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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隐秘疗法(2 / 2)




妈呀,匠仔惨叫一声堵住耳朵,又意犹未尽似的紧紧闭上眼睛。



“不,我记得有脚。唔,确实有脚。它就那么伫立在房檐下,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这边看,眼神里充满怨恨。”



“别说了!”匠仔捂着耳朵背过身子大叫道,“太恐怖了,别说了!喂,学——长!”



“瞧你那点出息。夏天可正是讲鬼故事的好时候。”学长硬是把匠仔的手掰开,强迫他转过身来。“听我说嘛。没那么吓人啦。”



“已、已经很吓人了。”



“但是,小漂,”高千也恶作剧般地从旁堵住匠仔的嘴,“你怎么知道那就是鬼啊?”



“因为老太太早就不在人世了呀。”



哇啊啊,匠仔被高千堵着嘴,发出一声了沉闷的哀号,他说什么听不太清楚,不过听起来确实很凄凉。



“那个老太太是什么人?死后还来看你——是你的亲戚还是?”



“不,我完全不认识她,之前从未见过。这还是我小学时的事,三年级还是四年级来着?虽然我至今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家就在我上学那条路上,家里似乎只有她自己。不过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了。啊,并不是她来找我,而是我去了她家。”



“去她家?你不是说从来没见过她么?”



“唉,这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和我的一个朋友,他叫前通。”



“前通?这名字真怪。”



“他本名是前田义信。”



“……那为什么叫他前通?”



“对啊,为什么来着?”



“真不靠谱,这外号是你取的吧?”



“是吧。不知道啊。”



看来学长爱给人瞎起外号这个恶趣味从以前就有了。尽管如此,他自己都忘了这个外号是怎么来的了。真令人头疼啊。



“为什么叫他前通来着?唔——唔——想不起来了,毕竟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唉,算了,总之我和这个叫前通的曾经潜入到婆婆家里去。”



“潜入?莫非你们是擅自进去的?”



“嗯,这个嘛,因为我们以为那肯定是间空房子。不,更准确地说,当时那里实际上已经是间空房了。这么解释可能有点麻烦,就是说,是在她死后不久,原本就只有一个人住的家自然就空下来了。”



“本来应该已经去世了的人,却站在屋檐底下。”刚才一口菜都没吃的溪湖此刻像是忽然来了兴致,她抓起一把薯片咔嚓咔嚓地嚼着。



“对。但我们起初毫不知情。只是觉得好玩想进去一探究竟。我俩当时毕竟还是孩子,好奇心旺盛。那是间老房子,外观看上去像是间抹了灰泥的仓库,院子里杂草丛生,阴气森森。”



“那样的话可能真有鬼怪出没呢。”我和溪湖一样来了劲儿,兴致勃勃地说着,“接着你们觉得好玩儿就悄悄进去了?”



“对对,但是啊,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栋房子好像另有隐情呢。”学长一边像挥指挥棒似的挥舞着筷子,一边用手抓起个牛肉卷送进嘴里。“啊,真好吃。”他又抓了两三个送进嘴里大嚼特嚼。



“……隐情?”我和溪湖面面相觑道,“什么隐情?”



“很多年后,我上初中时,这栋空房子易主,新主人拆除了原来的房子。工人们从地底下发现了人骨。”



“人骨?就是人的骨头吗?”



“是的,没错。”



哎呀,溪湖发出了一声尖叫,脸上的表情却是笑嘻嘻的。与她相对,匠仔吓得快哭出来了,他猛地堵住了耳朵。高千见状简直要笑疯了,她代替学长使劲儿把匠仔的手掰开,逼他听下去。



“当时事情已经过了四五十年,骨头经风化都碎得不成样子了,但确是人骨无疑。但为何会被埋在地下呢,这事至今仍是个谜。别说老太太是谁了,就连她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总之,在这样的房子闹鬼,可一点都不奇怪。”



“但你见鬼的时候还是小学生吧,应该对此一无所知啊。”



“是,但是当我听说挖出人骨的时候就恍然大悟了。当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见鬼的时候是晚上?”看学长吃得那么香,高千的食欲也被勾起来了,她夹起一个牛肉卷放进嘴里。



学长得意扬扬地望着对牛肉卷赞不绝口的高千,身子向后一仰。“不不,实际上,那时候还是白天。因为是放学时分,所以说是傍晚可能更准确,我记得那时候天还很亮呢。”



“鬼会在白天出来吗?”什么都学着高千的溪湖这回也不例外,她用筷子夹了一个牛肉卷放入口中。“真好吃啊。”她连声赞叹。



“奇怪,鬼一般不都是晚上才出来吗?”



