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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I(2 / 2)




族人所闹出的纠纷就由这一族的族人来解决。



和之前那桩让妻子与女儿上吊,结果默默地受到制裁的案件有异曲同工之处。



「看他们处理背叛者,还不如找出午间连续剧来看就好。」



我刚才可能想太多了,这个家伙哪里觉得痛苦了?



当我这次正想大声斥责他时,纸门却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只见某个人站在门边。我转头看向门口,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孔——是之前被打昏的男孩。他的头发染回黑色,看起来有些不太自然,身上则穿着同色系的和服,一对大眼睛在被帕巾遮掩的脸上不安地转动,茶杯与装着点心的盘子则在他手上拿着的托盘上「喀啦喀啦」地响着。



「我、我、我替你们拿、拿茶……」



后面的句子又消失了,开口说话对他来说似乎是很不拿手的事。茧墨迅速地从托盘上端下已经溅出不少茶汤的杯子。



「谢谢,原来是你负责服务我们啊?这就是你接受的惩罚吧?你们看,我们很不受欢迎呢!」



后面这句话是对着我说的。我不怀好意地给了她一抹微笑,然后问:



「小茧,我可以感觉到你和水无濑家之间好像曾经有什么过节?」



「过一阵子后,你就会知道曾经发生什么事了,我懒得一一向你解释,之后再一起说明吧!现在先喝杯茶,他们用的是非常高级的茶叶喔,一定很好喝。」



在茧墨的推荐下,我伸手拿起茶杯。端着托盘的男孩偶尔会偷偷斜眼观察雄介,或许是已经对他的笑容产生了一丝阴影吧?雄介并没有理会男孩,只是不停地盯着墙壁上的某一点,看着墙角,貌似厌到非常疑惑地歪着头。



「小田桐先生,你看那是什么东西啊?」



听到雄介的疑问,我转头一看。



刚开始,我也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因为它只不过是纯白墙壁上的某一点黑色污渍罢了。



然而过了几秒,我发现黑点好像是刚才在走廊上看到的「会跑的东西」。只见黑点——写在墙壁上的字——突然动了起来,以惊人的速度在整个房间的墙壁上移动,随即停下。



「目」



这个字忽然改变外型,从四个角渐渐融化,变成眼睛的形状……我想起「汉字原本就是从绘画演变而来」这件事,随后只见一个巨大而类似人眼的目字就这么出现在纸门上。它好像映出我们的影像,然后眨了一下。



光亮滑溜的眼珠看了令人作呕。



「他们果然还是有派人来监视我们。」



茧墨开心地说着。只见那只眼睛静静地眨着,犹如一只静坐着监视我们的狗,我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小茧……那是什么东西啊?」



「还用问吗?当然是监视器罗!这个『目』字被画在墙上,以便监视客人的一举一动。当然,它应该不具备录影功能,只负责在看到不寻常的事物时立刻报告主人。再加上还有时间限制,真是不方便。说穿了只具备形式美,不需要太过介意。」



「形式美?你说这玩意儿?」



尽管茧墨要我不要太介意,可是这只怪眼实在太诡异,我相信没有人会习惯、也不想习惯墙壁上突然出现人体器官。



此时,雄介突然蹲了下来。



「如果不喜欢它,就这样做吧!」



雄介伸出手指,朝着眼珠狠狠戳下去。



「啊——!」



戳下去之后,他用力转动手指。那只眼珠抖动了一会儿后便完全崩溃,恢复成原来的黑点。



「雄介!」



「干么生气啊?小田桐先生,是你说很恶心的耶。」



「但是我没要你戳它啊!」



「冷静点嘛,反正他们也不会发现……啊!」



雄介的目光迎上站在他背后惊呆的男孩,下一秒,男孩的肩膀簌簌地颤抖着。雄介咧嘴露出奇怪的笑容,男孩吓得想逃跑,他则拿起球棒紧追在后。此时,墙上又出现许多黑色的字,这些字从墙壁的缝隙中陆续渗透进来,没多久便占据了整个天花板。堆叠的文字蠢蠢欲动,接着一起在我们面前停住。



「目」



文字开始产生变化,变成无数只眼睛的形状,接着出现了眼球。



无数只眼睛在天花板上眨着。



「好像不该戳坏那只眼睛耶。」



茧墨愉悦地说着,我则开始头痛。



* * *



我忍耐着头上那堆眼睛的注视,慢慢喝着茶。茧墨没有吃盘子里的茶点,一如以往地吃着巧克力。我拿起点心,大口大口地吃着,试图将想抽烟的冲动和着日式点心一起吞下肚。雄介拿着球棒朝天花板挥舞,虽然打不到,但是眼睛害怕地闭上似乎让他感到很有趣。我叹了口气,问道:



