仁忽然意识到,真正对仓本绊的人生有价值的人,在至今为止的战斗中没有任何人死去。仁连忙抑制住几乎从心中涌现的怀疑,他仿佛一瞬间窥见到了隐藏在现实背后的幽深漩涡。突然间一切都多了一分寒意。



「今天就算了,你先好好休养身体。不过,一旦《九位》开始行动,就没有时间训练了,所以最好尽快开始。」



「这也太突然了、我今天才刚刚成了这个样子……就要让我变成武原先生那样吗?」



绊说的没错。但现在之所以这么紧迫,都是因为他们之前一直都在拖延这个问题。



仁突然在身后感觉到了生物的气息。



他回过头,只见一条长得就好像很亲近人的大型犬正兴奋地冲他摇尾巴。



「这是怎么回事?」



一直从旁观望没有开口的梅洁尔,正被另外一条长毛猎犬缠在身边。



「啊,我懂了。是神和召唤出来当作被褥用的吧,可以抱着这些动物取暖。」



仁想起了还在《公馆》时,能创造出各种自然物体的《魔兽师》也曾用魔法准备过野营寝具。



「如果有喜欢猫的人,那边还有好多猫……」



绊疲倦地解释着,指了指半毁的水晶废墟底部。舞花正躺在那里,小小的身体淹没在猫毛的海洋中。



稍微挪动视线,旁边还有好几条狗聚在一起,艾蕾诺尔就躺在中间。枕在大型犬身上睡觉倒是不错,可是还有别的狗坐在了她的肚子上。



「今天已经够忙的了,之后的事情等休息好再说吧。」



仁睡了大约四个小时,醒过来时,光辉夺目的水晶宫殿,已经仿佛变成了农场。周围有牛、有羊、有鸡,仔细一看远处甚至还有一片田地。



只要是自然界中的物体,《魔兽师》的魔法都能创造得出来,不论是动物、水、还是木材,人类生活所必须的资源一应俱全。



利用巨木树枝制成的童话般的桌子上摆着造形奇特的木碗,今天的早餐是米饭、蔬菜沙拉和鸡蛋卷,调料是现磨的岩盐。《魔兽师》无法直接召唤出加工过的香辛料,只能先挂了几捆辣椒等待风干。



「小绊你已经打算就住在这里了吗?」



「不、那个、只是忍不住……」



绊羞涩的表情实在是久违得令仁几乎热泪盈眶。一群吃饱了的猫正在她身后随心所欲地打滚,她明智地先喂饱了动物,免得它们贪图人类的食物。



「快点坐好。听好了,要懂礼貌哦。」



一条大型犬越过努力试图营造威严的艾蕾诺尔的肩膀,探出鼻子往桌上嗅。这位宗教家仅仅过了一晚,就彻底被动物骑在了头上。



幼小的舞花以一副厌烦的口气朝仁指责道:



「哥哥,吃饭的时候不要看胸。」



「我才没看!」



「老师,你这样很没礼貌,快点动筷子。老师的筷子为什么指着胸的方向?」



「是你们太关注奇怪的地方好不好,正吃饭着呢,哪来那么多事。」



不知是不是趁着一大早运动过,全裸的赛拉白玉般的肌肤上布满汗滴,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就是因为你们穿衣服所以才会怀疑别人,干脆所有人都脱了就能判断到底是谁有问题了。」



「不用大家都脱,只要武原先生脱了就能真相大白。」



「小绊,你不是累了吗?」



对话陷入了微妙的停顿。在场的所有人,只有艾蕾诺尔是无辜的。



「……大家怎么都不说话了?」



「都说到这种地步了你怎么还不脱。《沉默》啊,你现在可是面临着人生的重大场面啊。」



少女们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了仁身上。



「我说、你们到底想让我怎么办?」



餐桌上的气氛仿佛他们是一群亲密伙伴一般,这种微妙的温度,好似泡沫般转瞬即逝的梦幻,让仁不禁屏气吞声。



就在此时他感到一股冰冷的紧绷气息在身后猛然暴涨,他微微一动将筷子藏在袖中,立起单膝,面向杀气的源头。



——神和瑞希好似连石头都能咬碎一般咬牙切齿,人偶般瑰丽的桃色唇角凶猛地高高扬起。



「……你好像……很开心嘛……」



大概是手里有《钥匙》,本该正在神和宅邸中监视艾丽瑟的《魔兽师》,进入了《幻影城》中。



「……你……把我……和那个女人……留在……家里……以为……自己……是什么……大老爷吗……」



「等等、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出口的辩白就像是奸夫的台词,让他冷汗直冒,一股讨厌的预感促使他将姿势从跪坐调整为半蹲。



