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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1 / 2)



1



打开了灯,客厅还是显得有点暗。刚进房间,大颗大颗的雨点就倾盆而下,四周一下子充满了雨声。咲世子站在窗前,俯视着被雨点打成灰色的公寓大楼,椰子树被打湿了,网球场也被淋湿了,停在岸边的帆船、灰色的大海也都泡在水里,空气湿得几乎令人窒息。



素树进了屋就一头扎进厨房,那种感觉好像是在说想一人独处,哪怕是一段短暂的时间。椎名诺娅的哥哥清太郎脸上泛出讪笑,一人坐在老式沙发上,沙发的橡木扶手泛出深邃的光泽。清太郎的白色西服在房间里显得有点扎眼。



咲世子不知道自己应该呆在哪儿,在两个打交道已有二十多年的朋友之间,有自己插足的余地吗?毕竟自己和素树才结识不过几个月,更何况这两个人又是共同拥有电影——这个艺术和赌博几乎同比率的事业。



“素树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吧。”



清太郎的声音很大,虽说很响亮,却带有一种类似金属互相摩擦时的响声。咲世子鼓起勇气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说:



“哪里,我是版画家,习惯了,吃我们这碗饭的人,与众不同的人有的是。依我看,素树还是属于心态很正常的人。”



咲世子从事职业美术家以来已有二十多年。在这期间,耳闻目睹过许多艺术家自杀、失踪,抑或是由于极度的内向而造成精神世界的崩溃,搞创作本身就是一个远离安定生活的工作。



“你也听说我跟素树的事了吗?”



“啊,他对我说过处女作遇到麻烦的事情。”



清太郎头一次感兴趣地看了看咲世子:



“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都是自己不好,一定要拍跟电影故事没有关系的群众场面,结果大大透支,他说,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清太郎笑了,不过笑得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素树这家伙还这么想吗?电影导演,就要敢作敢为,要能当恶人。策划人和投资者的一两个人糟点罪,根本不用放在心上。要是连这点都挺不住的话,一开始就别插手电影这个行当。”



“是吗?我觉得,电影也不见得就是什么特殊的东西吧。”



素树端着托盘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清太郎的表情立刻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满脸堆笑地说:



“我听诺娅说了,你现在在海边的咖啡店里当侍应生。你这端咖啡的样子,真内行。行啊,可以指导演技了。”



房间里顿时充满了咖啡的香味,L形组台式沙发的单座部分由清太郎占着,素树和咲世子则一起并排坐在靠窗的部分三人坐下后,清太郎就看也不看咲世子了,他探出身子对素树说:



“钱都凑齐了,你的处女作随时都可以重新开拍。我已经给诺娅也联系好了,她的工作日程从春天到夏天全都已经排满了,不过她说再怎么忙,也会抽出时间的。怎么样,素树,什么时候回东京来?”



听了这话,大凡这世上的年轻导演都会高兴得跳起来,可素树却一动不动,好像在全神贯注地听着外面的雨声,好久才开口说:



“你的资金是从哪里凑来的?我可不想再卷入上次那样的事件中去了。”



清太郎夸张地大笑起来:



“这可不是你当导演的人要担心的事儿,钱这玩意儿本身是没有好坏之分的。”



“不过,已经发生过一次那样的麻烦事了,不会有正经的人给我们资金的。清太郎,我告诉你,要是再发生同样的事件的话,你我就都永远吃不成电影这碗饭了。”



清太郎把背靠到沙发上:



“那,你就一辈子烂在这湘南海边吗?你看,这个度假观光胜地已经活像前一个世纪的遗迹。素树,也许你以为机会有的是,可现在很多不到三十岁的导演都开始发表处女作,要在电影界争取一席自己的地位。不管是多么有希望的年轻导演,都会变老的。诺娅现在正红得发紫,也许就是巅峰了,先拍一部怎么样?要知道,你还没成为真正的电影导演呢。”



咲世子默默地听着策划人的话,一句句好像都挺有道理的,但是,创作,意味着搞创作的人必须毫无保留地付出自己的一切,如果心灵深处还在摇摆不定的话,那么这种摇摆不定就必然会在作品里反映出来。咲世子转过头问身边的素树:



“你觉得,自己已经做好思想准备了吗?”



年轻男人摇摇头,敞开的衬衣领子下面能看见呈V字形的肌肉线条。



“不清楚。但是,现在马上是不行的。”



清太郎不耐烦地问:



“为什么?”



素树直直地看着儿时的朋友:



“我现在正在拍别的作品,是一部纪录片,但是我相信一定能拍成一部很好的作品。”



策划人把目光从素树身上移向咲世子,调侃地说:



“你看出诺娅具备女演员的素质时,也是这么说的,你一向就很擅长拍女人。不过,你旁边的这个人既不是女演员也不是艺人,打算在什么地方发表这部作品呢?”



“还没有具体打算,只是想拿到什么纪录片电影节上去,但也不是什么宣传片。”



清太郎一脸不满意的表情:



“我说,这样的作品,你就作为兴趣拍吧。素树,你的才华加诺娅的魅力,然后再加上我的策划,三个人凑在一起,能吸引全世界的观众,所以,完成一部片子,就能成为咱们三个人在电影界里的通行证。”



咲世子明白,这其实就是搞创作的人和策划创作的人的立场不同而已,在美术世界里,这就应该算是画家和画商之间的分歧。咲世子开口说:



“清太郎先生,你想让素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电影导演呢?是个能老老实实地按计划拍片的工匠,还是一个有创作能力的电影人呢?”