「小茧,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我猜她应该什么也不会做,毕竟如她自己所言,现在等于是已经坐到了「特别座」,不需要慌张。不过我猜错了,茧墨摇了摇头:



「还用说吗?我当然想看好戏,可是,不管这次的表演会有多精采,我依然不想为了它而被人开膛剖肚。所以,小田桐君,我要请你做一件事,有个东西想请你拿来给我。」



茧墨翻了一个身,像猫咪似地伸了伸懒腰,随后表示:



「首先,要请你找族长借台车,然后到最近的闹区……如果没有车的话,就得用双脚来回奔波了唷。小田桐君,你有汽车驾照吧?」



「当然有,是在你的命令之下,我自己出钱考来的……究竟要做什么?还有,人家肯不肯借车给我们还是个问题。」



「只是想叫你帮我买个东西。如果他们不肯借车,我就不打算继续留在这里。无论如何,他们一定得答应我的要求。」



茧墨坏坏地笑了,雄介也配合似地挥着球棒,我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我不想在什么事都还没发生之前就卷入流血事件,只能祈祷水无濑家的人真的会借台车给我了。



「小茧,说到这个……虽然我不太清楚状况,可是既然有人想杀你,为何不直接离开算了呢。」



由于对这一切都还有些不踏实的感觉,我姑且随便问一下。结果茧墨耸了耸肩膀,说:



「我说小田桐君……你不需要担心我被当成目标的事情,毕竟想杀我的是水无濑族的背叛者。这个背叛者属于一个将墙壁全贴上白纸、族长拿着扇子挥来挥去,甚至不使用现代化的设备、利用这种玩意儿来监视人的家族唷!」



茧墨说完,只见天花板上的眼睛不悦地同时眨了眨,她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



「他们的所有动作都只是在演戏,愚蠢至极……就算那人真的想杀我,也绝不可能在大白天跑来,但是既然他们准备好表演用的舞台,背叛者应该会上当。他可能还不知道有陷阱,正开心得手舞足蹈呢!我也得提早做好准备才行。」



茧墨站起身,拿起红色纸伞,无视头上那堆眼睛,走出了房间,我也跟在她后面走着。用力拉开纸门之后,她低低地说:



「小田桐君,你别这么紧张,放松点。」



她的声音听起来只有对娱乐活动的期待与些许无聊的成分。



茧墨歪着小巧的脸庞,面带微笑。



「这一切只不过是供人观赏的戏而已。」



就让我们好好欣赏吧!茧墨说。



但是她的笑容看起来似乎让人有些不安。



* * *



借了车子、离开水无濑家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这栋宅邸位于京都,而且水无濑家族拥有广大的土地。水无濑家的山与附近的土地以「私有土地」为由,禁止外人进入。我费了一番功夫才从陡峭的山路开出去,飘高速开到一般道路,又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才顺利地找到大卖场。如果不是这么幸运,我们可能没办法在傍晚回到水无濑家。



——咚!将最后一箱东西搬进房间,那些眼睛仿佛看到什么珍奇的事物般群众过来,可惜它们无法从封箱胶带的缝隙中窥见任何东西,只能在一旁蠢动着。当我放下纸箱、伸展腰部时,腰部传来类似东西断掉的声音,剧烈的疼痛使我忍不住弯腰向前,痛苦地呻吟着。



「咦?小田桐先生,没事吧?这么年轻就闪到腰,真可悲……不,应该说是很可笑才对。」



「罗嗦!给我闭嘴!」



我勃然大怒,可恨的是完全没办法否认……雄介竟然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我们两个人一样来回搬了三趟啊?为什么我会闪到腰,他却没事?我愤恨不平地回过头,看见站在一旁默默看着我们搬运的茧墨。四目交接之后,她给了我一个灿烂的微笑。



带有同情意味的笑容,让人有点火大。



「搬完了,小茧,这玩意儿你要怎么使用?」



「两位辛苦了,请他们送晚餐过来吧。还有,别称呼它们为『这玩意儿』嘛,小田桐君,真失礼!这可是家家户户都有一具的必需品呢。」



就算是人人都会有的必需品,也不需要搬这么多具过来吧?



