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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克衫的地图(2 / 2)




“也就是说,您现在没在工作?”



“也就是凑合着打点零工。”



打工?说谎!——我心里已经忍不住吐槽了。我这段时间可是一直盯着你啊。打工?在哪里?什么时候?男人啊,真是爱贪慕些无聊的虚荣。



“那还真是自在啊。”



“唔,是这样的吗?”



我原本以为长濑也会问起我的情况,但直到走到繁华街区,他也什么都没问。



“那就是笠原商店。”



“是那里啊。”我看了看他手指的建筑,随即鞠了一躬,“实在是非常感谢。”



“不用客气。我说……”



就在我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长濑第一次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冒昧了,我想请问一下,您……”大概是想问我的名字或是电话号码,正搜肠刮肚地找词儿呢吧。叹了口气后,他的肩膀垮了下来。“抱歉,没什么。那么我先走了。”



说完长濑就走向混杂的人群之中,随即消失了。是害羞了吧,他的性格还挺内向的。



总之,这样就达到了混个脸熟的目的。接下来只要等他从“金刚”那里取回夹克衫就行了。因为已经露过脸了,所以之后再监视他时,我戴上眼镜、扎起头发,做了轻微的变装。



三天后,在荞麦面店吃完饭的长濑没有走向书店,而是步行去了“金刚”。



从店里出来的他漫不经心地提着一个衣架,衣架上用塑料衣袋包着的果然就是那件焦茶色的夹克衫。



回到公寓后,我先恢复了原来的装扮,再把内侧已经缝好的夹克衫塞进包里。这天傍晚五点刚过,我就出发前往“花茶屋”。



进店一看,刚开始营业的店里只有长濑一个人,这正中我的下怀。



哪里都看不到那件夹克衫,看来他已经回过一次伊尔公寓了,这也在我的预料之中。



“哎呀,晚上好。上次真是麻烦您了,谢谢。”我盯着坐在柜台的他,“啊,不记得了吗?前几天您带我去了‘笠原’啊——”



长濑像是呆住了。看来他不是记不起我的这张脸,而是正纳闷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和我偶遇。



“真巧啊,介意我坐下吗?”



没等他点头,我就势坐在了他旁边的位子上。对于我来说,这么做看上去是因为他之前帮助过我。如果店里人声鼎沸倒还另当别论,像这样没有几个客人的时候,如果我特意挑了一个远离他的座位,不是显得我太冷淡了吗?



接下来就是不断劝酒,消除他的警惕心理了。能在这里相遇真是种说不清楚的缘分啊,虽说不能当成上次的谢礼,不过这顿的酒钱就由我来付吧——我准备好了这么一套说辞。



长濑沉浸在我的热情里,完全上钩了。他每天都光顾,想必本来就不讨厌喝酒吧,我一个劲儿地劝酒,他就一杯接一杯地喝干。我满脸堆笑,也装出喝多了的样子,随意地换换翘起的腿。天气明明很冷,我却特意穿了一条超短裙。为了让男人卸下防备,最好适当地露露腿。



应该是平时的节奏被打乱,早早就喝多了吧。七点刚过,长濑就已经一脸倦意了。



“嗯,那个,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哎,还能喝的吧。真正的夜晚这才刚开始呢。对了,要不去哪里唱唱歌?”



“不了,我啊天生五音不全。”



“哎哎,你住在哪里啊?是一个人住吗?”



“嗯。算是吧。”



“平时好好打扫了吗?”



“嗯。偶尔吧。”



“真的吗?你长得可不像会好好打扫的人啊。这样吧,让姐姐去帮你检查一下。”



“欸?”



“再到你家里喝嘛,喝嘛喝嘛喝嘛。”我的态度近乎胡搅蛮缠,硬是跟着他到了伊尔公寓。长濑虽然口齿不清地试着拒绝,但我干脆装醉,整个人靠在他身上,一句话也不说了。



二〇一室比我想象得还要整洁。某种程度上,“整洁”这个词已经不足以用来描述这个房子了。



房子是三居室,处处散发出一股和这个自称打工的人不符的豪华气息。客厅的摆设一看就是高级货。窗帘的花纹虽然朴素,但价格应该相当不菲。电视是我只在商品目录上见过的最新型号。装饰画虽然只是复制品,但仍能反映主人出众的品位。看上去这里不像是私人的住宅,倒像是雅致的沙龙会所。看来长濑真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公子。



