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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 / 2)



1



就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咲世子独自一人过完了新年,蜗居在家,也不接电话,出门也就是为了买些吃的,所有的时间都是在画室中度过的。几乎家家都在团聚的这个季节,对咲世子来说是一件幸事,没有工作上的联系,双亲故世以后,连亲戚关系也淡了,形单影只,不会受任何人干扰。



在安静而晴朗的冬日天空下,咲世子带保罗去令人回想起素树摄影的披露山公园散步,也算是每天的运动。剩余的时间她全都扑在创作自己的作品上,而不是应付约稿。对一个搞创作的人来说,这是一种理想的生活。但是,对咲世子来说,理想总是伴随着孤独。



由于出现了跟踪狂,和三宅卓治的情人关系也突然中断了。素树身边又有年轻的女演员,四十五岁的咲世子,人生中已经多次体会到突然孤身一人的滋味。



(下面的一段图渣到没法看,只能边猜边录,请见谅。我的眼要瞎了!!)



孤独时的寂寥和胸口的痛楚,已经深深地沁入失去弹性的肉体中,成为其中的一部分,最终留在自己世界里的只有绘画和削刮铜板,留在这掌心般大小的世界里的唯有自己的想象和人生轨迹。到了这个年龄,恐怕自己也没有希望生孩子了,也没有可依靠的伴侣。三十多年漂泊的后半期,也曾特别想过要孩子,但是不知为什么,那时的恋人只是相濡以沫。



跟咲世子打过交道的男人几乎都这么说,咲世子最初仁慈心肠地接受男人,但是留了一定的距离时,不管对方怎么样,咲世子都不会再让他进入自己的内心世界。不管哪个男人想去拥抱这个距离,怎么一起渡过难关,都不能缩短这段距离。“咲世子,你是个心如冰壶的女人。”有个男人甚至在离去前这么说。



咲世子的心中有坚硬如石般的冰柱,这是任谁都不能伤害的。咲世子明白自己的这个特点,却又无可奈何,还是因为守住了这跟冰柱,咲世子才得以在这个艺术的世界里坚持下来。说白了,能持续地想出各种超过一般水平的创意,也就是因为心中的这跟冰柱从不动摇的缘故。男人也罢孩子也罢,最终可能都不会是属于自己的绘画。但是,铜版画不管被挂在何处,总是和咲世子的名字连在一起。



这个小小的天地也需要变化。“黑色咲世子”这个绰号是不坏,但是,咲世子想要一个与众不同的新的表现方式,不是那种充满青春气息的作品,而是能表现出人生在慢慢走下坡路时的感觉,自己的心里慢慢地洋溢这种感觉。咲世子迄今为止的作品都是在反复使用二十岁年龄那时掌握的技巧,并使之趋于完美。虽然作品有好有坏,但是作品的格调已成定局,丰富的黑色形象也是和谐的独特的。



咲世子差不多每天都画几十张素描,以寻求表达正处于四十岁年龄段自己的主题和表现方式,而且,也只有在这样投入的时候,才能摆脱那恐怖的幻觉和更年期综合症的痛苦。要把素树的笑容从脑海里清除出去,要忘却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跟踪狂,要淡化对卓治肉体的记忆,要清洗掉由画插图这个定型工作而带来的不快,要改变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始新的工作。



咲世子在新年后的第一个星期里做的就是努力使自己的手和眼睛集中在一处。二十年的画家生涯,使咲世子差不多能以自己的全部身心去感受到表现手法的秘诀,要想表现自己,那就是要使自己变成一个彻底的透明体,消灭自己,把个性彻底砍掉。



这样的话,作品里就能出现一个几乎接近完美的、清澈如空气而又令人难以忘怀的个体。勉勉强强去塑造出来的“自我”马上就会黯然退色,只有在一个极限世界里得到的形象,才会真正表现出独特的个性,浓墨重彩渗透到画面的每个角落。



创作和咲世子风平浪静的生活,都因定型工作的开始而被打乱。看来,不食人间烟火的日子,无论谁都可能顶多只有一个星期的程度吧。隐遁者无论躲到哪儿,都会被这个残酷的世界发现,又会被带回愚不可及的竞争当中。