瑞希一甩白袍的右袖,命令道:



「……咬他。」



原本温顺乖巧的猫猫狗狗,突然呲出尖牙,从四面八方朝仁扑来。



遭到十几只宠物同时攻击的仁,本能地闪躲、或是撞开这些猛兽,结果早饭被迫告终。因为余势不止的狗群扑到了桌子上,满桌的食物被掀翻,就这么白白糟蹋了。



「那么,为什么连你也到这里来了?」



神和瑞希被逼在餐桌旁跪下,似乎有些意气消沉。



「……我把……你手下……带来了……」



「噢噢,原来是为了这个。」



仁为了今天要办的事,让一名《鬼火众》到《幻影城》来。于是瑞希便带他移动到了这里。



秃头巨汉《金库室》佩恩罗兹似乎很惶恐地挠着脑袋。这位从头顶到腹部缝了一道金属拉链、好似身体被纵向劈开的刻印魔导师,打开拉链后内部的漆黑空间拥有无限的容积,能够当作行李箱有效利用。



「大哥,我好好带过来了,是这东西吧。」



佩恩罗兹从头顶拉开拉链,将粗壮的手臂探进身体深处的黑暗。



本来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神和瑞希,看到佩恩罗兹用魔法拽出来的东西时,什么都没说便马上站了起来。



随后,身为绊朋友的瑞希握紧拳头,狠狠揍在了仁的脸上。



他十分清楚,这会把他们至今为止构建的小小安乐彻底摧毁。



因此如果时间允许,他想要听到绊的『答案』之后再这么做。但他自身的求生本能告诉他,已经没有犹豫的余地了。



即便如此,当仓本绊瞪大眼睛抬头看向仁时,他还是感到心脏瞬间麻痹。她看着仁的表情丧失了一切情感,仁在她仿若暗夜的藏青眼瞳中倒映着的身姿,就如同一团漆黑的阴影。



绊张开的两手手掌中,搁着一把大型狙击枪。



是仁,将这把枪放在了她的手上。



「……这是开玩笑吧。」



仁想象了一下现在自己在绊的眼里会是一副怎样的形象,于是腹底便痛如刀割。



「这是最合理的答案。」



「这莫非是在……讽刺我?武原先生说过我是为了保护神和同学、可是武原先生也是为了保护我才杀了爸爸、所以……」



她大概是再也承受不住,强忍哭声默默流泪。仁无法阻止她的泪水,因为打击了她心灵的正是仁自己。



仁仿佛为了逃避胸中沉甸甸的重量而发出一声叹息,吐出了冰冷刺骨的空气。



自他开始与魔法使战斗以来已经过去了九年,一切都变了模样,连仁自身都变成了与自己过去厌恶至极的怪物无甚区别的恶人。没有改变的唯有悲剧。



「我呢,一直被魔法使们称作《沉默》。」



仁回想起,他在与绊同样是十七岁时的一个冬夜,从王子护豪森手中接过了枪,那便是他的少年时代永远离去的一瞬间。



「……我的魔法消除可以凭我的自身意愿停止,这你应该知道吧?从远处用枪狙击、在扣下扳机前的一瞬间发动魔法消除,失去魔法的魔法使面对飞来的子弹就只有死路一条。虽然我还是不喜欢《沉默》这种名号,但狙击和魔法解除手段的配合确实很有效果。」



对于在日本长大的绊而言,枪含有特殊的意义。她那双在做家务时展现出华丽技巧的手,如今僵如槁木、颤若筛糠。



但即使如此他们还是要做出选择。哪怕恐惧不已、哪怕犯下错误,也要向前迈进。



「小绊。人活着,就是不断对自己的命运扣下扳机。扳机的重量很轻,但结果会是致命的。即使如此,如果你不做出选择,失去重要东西的时刻就一定会到来。」



王子护让仁握住了枪,他直到今天都恨王子护。然而现在,仁又要让绊握枪。



「武原先生你怎么知道一定会呢!」



「『那个时刻』一定会来,小绊一定要做出选择。……之后,如果能活下来,你就恨我把枪交给你吧。」



干脆被她痛打一顿还更轻松一点。她已经完全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厌恶、愤怒和泪水在她的脸上混作凌乱扭曲的一团。