不过,我为了搬这几箱东西已经气喘吁吁,还是省下说话的力气为佳。



茧墨呼唤一直在走廊待命的男孩,请他送晚餐过来。他们甚至准备了茧墨的份,真不知道对她来说是多礼还是找碴……我没猜错,她果然不吃,把自己的餐点整份端给雄介,然后拿起巧克力代替晚餐,津津有味地吃着。雄介把餐点里的肉全挑起来,剩下的菜整个推给我。我一边吃着淋上芡汁的豆腐,一边抱怨:



「你这家伙……不要只挑肉吃,其他的菜也要吃!」



「我是速食时代的小孩,不爱吃菜,别为难我了。」



「什么速食时代?听都没听过……难道是新发明的名词吗?」



就在我们无聊地你来我往时,夜色渐深。雄介拿着球棒,赶走聚在纸箱附近窥视的眼睛,茧墨则无聊地躺在地板上翻来覆去。吃了满肚子食物的我忽然觉得待习惯之后,这个房间也没有那么不舒服了。



总觉得好像不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一点都没有会发生任何不祥事的预兆。



「容易松懈就是你最大的缺点喔,小田桐君,你得靠自己来判断眼前所见到的一切事物。对所有事物的看法都如此松懈,代表你的头脑反应越来越不灵光。」



茧墨不怀好意地笑着说。话是这样说,她伸手拿巧克力的样子不也很悠闲吗?我一边按摩着腰部,一边叹息:



「可是……小茧,现在真的什么也没发生啊?」



「呵呵,的确没有。比起无缘无故地感到害怕,或许像这样以眼前所看见的景象来判断而感到放心也不错。但是,怀疑所有眼睛所见到的事物应该是身为人类最该做的事情。」



茧墨忽然伸出手,指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我思,故我在』——假设世上所有一切皆是谎言,那么怀疑着这一切的自己便是唯一的真实。虽然这句话原本有更深一层的含意,但我想曲解它原本的意思,加以使用。所谓的真实必须经由思考而获得——你的平静是由自己决定的。对了,小田桐君,可以帮我拿保温杯吗?里头装着热可可的那杯。」



「保温杯来了。小茧,不要怪我旧话重提,这样喝下去,你总有一天会死于糖尿病。」



本来想说一些不中听的话,没想到吐出来只有这样,我想茧墨一定偷偷在心里耻笑我。将保温杯拿给茧墨之后,她咕噜咕噜地喝着,沉默降临在我们之间,只能听见雄介呼呼地挥舞球棒的声音。



咻!就在球棒突然挥出极大声响时——



「小田桐君,不好意思。」



「怎么了,小茧?」



茧墨的叫唤让我再度转头。当我想说「是不是要叫我拿巧克力给她?」而伸手想拿新的巧克力时,她却突然站起身,撑开红色纸伞,红色影子「啪」的一声染上墙壁。下一秒,不只是天花板,连墙壁都浮现出无数的眼睛,类似黑色云朵的一群眼睛全冲出房间,消失在走廊。雄介如察觉了危险的野兽般抬起头,茧墨则将纸伞放在肩上,微笑着。



肚子内侧的物体蠕动着,伴随些微的疼痛,全身的血液仿佛消失殆尽。



茧墨的笑容和刚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她的笑容那么不祥?



她用一种会让人失魂落魄的口吻缓缓呢喃:



「来了喔——」



* * *



有一种全身寒毛直竖的预感。忍不住拉开纸门的我在尖锐的摩擦声过后,看见走廊的情况——纯白色的走廊上不知何时站满了如幽灵般的人,水无濑家的随从看上去就像是滴落在宣纸上的墨渍。他们屏息以待,紧盯着走廊前方,每个人手上都握有一只毛笔,毛笔笔尖停在墙面之前。



我身边的茧墨面带微笑,笑得仿佛是等待戏剧开幕的观众。



充满期待。



肚子里的血肉脉动着,不知因何而兴奋,开心地踢着我的腹部内侧。自从我把她当成女儿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不安分地乱动,剧烈的疼痛让我不得不按着肚子,跪倒在地。



安静点!到底怎么了?



低声向她说话后,我的视野随着一阵孩童的笑声而切换。



——是想叫我看吗?



我的视线往前移动,引起孩子兴趣的对象似乎就在前方。视线穿过水无濑家的随从身旁,来到玄关。这种感觉好像全身只有眼球浮在半空前进一样,唯有视觉能掌握现在的状况。



有个人站在被裁切成正方形的黑暗场景之中,脚边蔓延着像红色又像黑色的液体……原本站在门口的随从们到哪里去了?就在我产生疑问的当下,眼角瞄到被丢弃在墙角、抽搐着的左手,这只手好像「被咬下来」似的,断面残缺不全,我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就在此时,对方开始动了。