夹克衫放在哪里了呢?一般来说,应该是放进衣柜里了吧,但突然提出想看看他的卧室,未免也太唐突了些。



“哎,你的肚子还饿着呢吧?只顾着喝酒,都没有正经吃什么东西吧?”我一副把这里当自己家的样子,快步走进厨房,“我给你做点什么吧?我看看啊——”



我打开冰箱,向后轻轻一仰。目力所及,什么食材也没有,取而代之的则是堆得满满的罐装啤酒。



“不好意思。”长濑一脸抱歉的样子,挠了挠头,“我在这里从没有自己做过饭,所以……”



算了,对我来说反倒更省事儿呢。我从柜子里并排放着的洋酒里拿出看上去最贵的一瓶苏格兰威士忌,自顾自地喝了起来。为了让事情朝我计划的方向发展,我最好在可爱中夹杂一点厚脸皮。



“哎——”我看准时机,用有些苦闷的声音喊他,“我觉得有点恶心。”



“欸?”



“应该是喝多了。”



“那,那个。”他不知所措地慢慢起身,“你没事吧?”



“不好意思,能让我躺下来吗?”



“请吧。”



他说着就想把我领到沙发。



“这里好冷啊。”客厅的暖气其实很足,但我还是不肯躺下,“把你的床借我一会儿嘛。”



我就这样顺利地进入了他的卧室。当然了,我不动声色地把包也拿了进去。



卧室对于一个人来说同样显得过于豪华,双人床大得简直能在上面游泳。一想到住这房间的是一个正经工作都没有的黄毛小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瞥了一眼衣柜,靠到长濑的耳边说:“喂。”



“怎,怎么了?”



“你能稍微离开会儿吗?我想把衣服脱了。”



“啊,好的好的。”



“不许偷看哦。”



“你、你请便。”



门关上了。确认长濑已经走远之后,我急忙走近衣柜。打开一看,里面挂满了名牌货。真是好鞍找不着好马啊,长濑这家伙和帅气一点都沾不上边。我监视的这段时间里,他的穿着打扮都是土里土气的。不过这种事无所谓啦。焦茶色的夹克衫放在——



有了。我把它从衣架上取下来,再把包里的那一件换上去,在外面套上塑料衣袋,轻手轻脚地又把衣柜的门合上了。



成功了。接下来只要从这里出去就行了。只不过,直到现在,主动示好的都是我这一方,突然说要走的话多少都会显得不自然。为了不节外生枝,惹来长濑的怀疑,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在这里过夜。但是,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张地图了。



就没有什么完美的借口吗?我陷入了思考,就在这时,我无意间瞥见了柜子上的相框。



看着照片里长濑身旁和他同龄的女生,我惊呆了。或者说,我陷入了短时间的失措状态。她那闪闪发光的美貌是一般的十八线小明星比都不能比的。我绝不是谦虚的人,但那一刻单纯地觉得,输了。她就是美到了这种程度。如果照片上只有她一个人,我或许会以为这是长濑喜欢的演员或者模特儿。但照片里的她挽着整整比她矮上一头的长濑的手臂,毫不在意地靠在他身上,不管怎么看,这两个人的关系都相当亲密。



这张照片对我的冲击太大了,我怎么也不相信这是长濑的女朋友,但要说这是他的姐姐或妹妹,两人长得又一点都不像。我认真地思考起来,等回过神来,已经过了好一阵子。不管了不管了,不过这倒可以成为一个好借口。这样想着,我拿起包,走出了卧室。



“唔。”长濑走了过来,“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我回去了。”



“这样啊。”原本以为他会惊慌失措,没想到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那么,路上小心。对了,要不要帮你叫个车?”



“被你女朋友知道了可不好,我还是先走了”这样的理由完全没有派上用场,真是扫兴。



“没事,不用了。那我先走了。”



“啊,抱歉,请留步。”他叫住正打算穿鞋的我,“请把那个包里的东西放下再走。”



我大概原地呆滞了整整十秒。



“……你说什么?”



“那个包里有件东西不是你的……”长濑颇为困扰地挠着头,“当然这是我的想法。如果弄错的话,我向你道歉。”



“你当然弄错了。请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



“但是,如果你把它拿走了。我会很为难的。”



“为什么啊?”