“但它就在白天出来了。”学长不服气似的又将两个牛肉卷塞进嘴里,“真可怕啊。我光以为那是栋空房子就潜进去了,没想到屋檐下还站着个人……跟人一模一样。它一头乱蓬蓬的白发,那样子跟早上刚起床似的一般老太太可不一样。”



“后来呢?”就连最近体重猛增的我也终于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将筷子伸向了牛肉卷。太、太好吃了,这可惨了。我的食欲被大大地激发出来,不断将手伸向桌上更多的好吃的——啊,匠仔这个大笨蛋,是想让我吃成一头猪吗。



“我当即惊慌失措起来,‘哇’一声大叫了出来,和前通一溜烟儿地各自逃命。那个老太太有种异常的压迫感。她像是注意到了我们的目光,踉踉跄跄地就朝这边飘过来,目光幽怨地盯着我们不放。”



“那个——我刚才突然想到,”酒精让我放松了自制力,我又将手伸向盘子,“那个老太太是不是还没有过世啊。”



啊,牛肉卷只剩下两个了,我正想着,葛野就将其中的一个夹起,不过,她并未马上吃掉,而是用迷惑不解的神情定定地盯住它,看上去她似乎是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出去的。突然,她意识到了大家都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了,便“噗”的一声吹了口气,一口将牛肉卷塞进嘴里。



“哇,这个真要命。”她一脸幸福,塞满牛肉卷的嘴不停蠕动着,“唉,算了,今晚上就喝个痛快。”



就是嘛,现在可不是计算卡路里的时候,我和溪湖齐声附和,引得大家哈哈大笑。那笑声不是硬挤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的,气氛终于又回到了以往聚会时那样,嗯,食物的力量真伟大。



“实际上,我后来也想过这种可能性。刚才我也说了,当时是白天,我们虽然被吓坏了,但是怎么想鬼魂也不会在白天出没。那不过是住在家里的人罢了,我跟前通这么说过,当时他认同了我的看法,但是后来……”学长话音刚落,匠仔就呻吟了一声起身欲逃,他这回是真要逃走,但高千毫不留情地抓住他的后脖颈把他拽了回来。



“不、不,盘子里没东西了……”匠仔指着只剩下一个牛肉卷的盘子说道,“我、我再去做、做点什么过来。嗯。”



“你说什么呢。吃的还剩这么多呢,快坐下。”高千自然是在开玩笑,但口气和态度听起来却格外地严厉与辛辣,不熟悉她的人看了,还以为她在欺负匠仔呢。



“我本来试图说服自己那不是幽灵,但总觉得有些不能释怀,也许是因为印象太深刻了吧。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跟谁聊到了那栋房子,并问那栋房子里是不是住着一个老太太。那人告诉我,确实有个老太太,但是已经过世了。”



“谁说的呀?”



“谁来着?这话是谁说的来着?嗯,反正不是前通吧。”



学长陷入了沉思,他一脸苦恼,拼命地回忆着。



“总之——”他像放弃了似的耸耸肩,“那人说那栋房子里确实住着一个老太太,但是已经死了。那样的话,那我们看见的就不是幽灵了,她死在我和前通遇见她之后——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吧?不过,我又往下问了问,才知道老太太死在我们潜入她家之前。”



“他说的是真的吗?”



匠仔新拌好的海鲜沙拉一端上桌,大家的筷子就齐齐伸向盘子。里面满满地盛着莴苣、芹菜和从超市买来的各种刺身,拌上匠仔加了柚子皮的自制调味汁,望之令人食欲大增。



“不会有错的。因为如果他确实所言不虚,那我和前通就真的见鬼了。所以我特意多确认了几遍日期,具体到几月几号我忘了,但确实是这样。”



“你看见的也可能是别家的老太太啊。”



“我也想过这种可能性,我们看见的是可能是老太太的亲戚或者朋友,有事来她家串门,碰巧被我们给遇上了。但后来,我又否定了这种想法。”



“就是说你们看到的就是那个老太太?”



