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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盛夏的黑色哥德服(1 / 2)



失败者会失去重要的事物,这是这个「世界」的法则。最坏的状况会丢掉性命,运气好也会失去记忆一失去这些事物的「鞘之主」,宫本伊织至今已经见过许多次了。



自己何时会成为这些失败者的一份子,伊襁无从得知。不过,之所以会踏入这样的世界——即使契机是一名神秘少女。——毋庸置疑是基于伊织自己的意愿。



要说对此丝毫不后悔,那是骗人的。



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伊织并不打算走下舞台。



宫本伊织从小身体就不太好,却也不曾因为重病或受伤而前往医院求治。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不会喜欢医院。



尤其是必须前来医院的时候,老实说他总是想要尽早离开——如果是基于今天这种原因,这种想法就更加强烈了。



「…………」



伊织朝着床边的西装男性看了一眼,就低头默默俯视躺在床上的青年。



「——他的名字叫做派屈克·赫恩。」



西装男性开口了。



「是爱尔兰人……宫本先生,我在电话里也问过一次了,请问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我第一次见到他。」



伊织将之前接到电话时的回答重复一次,然后摇了摇头。



伊织不禁心想,自己说谎的功力也变好了。战争妖精相关的事情,对于一般人来说只是荒唐无稽又超乎常理的妄言,既然这样,伊织也决定瞒骗下去。反正说出真相也没人相信。为了避免自己被当成神经病,这反而是不可或缺的谎言。不过像这样反覆说谎却完全不会受到良心苛责,绝对不是值得赞许的心态变化。



男性再度询问。



「心里没什么底吗?」



「不,没有。」



「这样啊……其实这名青年随身携带的物品里,有一封令尊写的信。不过虽说是信,也只剩下空信封就是了。我们就是看到信封上的署名才会连络你的。」



男性将褪色斑黄的信封递给伊织。



「……查尔斯·赫恩——」



伊织下意识念出信封所写的收件人。这也是伊织听过的名字,不过对于伊织来说,他早就预料到这时会出现这个名字了



因此伊织反而露出诧异的表情思考片刻,然后像是回想某些事情般睁大眼睛。



「啊啊——说不定……」



「心里有底吗?」



「与其说有底……我没有当面见过就是了。」



伊织说完之后,从口袋取出一个信封。



「接到电话之后,我稍微查了父亲的通讯录和私人物品,结果找到这个……我想,这应该是父亲和这位先生交流时写的信。」



「……名字确实一样。」



男性比对两个信封之后点了点头。



「家父在大学研究爱尔兰的文学与文化史,所以这位查尔斯先生,我觉得应该是因缘际会之下认识的爱尔兰学者,不过进一步的细节我也不清楚,因为即便想询问细节,父亲也一直处于下落不明的状况。」



「父亲下落不明」这样的说法,是伊织平常用来让班上同学闭嘴的王牌,虽然在这个时候没办法让这名穿西装的办事员再也不过问,却还是发挥了相当的功效。



「这样啊……」



男性有些愧疚地含糊其词。



伊织暗中观察男性的表情,然后叹着气反问:



「——没办法询问他本人吗?」



「关于这方面……他似乎失去了部分的记忆。」



「失忆症状?」



「要等专家诊疗之后,才能知道详细的情形。——不过在他清醒的时候,记忆已经出现某种程度的混乱了……」



依照男性的说法,派屈克被送来这里之后,就像是独自被抛弃在陌生土地的幼童般惊恐,不然就是拼命挣扎,如今是藉由镇静剂,让他每天有大部分的时间在熟睡。



「…………」



伊织开始进行推测。



派屈克应该是与伊格莲茵共度太久的时间了。如果伊织和派屈克交战时取得的片段情报是正确的,那么派屈克至少七年前就和伊格莲茵在一起了,依照状况,或许两人从更久以前,就把对方视为家人共同生活。