咲世子去掉留守电话功能,开始接电话是在过完初三后的星期一。



“我是内田。”



“太好了,咲世子女士,您在家啊。”



脚底在摇晃,头晕目眩起来,这是素树那低沉的声音。



“啊,这几天我都扑在一个新的工作上呢。”



留守电话里有三个素树打来的电话,都在听了几遍以后擦掉了。



“是吗?我是想跟您商量下一个拍摄的日期,看来您很忙吧。”



“哪里,这倒也没有。”



说着,咲世子心里觉得挺后悔的。但是一直躲避那个跟踪狂的骚扰也是不可能的,亚由美那个女人的心态早已在对三宅卓治的感情上崩溃了。咲世子下定决心问:



“你有没有听谁说了我的事?”



在一个短暂的停顿后,素树说:



“啊,上一次,有个年轻的女人到店里来了,说是有话要说,就是拍摄您的纪录片的那天晚上,那人……”



咲世子打断了素树的话。走投无路时,咲世子总是会显得异常的坚强。



“知道了,电话中说起来不方便,今天晚上,工作告一段落后,我就去碧露咖啡,西崎君和诺娅都好吗?”



素树冷淡地说:



“西崎君还是老样子,好得很。诺娅嘛,我也不太清楚,听说年底好像要拍什么写真集,去了夏威夷。”



咲世子口是心非地说:



“可不能放过那么可爱的姑娘啊,你也不小了,再过几年就是三十了吧,在年轻人眼里就是叔叔的年龄。”



三十,对咲世子来说,是个年轻得令人晕眩的年龄,比现在的自己小了十五岁呢。素树的笑声即使在电话里也是那么令人心动。



“啊,我对年轻可没有什么好感,就想着要早点当叔叔呢。到了不用再去为改变自己而操心的年龄,那就能过得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了。”



咲世子脑子里在回想自己今天早上开始的创作:



“要拍电影的人,可不能这么说话。就连我这样年龄的人,也在去年年底就一直在摸索新的创作表现手法。人,不管到了多大岁数,也要为了改变自己而痛苦。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这个创作艺术的世界中生存下去。”



在一个比较长的停顿后,素树说话的声音变了:



“到底是咲世子女士,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我周围都是些对艺术不懂装懂的女孩子,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一句带着切身体会的话,所有的人都在为把自己装饰成一个什么人而在装模作样。”



在电话里说上几句让对方佩服的话,在咲世子是轻而易举的事,在失去乌发的滋润、肌肤的弹性、胸部和臀部的高度的今天,听到几句夸奖自己的话,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所以,对素树坦诚地表示感动,咲世子感到一阵莫名的不耐烦:



“那,回头见。”



2



这天画了两张报上连载小说中的插图,想到晚上要去见素树,创作的速度也骤然加快。虽然想着死了这个心,但是感情却还是不由自己支配。



咲世子穿上皮夹克,坐进POLO时,已是晚上八点以后了。湘南冬天的马路空空荡荡,行驶在黑暗的大海和山崖边之间的公路上,心情却越来越焦躁。是因为想要早点见到素树,已经十一天没见面了,对方是个远比自己要年轻的,甚至还没有正式开始交往的年轻男人。咲世子觉得自己太浅薄了,尽管如此,还是不能抑制住自己心灵深处荡起的波浪。



“碧露咖啡”依旧坐落在大海的悬崖上,在灯光照明下,就像一个白色的纸盒子,朝停车场的一面和朝大海的一面是格子落地窗,一个高个子侍应生在昏暗的店里走动。



咲世子将POLO停在清闲的停车场,走进了店里。西崎马上就看见了,跑来在咲世子耳边轻轻地说:



“德水一直在高兴地说,咲世子女士今天晚上要来。没想到,咲世子女士还真有一手,还挺能吸引年轻人的。”



咲世子笑了笑,没去理会这个打工的大学生。和素树说话的话,那还是吧台比较好吧。咲世子没有去阳光居室的专座,而是选了一个远离一对情侣的圆转椅坐下了。拉门被打开,素树出来了,看见咲世子,瞬间露出一个笑脸,就马上变得毫无表情,从矮一节的吧台里面问:



“今天也是老样子吗?”