“是啊。前通看到了她的遗像,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见的,总之他就是看到了。那天站在房檐下的就是她。”



“还有一种可能性——”我抓起芹菜放在嘴里咔哧咔哧地嚼着,“那个老太太实际上还有个双胞胎姐姐或者妹妹,刚好被你们给看见了。”



学长好像从未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他抱起膀子歪头沉思着,嘴里还不时喃喃自语。终于,他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说道:“不……我觉得不是。我不敢断言,但是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说,那么前通应该也会知道。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到那张遗照的,但当时应该不只有他一个人在场。啊,我想起来了,老太太是孤身一人,连葬礼都是在町内会办的。前通当时一定是跟赶来吊唁的亲戚一起参加了葬礼,所以才看到了那张遗照。要是老太太有个双胞胎姐妹的话,一定当场就传开了。这事自然而然也能传到前通耳朵里,对吧?”



“但可能刚好前田就不知道这事呢。”



“唉,反正也有这种可能性吧。但是,这么一来就没意思了,一点都不刺激。”



“就算不是双胞胎,一旦谜底揭晓,就会给人一种也不过如此的感觉,怎么说都不刺激了。”



“那,”学长略带不满地说道,“高千你的意思就是我们看到的并不是鬼喽?”



“对,我觉得你们遇见的就是老太太本人,那时候还活着——仅此而已。”



“但是,前通说那时候她确实已经死了啊,你怎么解释这事?”



“首先,我觉得你的朋友在撒谎。”



“撒谎……前通吗?”



“因为你自己并未亲眼看见那张遗照啊,一直以来只有前田一个人说你们遇到的就是那个老太太。”



原来如此,就是说学长他们遇见的其实是别人,谜题就这么解开了。



“但是,为什么前通要撒这种谎呢?”



“他可能想小小地恶作剧一下吧,因为说见鬼的话会比较刺激。”



漂撇学长再次抱起了胳膊,他努力搜索着儿时的记忆,不时挠挠自己的邋遢胡子。



“但是,我记得他当时说这话的神情是极为害怕的,一点都不像是装出来的。现在他怎样我不知道,至少当时,他没那个本事。”



“他自己肯定也没想说谎吧。他是发自内心地害怕。”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时,他觉得把你们看见的当成鬼比较有趣,带着点恶作剧的意思跟你撒了这个谎。但他说着说着却当真了,真以为你们俩看见的就是鬼。要是他在清醒状态下撒谎可能轻易就被你识破了,但要是他也分不清现实和虚构呢?所以,你们俩见鬼这件事就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成了事实。换句话说,就是小孩子们身上常常有的‘中二病’——是不是这样呢?”



“唔……”



听罢,学长沉思了一会儿,像是无法反驳高千的“无鬼论”,终于赞同似的点了点头。突然,一个声音响起——



“也不一定吧。”说话的是匠仔,刚才的胆怯神情一扫而空。也许是因为话题从鬼故事转为了揭秘吧?



“前田并非在说谎。”



“那你也觉得学长他们是真看见鬼了?”



“不,不是。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撒谎的不是前田,而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学长“咦”一声,送到嘴边的杯子又放下了。“喂喂,匠仔,你的意思是说我在编故事喽。我发誓,刚才说的都是真——”



“不不,我不是在说学长。”



“那是谁?我没撒谎,前田没撒谎,也没别人了。”



“有啊,就是那个刚刚学长没想起名字的人。就是那个跟你们说,你们两个那天看到的老太太已经死了的那个人。他也算一个。”



学长眼神有些游离,不知道他有没有理解匠仔的话,反正他的反应比平常要迟钝。我甚至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喝醉了。



“就是说,小漂他们见到老太太的那天她还活着。”高千替学长说道,“但是,有人却骗他们说老太太已经死了,这事才成了个鬼故事。明白了吧,小漂?”



学长猛地吞了一口兑了水的酒,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但是,这样一来,就又有两种可能性了。一种是这个人跟小漂他们撒谎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死了,另一种是老太太还活着。你觉得是哪种呢,小漂?”



“嗯?有区别吗?”



