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以前 以前 到现在 现在」



成濑一边高速弹



奏贝斯一边歌唱。



一半是说唱调。不能太考虑旋律，否则就会被低音压过。



要唱就放声唱，通宵唱。



「——我来自德国的深山里 靠打猎为生



梆梆梆梆，打了又打 钱多得堆成 金山 银山 烦恼山」



啊，真令人怀恋。毕竟成濑自己也是M.H.R.R.出身。是山区居民。



一边想着从父亲那里学习射击术果然是山岳地区的传统吧，一边唱着歌。



她在脑海里回忆家乡的风景。那深山老林，那萦绕的雾气。



「——家人 亲人 山贼生活 操心的爸妈 真是不好意思 然而袭名 还是来了 权利像泥石流不断涌向我」



间奏是即兴发挥。总之绝不停歇，用鼓点不断串联。



换了口气，她抱着贝斯继续弹唱。



「世界怎样 国家怎样 诸行无常不也很好



不管何时何地 人生就是征服与被征服的游戏



不管怎样就是国家的人格利维坦* 霍布斯*真伟人 他的政治书名字起得太燃了吧 “万人对万人的战争*！” 绝佳金句 所有人都在人生游戏」(*注：汤马斯‧霍布斯，英国政治哲学家，1651年出版的《利维坦》一书，提出人类在原始的自然状态是一种“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也有人翻译成“万人对万人战争”。)



歌词有些暴走了。青春期少年没有说到这个程度。



「但是头疼了 这下 头疼了 我对老婆 一见钟情啊」



“啊” ，成濑提高了声调，大幅度晃动身体。



接下来要改变曲子了。但不是曲调的变化。



而是对音的进一步增加以及控制。到目前为止节奏都很稳。



……胳膊和手都用上了……！



那就一口气弹奏复数的琴弦，演奏起来！用高速带出抑扬，



「啊啊 对啊 就是这样 第一眼就迷上了」



成濑高声歌唱。歌词仍然是嘶吼。



「怎么回事啊 长太漂亮了吧 第一眼看脸啊看脸 老婆啊我也没办法



但是没办法啊 太漂亮了啊 瑞典可是性爱强国！」



对面主干道上，青春期回头，成濑抬起下巴示意他“看前面”。



呼，再换口气。成濑坐下弹奏贝斯。



「但是啊 但是啊 怎么说呢 好烦啊 因为那家伙不打算活啦！



我以为就说说玩儿呢 结果性格也死正经啊 我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啊



我和那家伙的人生游戏 应该在哪里交汇 又该在那里结束呢 神啊告诉我吧



可那家伙是旧派 早就求过神啦 我到底怎么办才好啊」



整座城市都跟着成濑嘶吼起来。



自己的声音藉由建筑物的波纹进一步地扩散，理解到这一点的成濑继续歌唱。



「身份相差悬殊啊 一切都相差悬殊 和那家伙完全不能沟通



但就是心心念念 现在将来 无比确信



我到底 怎么办才好啊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我知道了 我发现了 我好傻啊 我真傻啊