那是个穿着工作服的壮硕男人,身体的存在感却异样地稀薄。



他缓慢地抬起头。



竟然没有脸。



他戴着一个没有表情,好像只完成了一半的能面。



男人缓缓地迈步向前,薄薄的脚底板踩在白色走廊上。他缓缓抬起手,长得离奇的手伸向墙壁,手上拿着犹如手臂延伸般的毛笔,笔尖一触碰到墙壁,墨汁便如血滴般滑落……我张大了眼睛。



——大事不妙。



我的全身充斥着想要大喊的焦虑感。同时,男人的手以令人眼花的速度画着,左右两边的墙壁浮现出「虎」字。接着,走廊宛若刮起小型台风般,黑与白以猛烈的速度转动出漩涡并逐渐成形,呈现而出的老虎姿态有如画作中常见的水墨画,不过跟之前见过的画完全不同。那些会动的「蛙」与「目」字只用单笔画成,但是老虎和那些非现实的字不同,有着惊人的存在感。



它毛皮下的肌肉仿佛正跳动着,甚至有对可怕的尖牙。



老虎低声吼叫,男人沉默地点点头。



见状,它便如忠实的猎犬,将全身力量集中于腿上,蓄势待发。



「大家快逃!」



我忍不住惊叫。



同时,我的视线迅速地回到原来的地方。虽然老虎还没跑过来,可是我能感觉到它正朝这里冲过来。恐慌的我以眼角余光瞄向茧墨,她依然维持优雅的姿态,肩膀上靠着纸伞,一动也不动。水无濑家的人似乎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一起在墙上或地上书写起来。有人优雅地运笔,也有人潦草地写着。



「猿」、「鸭」、「豹」



我突然想起之前茧墨所说的「这一族的能力强弱不同」的事情。看样子,水无濑家的人根据各人的能力高低不同,能够画出的东西也不尽相同。即使能够写出一样的文字,变幻出来的绘画也不会是同一种风格。看着他们所画出的文字,我感到绝望。



他们的画和那个男人的画水准差异太大,完全无法匹敌。



他们画出来的是「野兽」,那个男人画出来的老虎却是「猛兽」。



超过十只以上的乌鸦一起飞了起来,为了不妨碍站在走廊上的主人们,它们在墙上以猛烈的速度往外头飞去,身上掉落下来的黑色羽毛穿出墙面,掉在我们眼前,其他的野兽也一起跑了出去。我看见左右两边的老虎从前方的墙面奔跑而来,两对跋扈的野兽之眼燃烧着。



被画出来的野兽们在墙壁中陷入激战——乌鸦们的尖锐利爪对准老虎的眼睛攻击,刺耳的叫声画破空气。黑豹与猴子也咬上老虎的脚,老虎一度被黑色的野兽群掩盖住,但是下一秒,黑色的墨渍激喷而出,右边墙上的老虎抬起头,一口咬下乌鸦与猴子的头;左边墙上的老虎则咬着黑豹的脖子,用力摇晃着。许多动物尸体被甩出墙壁,掉在地上不停扭动。被咬到脖子的黑豹抽搐不已,接着化为一滩墨水。



这根本是单方面的杀戮。



动物们的等级差太多,恣意啃咬着野兽们的老虎让我看得出神。



我对恐怖的感觉已然麻痹,眼前所见的一切都过于超乎现实,一种正欣赏着美丽演出的情绪充斥着我的心。男人的绘画能力超越水无濑家的随从太多,跳跃舞动着的老虎比起其他野兽要美丽许多。



这就是艺术与涂鸦的差异吧?



在男人的画作之前,那些野兽都只算得上一般涂鸦而已。



右边的老虎倏地跃出墙面,跳到地面之后,攻击离它最近的女人。女人的脖子被咬住,爆喷出大量鲜血,纯白色的天花板渲染上鲜红色的血液,血液滴落在地上。老虎一个飞跃,又重回墙壁里,在天花板疾速奔跑,开始攻击某个男人。它用力咬住男人的身体,将他抛向墙壁。人类惨忍地死去,我肚子里的孩子呵呵笑着,但是我动弹不得。



我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茧墨的话在我耳边响起:



『现在的一切都只是表演喔。』



小茧,你说得没错。



这样的景象的确很像是舞台上的某一幕。



我心想着。老虎却突然自眼前消失,走廊上只剩下人类的尸体与被血染成殷红的墙壁。



老虎跑去哪里了呢?