“肯定有啊。要是老太太还活着,他还故意撒这么个谎,要是哪天小漂他们碰巧遇上了她,不就露馅了嘛。要是那时候老太太已经去世了的话就好说了,不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大。所以那个人为什么要对小漂他们撒谎呢?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么说确实有一定道理……不过,现在也无从知道了吧。”



“是吗,放弃的有些早呢。”



高千双手托腮,探出身子靠在被炉上。溪湖和葛野如痴如醉地看着她。



我们四个——漂撇学长、高千、匠仔和我——一喝到高兴,就会对这种奇奇怪怪的谜题,七嘴八舌地讨论到天亮。但葛野和溪湖显然还没习惯这种“余兴节目”。话题还没到鬼故事,她俩应该就丧失兴趣了,不过,因为很少见高千对什么这么感兴趣,出于对她的好奇心,两个人还是耐着性子听下去。



“那人是在你们见到老太太之后才撒的谎,对吧?”



“当然了,之前就听说了的话,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突然,学长住了口,一种不安的神情浮现在他脸上,他再次眼神空茫地望着远方,不断地擦拭着并未弄湿的嘴角。



“那大概是多长时间之后的事情?很久之后,还是马上就听说了?问得不太清楚,抱歉。”



“马上吧……我记得距我们见鬼并不久……等等。对了,就是在那第二天,学校不上课。”



“不上课,就是说你们应该不是在周六潜入老太太家里的。你刚才不是说是在放学后嘛,要是傍晚的话,那应该就是在工作日了。”



“不,就是在周六。我想起来了,那时候一周只有一天休息,我上完周六的半天课后,就去朋友家吃午饭。”



“前田家吗?”



“不是不是,嗯……是小哲家。”



“小哲是谁?”



“不记得他姓什么了……唔,名字也忘了。好像是叫哲也吧。”



“真不靠谱。你们关系很好吧?”



“也没有。虽然是一个班的,可因为关系没那么好,所以才没记住他的名字。咦?我们那天为什么要去人家吃饭来着?”学长说着将手伸向了威士忌,突然,他停了下来。“我想起来了。小哲因为患了感冒几天都没能来上学,所以我和前通就约着周六一起去看他。那时候他已经快好了,说是周一就可以回去上学。小哲平时朋友不多,更没什么人来他家玩。所以他妈妈那天见了我们特别高兴,就留我们在他家吃了午饭,好像吃的是咖喱,也吃了一些点心什么的,下午就在小哲家陪他玩,一直到傍晚我们才回家。对了对了,当时小哲家有很多我和前通见都没见过的玩具。”



“是个有钱人家吧。”



“是啊,好像小哲的父亲因为工作的原因总是要搬家,每次搬家小哲就得跟着转学,加上他又是独生子,所以没什么好朋友。我们特意去看他,他和他妈妈一定觉得很开心吧。”



“他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好像是做电动缝纫机的销售。”



电动缝纫机这个词,听起来有种年头久远的感觉。当然了,现在也有这种东西。



“当时,电动缝纫机在主妇层中大受欢迎,好像小哲的父亲因此赚了不少钱。不过,他在我们小学毕业的时候跟着他爸爸转到外省的学校去了。那之后不久,就听说他爸爸工作的那家公司倒闭了。”学长完全陷入回忆中去,双目望着远方,“从那之后,我就再没听说小哲一家的消息了,也不知道现在他怎么样了。”



“咳咳,先说声不好意思,在你追忆往昔的时候打断你,不过该回到正题了。那天,你们从小哲家里出来之后,在回家的路上潜入了老太太的家,对吧。”



“嗯。就是我们一直走的那条路。其实,之前我们就注意到那栋房子了,它总是给人一种奇怪的,甚至毛骨悚然的感觉,每次上下学路过那里,我们总是刻意压低声音,一边说着‘这肯定是栋鬼屋’,一边飞快地从它旁边通过。不过从未想过要进去看看,但是那天为何一时兴起……”



突然,他停住了话头,定定地望着空中。终于,他缓缓地开了口,紧张的表情松弛下来,换上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



“……为什么进去了呢?”



“到底为什么啊?”



“我刚才的思路一直是乱的,逻辑都颠倒了。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我想起来了,完全想起来了。”



“你别光顾着自己明白,好好整理一下思路,也讲给我们听听。”



“那天,我们在小哲家里玩的时候,提到了那栋房子。‘那肯定是栋鬼屋’,我和前通跟他说,但是小哲却告诉我们,那里是住着人的,并非鬼屋。”



“小哲告诉你们的?”