为了不让你为难,我已经另放了一件到衣柜里了哦——我差点一不留神说漏了嘴。



“为什么?因为那不是我的东西啊。”



“……你说什么?”



“那是长濑先生托我保管的东西。所以,如果被你拿走的话,我会很为难的。”



“等等。”我差点没听清他说的话,“长濑先生托你保管的?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这里是长濑先生的房子啊。”



“你……不是长濑友春?”



“哎?啊,原来我没说过吗?”他摸摸下巴,显得有些局促,“我是在这里帮忙看家的?”



“看家?”



“不过,说看房子好像也不太准确。因为长濑先生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说的是谁啊?”是酒劲上来了吧,我有些失态了,“你到底说的是谁啊?”



“长濑先生——或者应该说是笠原先生,这样你就懂了吧。这里是前几天刚刚过世的笠原集团会长笠原友春先生的房子。”



皮包从我手里滑落。



“该怎么说好呢,这里算是笠原先生的‘秘密基地’,连他家里人都不知道这个地方。只有在这里的时候,他才会使用‘长濑’这个姓氏,‘长濑’好像是他父亲的旧姓。”



说起来。笠原先生曾经告诉我,他父亲是入赘到笠原家的。



“所以,这个房子里的家具、衣服等都是笠原先生的东西。所以,如果你把那件夹克衫带走的话,我真的会很为难的。”



“为什么……”内心极度混乱的我呆立在原地,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刚才自己一直盯着他把包捡起来,“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包里装着这件夹克衫?难道你偷偷翻过了吗?”



“不,我只不过是瞎猜的。其实,我觉得你从今晚见到我的时候起,就一直很在意这个包。你看上去,怎么说呢,给我一种落落大方的印象——”



“什么意思?”



“如果有什么地方冒犯了你,我先向你道歉。总之,不管走到哪里都要拿上包这种神经质的举动和你给我的印象完全不符。如果只是用来装化妆品和钱包,这个包未免也太大了些。所以我猜想准备这么一个包是不是另有什么目的。我刚才也说过,我是在这里帮忙看家的,所以如果有什么东西被偷的话,我会很为难。说起来很不好意思,从你进门开始,我就一直留着个心眼。然后你果然进了房间。所以我在想,你会不会是编了一个身体不舒服的借口,想借机拿走一样你觉得应该被放在卧室的东西。”



“但是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想拿的是夹克衫呢?”



“因为我是在把它从干洗店拿回来的那一天遇到你的。”



“但是只凭这一点,应该不能断定我的目标就是夹克衫啊?”



“所以我才说是瞎猜的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越解释我反而越糊涂了。“为什么他——我是说笠原先生,要拜托你帮他看家啊?”



“详细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可是你应该知道原因啊。因为你现在可是以这个房子主人的身份住在这里的啊。”



“这也是笠原先生的指示。他让我代替他暂时在这里小住一阵子,住在这里的时候,对外都以长濑的名义处理各种事务。”



“都以长濑的名义……比如说,把衣服送到干洗店的时候?”



“没错。对了,他还嘱咐我要把柜子里的衣服送到干洗店,而且一定要送到‘金刚’。”



这些指示也太奇怪了。不过,这时的我还没能回过神来思考这些明显含有深意的信息。



“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你说的一阵子,大概是多久?他拜托你在这里住多久啊?”



“没有具体的期限。不过只要资金到位,我就会继续住下去。”



“资金?”



“具体地说,就是这里的房租和各种开销,还有我的生活费,这些资金都由笠原先生提供,钱会定期打到我的银行户头。所以,只要资金到位,我就会继续留在这里帮他看家。”



“这笔钱大概有多少?”



“说是笔巨款也不为过吧。别人是怎么看的我不清楚,但大概够我用四五年了吧。现在这笔钱才用了不到两个月,还相当富余——”



“你……也就是说,这四五年内你都打算以长濑友春的名义住在这里吗?你是真心要做这种傻事吗?”