我思索着。此时,视野角落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抓住我的衣领,将我拖到房间里面。我因为重心不稳而仰倒在地,即使差点昏倒,依然能感觉到脖子上满是冷汗。倒下前的那一瞬间,我听到牙齿喀啦喀啦的敲击声,还有距离颇近的野兽气息。从地上挣扎爬起来之后,茧墨已经不在我身边,失去攻击目标的老虎转而攻击其他水无濑家的人,走廊上陆续传来惨叫声。茧墨大声呼唤雄介:



「雄介君!」



雄介不发一语,抄起球棒往墙壁打过去,球棒啪嚓啪嚓地戳着墙纸。雄介用同样的方式重复摧毁左右两边的墙壁,强而有力地挥舞着球棒,被他敲打过的地方只剩下破碎的壁纸与裸露出来的土墙。其中一只老虎试图穿过走廊的墙壁,进入房间,然而它所在的墙面已经被雄介打破一部分。



我不太懂为什么老虎坚持要经由壁纸走进房间,它们不是能穿出墙面、成为实体活动吗?然而它不亲自走过来,只是发出低吼声,在壁纸上来回踱步。



另一只也停在破落壁纸边的老虎,随后经由尚称完好的壁纸跳到天花板,在我们头上移动着,想从天花板移动到房间。下一瞬间,雄介毫不犹豫地跃向天花板。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以媲美野兽般的行动力挥棒。当球棒的前端打到天花板后,贴在天花板上的纸随着它的落下而被扯下。纸面上的老虎一边闪避已经撕破的地方,一边烦躁地继续低吼着。另一只老虎则就此转身朝外面跑去,天花板上的老虎见到同伴离开,也跟着回到走廊的墙壁上,一起离开了。



远方依稀传来老虎们的悲鸣。



此时,我总算有得救的感觉。



总觉得全身虚脱无力。茧墨忽然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等级不同果然很不一样……这么一来,即使打群体战也没有胜算。」



咯咯地讪笑着的茧墨转头朝我微笑,并继续表示:



「太好了,小田桐君,在这个包满白纸的水无濑家,野兽们必须在壁纸上才能迅速地移动,因此它们只在吃人时冲出壁纸,之后再回到壁纸上……没错,重点就是这个!为了恪守攻击之后回到壁纸的规则,两只老虎才放弃攻击我们,因为它们失去了回去的媒介——也就是壁纸。假设它们攻击之后不需要回到壁纸,抑或是我们现在不在这里,也许已经被老虎们吃掉了也说不定呢!」



真是老天爷保佑啊。



话虽如此,茧墨的语气之中并不带任何恐惧感。她愉快地望着走廊另一头,看见这样的她,我顿时理解了。



这种状况才是她真正想看到的「表演」。



别闹了。



我忍住开口吐槽的冲动,站了起来,对着不断笑着的茧墨问:



「小茧,你才是敌人的目标吧?为什么能够如此悠闲呢?」



「你不喜欢我的态度吗?仔细看看眼前的惨状吧!老虎并没有特地把我当成目标,而是随意挑选攻击目标。你知道原因吗?小田桐君。」



我怎么可能知道啊?看我不回答,茧墨继续说:



「也就是说,老虎只是出来打头阵,为了杀掉潜藏于巢穴深处的女王蜂,必须先杀掉其他蜜蜂。所以,对我来说,目前的情景只是单纯的娱乐。我已经强调很多次,这只是场表演。」



茧墨的嘴唇往上弯曲,多么丑恶的笑容啊……我毫不隐藏厌恶地皱起眉头。站在我背后的雄介一边打呵欠,一边问:



「对了,茧墨小姐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你又打算怎么做呢?」



「我喔?MP3没电了,所以想先回去啦。」



雄介的回答毫不拖泥带水,对眼前的景象一点兴趣也没有。察觉到我的注视之后,他说:



「不能怪我没兴趣嘛,小田桐先生,这种程度的场面只要去电影院,要看多少有多少。最近的CG技术越来越好了喔。」



「这不是重点吧?有人死了耶,不要把谋杀和电影相提并论。」



「可是,小田桐先生,叫我有同情心是个根本的错误。」



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的雄介走到门口,望着喷满血与墨汁的走廊说:



「我不可能再为谁的死而掉眼泪……因为我真的不在乎。」



「觉得别人死掉或是没死掉都和自己无关」又如何?



每个人的想法原本就不尽相同,要不要因为别人的死而伤心那是个人的自由。正如雄介所言,要为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而感叹是我自己的决定,但是要他一样替那些人感到难过,也太说不过去了。



但是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事。



在我强烈的瞪视之下,茧墨拍拍手,像是要转换一下尴尬的气氛般,让我们转而注意她。



「小田桐君会生气也不是没有道理。关于你的坚持,我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能够理解『像你这种个性的人的确会因此而生气』这一点。对于目前这种状况,我并非没有准备因应之道,所以让我们先离开这里吧!你们两个帮我拿一下刚才买来的东西。」



听到茧墨的话之后,我与雄介面面相,突然搞懂了她买「那个东西」的用意。



只是,我们真的可以那样做吗?