学长眼神空洞、目光游离,他机械地点了点头。“嗯,是的。就是他告诉我们的,当时我和前通都表示难以置信,因为那栋房子看起来没一点人气。他看我们不信就说‘因为那个老太太是一个人住,平时也不轻易出家门’……”



“他倒是很了解嘛。”



“嗯,他挺了解的。就连老太太已经死了这事也……”



咦?大家不约而同地发出了质疑声。



“怎么说?”



“就是……就是,”学长像呼吸不畅似的,五官都挤到了一块儿,他挣扎着说,“小哲是这么说的,‘那栋房子里住着一个独居的老太太,但是,昨天刚刚去世……’”



“但你不是说……”



这样说来,学长他们是在见到老太太之前听说她已经去世的消息的,而不是之后。学长仿佛察觉到了大家无声的反驳,略带恼火地狂摆着手否认,那样子活脱脱一个坏了的汽车雨刷。



“等等、等下,我自己也乱了。是怎么回事来着……”他沉思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之后频频点头,好像在说给自己听。



“嗯,对,就是这样。小哲说完独居的老太太昨天已经死了后,我和前田就突发奇想,想在回家的路上潜进她家院子看看。我们想着独居的婆婆去世后,那栋房子里不就没人了嘛,这种草率的好奇心也在作祟。”



“但是,你们却在那里碰上了她,而且她还活着。”



“对对,吓得我俩魂飞魄散,真以为见鬼了,一溜烟地逃回了家。第二天一整天都心有余悸。周一去上学的时候,小哲也来了,我们就给他讲了见鬼的经历。等一下,莫非他在骗我们……”



“他怎么说?”



“他很震惊,看上去比我们还要害怕。不,我认为他并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的惊慌失措。小哲是个很老实的孩子,比前通还没出息,所以他应该不会说谎。而且他当时真的特别害怕,反复说那个老太太在上周五就去世了,应该不会错什么的。所以从这点来说,我和前通确实见鬼了。”



“你确定那个小哲没在说谎吗?”



学长点了点头。他直接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连水都没掺。



“这样的话,问题就变成了对小哲撒谎的人是谁,而且,那个人为什么要对小哲说谎。”



“那个,我想到了一点……”溪湖怯生生地插话道,“会不会是那个人根本没想对小哲撒谎。说得更清楚些,那个人,或者是那群人,私下里说老太太已经去世了,但小哲却碰巧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呢。”



“但是——”葛野提出了异议,她似乎受到了场上气氛的感染,自己也开始动脑思考了。“但那不是很奇怪吗?谎是撒给别人听的,但对方根本不知道小哲在场,还撒这个谎干什么。还是说,那些人知道他在偷听,所以故意撒了个谎。”



“他并非对着小哲撒谎吧。假设当时有A和B两个人在场,A出于某种原因要对B撒谎,只是小哲恰好听到了,然后他又告诉了漂撇学长,应该是这么个过程。”



“那A为什么要对B撒谎呢,很快就会露馅的吧。”



“也许他们二人都是小孩,单纯为了好玩而撒谎呢?”



“不会——”学长果断否认道,“这个不可能。”



“欸?为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和前通为什么周六去小哲家,因为——”



“因为小哲感冒接连几天不能来上学。”高千接话道,“你们去探病。”



“对,就是这样。就是说小哲从周五到周日一直在家休息,而且,除了我和前通,他也没有可以一起玩的小伙伴。所以说,如果老太太死于周五这事真的是小哲偷听来的,那么当事人A和B是——”



“小哲的父母,对吧?”本来是自己挑起的话头,却在大家的议论下出现了新的进展,溪湖像是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小哲是独生子女,所以这话不可能是他的兄弟或者姐妹说的。应该是他父母说到老太太刚刚去世这事时,他偶然听到了。然后周六又转述给了我们。”



“但是学长,他父母为什么要说谎呢?而且,到底是谁对谁撒了谎呢?”



“不,也许谁都没有说谎的意思。”



“但事实上他们就是说了谎,但你却说本人没这个意思,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也许,这事是个误会。”



“欸?误会?”



“就是他父母——先不管是怎么回事——误以为老太太已经死了。而且,二人偶然提起这事后不久,老太太就真的死了,所以他们两个谁都没注意到自己的错误——事情是不是这样的呢?”