“唔。反正……我很闲啊。”



“你说得倒是轻巧啊。”



“还有,虽然事后才会兑现,笠原先生说除了经费之外还有别的谢礼,这样我就只好接下这份工作了。不过,经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这份工好像确实有点长啊。”



原来他是真的在打工,没有说谎啊。我有些佩服他了,同时又觉得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但也不全是因为这个,我还很好奇。接下这份工作时我曾经问过,这样奇妙的委托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笠原先生回答说‘资金用完之前,可能会有事情发生,到时你就明白了’。所以,前几天你向我搭讪说出‘笠原商场’这个地方时,我就在想,这会不会就是笠原先生说的那件事情。”



“你把我搞糊涂了。你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说起来,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和笠原先生又是什么关系?”



“关系吗?嗯,硬是要定义的话,大概是酒友的关系吧。”



“酒友?”他接连说出让人出其不意的话。“你说你们是酒友?你?和他?”



“我们是在刚才的‘花茶屋’认识的。那里虽然不起眼,但在一些食客中相当有人气。没有写到菜单上,一天只供应三份的鲭鱼寿司简直是极品。为了吃上这道菜,笠原先生也会偷偷地跑到那里去。”



不过,仔细想想,笠原先生竟然很适合和这样的黄毛小子推杯换盏。说起来,这家伙年纪虽然不大,但身上有一股和年龄不符的达观气质,显得颇为老成。



“我们一周会见上一两次。大概是新年刚过的时候吧,他约我谈了一次话,说自己得了癌症,恐怕将不久于人世了。他想让我在电视上看到他的死讯后,帮他做刚刚我跟你解释过的那件事。他应该是知道我没有固定职业,整天闲着没事干,才会找上我的吧。”



新年刚过——那就是笠原先生告诉我夹克衫地图这件事的时候吧,我心不在焉地回忆着。



与此同时,我意识到,笠原先生把夹克落在我房里这件事本身就是计划的一部分。因为他穿着那件夹克到我那里的日子是今年的一月二十日,那时天气还很冷,外套里面不可能不穿上衣,所以只能理解为他是有意这么做的。不过,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好意思。”我一边走回客厅一边说,“我能再喝一点儿吗?”



“当然,不过冰箱里只有那些啤酒是我的。”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笠原先生到底为什么要把地图——”



“地图?什么地图?”



我坐到沙发上,小口呷着苏格兰威士忌。借着这股劲,我一股脑地把夹克衫里缝着地图的事,还有我和笠原先生的关系都告诉了他。



“原来是这样啊。”



“这样是哪样啊?”



“总之,先看看这幅地图怎么样?”他从厨房拿来了剪刀。



“听了你的说明,我觉得即使没有别人在场,你一个人也有浏览这份地图的权利。”



不知不觉间,泪水涌上了我的眼眶。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只知道,如果这话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听起来大概只是在讽刺。



我从包里取出夹克衫,拿过剪刀沿着内侧的缝线剪开。几个用纱线拼成、棱角分明的文字出现在眼前。



长濑 厨房 收纳箱



“与其说是地图,不如说是藏宝信息啊。应该是指这里厨房里的收纳箱吧。平时倒是没怎么打开过。”



姓名不详的青年打开洗碗池下的橱柜,开始搜索起来,但却什么也没找到。他过来搬了把椅子,爬到上面,又开始检查顶层橱柜的收纳箱。



“是这个吧。”他终于发现了什么,从椅子上下来了,“这是你的名字吗?”



他递过来的信封表面写的确实是我的名字。我展开里面的便签,笠原先生熟悉的笔迹随即映入眼帘。



你能读到这封信,也就说明你和他的关系已经相当亲密了。或者说,你们至少已经彼此熟识了。



抱歉,我耍了一些小心思。但是,我无法不记挂着你。即使在我死后,我也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当然了,这都要看你的意愿。不过我想你也看到了,他是个淳朴的青年。如果你也有意,我相信他会让你幸福的。我虽然老了,但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永别了。



友春



我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所以……”我一下泄了气,把便签递给了眼前的年轻人,“什么啊,所以笠原先生是为了给我介绍男人,才搞出这么一出的?故意暗示我地图的存在,当我找不到那件备用夹克衫里的地图时,就会想到可能是在干洗店搞混的,进而拼命地想要把被错拿的夹克衫拿回来。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是这么回事。”



年轻人的语气还是那么平淡,以至于我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在否定我的看法。



“……为什么?”