清太郎递给咲世子一个冷笑,说:



“都要。首先应该是一个工匠,要能遵守创作日程,又能按预算拍片。同时又必须是能高水平地表现个性和娱乐性的电影人。就算是句玩笑吧,这样的电影导演,全世界找的话,也许能发现几个吧。”



清太郎又转向素树:



“当然,我尊重你的创作意图,但是,人生中有时明知有危险,但也有必须要去用力踩油门的时候。记住我的这句话,我要帮助你在三十岁前拍成处女作。零,终究是零,有了一,才会有二。”



清太郎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放到桌上:



“这是我的新的联系地址。你要是想好了,就马上给我来电话,只要说一声‘干’就行。我已经准备好了,两个星期后就能开拍。咱俩这就说定了,可不许反悔啊。”



清太郎用一种极为认真的表情盯着素树,要是此时素树命令他“跳进火里去”,此人大概也会义无反顾地去做吧,这就是“才华”所具有的魔力。这一点,咲世子比谁都明白,自己身旁坐着的这个性格温和的青年就有这样一种魔力,使得对面的这个人忘我地在劝说,椎名清太郎和诺娅这兄妹俩,然后加上自己,也许还能加上画商三宅卓治,谁碰上了素树,都会改变自己的人生轨道的。



清太郎不等素树回答,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突然打搅,对不起。两个人在走廊上时的气氛很不错。”



两个人手拉手走在一起的场面被清太郎看在了眼里,咲世子不由得脸红了,而素树只是魂不守舍地盯着桌上的白色名片。



2



下午原定要在室内拍摄采访的计划自然泡汤了。素树在清太郎走后,突然沉默起来。咲世子提起电影的话题,素树也回答得心不在焉,只是把三脚架竖在阳台上,拍了一些可充作背景的雨中的观光胜地的镜头。



黏糊糊的气氛因了清太郎的出现而消失殆尽,素树根本不再想触摸咲世子的身体,甚至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想一个人独处的心情。作为画家,咲世子也能理解,素树此时此刻是想要一个人来思考问题。年轻时,如果情人陷入这种状态的话,也许会不安地以为对方是不是不爱自己了,但是现在,在经历了几次所谓的恋爱,并随着年龄的增长,咲世子已经成熟了,虽然也是寂寞,但是已经能充分体察出对方的心境了。



咲世子对站在阳台上眺望雨景的素树说:



“那,我走了。刚才的事儿,我看还是你心里的问题,不用急躁,也不用恐惧。真的做好了思想准备的话,你自己也是会明白的。”



素树从阳台的白色栏杆出回过头来,他的背后是淡灰色的天空和大海。



“你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咲世子点点头,笑着说:



“不管怎么痛苦,怎么彷徨,总有一天会登上世界的舞台。真正有才华的人,都是这样的。也许当事者并不这么想,但是结果就会这样。有些事情甚至是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就好像有个什么人从云中伸出手来拉你一把。我觉得,你周围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



青年的身后是风雨交加的天空,青年脸上露出了一种疲乏的微笑。



“咲世子,你真会善解人意,不过,我真的有这种力量吗?”



咲世子想说,人看不见的是自己的背影和才华。咲世子走下阳台,在素树的耳边轻轻地说:



“趁着还有时间,就好好烦恼吧。一旦开始起跑,就没有多余的时间了。不管怎么样,现在的素树也是很有魅力的。”



咲世子在男人干燥的脸颊上轻轻地触吻了一下,离开了公寓。



到了停车场,那辆黄色跑车已经不见了,那一定是清太郎的车吧,英国产的双座汽车,为了追求速度,尽可能地减去了车身的重量,咲世子坐进自己的黑色POLO,松了一口气。只要坐进自己的车里,就有一种受到保护的安心感。机器这玩意儿也有好的地方,只要正确地输入功能,那么,与此成正比,速度也好,转动方向盘也好,什么都能准确地操作。但是,人心可不是那么容易操作的,自己以为踩的是刹车,其实是碰上了油门;本来打算要避开障碍物,却反而和障碍物相撞,造成事故。



咲世子沿着被雨打湿的海边大道一路行驶,好容易控制住自己快要倾于感伤的心情。素树不久一定会回到属于他的电影世界里去,一定要笑着送他走,这是早已下定的决心,可一旦看到两人的终结点时,心中却充满了不安。人生之秋的恋爱,也许是自己人生中最后相爱的人,却注定要离自己远去。如果至此,自己内心如果还能保持平静的话,也许一开始就不会去爱上这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年轻人。咲世子内心所隐藏着的炽热感情其实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咲世子回到披露山自己的家,把POLO停在家门前的停车场,由于嫌打伞麻烦,她索性抱着那个装过三明治的藤篮子小跑着回到家门口。雨已经小多了,一道白色突然闯入眼帘。天然木材的木门上豁然贴着一张白纸,是用橡胶纸胡乱贴着的。咲世子有一种直感,是福崎亚由美,那个跟踪狂贴的。这张纸就像是直逼到自己脖子上的匕首,咲世子呆呆地站在自己的家门口,已经顾不上避雨了。



咲世子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木门,胸口抱着的藤篮子成了盾牌,她开始念起纸上的字来。



请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