“说得简单,但实际上真会发生这种事吗?那不过是个独居的老人而已,又不是自己的亲戚,谁会去操心她到底怎样呢。”



“这只是我的想象,但小哲的父亲不是电动缝纫机的推销员嘛,也许他上门推销的时候去过老太太的家里,然后……”



“误认为老太太已经死了是吧,但那样的话,他应该马上报警才对呀。”



“也许出于某些原因他不能叫警察来。”



“怎么说?”



“就是说,小哲的父亲因为某种原因把老太太杀掉了……”



“荒唐,怎么可能发生那种事。”高千坚决地摇了摇头,不顾一旁因为惊讶而双手掩口的溪湖。



“欸……”



“说起来,老太太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倒没听说。”



“无论她是怎么死的,如果涉及他杀,那就是一起刑事案件了。那样的话警方马上就会干预到其中,小漂和前田君也不会不知道这事了,对吧?”



啊,学长突然发狂般地大叫了一声,腰上像装了只弹簧似的猛地跳了起来,紧接着发出了一串刺耳的大笑声,仿佛在嘲笑自己……这么简单的道理,直到现在才明白。



“对呀。哈哈,就是这么回事。也许是心脏麻痹呢。”



“欸?”



“老太太的死因呀。她可能是因为心脏麻痹或者心肌梗塞之类突然死亡的。”



溪湖惊呆了:“你怎么知道呀?”



“这个嘛……”学长一脸兴奋地站在那里,眼睛滴溜溜地看了大家一圈,“能不能让我大胆想象一下?”



“当然可以。”高千安抚着激动的学长,让他坐回原位,“反正事到如今,真相也不得而知了。”



高千刚才对泄气的学长出言责怪,现在又好言相劝,但即使如此,她也并没给人前后矛盾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她在创造让学长发言的环境,进而鼓励他说出推论。



“当时,小哲的父亲到老太太家推销缝纫机,但不巧的是,老太太突然心脏病发作倒地不起,而他父亲在惊慌中既没叫救护车,也没报警。理由有很多,比如他担心自己上门推销时顾客却猝死,这事要是让媒体知道了会给公司带来麻烦,自己的处境也会很尴尬。而考虑到自己马上就要升迁至本部,在这种敏感时期,一定要离这种不吉之事远远的才行。反正老人也是独居,发生点儿什么也没人知道,所以他什么都没做,飞也似的逃出了那栋房子。但也许是良心上过意不去,所以他回家后便对妻子道出了一切——这就是那个周五发生的事情。”



“但这样一来就变成老太太在周五去世了,那学长在周六见到的又是谁呢?”



“不,恐怕老太太在周五的时候并未死去。就是说,虽然她因心脏病突发而倒地不起,但其实只是陷入了一种假死状态,一整天后就恢复了意识,于是她踉踉跄跄地走到家门口,却正好遇到了闯进来的前通和我。但她的意识恢复只是一时的回光返照,在我们惊叫着逃跑后,她没多久就过世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应该是这样的吧。”



“欸,这么说的话,”溪湖很不服气,“有点太‘结果主义’了。”



“唔,这倒也是。”学长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也有点底气不足。“但是……但是,从她当时踉跄的脚步和呆滞的眼神来看,这事绝对非同寻常。她当时就像徘徊在生死之间,那一头乱糟糟的白头发,也许是摔倒后弄的。当然,我没什么确凿的证据……不过,这东西不可靠。



“什么东西呀?”



“人的记忆呀。我到现在才想起来还有个人叫小哲。当时因为跟前通一起遇到了老太太,所以现在还能想起他来,但却把提供给我们消息的小哲完全忘在了脑后,为什么呢……”



“这个嘛……”匠仔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递给学长。他像和学长心意相通,知道这时候一罐啤酒对于学长放松心情是多么重要。



“这个嘛,我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欸……你明白什么了?”



“学长讲到现在,故事细节已经非常清晰了,但逻辑上却十分混乱,我说得对吧。”



“对,就是这样。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么,为什么学长在逻辑混乱的情况下,还能记得那件事呢?当然,人都有记错的时候,但就这回的‘见鬼’事件来说,学长本应记得很清楚才对,但实际上前后却出现很大矛盾。我觉得,这里面有人为加工的痕迹。”



“人为加工?”



“就是说,记忆被有意篡改了。”



“有意篡改?”学长惊讶地张大了嘴。“篡改……谁改的?”