「我这种人、怎么可能用得了这种东西呢。」



「小绊你不需要靠经验和技术来开枪。再演魔导师只要开枪就必定会命中,只要命中必定是一击毙命。」



仁在了解到再演大系这种魔法时,出于战士的秉性思考了两件事:要如何杀死再演魔导师、以及再演魔导师以何种方式战斗最为强大。而他找到的最佳答案,就是枪械。梅洁尔曾经通过破坏圆环魔术的源头《魔力》来封住敌人的魔法,这种拟似魔法消除,如果换做是绊的再演大系,面对任何魔法都能完美应对。只要操纵敌人,让目标自己解除保护自己的防御魔术,就能做到一击必杀。



绊射出的子弹必然会命中,此时目标又无法使用魔法保护自己。不论是怎样的魔法使,没有魔法就和血肉之躯的普通人没有区别。她在杀死十二名圣骑士时就是这么做的,现在要让她有意识地将之重演。



「再演魔术,是对过去造成影响,操纵人类身体的魔法。因此用魔法操纵『过去的自己的身体』,就能弥补枪械技术的不足。这世上没有人能做到有意识地长时间完美控制呼吸甚至肌肉的紧张程度,但如果通过再演魔术支配自己的身体,就能以另一个层次的水准控制肉体。」



仁说出这种话,连自己都觉得想吐。



绊脸上血色尽失,好像马上就要跌倒在地。仁在第一次握住枪、领悟到不扣下扳机就无法前进的时候,肯定也是这样的表情。



「所以,如果你将要被卷入战斗,就和敌人拉开距离。……你只需要从远处,对没法应付的对手开枪就好。战斗方法很单纯,也不存在战术失误的风险。战斗中最难的地方其实是防御,但从远距离单方面射击的话也不需要考虑这种问题。不管对方是艾丽瑟还是安洁洛塔,只要中招,你就有胜算。」



但就算这么做有好处,也和他们之间不可收拾的问题无关。过去,仁保护她的安全,她为他创造了安身之地。而他现今背叛了这种信赖,彻底葬送了他们的关系。



因此她握着手中的枪,仍是泪流不止。



她已经一只脚踏入无法回头的血腥之路,心里清楚自己如果不赢就会死。纤细的手指紧握着手中的凶器,仿佛在细细体会枪真正的重量。沉重苦涩的视线,就好像是将有敌人盯上自己的现实与手中的武器联系到一起的无形之丝。



「可是……就算这样、让我主动开枪也太……」



仁察觉到现在的自己和王子护极为相似。这是他在夏天的核弹恐怖袭击时还极尽忌讳的真正『恶』。



「再演大系最能体现自身特色的战斗方式,就是在事前做好充足准备,将实际行动步骤压缩到最少,不给敌人任何反应机会。」



自知已经身处绝境的觉悟,让绊藏青色的眼瞳逐渐取回了活力。她略微下垂的温柔眼角,开始宿有沉痛的决意与力量。



如果她能自己保护自己,仁就不用再费心防备神圣骑士团。这明明是他预料之中的发展,心中却没有丝毫成功的昂扬之感。



或许这就是他选择的战斗的『平衡点』,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可悲得无药可救。



沉闷的金属声响起。绊的两手几乎是紧紧抱住了差点脱手掉落的狙击枪。她的眼泪依然没有停歇。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



绊终于维持不住最后的坚强,身体一软跪倒在地。她手中支撑身体的拐杖,便是那细长的狙击枪。



「我想做的不是这种事啊……武原先生和我、到底会走到什么地步……」



仁实际上是告诉了已经杀过人的绊,能够造成最少的尸体数量同时也能拯救她自身的战斗方式。正因为绊根底里是善良的性格,所以到了被现实捕获的如今,她无法不由分说便否定仁的说法。但即便对方没有责备自己,仁心中的罪恶感还是无比沉重。



「就算现在不明白,首先向前进,然后再做决定也不迟。在这世上,有的旅途一旦中途停步,就只有死路一条。」



假如他不坚信这一点,那么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他一路走来留下堆积成山的尸体到底有何意义。