伊格莲茵消失之后,如果派屈克至今与她共处的记忆全被修正,就等于派屈克有一半的人生被改写,由此产生的扭曲与裂痕应该也很严重。



派屈克的精神变得不稳定。或许就是基于这样的理由。



在这个时候,应该保持肃静的医院走廊,忽然传来一阵逐渐接近的慌张脚步声。响起敷衍的敲门声之后,病房的拉门打开了。



「抱歉我来晚了。」



擦汗现身的宫本赖通,只看了伊织一眼,就朝着男性深深行礼致意。



「——我是宫本赖通。」



「他是我叔父。」



回国之后直接从成田机场来到这里的赖通,在这样的酷暑以衬衫加领带的打扮现身。如果是知道他平日作风的人,甚至会觉得这身正经打扮与他的个性格格不入。



不过,这应该是赖通自行算计之后做出的打扮。赖通在问候之后立刻递出名片,接过名片的男性睁大眼睛,展露惊讶的神色。



「原来您是大学教授——」



「目前留职停薪就是了。」



赖通如此补充之后,俯视躺在床上的爱尔兰青年,并且做了一个深呼吸。



「我已经从侄子这里听过大致的状况了……虽然我也没有当面见过,不过这名青年应该是我兄长的朋友——查尔斯·赫恩博士的孙子。」



「是这封信的收件人吧?」



「是的。我之前听兄长说过,赫恩博士有一位和伊织……啊、伊织就是这个孩子,博士有一名和我侄子年纪相近的孙子。兄长与博士虽然年纪有段差距,不过都致力于研究爱尔兰文学与凯尔特文明史。不只是经常以书信往来,他也好几次前往爱尔兰拜访博士。」



「那么,他果然是来拜访宫本先生的——?」



「就我所知也只有这个可能性了……喂,伊织,你事前有收到连络吗?」



「不,完全没有。」



伊织朝着男性摇了摇头。



「这样啊——」



「…………」



无视于失望的男性,伊织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



伊织直到三天前都在家里休养,原因不是别的。正是因为和眼前的派屈克·赫恩交战受了重伤。虽然多亏了「魔性之血」使得伤势已经痊愈,不过依然有点贫血症状,稍微做点事情就会慢刻觉得累。



大概是察觉到伊织的疲劳神色,赖通对他说道:



「——伊织,这里交给我处理,你找个地方休息吧。」



「明白了……」



「咦?怎么了……?」



「没事,这孩子大病初愈,前阵子热到有点中暑症状。」



「原来是这样啊,抱歉在这种时候还劳烦你跑一趟。」



「没关系,毕竟这位青年并不是和我们毫无关系——」



伊织聆听着叔父睁眼说瞎话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走出派屈克的病房前往一楼大厅。



果然没办法喜欢医院的空气。伊织感觉到过于清洁的冰凉空气令汗水挥发,就这样坐在大厅的沙发上。



轻轻叹口气之后,派屈克脸色苍白的模样在脑海复苏。



那名青年并没有死。他和伊织一样,在魔性之血的效果之下,伤势几乎全部痊愈了。



只不过,他内心的伤非常严重,而且没能治愈。



将派屈克逼到这种绝境的是伊织。对于伊织来说,这绝对不是可以轻易放下的现实。



「————」



要是没有打倒派屈克,死掉的将会是伊织与克莉丝。是派屈克单方面怀恨挑起战端,伊织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安全。更何况,在逼退派屈克他们的那个时候,伊织并没有意识。



然而即使如此。伊织的罪恶感依然没有消失。虽然无法断言从未在一瞬间对派屈克感到杀意,不过只限定在被「血」激发情绪的那段时间。



「——哟,久等了。」



伊织低头凝视拖鞋尖端好一阵子之后,将外套拎在肩上的赖通,挂着挖苦的笑容走了过来。直到刚才打得笔挺的领带,如今也已经完全放松,真要说的话,这种造型才是伊织认识的叔父。



「那位办事员呢?」



「天晓得。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吧?他说我们可以先走了,所以赶快离开吧。」



「还会被传唤吗?」



「就算被传唤,也不会说出比今天更多的事了……你也是怎么被问都坚称不知情吧?」



「……嗯。」



自己与派屈克之间发生的事情,即使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反正也不会有人相信。而且别说相信,肯定会被当成脑袋有点问题的小鬼。