「我不是说了『要先做好准备』吗!而且这也是为了他们好。既然舞台上的戏这么难看,我们就帮帮那些演员,不是很好吗?走吧,小田桐君!」



不等我回答,她迳自走到走廊上、踩着遍地血腥,同时回头看着我说:



「帮完他们,我们就可以坐到特别座去看表演了。」



* * *



如果循着人们的惨叫声,我们应该往房屋里头走去,茧墨却突然找起某样东西。她一扇一扇地打开溅满鲜血的纸门查看——房间里皆空无一人。然而,就在她开到第三扇纸门时,我们发现角落有个影子颤抖着。



「果然在这里。」



茧墨一边低语,一边走近那团影子。之前见过的男孩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孔看着我们,似乎在看到茧墨后松了口气,张开眼睛并低下头。



「你好——你是负责替我们带路的人吧?」



茧墨忽然说道。男孩听了,羞愧地低下头。



「…………唔!」



「为什么害怕呢?守在这里的水无濑家的人都死了喔。我记得你们虽然不想让我留在族长身边,却也不希望我在远处被背叛者杀害吧?所以才放了一个负责引导的人在我们身边,在背叛者杀过来时,趁对方突破最后防线之前,将我们带到族长身边。看见有人被杀死会害怕是当然的,不过也应该尽力完成使命才对啊!如果把我丢在这里,等于把我叫来当布景。」



茧墨冷冷地说着。这么说来,这名男孩的职责应该是发现情况不对时,负责把我们带到族长那里。然而,看见敌人攻打过来,他却自顾自地逃了出去,抱着腿躲着发抖。听到茧墨的指责,他还是一动也不动……或许是太过害怕,让他的脚无法动弹。当我正在思考要怎么让他冷静下来时……



「布噜布噜哇!」



雄介突然大叫并把脸贴近男孩。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样可怕的鬼脸,原本已如惊弓之鸟的男孩浑身僵硬。看到完全僵住的男孩,我忍不住大吼:



「雄介!你会不会太白目了一点!」



「哪有,我不是白目,我是故意的啦!这叫做惊吓疗法喔。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好一点了?」



听见雄介的话之后,男孩眨了几次眼睛。雄介看着他,继续说:



「不论你有多害怕,该死的时候还是会死……来嘛,动一下嘛!」



说完,雄介咧着嘴笑。看见雄介的笑容后,男孩慌张地站起来。



他一定以为自己会被雄介吃掉。



男孩小跑步地为我们带路。不知为何,他避开了通往族长房间的路,选了路上几条分岔出去的小路,往左边转进去之后,我们停在某间长得很像厕所的小房间前。少年突然摸索着房间的墙壁,然后从胸口取出一只毛笔,接着,像是要照着描红帖练习一般,仔细地写出了「开锁」二字。写完之后,我听见「喀嚓」的机械声,只见墙壁的一部分凹陷进去,突然打开了!里头出现一条陈旧的阶梯。



通过这条木制阶梯,我们走在延伸至地底下的狭窄通道。这条通道有如迷宫,男孩的脚步却不曾出现迟疑。左、右、右、左……我们转了几个弯,走了大约十五分钟之后,男孩不经意地停下脚步,伸手触摸着仿佛永无止尽的墙面,再次拿出毛笔,又写了「开锁」。这次没听见任何声响,男孩又从口袋里拿出某样东西,贴在墙上——那是一张以整齐的文字写成的纸,很可能是族长拿给他的东西。下一秒,随着机关动作的声音,眼前豁然开朗,我们从狭窄的出口走到了族长的房间。雄介转头看着开展成四方形的白色墙面,惊奇地说:



「哇!居然有道暗门,原来你们感情好到要用暗门喔?」



「就算你真的这么想,也别白目地说出来好吗?千万别说!」



我这么对雄介说着,前面的光景却让我瞠目结舌。



纯白色的房间里站着一群黑衣人……看样子,这一族所有仅存的人都集合在一起了。黑衣人的中心有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凛然站立其中,对方让人联想到寿衣的打扮,可以说是这群黑衣人当中最醒目的一点。除了墨汁与白纸,这支排列整齐的队伍让人联想到参加葬礼的人们与死者。少女身上的衣服则如墙壁一样雪白。



我注意到一件事。



她身上穿的衣服袖子好像能写字。



应该是为了能够战斗到最后而做出的设计。



她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我们,我们慌张地将手上拿着的东西放在地上。但是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她的视线只停在茧墨一个人身上。她「啪」地张开摺扇写着——