来自仁的安慰对绊当然不会有什么效果,最后还是瑞希把她带走了。



随后,在仁和绊谈话时一直保持距离的梅洁尔回到了他的身旁。



「老师,你满意了?」



梅洁尔允许他和绊在这段时间里两人独处,但他觉得不能因此就把她当作共犯。



「谢谢你。这样一来,我就能够自由行动准备对付《九位》了。」



他忙于应付自己内心的纠葛,天真烂漫的魔女趁他不注意钻入了他的身前,随后握紧小小的拳头,像捅刀子一样戳在仁的胸口上。



「老师是想被绊射死吗?」



小小的冲击在他胸中回响,好似浸透了心脏。仁明知会让绊痛苦万分,还是把枪交给了她。对于走投无路的绊而言,开枪杀了他的确是最简单直接的逃避方式。



「现在我还不能死,我还有未尽的责任。」



他是受托肩负一个孩子命运的成年人,有责任尽全力将梅洁尔培育成人。但是,他却放弃了对绊应尽的责任。



「我还想问你呢。《九位》是害死你母亲的仇人,但我不会让你独自去解决,这样没问题吧?」



他也想象过小魔女严辞拒绝、声称身为魔法使有的事情不能退让的可能性,但少女却挺着胸膛愉快地断言道:



「当然要两个人一起去战斗啦。只要是我战斗的地方,老师全都可以陪在我身边哟。」



少女的成长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想。



「你可真厉害啊。」



他原本是想道谢,说出口时却变成了赞赏。少女纤细的喉咙滑动,吞下一口唾沫,随后垂下涨红的脸,拳头连连敲在仁的肚子上。看来是感到害羞了。



「老师应该露出更加痛苦的表情才对吧。」



实际上,他的痛苦的确不足。他为明确的理由而行了『恶』,但这归根结底只是看上去像是必要之恶而已。这种简单直接的解决方式并非真的必要,而是因为他的热情、努力、奉献精神和智慧统统不足,所以才这么选择。



「我确实应该更加痛苦才合适。」



「老师现在脑子里想的是绊吧。」



他本来想反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最后还是作罢。在作为一个人、作为一名女性日益成长的少女面前,这种问题实在太过愚蠢。



「老师、你不要总是为了绊露出那种表情嘛。」



「你不是挺喜欢看别人痛苦的表情吗?」



「那当然是特别喜欢啦。但是,如果要痛苦,还是为了我而痛苦吧。」



她仍是低着头,似乎无处安放的手解起了仁的衬衫纽扣。



「老师难道打算让我吃绊的残羹剩饭吗?而且我比起这种苦巴巴的,更喜欢甜滋滋的疼痛。」



突然,如同宣告变化的钟声,从远处传来了枪响。《幻影城》中的水晶地板和立柱上设置的齿轮一般的巨大零件,对声音作出反应开始震动。仁想起来,这里据说是《神人》为了再演大系而制作的遗物。



如同无比巨大的机械开始运转,他的身体不由得因这挤压大气的压迫感而绷紧。



远处又一次响起了枪声。



似乎在与之呼应,干燥的空气微微震颤。《幻影城》内与被高楼隔绝视野的东京风景截然相反的广阔空间仿佛已经从沉睡中苏醒。



冰冷的枪声震撼了仁的心。绊使用了仁交给她的枪。



他还没有教给绊枪械的使用方法,可能是神和瑞希告诉了她最基本的操作。她没有在他的监督下,而是凭自身的意志开始扣下扳机,这也是绊在表达自己的决心。



在她养成坏习惯之前,必须开始正规的训练。因此他脚踩毫无生气的地面,正要迈出一步,却突然无法动弹。



仁的全身都喷出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理由的冷汗,身体狂抖不停。不是他的意志、而是他的身体,在拒绝靠近枪声响起的方位。



「啊、原来是这样。」他自言自语了一声,感觉似乎明白了很多事。



仁在害怕。即使他不想被对方射死,绊总有一天也会将枪口对准他,为养父报仇。他还有尚未完成的任务和责任,必须继续向前,现在却突然觉得身心俱疲,产生了一股冲动想要就此放弃。