“如果笠原先生真的想给你介绍男人的话,何不在他活着的时候直接介绍?我认为他没必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他觉得这样更浪漫,更有戏剧性呢?或者,他觉得如果直接把你介绍给我的话,我会当场拒绝。”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更不会留下这样的便签了。如果真的想让整件事更有戏剧性,好让你对我产生兴趣的话,最后就更不会留下这种把自己耍的小心思都写得清清楚楚的证据了。”



他说得没错。如果笠原先生真有那个意思,就不会在第二件夹克衫里留下任何有效信息,这样我和这个年轻人的关系才可能有进一步的发展。



“那……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觉得作为这封信的收件人,你更应该想想这其中的含义。”



“都这时候了,你就别卖关子了。”



“我不是在卖关子。笠原先生一定很希望你能理解他的心意,所以才会费尽心思设下这个局。如果我的推测是对的,那让别人告诉你这其中的含义,不就违背了笠原先生的本意了吗?”



“但是,我是真的不明白啊。”



“不要着急,先好好地睡上一觉吧。冷静下来思考的话,一定会明白的。”



“现在这样哪里睡得着啊。”仔细想想,他的推测也不一定是对的。但我就这么接受了他的说法。“说说你的想法吧,就当是给我一点提示。”



“提示吗?”年轻人歪了歪头,“嗯。我虽然对笠原先生的个人经历不是很了解,但在我的想象中,他以前应该曾经有过被某人抛弃的经历吧?”



“什么意思?”



“我只是有这种感觉罢了。而且可能是被关系非常亲密的女性抛弃的。”



没错,他曾经被抛弃过。在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母亲和一个古怪的男人私奔,抛弃了他。也就是说——



他担心父亲去世后的遭遇会在他身上重演,担心自己死后也会被人抛弃——而且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



“我……就这么不受信任吗?”



“欸?啊,看来你的理解和我的不太一样啊。”



“不一样?但是,这个提示还能怎么理解啊?他之所以设下这个局,不就是想让我能在心里为他留一个位置吗?在我不顾一切地追查这件夹克衫的下落的时候,怎么都不至于完全把他这个人忘掉吧?这就是他的权宜之计。换句话说,他其实非常不安,他觉得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自己很快就会被我忘掉。在他眼里,我就这么冷漠无情,甚至在他尸骨未寒的时候就会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吗?”



“可能就是这么回事。”他仍旧干脆地点了点头,“但是,你的这番话可能只是还活着的人的特权。对于将死的人来说,对他人的信赖会被将来的孤独和寂寞抵消,自己也会变得没底气。我这么为他解释,也算是还活着的人应尽的义务吧。”



“口气倒是不小。那你又是怎么理解的?”



“能不能往干洗店这个方向考虑,对于笠原先生来说,其实是一个很微妙的赌注。花上一大笔钱让我在这里看家,这个计划虽然目光长远,但到头来还是可能落得一场空。不对,计划落空的可能性要更高才对。既然都是赌,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没什么胜算的赌注呢?虽然你确实顺着笠原先生的设想找到了第二件夹克衫,但不能只看到这个结果。如果他真的期待你能为了他东奔西跑、一通忙活的话,你不觉得他应该留下些更清楚的信息吗?”



“可是……”



“请站在死者的角度上思考一下吧。当然了,我也没有死过,可能没有资格这么说。我认同你刚才的说法,他一定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己能被记住,不要那么快地被遗忘。但是,如果他爱你,那么,他也一定不想把自己的这个愿望强加于你。”



他爱着我……



这句话搅动了我的心绪,膝盖开始打战,坐也坐不住了,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你面前还有几十年的人生。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要让你一直在心里为他留一个位置,到底有些不太现实。总有一天,你会把他忘掉。不,应该说你必须把他忘掉。他就是明白这一点,才选择不把自己的那个愿望强加于你。但是,作为将死之人,不想让自己被遗忘,不想让自己被抛弃的愿望又太过强烈,难以抑制。他的感性和理性做着激烈的斗争,最后得出的折中方案,就是那件夹克衫了。”



“感性和理性的……折中方案。”