但是笨蛋也知道 这就是迷上了啊——」



嘶吼。



「——别让我说出来啊！」



接着成濑猛地奏响，将不断弹奏出的音符连接成旋律，接着大声呼喊。



「——神啊 给我听好了 我今后就做个笨蛋啦 反正我将来都要背叛人家了 我知道



这是人生游戏 轮盘也不能倒转



所以要做什么 就趁现在 背叛就背叛」



成濑全力以赴，手指用力弹奏，同时放声歌唱。歌声十分具有穿透力。



「我就做个笨蛋啦 有点丢人 有点滑稽 但就这么决定了



所以就这样吧 放心好了 有问题再修复吧



这就是你我的人生游戏 就算被神抛弃 就算被世界抛弃 我和你也接近终点了



放心吧 没做错 你听好啦 笨蛋是对的 既然没有错的话——」



声音鸣响着。成濑更加地大声了。作为第一轮、最后的歌词……



「笨蛋就算死了都治不好啊——！」



●



成濑深深吐出一口气。扭曲低音，使之发出惊弓之声。



一轮较量结束。



总之大概掌握到感觉了，歌也唱了，接下来就一决胜负了。



通过刚刚的一轮较量，成濑调整了声音扩散的范围、掌握了敌我距离。接下来就要赌上胜负瓦解对手。



干涉对方的音。以此进行打击。



但在此之前，成濑还能休息一下。现在是第二轮之前的间奏时间。MC时间。



成濑随意拨动贝斯的十二弦，储蓄音压，问道。



「怎么样？」



对手也结束了副歌，正要进入第二轮。



丹羽轻轻摇动身体耸了耸肩。



『一堆扭曲的音加上刺耳的鼓声，太糟糕了。你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吧？』



「哈啊？告诉你吧，都这个时代了，什么原音至上主义就省省吧。刚刚有没有想说用人海战术击溃我啊？想都别想，我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呢！」



成濑也装模作样地耸肩。



「哎呀，老阿姨还是差点劲儿。你是连术式系乐器都不会用、光靠嗓子的歌姬吗？这位歌姬，甚至召集了三千人当靠背，这是哪来的疯婆子？费这么大劲召集人，小心早衰哦！哎呀，还是差点劲儿」