「老师,怎么了?魔法?被人攻击了吗?」



少女以一同战斗的同伴才会容许的距离感贴上仁的身体,皮肤自然而然地彼此接触。如果他沉溺于这种关心,那他对绊的态度就显得太过虚伪了。至少在梅洁尔面前,他想当一个更加像样的人。



「我伤害她也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了。如果她要为此而杀我,我早就死了。」



《幻影城》内部依靠魔法张开的人造天空,不知何时显现出了红宝石般的夕阳纹路。



这就好像在反复抓挠仁记忆中的伤痕。半年前,再演巴比伦的决战中,他杀死仓本慈雄时,天空就是与现在一模一样的颜色。



会对再演大系魔法作出反应的这座遗物,似乎以枪声为契机开始了运转。仿佛一切事物都在等待这一刻,仁不禁怀疑自己的行动是不是完全符合某人的计划,无法抑制内心奔涌而出的厌恶感。他切身理解了《导师》艾丽瑟将再演大系视作威胁的理由。



当仁来到她身边时,绊正站着射击一小块木头。她在大约五十米的距离,对着以狙击枪可以轻而易举命中的目标,一脸严肃地进行瞄准。



他正从背后接近,她却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她无法完全掌控重达三公斤、全长超过一米的大型枪支,每当扣下扳机时就会因后坐力而摇晃。想装填子弹都做不好,让一枚子弹从指间滑了出来。



这种射击实在是惨不忍睹,她需要一位好老师。



「你要是打算靠气势开枪射击,那是很难进步的。用有效率的方法重头来过吧。」



绊终于注意到他的存在,垂下了枪口。



仁从梅洁尔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在小学当冒牌老师。不过由于他几乎都没有用过刻印魔导师,所以也没教过别人战斗方法。



绊朝他转过身来,由于光是把枪拿在手里就已经费尽力气,枪口就这么顺势指向了仁的脚。



这副姿势实在是太过危险,吓得他汗毛倒竖。如此巨大的力量就这么不受控制地随意摆放,绊未经训练便使用再演魔术至今的构图,就和眼前这毫不讲究的枪口没有区别。不懂得使用方法的魔法,很可能在不经意间杀死大量的人。



「以小绊的体力,不可能随心所欲操控枪械。」



为了不让对方感到不安,他刻意装出从容的态度。仁在六年级一班的讲台上学会了让别人听自己讲话的手段。



「没必要掌握太多东西。小绊的魔法能操纵魔法使,因此只要把小绊自己当作目标,像演舞台剧一样操纵就好。不要去思考过程,而是要想着为了引发特定结果去使用魔法。」



她还没有那么成熟,不至于被想要发泄怒火的对象一上来就劈头盖脸教育一通还能老老实实低头道谢。



「武原先生你可真懂啊。连我的状况,你都比我自己还了解吗?」



「因为我是专业的。」



只能这么做其实让他很不甘心,但他还是与绊拉开了距离,因为他已经见识过了再演魔术毁灭性的战斗力。等她得到力量、获得自由、从绝境中活下来后,如果把他这样的人碾死,那倒是索性痛快了。



「但即使如此,如果小绊能把自己的力量在战斗中好好使用出来,哪怕对手是我,大概差距也跟老虎和老鼠差不多。」



她勉强自己试图直面命运,紧咬着牙关,像是在鼓舞自己一般悄悄握紧了拳头。



「是啊。我之前是因为『在战斗中什么也做不到』所以才被保护的嘛。既然如此,现在我『知道了自己有力量』,还站在受保护的位置就太奇怪了对吧。」



现在的一切状况都像是在逼迫她。



「你也不用突然一跃变成大人,我不是让你为别人牺牲,只是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重要的东西,不要失去它们。」



仁过去曾经想要成为英雄一般的人物,因此他如同祈祷般说道:



「这把枪不是为了束缚你,而是要让你用来使自己获得自由。」



他自己再清楚不过,卷入生死争斗中、犯下罪过之后,就很难再获得真正的自由。连祈祷都显得如此空虚,因为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神。



训练在仁的指导下顺利进行。王子护过去教过他魔法战斗的基础,绊也好几次被迫卷入超一流魔导师的实战、亲眼见过战场的光景。而且她已经使用过好几次再演魔术,其中亦包括相当高级的魔法。她的基础已经打好,用不好的说法讲,就好像早就在等待这种发展一样。