『很高兴你们都平安无事。这么晚才出现,让我好担心。』



可能是顾虑到我和雄介,扇子上的文字比之前整齐,也好懂多了。少女的视线转到男孩身上,男孩的肩膀不住抖动,不过茧墨视若无睹地说道:



「那是因为带路的人不够专业……对了,族长,你打算怎么做呢?」



族长没有回答,只以清澄的眼神望着茧墨。



「团体战术似乎起不了任何作用,我看能与他对战的人只有你。」



『我也知道,所以才请您过来。』



正确地说,不是他们用「请」的,而是我们半强迫地要求过来的。



族长从一直随侍在旁的女人手中拿了某样东西——是一柄长刀,不过前端不是刀刃,而是毛笔。龙的图案盘旋在长长的刀柄上,最前方蘸上墨汁的笔尖闪闪发光。



『请不要担心——我不会再让任何人牺牲了。』



「算是赌上你的自尊心了?」



茧墨嘲弄似地问道,但是族长并不介意,一双黑色的瞳孔紧盯着纸门。纸门另一头传来强烈的存在感,然而老虎们的低吼丝毫无法吓退族长。



『没错。』



族长手持长刀,将笔尖对准天花板,整把长刀就这样抵着低低的天花板。她使尽全身力气,写出一个字。



「龙」



雪白的天花板瞬间卷起狂风。看着卷起漩涡的文字,我不禁当场跪倒在地,肚子里的孩子又开始蠢动。尚未长牙的嘴里吐出如野兽般的奇异叫声,孩子开始骚动不安……我能体会你为何害怕——我按着肚子,低声地说。



我也没见过这样的生物。



「不可能存在」的生物出现在我们的头顶上。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龙啊!



「你会认为世界上没有龙,代表你的确是一名凡人,小田桐君。」



茧墨读取了我的想法,如此表示,同时陶醉地欣赏着天花板上的漩涡,继续说下去:



「个人的想法能够定义整个世界,你认为『不存在』的东西则『不存在』,你认为『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当然也『不可能存在』。但是,在未知的领域之中,你认为不存在的东西或许其实真的存在也说不定,任谁都无法否认这种可能性。人类总是自行决定某样东西『可不可能存在』……没错,这就是一般人所以为的『常识』。可是……」



就在茧墨说话的同时,龙的身体在云雾之间若隐若现。它的身上有着坚硬的鳞片,修长的身体柔软地伸展,渐渐变化出类似蛇的身躯。强硬的下巴缓缓地吐气,细细的胡须如皮鞭般飘动。



「超能力者能够超越所有人类的常识。」



龙在空中吼叫着,房间同时降下墨黑色的雨滴。水无濑家的人一起发出赞叹声,连雄介也颇感佩服似地吹着口哨。族长站在他们中间,手向上指着,额头上渗出许多汗水。



咻—当她的手指往下挥舞时,纸门跟着被撞开。两只老虎跳进房间里来,不停狂奔。它们朝着白雪踢着地板,同时龙也从天上飘下来,身体有一半冲出天花板,咬向老虎,并轻易地咬住其中一只老虎,无情地撕裂它的肢体,肚破肠流,内脏跟着喷落一地,立刻变回墨汁。另一只老虎急忙转身,从地板跳跃,试图咬住龙的脖子,可惜它的利牙被坚硬的鳞片挡住,无法咬进龙的脖子。龙将身体再往外伸展一些,卷起老虎的身体。断裂的声音传来,身体跟着被绞断的老虎不住地咆哮,痛苦地挣扎,随后也化为一滩墨汁。



最后只留下墨渍。



族长获得空前的胜利。



众人不断称赞族长,但是她的神色丝毫不见松懈。茧墨低声地说:



「没错——事情还没完呢。」



肚子里的孩子好像想附和似地跟着骚动起来。这一瞬间,忽然有种老虎无法比拟的强烈气场贯穿我的全身。



终于来了……等级完全不同的物体即将现身!



我忍耐着胸口越趋剧烈的跳动,看着敞开的纸门……明明听不到任何声音,该处却瞬间染上黑色。



「族长小心!」



一道黑影几乎与茧墨的叫声同时出现,只见一条黑色的龙盘踞着门口,对着族长张开血盆大口。族长圆睁双眼,顺手将长刀直立抵住黑龙的嘴,无法合上嘴巴的黑龙痛苦地扭动着。此时,族长的龙趁机咬住黑龙的脖子。长刀折断,两只龙一边怒吼,一边扭打起来,受到打斗波及的族人纷纷发出惨叫,被撞飞出去。许多人被撞在墙上,并于留下血迹后滚落在地。两只龙专注地打斗着,时而在墙壁与天花板之间游走,时而穿出墙面,想咬死对方。我张大双眼看着它们对打,只见族长的龙开始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已经受伤,流出大量的黑血;相对的,黑龙却毫发无伤。



——赢不了。



就在我肯定地这么想时,茧墨百无聊赖地说着:



「差不多该上场了——」



我与雄介四目交接,重新拿稳手里的「重物」。



难道这个就是要在这种情况下使用?