“当然是学长你自己了。这是学长的记忆,别人想改也改不了啊。”



篡改记忆——本来是在说见鬼的,没想到却扯到这上面来了,学长双眼圆瞪——不仅是他,连葛野和溪湖都惊呆了。



“可、可是,你……”



“当然,这不过是我的想象。但是刚才学长说,小哲的父亲因为一个意外还是什么的错手杀了老太太,但这种说法马上就被高千彻底否定了。那个时候,学长应该大大地松了口气吧。”



“唔……我有吗?”



听匠仔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那时候学长确实高兴得有些过头了,他爆发出一阵狂野的笑声,直接跳起来了。现在想想,与其说他是在嘲笑自己的愚蠢,还不如说他解开了多年的心结。



高千似乎和匠仔的想法如出一辙,她缓缓地朝学长点了点头。学长被她这样子所吸引,也应和道:“是啊……好像还真是这样。”



“我也是推测,我觉得那时候学长可能还小,出于一点孩子气的想法,认为是小哲的父亲把老太太杀害了。”



“我吗?可是,确实有这个印象……”



“这就是潜意识搞的鬼了。要是自己遇见的不是老太太的鬼魂的话,那么小哲就是在撒谎,但他又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撒谎的孩子,所以可能是谁提供给了他虚假的消息。但小哲因为身体不好一直在家休养,所以那个人只能是他的父亲……就这样,学长不断地往下想,最后得出了曾是销售的小哲父亲在上门推销时杀害了老太太,学长凭借模糊的印象在潜意识中做出了这样的推理。”



“这……”学长小声嘀咕道,“也太离谱了。”不过看样子,他并未坚决否认匠仔的说法。



“但是,这毕竟是好友的父亲,所以你一定不愿相信吧。”



生而为人,谁都会遇到心酸事。但既然活着,就必须每次都战胜困难勇往直前。但是,因为过去实在太不堪回首,所以人有时也会选择忘记关键的部分(顺便说一句,我在学习心理学)。就是说,通过暗示自己从未经历过此事来消除心灵的痛苦。这是一种自欺欺人,表现为拒绝承认亲身经历。或者像学长这次,虽然没走极端,但却通过扭曲前后逻辑关系减轻心理负担。从精神分析的角度来说,这是一种自我防御机制。



“所以,学长将小哲这件事深埋在心底,在脑海中刻上了见鬼的印象。那就是鬼魂,正因为学长对此深信不疑,才会在酒席上把它当鬼故事讲给大家听——不过,我也不能完全肯定事实就是如此。”匠仔沉着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跟刚才如孩子般吓坏了的他判若两人。当然,事实如何没人知道。正如匠仔所言,他也没有证据。



但学长却恍然大悟似的频频点头。突然,他如闻天籁般地抬起头,小声嘀咕道:“对了,难道说……”



“什么?”



“我刚刚突然想到了。我没有任何证据,完全是个假设而已——就是,老太太心脏病犯了的理由。”



“理由?”我往学长空了的杯子里又倒了些啤酒,“但是学长,还不知道老太太到底是不是心脏病发作呢。为什么……”



“我确实不敢确定。但老太太也许受到了什么刺激才诱发了心脏病。”



“什么刺激呀?”



“也许是因为看到了上门推销的小哲父亲的脸……”



“为什么仅仅看到他的脸就会受刺激啊?小哲的父亲长得很与众不同吗?”



“唔……我倒是没亲眼见过,不过他可能长得很像……”



“像谁?”



“挖出的人骨的主人……”



一瞬间,四下鸦雀无声,连田里的蛙鸣都消失了。



“这么说吧,挖出的人骨的身份和死因已经无从知晓,但既然是被埋在地下,那就很有可能是一件凶杀案。”



“凶杀案……那凶手呢?”



“也许就是那个老太太,她在几十年前杀害了一名男子,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才将尸体埋在地下……埋了几十年。”



溪湖和葛野交换了一个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佩服的表情。



“当然,这件凶杀案已经过了时效,但老太太并未忘记那名男子。要是此时有个跟死者长得很像的推销员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话——”



我突然眼前浮现出了老太太因受惊过度而晕倒在地的场景。



“小哲的父亲可能是当场验了婆婆的脉或者什么的,反正这之后他确信老太太已经死了。之后的事情就是我和前通见鬼的经过。就是说——”



学长刚才光顾着说话,杯中啤酒的泡沫已经完全消失。他端起杯子将其一饮而尽。



“就是说,见鬼的不是我和前通,而是那个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