所以伊织坚称完全没看过派屈克。这是刚才在计程车上,与赶路的赖通商量后的决议。



随着赖通走出医院的伊织,被毫不留情的强烈阳光晒得拉下表情。刚才在病房夸张叹气的举动,其实有一半是装出来的,不过像这样被阳光直射,就觉得有可能真的昏倒。



「——无论如何,还好对方没有登门拜访。因为宫本家目前的组成份子明显有问题。」



「并不是我的错。」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就算这样,事到如今也不能扔出家门吔?露是如此,那个克莉丝小妹也是如此。」



「我没有说要扔她们出去。」



伊织解开上衣的一颗钮扣,然后看向叔父。



「……虽说是从机场直接过来,但你还真是一身轻。」



「因为都托运了,反正大部分的行李都是换洗衣物……何况我还想绕路去一个地方。」



「想去别的地方?不是直接回家?」



「在家里落脚之后,我就不会想外出了。」



赖通点燃一根不能在医院里抽的烟,然后露出笑容。



「——话说回来,我这次去美国至今不到半年,你却过了一段紧凑的青春时光呢。」



「我说过,这并不是我自愿的。」



「你也挺坚持的……总之,我不是无法理解你怨恨老哥的心情。」



「老爸在进行战争妖精的研究,叔父从以前就知道了吧?」



「哎,在老哥书斋出入久了,自然而然就会知道了。不过刚开始的时候,我没想到老哥真的相信世界上有战争妖精这种玩意,只觉得他纯粹当成冷门的传承进行调查……直到老哥真的下落不明,我才改掉我原本的认知。」



明明不是什么稀奇的光景,赖通却眺望沿路的绿意,眯细眼睛舒服吐了口烟。从非洲到欧洲,走遍世界各地的叔父,与不太喜欢外出闲晃的伊织不同,有着精悍黝黑的肌肤。



「我们家的书斋,几乎没有存放老哥的研究资料吧?」



「……这么说来确实如此。」



「当时全都放在大学的研究室……现在则是由我接收,放在储藏室保管。」



赖通从口袋摸索出一把钥匙,并且扔给伊织。



「那把钥匙交给你,想调查什么就自己调查吧……虽然这么说,除非你下定决心毁掉宝贵的学生生活,不然实在是查不完,何况不是日文的资料太多了。」



「叔父调查过了?」



「你在开玩笑吧?全部查完终究是强人所难。不过老哥有一本笔记本,上头整理了实地研究去过的地方,我在看过那本记录之后,和老哥一样造访各处。」



「也是在这个时候认识露缇琪雅的吗?」



「叫她『露』嘛……你们有好好相处吗?」



这位叔父回到日本最担心的事情之一,肯定就是他自己送来的那名旁若无人美少女。



伊织将眼镜往上推,夸张叹口气之后,与他并肩站在公车站牌旁边。



「至少对方自认有和平相处吧。」



「天啊,你态度真冷淡。」



「以我的立场,只是增加了一个不会帮忙做家事的累赘。她和克莉丝不一样,肯定可以自己打理大小事,却是一只从来不会率先做家事的米虫。」



伊织平淡指摘着露缇琪雅的懒惰,不过实际上,她会主动做的事情,就只育洗自己的贴身衣物,而且只是基于「丢洗衣机洗容易坏」这个理由用手洗,其他的衣服全部扔给伊织洗。如果伊织学习到温柔手洗女性贴身衣物的技能,露缇琪雅大概会连这项工作都扔给伊织。



赖通把剩下一半的烟塞进随身烟灰缸,然后露出苦笑。



「哎,你刚才那番话,大部分都是剌耳却中肯的评语,对于那个任性女孩来说,应该是一帖良药。——那么,你就好好向露解释一下吧。」



「解释什么?」



「我傍晚就会回去之类的,总之,适度应付她一下吧。」



「你要去哪里?」



「早濑那里……我在学生时代,受到她母亲各方面的照顾。」



「药子老师那边吗?」



「虽然伯母过世之后的第一个中元节就快到了,不过以现在的状况,我应该没办法参加早濑家的法事。」



「……那是什么意思?」



伊织不由得如此反问,这次轮到赖通露出诧异的表情了。



「你……什么都没听说吗?」



「什么事?」



「关于早濑家的事。」



「我只知道那边是母女单亲家庭,然后住在不像年轻老师会住的高级大楼住宅。」



「这样啊……也对,这并不是必须刻意告诉学生的事情。」



看到公车即将进站,赖通就此打住话题。伊织也觉得不应该继续打听,所以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一个话题。