哈哈哈，成濑笑着在空中书写文字。



「不过老阿姨也没办法打扮成小可爱站在台上唱歌，深表同情」



●



丹羽陷入了沉思。这个魔女，颇为难缠。



周围出现了表示框。因为还在演奏中，所有人都为了避免发出声音干扰而使用通神表达意见。



『我、我觉得丹羽大人打扮成小可爱没问题，肯定漂亮！』



『就、就是！强行装嫩的感觉才好呢，那家伙懂个屁！』



『笨蛋！别再说了。万一她以后不穿了怎么办？』



哈哈——我是这样的形象吗？丹羽心想。而且，只有女性阵营没有任何评论，是特意照顾我的心情吗？



无论如何，这个敌人相当难缠。



自己准备的三千人，是为了获得这片土地的精灵认可的演奏人员。但若要正面对决的话，应变能力差，音量也有限。



虽说有三千人，但只要自己能统率好就没有问题。只要自己能统率好，无论有几人，都不过只是自己身后的“乐器群”而已。



与此同时，对方正积极部署，准备给自己致命一击。



是高速的重低音。连地理优势都用上了，最重要的是演唱者本身情绪高昂。



『你，有经验吗？』



「和玛戈特每晚都有做哦」



好几个人停下了演奏，丹羽用眼神示意继续。



『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说实话，我现在很嗨，不管是什么都想针对一番呢」



听好了。对手说。



「因为我现在——好困啊」



这个对手，要拿她怎么办才好。



●



成濑微微一笑。幸好，平时晚上在家没事的时候练过这样的十二弦。但之所以会进行练习……



「去年春季学园祭上，我们赢得了乐队对决。类似的活动我们也参加了很多。因为武藏这地方，不做点什么就闲得慌」



但是，那届春季学园祭，预想中的最强对手却没有出现。不，那人本来要出席的，只不过出了点问题，春季学园祭的后夜祭被中止了。



那之后也有过几场对决。但是规模都比不上那一届。



自己之所以弹琴，不过是为了要熬夜保持清醒，保持战意。



「坦白说——我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你这样的人」



『好大的口气』



“Jud.”，成濑致意。“Tes.”，对方会意。与此同时。



「————」



开唱了。



●



丹羽仿佛被三千人的演奏催促着作词。



『——去至草原 野花盛开无人知』



风起，夜晚的原野上吹拂过一阵清风。



『钟声阵阵 昔日之事无人念』



钟鸣，管乐器奏起记忆中的声音。但是这时



「——所以」



突然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



「那开始吧 所以开始吧 开始了哦 笨蛋开始做蠢事了」



低音水平地刺穿了。



●



成濑不断击出像是扁平的刀刃般的低音。



她和着鼓声拨动琴弦，用十二弦重奏单纯的音。



「——但是到底 是怎么回事 有人能告诉我 为啥见了一次就杳无音讯



那家伙 什么啊 那家伙 为什么 把我的话 当作耳旁风啊」



声音的攻击对象，是三千人之中的鼓手。



丹羽的乐团没有指挥，只好由太鼓发挥统领作用。



要打击他们的方法很简单。



只需要声音大过他们的鼓声，接着打乱他们的节奏即可。



他们的节奏基本是非常规律的。因为歌曲意外地舒缓。



自己这边则颇为狂野。可以有一定程度的变化和即兴发挥。所以只要自己故意打岔。



「Yeah……！」



先用自己的贝斯声和鼓声侵入对方的节奏迷惑对方。



「无奈啊 无可奈何啊 要做就做吧」



伴随着歌声，成濑敲击着节奏。声音盖过了对方的鼓声。打乱了他们四个半拍节奏。



●



丹羽意识到自己的乐团受到了直接攻击。



敌人妨碍的技巧很简单。用大音量盖过我方的声音，扰乱我方的节奏。



自己这边的乐团没有指挥。虽然指挥的存在，能提高音乐的管理性和人造性。但如果把音乐作为献给精灵的供品来考虑的话，精灵们很可能会有将指挥者的管理视作束缚的倾向。



所以每位演奏者都是按各自的方法去掌握节拍。一般表示框中会显示时间线，但即使这样，感觉上也有个人差异。



受到白魔女的低音连射，有好几个人都迷惑了。



他们好像把白魔女发出的声音错当成了身边演奏者的声音，四下张望后，却发现周围没有人在演奏。



「————」



明显心慌意乱。



……中计了。



鼓声有些微混乱。即使立即修正，也无法掩饰杂乱。而这杂乱又影响了周围的其他人。



大家开始警惕。



这样做既是对的，也是错的。



因为自己这边的演奏，是对精灵的供奉。带着戒备心理的音乐，会被精灵嫌恶。



正是因为攻击够单纯才有效果。那么，自己也要回击了。



……来吧。



三千人的供奉之曲看起来很“形式”，但其实并非如此。



丹羽开始演唱攻击的歌。



●



成濑听到了丹羽的歌声。



『我慕然回首 但那里空无一物』



依旧是靡靡之音，但是声音大了些。



……老阿姨真爱作怪。



喜欢回顾过去这部分可以理解，但空无一物又是什么意思呢？



『结束了 都结束了』



什么都没那肯定得结束了。成濑这么想的瞬间。



……嗯？！