不过她依旧循规蹈矩得几乎令人扫兴,一到吃饭时间,就第一个早早开始准备。哪怕在这种状况下,人们还是以她为中心形成了小小的轮环。



今天的主菜是在西洋式的水晶宫殿中略显突兀的和风鱼肉刺身。绊发现,山葵即使没有处理过也能拿来当作调味料。



「果然还是再来点酱油比较好。下次您从神和同学家带东西过来的时候,拜托带一瓶过来。」



今早把枪带过来的《金库室》佩恩罗兹,从秃头顶端把拉链拉到下巴的位置,将粗臂伸入其中漆黑的空间,随后掏出了一瓶蛋黄酱。



佩恩罗兹直接把蛋黄酱往刺身上挤,同时开口报告:



「艾丽瑟小姐超级生气,气大哥您没跟她打声招呼就不见了,吓死人了。」



藏匿了绊的仁短时间内不打算出现在艾丽瑟面前,这一点应该已经暴露了。



「那肯定是会生气了。然后呢,艾丽瑟有在收集情报吗?还是说已经跑了?」



「她放了好多好多《爪牙》出去收集情报,气势超厉害的。」



「嗯,这是打算逼我就范。艾丽瑟想拿情报要挟把我抓回去。」



不过,为了探清《九位》目前的动向,不论感情上如何想,他还是不得不协助艾丽瑟。按照仁的推测,围绕《协会》的局势应该已经到了无比紧迫的关头。随着亚特兰蒂斯浮现在东京近海,以自卫队和美军为首的《恶鬼》方军队开始活跃起来,这将直接导致在东京地下存在中枢机构的《协会》难以开展活动。不管《九位》到底有何企图,如果不尽早行动,就会被头顶上《恶鬼》的监视网牢牢封死。



「如果惹火了那个叫艾丽瑟的人,恐怕不太容易收场吧?武原先生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呢?」



明明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但绊还是取回了自己的『普通』。仁无法判断她的这种状态是将自己的现状视而不见、还是建立在强忍痛楚的基础上,只是感到无比惊讶。



「真正的危险不是惹火了别人,而是在危险的地方停下脚步。现在必须提前看清一两步后的局势再行动,否则就是找死。」



「武原先生虽然说自己是什么『恶人』,但其实根本没变。找住处的时候也很随便,到头来还是不会好好生活。」



「住处这件事,等战斗结束之后在考虑也不迟。在这种非常时期,必须尽快采取行动,要不然会出现数不清的牺牲者。」



「就算是在战斗中、就算有人死了,还是不做饭就没东西可吃啊。我觉得武原先生需要再多培养一点生活感。」



绊突然不再言语,像是在确认自己所处的位置。懂得照顾别人的心情、能够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的她,如今不可能不心痛。但即使如此,绊也没有因犯下罪过而自甘堕落。相比仁自己的十七岁,这一点在他眼中显得无比耀眼。



对于同样在餐桌旁的舞花而言恐怕也是如此。可能是因为身体才刚刚重生不久,她小手的动作还很是笨拙。



「哥哥,这女人实在是太自私了。不管是战斗也好,还是做了其他什么也罢,她都能踩在上面悠闲地吃自己的饭。」



仁心头一紧,窥探绊的反应。不过,受到伤害的少女眼中存在着不可动摇的确信。



「吃饭当然不是坏事。人必须要过好每天的生活,才能想象得出等全部结束之后要做什么。」



看来比起手里拿着枪,倒是吃饭更能给予她自信。



为了保护东京免受核爆危害而英年早逝的舞花瞪着餐桌狠狠说道:



「你什么意思?」



「她的意思就是说我们的生活方式只顾眼前吧。平常就不时考虑一下战斗结束之后的事,这的确没有什么错。」



不论是仁还是舞花,都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受人称赞才战斗。



而能够一直着眼于构筑生活的顽强意志,可以说是绊的天分。



少女们各自都渐渐绽放出了仁所没有的资质。



「小绊或许将来某一天,会成为率领众人的优秀领导者。」



但是,即便是这么说,在仁的眼中,绊的样子还是令他感到心痛。自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一直在寻求别人的帮助。



「老师,这种话,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



「这是性格问题。你哪怕是在学校里都在寻找战斗对象,但小绊不会那么做。如果一个领导者按照你那副样子折腾组织,早就自取灭亡了。」



「但是,这也说明她没有筛选目标精准打击的思维习惯吧。」



梅洁尔强有力地指向绊说道:



「换句话说,就是因为这样绊的脑袋才这么笨。」



「哎、咦?怎么就谈到这个上面来了?」



《公馆》最强的猎人,为了鼓舞身陷窘境的朋友指着自己说道:



「……胡说。……就算……会寻找……敌人……脑袋……也不见得……就聪明……」



活生生的反例就在眼前。一时间餐桌上陷入了让人难以开口的氛围。



吃完饭后,大家集中起来开始休息。睡眠条件大有改善,因为《金库室》佩恩罗兹从神和家带来了许多被褥。



为了提防《幻影城》遭到入侵,仁、艾蕾诺尔及神和三人轮流负责放哨。



仁利用当班巡逻时间在《幻影城》中四处走动,他想知道这座神人遗物通过自我修复已经恢复了多少功能。仁找到了自己在杀死绊的养父时似曾见过的水晶舞台,如今看来,这里似乎就是各种事情的开端。



他感到背后有人,回过头来,只见他开始战斗的理由就在眼前。



「哥哥,你那是什么意思?」



变小的舞花怀抱着绘本站在他面前,似乎对刚才吃饭时仁帮绊说话的事情很不满。



「我和你都是受雇于魔导师公馆,是把战斗当作工作,所以只要组织还存在战斗就不会结束。但是小绊不是职业的,她当然可以去考虑全部结束之后的事。」



「看来你后悔加入魔导师公馆了啊。」



「在那个时间点,这是最好的选择。」



对仁而言,那是极为令他怀念的一段记忆。那时他还是初中生,刚开始在那个公寓生活。妹妹发现自己身怀名叫《蛇之女王》的混沌因子,因魔法失控导致身体化作魔法生物,陷入了受到魔法消除就会死的状态。因此,回到只要稍微受到《魔炎》灼烧就会痛苦不堪的妹妹所在的房间令他无比忧愁,宛如在水底屏息,根本没有放松的余地,只有偶尔舞花的状态平稳下来时才能得到短暂的救赎。



「哥哥,喂,你还记得吗?初中的时候,我总是编一些结局不好的故事。……那是因为,我当时觉得,只要在头脑里创造凄惨的故事,现实就不会比它更糟糕。」



现在变得比初中时代还小的妹妹,就好像在说噩梦已经结束了一般露出笑容。



「那只是个祈福的小魔咒而已,可是哥哥总是莫名其妙地说些帅气的话。……那个时候之所以发生了那么多糟糕的事,绝对都是因为哥哥害得我的『糟糕故事』全都白费了。什么『我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获得幸福,但是知道怎么让你获得幸福』之类的,那时候你老是说这种话吧。」



「还有过这种事吗?」



他说了谎。他也清楚自己瞒不过妹妹。



「哥哥你现在,已经找到自己的幸福了吗?」



「笨蛋,你不用关心这个。我啊,也是长大成人后才明白,你就是被迫背负太多沉重的东西了,所以必须得有一个身边的大人保护好你才行。」



可是仁还是让绊握住了枪。一旦整理清楚这一事实,他就感到无可奈何的无力感汹涌而来。



「哥哥如果没有我这样的妹妹,到这时候估计早就获得幸福了吧。」



「怎么可能。」



曾经有一段时间,仁因为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就拿妹妹幸福的表情当作幸福的晴雨表。大概对舞花而言也是一样的,仁和舞花,都把对方看作是映出幸福的镜子。



「因为有你这个妹妹,才有我的存在。我从没有后悔走到现在的位置。」



「哥哥根本不适合做这种事啊。」



舞花的眼中充满悲痛,仁不禁回想起了高中时代她离开公寓的那一天。比起已经长大成人的他,舞花似乎怀着更加辛酸的东西。



「因为哥哥你虽然嘴上说自己是『恶人』,却根本没法原谅『恶』。」



这的确是事实。现在的仁,依然处于过去那个想要成为英雄般人物的他的延长线上,因此一直觉得,这个世上要是没有『恶』的存在该有多好。



「就算多少有些矛盾也无所谓,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有的事情只有亲自承担过才能明白。」