「……那个家伙会怎么样?」



「啊?」



「我在说派屈克·赫恩。」



「这个嘛……应该会被当成旅行途中,遭遇某种意外而失忆的不幸爱尔兰人,然后遣送回国吧?不过记忆混乱的症状是否能痊愈,连我都不得而知。」



「…………」



公车进站静静打开车门,释放出车内的冰凉空气。



「——伊织。」



赖通在后方呼唤默默上车的侄子。



「不要这么愧疚,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情。——既然你已经决定要保护,就多想想自己身边的事情吧。」



伊织转头一看,赖通在车窗外露出笑容。



「……讲得真简单。」



伊织小声咒骂之后,坐在最后面的空位。



早上的上班上学尖峰时间会相当拥挤,不过上午的这个时段没什么人搭车,只有零星的座位有人坐。从医院回到宫本家的最快方法,就是搭乘这班公车,在终点站的前一站下车走回家。



伊织缩在座位上,仰望车顶缓缓做个深呼吸。



虽然赖通那么说,不过派屈克的末路对伊织造成不小的打击。包括进入病房时的罪恶感在内,想像到如果当时战败的人是自己,这种恐惧感也沉重压在伊织的内心。



与战争妖精建立的关系越深厚,失去战争妖精时被夺走的记忆也会越庞大。这种理所当然的「法则」,伊织至今几乎未曾加以注意。



然而,在亲眼见到如此真实的案例之后,伊织再度体认到,战败对于「鞘之主」来说有多么沉重。依照状况,像那样躺在那张病床上的人,很有可能会是伊织。



「……要我不在意,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伊织将紧闭的双眼睁开,然后走下公车。



在盛夏强烈阳光之下呈现亮白色的住宅区,只有唧唧的蝉鸣没有人影,使得现实感完全从光景中剥离。即使挑选能遮阳的地方行走,柏油路面冒出的热气,也反覆使伊织的意识远离。



伊织打开手机电源想确认时间,结果收到一封大路常叶寄的邮件,她似乎刚和莉莉瓯妮一起抵达宫本家的样子。伊织有通知常叶与药子,今天会因为派屈克的事情跑一趟医院,所以常叶应该是前来打听这方面的消息。



我也正要回家,所以请稍等一下。如此回信的伊织,不经意察觉到某个视线抬起头来。



「————」



伊织面前大约三公尺处,站着一名黑衣少女。



在这时候,率先浮现在伊织脑海的,不知为何居然是克莉丝塔蓓儿。并不是因为两人长得很像——不过都拥有一头美丽的金发——只是因为这名少女身上的气息,莫名令伊织联想到克莉丝。



「!?」



一身黑色哥德风格的少女,扬起眼神凝视着伊织,嘴唇浮现暗藏玄机的笑容。这种超脱尘世的样貌,令伊织有种不好的预感,几乎是基于反射动作就闭上左眼凝视少女。



然而,少女背上并没有伊织猜想的光之翼。



无视于因为惊讶与困惑而伫立在原地的伊织,少女让白色短靴的鞋跟敲出清脆的声音,毫无防备走向伊织,并且动着鼻翼闻起伊织身上的味道。



「……香草增量的法式土司、大吉岭红茶、培根蛋、橄榄油香煎赛普勒斯起司排。——这位同居人对食物还真是讲究。」



「呃——」



听到少女以流利日文猜中今天中餐的菜色,伊织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这种日常生活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的。不懂分际的演员,会招惹导演反感而被删减戏份,你不知道这种事吗?」



「你——!?」



伊织朝双脚使力想要远离少女,却在这一瞬间被强烈的晕眩感袭击而当场跪下。



「如果不想被欺负,稍微安分一点比较好喔,哥哥。」



头顶傅来少女语带嘲讽的声音,然而伊织甚至无法抬起头来。



「……!」



整整三十秒左右,伊织努力忍受着天旋地转差点呕吐的失衡感,缓缓调整好呼吸之后,才终于拾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