咲世子点点头,还是要了海鲜蛋包饭和大杯的皇家奶茶。咲世子一向把这个咖啡店当作自己的食堂和工作室来利用。素树去厨房通告了一下后,马上就又出来了。



“那就接着说白天电话里的事了。”



素树好像有点难以启齿似的说。咲世子不去看男人的眼睛,把目光转到落地窗上,看着冬天里夜幕笼罩下的大海。素树带着困惑的表情接着说:



“来的是一个年轻女人,个子小小的,嗯,可以说,是属于挺可爱的那种。一进来就说我的名字,然后要了一杯热咖啡。就坐在那个位子上。”



素树指了指咲世子旁边无人坐的第二张圆转椅,咲世子感到那张圆转椅上仿佛还留着他人的憎恨,赶紧把视线移开。



“那人问,你是不是德水,又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内田咲世子的版画家。然后一口喝完了还冒着热气的咖啡说,咲世子是个坏女人,少接近为好。接着,拿出一封信放在吧台上就走了,在店里呆了顶多五六分钟吧。”



信里的内容不听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咲世子不去看素树,说:



“那天,她好像一直在跟踪我们。到我家也来了两次,是来投信的。”



素树点点头:



“一封是我在门口的毯子上捡到的。”



“是的,内容恶毒不堪。”



母狗,不要脸的老太婆,装作女演员,对谁都会摇头摆尾。一句一句都随着那缭乱的笔迹一起深深地刻在了心上。恶毒的语言胜过任何锐利的刀刃,令咲世子感到恐怖。看不见的伤口不停地流着鲜血,咲世子轻轻地说:



“她提到了我的男朋友的事吗?”



素树脸一沉,说:



“就是那个叫三宅的画商吗?没有什么正经的说明,只是说,这个有才能的画商婚姻很不幸福,却又被咲世子迷惑住了;真正爱这个画商,并能使这个画商幸福的只有自己什么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素树扑哧笑了出来:



“怎么看,就是一个有老婆的花花公子还和另外两个女人有着玩火自焚的恋爱关系,其中一个女人是有理性的聪明人;而另一个则是地雷,只要不小心触摸一下,就会连同对方一起做自杀性爆炸。男人或女人中,总会有那种只会作自杀性爆炸式恋爱的人。”



“你说得对。”



除此以外,咲世子无言以对。素树直率地看着咲世子的眼睛说:



“我也不是孩子了,您和一个已婚男人发生关系是很正常的事。恋爱不需要什么大道理,跟那人的事儿,就当是被狗咬了一下,最好全都忘记。这么说的话,可有点对不起保罗吧,不过聪明的狗是不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来的。”



咲世子在犹豫,是不是应该告诉素树,自己已经和三宅分手了,但是又担心这么说了,会让对方以为自己是想要换情人了。更何况,咲世子自己也没有下定什么决心。正在沉默时,素树又说:



“我不了解您和那个画商之间的关系。不过,我们已经开始拍摄纪录片了,请允许我把片子全部拍完,请接受我的请求。”



说完,这个年轻人用直率的眼光向咲世子点头作了个表示请求的眼神。这个人到底是把自己只看作是作品的主题呢,还是当一个女人来看待呢?咲世子感到茫然。但是,毕竟拍摄时,可以和素树一起度过一段愉快的时间,就这样,也足以能使咲世子感到高兴。想到这十几天的孤独,咲世子对能和素树在一起已经感到十分满足了。



“知道了,对你来说可能只是热热身而已,我也请你多多照应啦。”



西崎很识相地端来了咲世子要的菜。



“德水,现在店里不忙,你就陪咲世子女士说说话吧。”



把银匙插进半生不熟的蛋包饭里,柔软的手感使咲世子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



3



吃完早已过了晚饭时间的晚餐,咲世子又和素树聊了一会儿,定下了下一次摄影的日程。正当在转椅上过着十分轻松舒心的时间时,咲世子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咲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