仁明明能够无情到把枪交给绊的地步,却又一直在迷茫该不该让梅洁尔战斗。



在十九岁时一度死去的舞花,似乎仍处于那个容不得沙子的孩子的世界。



「然后害得自己露出那么痛苦的表情?哥哥是不是什么事情都由自己来承担就能满足?」



「就算多少有些痛苦,制造模棱两可的逃避所,就是我的战斗的『平衡点』。没事,我能忍得住。就算痛苦,只要不死,在这段时间里都会有人得到拯救。」



为了她们,仁就算好几年都无暇顾及自己的人生也不会后悔。



「就为了这个吗?」



面对妹妹简单的质问中隐藏的尖锐,本该早已做好觉悟的仁畏缩了。真正摆在面前的问题是,仁到底想变成什么样的人、他现在有没有正在接近自己的目标。



他以为自己一直都做出了最好的选择,但是,绊在从他手中接过枪时、那如同遭到背叛的眼神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了无法抹消的烙印。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值得保护的东西,就应该得到保护。就算选择这样的平衡点又有什么不好?」



仁并不擅长割舍和抛弃,因为他绝对无法忘记过去那种如同遭到抛弃的孤独。



「那种事怎么可能做得到呢。哥哥你只是碰巧活了下来,才能说得出这种天真的话。哥哥你要是说着这种话死掉,只会让对方留下难受得想要忘记的回忆罢了。」



为了保护东京殉职过一次的妹妹无比严厉。



「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啊。要是没有搞清楚这一点,哥哥也会死哦。」



「这话要是由你说出来那就没得聊了。难道你要说对于我而言你就是那个难受得想要忘记的回忆吗?」



五年前,因为妹妹死了,仁作为候补成为了专任官。从那时开始直到遇见梅洁尔为止,他都不断在工作中一点点磨耗自己的内心。



「我也有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的回忆啊。」



妹妹大概是在她变成孩子的模样重新现身之后、头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表情。



「哥哥,如果我说妈妈的背后『有刻印』,你信吗?」



仁像个傻子一样呆站在原地。因为他的记忆中完全没有这种事,所以一时间不知道妹妹到底在说什么。随后他想起来,体弱的妹妹,直到升上初中为止,都偶尔会和母亲一起洗澡。



「在我们这样的世界里,失踪九年都没有音讯,大概已经死了吧。妈妈明明是个刻印魔导师,是不是『逃避』了工作呢。」



对他而言,这件事的现实感过于强烈,他的震撼已经远超惊讶的范畴。妹妹过去也是从不使用刻印魔导师的专任官,所以才一直都是一个人侦察武藏野迷宫,现在他一瞬间理解了背后的原因。他终于看清了十七岁时折断他胳膊的舞花身后步步紧逼的阴影的轮廓。



「这种事你倒是在高中的那个时候说出来啊,事到如今才说,也已经无法挽回了。」



他们失踪的父母,或许其实保护了他们免于卷入某些事情。但是已经过去了九年,即使显得冷漠无情,到了今天这些事已经全部变成了他几乎不愿再去思考的回忆。



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事都会发生变化。



「是啊。已经完全没意义了呢。」



被妹妹这么一说,他的脑中突然浮现出梅洁尔的脸,眼中不由得涌现不明理由的泪水。



「真不想死啊。」



「你看,果然吧。哥哥就不适合做这种事嘛。」



妹妹像是有着深刻苦恼一般僵着视线,摆出一个笑容。这种举止仍是他熟知的那副模样,让他不禁以为他们能够互相理解,所以,他问出了那个一直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我说你,实际上和怀斯曼安保调查公司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实在是不想问,你该不会在往怀斯曼透露情报吧。」



仁对舞花的怀疑加重,是因为在绊杀了人、显然已经濒临极限的时候,舞花仍对她大加嘲讽。她也曾是专任官,和仁一样是专业人员,却在那种若是精神更加消沉就有可能妨碍到逃跑的状况下还是毫不留情地往绊的伤口上撒盐。因此仁觉得,舞花的行动,有着与仁他们截然不同、只属于她自己的目的。



「果然,哥哥不放心让绊和我待在一起吧。」



仁坦率地承认了。这一次,即使她想要离开,他也想抓住她的手把她拽回来。



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妹妹做假笑的本领已经炉火纯青了。



「我明白了。那么等到这次的事情结束,我就跟哥哥全部讲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