十二弦有异。十二根弦中，最下面的副弦突然失声了。



接着成濑注意到。



……风……



脚下，城市的底部慢慢刮起了风。



毫无疑问，这是丹羽的剧场术式的杰作。她的乐团中，风相当于负责低音的弦乐器。



那么，敌人是在用低音介入我这边啊。成濑心想。



丹羽增强声音，也是为了不被风之弦盖过。同时也是为了借助强大的弦乐器，令讷德林根的土地精灵更为认可丹羽的低音。



只要不是合奏，同一个音就只能存在一个。



结果就是讷德林根的土地上，自己的部分低音被同化。



……还挺厉害的。



本以为仅仅只是依靠人海战术，其实不然。



与自己直接打击声音的做法不同，丹羽是打算通过土地精灵来限制自己的音乐本身。



所以成濑重启演奏，调整了一下白娘重新抱好。



「——很好」



魔女准备唱歌还击。



「决定了」



采取攻击。



●



面对白魔女的攻击，丹羽早就加强了防御。



……风！



声音增强，弦乐器奏出更大的声音。不这样就危险了。因为自己这边的弦乐器奏出的风声，正被白魔女复制并扭曲，变成武器反攻了过来。



……危险！



幸好有所防备，事先加强了音量。否则，这个音又会迷惑住自己的人，把乐团搅得一团糟。



……然而，没有完全压制住！？



又有几个人乱了节奏。



魔女正大幅度摇晃着十二弦。



她把音扭曲、延长，反复演奏，制造出有时间差的声音进行攻击。



而自己的指示仅仅是一齐提高音量，所以又有人在这个“差异”下陷入困惑。接着，魔女的歌声传来。



「没指望啊 靠不住啊 做好觉悟了 靠自己吧



我知道 传达不到 但是笨蛋就是干不成事



不回头 看也不看一眼 听到永别就呆在当场 这样不行啊我的老婆」



低音回响，刚刚封印的一根弦解禁了。



是魔女击破了自己这边的弦乐器，解除了精灵的束缚。



……还真行啊……



这是打击战。对方用音来轰炸自己，我方则用音去约束她。



「有指望吗 没指望啊 看这怂样就知道是个笨蛋 低头去求人吧



明白了自己怂 但就是笨蛋一个 没得救了啊



不在意世界 不在意他人 被当作孩子也挺好 不也挺好这是我的梦啊……！」



要来了。丹羽心想。在敌方爆发似的歌声中，伴奏戛然而止。



魔女接下要一口气上了。



丹羽也打算一口气来一段。



……自己可还有底牌呢。



把底牌亮出吧。丹羽挥手示意着，开始唱歌。



●



……喂喂……



忠兴走在大道上，观察讷德林根城里的天地异变。



操纵一切的是两人的音乐和歌声。



魔女用重低音攻击空间；三千人则一边修正一边保持黑夜。



但是魔女发现了破绽，开始对城市各处同时攻击。



「后悔吗 谁都会后悔吧 会不停想起 深夜梦回



那时候希望有人告诉我 夺回失去的东西啊」



扭曲的低音像要穿透一排排房屋似的在城市中游走。声音扭曲着，但是……



「后悔啊 谁都有 什么时候 亲眼见到 都会颤抖



记得那时候 有人跟我说 你没错 交给我吧」



却能直击站在北边城墙的三千人。剧场术式明显地产生震动，流体光的飞沫溅出。但是，三千人的音乐已经释放了“黑夜”。



『世事变迁 回忆全无』



歌声传来。听着两人的歌词，忠兴察觉到其中的差别。



其区别就在于对遗憾的态度。



●



……这……



忠兴陷入思考。现在两人的歌声交战，正向自己揭示着什么。



这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猜想。



曾听过一个说法。人们会对歌曲或故事产生联想，并不是它们本身的关系，而是因为自己的情感和想法与其产生了共鸣。



因此对歌曲或故事，每个人都会有各自不同的想法。



好像是小学部的老师吧。



详细的记不清了，但确定是佛道没错。老师当时这么说：



「所见所闻，不要仅依靠外在的说法来做论断；而是要相信自己，靠自己心中的那把尺来判断。然后，要想办法增广见闻，不让自己过于偏颇。



——这就是所谓的色即是空。真要讲的话，就跟那种又臭又硬的哲学有干系了」



突然想到这些旧事，是因为在思考遗憾的事情吗？



已经差不多是六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想不明白的，现在竟然想通了，也是无奈。



……不，这不仅仅和现在相关。



还有未来。从现在开始的六年后也是，在不停增长见闻的途中，一定也会碰见无数次「那时的事」吧。忠兴心想。



那么要拿眼前的遗憾怎么办？



是要不断挣扎、不断努力，试图弥补当时承担遗憾的后果。



还是随着世事变迁，让当时的后悔失去意义，并努力淡忘。



感觉两种都是正解。



而且，一定还存在很多其他的答案。



「……没有错」



忠兴豁然开朗，充满感恩。向启发了自己的笨蛋、向两位歌手、向自己的过去，深深鞠躬。



「爸妈 非常感谢 也谢谢没有放弃的自己



这是我最后一次鞠躬 和族人涅盘升天后等着我吧 我会给你们一个大礼 跪地致意的」



就是这样。



忠兴点点头继续前进。



风轻轻地吹拂着，陪伴着他走过低音嗡嗡作响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