“刚才我也说过,你在发现第一件夹克衫里没有地图之后,是很难接着往干洗店这个方向考虑的。所以,他是希望你能在这个阶段就放弃对地图的搜寻,也忘记他这个人。请原谅我的啰唆,他一开始的愿望是自己能被忘记。但不幸的是,他已是将死之人。而且,他过去曾有过被至爱的人抛弃的痛苦经历。这种旁人难以感同身受的精神压力折磨着他,促使他在踏上黄泉路之前必须做点什么。所以,他才上了这道‘保险’,也就是第二件夹克衫。你意识到这第二件夹克衫的存在的可能性虽小,但毕竟不是完全没有。凭着这道‘保险’,笠原先生得到了人生中最后的安宁。这绝对不是什么把期待强加到你身上的权宜之计。证据就是,地图是在这个房子里找到的。”



“这说明什么?”



“笠原先生事先无法预测你会用什么方法把地图拿到手。说不定你会直接让我把夹克衫让给你呢。”



“是这样没错。”



“但是,重点是找到地图之后的事。如果宝藏藏在长濑的房子,也就是这里的厨房收纳箱的话。那你要不就会对我坦白一切,求我帮忙;要不就像刚才一样,想尽办法潜入这里。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样一个结论:如果没有我的存在,你就找不到那封信。反过来说,他希望你在发现地图的时候就放弃寻宝,不希望你找到那封信。这才是他真实的想法。信里那些词不达意的话就是证据。”



“词不达意?真的是这样吗?说不定他真的觉得你和我很配呢。”



“我刚才已经解释过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应该在生前就把我介绍给你。为什么不按着字面意思理解这封信?你不觉得,这封信太像是场面话了吗?”



总感觉他的说明渐渐失去了逻辑,但是他一直说个不停,完全不给我反驳的余地。



“你一开始就很清楚,所谓的宝藏并没有经济上的价值。至少,你在追查夹克衫下落的时候,是知道这一点的吧?”



“这倒没错。”



“但是,你却还是想方设法地想要找到第二件夹克衫。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



“追查第二件夹克衫的时候,你完全有可能遇到危险。比如说,如果我是个强奸犯的话,你怎么办?”



“但是……”我本想嘲笑他说“以你的体格,要当强奸犯恐怕还不够格”,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但是,他怎么会让这么危险的人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呢?”



“现在你倒是可以这么说。但是,你一开始根本不知道这里是笠原先生的地方,完全有可能遇险。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才对。但是,你却还是想尽办法进了这个门。你觉得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不,我觉得你没必要回答这个问题了。这跟笠原先生为什么要在死前求得内心的安宁是同一个道理。问这个问题完全是多此一举,答案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你说是吧?”



是的,我心想,随即坦率地点了点头。这个举动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笠原先生希望我忘记他,与此同时又希望我不要忘记他——听起来矛盾,却都是他真实的心情。



你是他的“代理人”对吧——这样一句话突然涌上我的心头。那么,你就代替一次也没抱过我的他,抱一抱我吧;就代替一句情话都没有说过的他,说一句情话吧——我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却只把话说了个开头。那张照片里和年轻人并肩站在一起的女子的形象,占据了我的脑际。



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眼眶。



已经太迟了……



太迟了。



笠原先生已经死了。



已经不在了,哪里都找不到他了。



直到现在,这种“笠原先生不在了”的真实感才让我浑身颤抖,呜咽不已。



三天后,我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忘了问年轻人的名字。



我再次登门造访伊尔公寓,二〇一室的住户却已经搬走了。我试着去了荞麦面店、河岸的樱树旁和“花茶屋”,但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但是,一周后,我在报纸上看到了这样的报道。



——死者的善意?



从上周开始,县内的多处福利机构陆续收到署名“笠原友春”的善款,数额均达到数百万日元。



然而,笠原先生本人已经辞世,其家属和律师均表示对此事毫不知情。笠原先生生前曾担任因笠原商场而闻名的笠原集团会长。今年二月,因胰脏癌引起的心力衰竭逝世。又及,有知情人士称,收到善款的福利机构中,包括有笠原先生及其弟、妹在家庭困难时曾经投靠过的机构,目前这一说法尚未得到证实。



注释:



[1]译者注:“友春”这个名字有“TOMOHARU”和“YUHARU”两种读法,男性常用“TOMOHARU”的读法。



[2]译者注:日本图书的两种不同开本。一般来说,新书开本较大,定价较高;文库本开本较小,定价较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