「好了,幸好我们早有准备,这样下去大事不妙,我们出手的时候到了。舞台上的表演看看还好,要是不幸遭到波及可就不好玩了。」



「小茧,真的要在这种情况下用『这个』吗?」



我的疑问很理所当然地被忽视了。那些一边惨叫,一边在心中祈祷的族民们并没有看着我们,专注地看着天花板的族长也一样,每个人都忘我地看着眼前的光景。我们从一直扛着的纸箱里取出「那个东西」。



这个东西真的超不适合出现在这里的。



「好了,你们两个就尽情地喷吧!」



在茧墨的命令下,我们拔下灭火器的保险拴,将灭火器瞄准天花板。



「真的可以这么做吗……?」



我的低语很明显地又被忽视了。



* * *



「噗咻咻咻咻」的声音实在很吵杂,也直接终结了天花板那场壮烈的战役。当白色粉末喷到天花板,龙便逐渐消失。我们继续拿灭火器喷向失去头部的龙,站在我背后的雄介也跟着从另一个纸箱拿出灭火器一起喷,毛笔所绘制出的龙就这么消失了。最后剩下的只有身上撒满白色粉末的族民们,还有安静得甚至能听见一根针掉在地上的沉默。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我逃避着众人询问的视线,看向旁边,脖子与背部都冒了不少冷汗;雄介看起来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茧墨则一脸得意地将双手交叉在胸前。纯白的墙壁上已经不见任何会动的影子。



就这样,两只龙的战争很干脆地落幕了。



——在我们的干预之下。



族长僵硬地转了过来,不自然的动作仿佛四肢都生锈了的人偶。她的脸上有一半沾到白色的粉,绝美却毫无表情的五官似乎微微抽搐着。



不用想,用看的就知道她现在怒火正旺。



「小茧……虽然减少伤亡很值得开心,可是这样的终结方式会不会太过草率?好像有点过分……」



「你在说什么呀,小田桐君?这次的表演很精采,可是我们不需要奉陪到最后。你该不



会想陪着他们疯到最后吧?纸张这种东西遇到水就化了,遇到火也完蛋。使用灭火器,喷完



墙壁至少还是白色的,怎么可以说我们的行动太草率呢?哈!少胡说了,说到底是他们不



好,不该选择这么古典的打法呀。」



茧墨以三言两语总结了直至方才发生的所有事情。她继续说着:



「小田桐君,既然你亲眼目睹过,就该知道这便是他们家族为何讨厌我的原因唷!以前



茧墨家曾经与水无濑家争论过关于双方超能力的强弱。某一天,我们一把火烧了水无濑家族



特地准备好的决斗场地,因为我们不打算把宝贵时间浪费在无聊的战斗上……谁知道他们家



族的人竟然没有因此而得到教训,真是夸张!」



茧墨高谈阔论着。站在她背后的族长肩膀颤抖,蹒跚地走过来,接着突然对茧墨高举右



手。原本面无表情的她此刻的五官因不甘心而扭曲,行动让人惊讶,足见愤怒的程度非比寻



常。我立刻抓住她的手,对着转头看向我的她说:



「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刚才你的龙就快输了,让我们帮忙总比让更多人伤亡来得好。』



在那种状况下被人打断战斗,也难怪她心有不甘。



可是,被鲁莽地阻止总比输了好。



「已经牺牲了那么多人,不能继续打下去。」



族长不发一语地甩开我的手,啪!白皙的手脱离了我的掌控。她恶狠狠地瞪着我,在扇



子上唰唰唰地写字。



旬你懂什么!你们伤害了我们一族的自尊。这是我们的战争,不需要你们插手,死亡与



失去自尊相比,根本不算什么!b



看到扇子上的内容,我的脑海里被失望所占据。我一边咀嚼着她写出的文字,一边硬吞



下几乎要冲出口的叹息。



他们也一样,不管是谁,每个家伙都如此草菅人命。



不论原因是为了好玩,还是为了无聊的自尊,都一样糟糕。



对我来说,好不好玩或是能否维持自尊都不重要。



句本族的叛徒就该由本族来处置,即使我们全族人都得牺牲也在所不惜——希望你们



这些局外人不要插手。b



「你说得没错,我们的确是外人,可是既然也被牵扯进来的话,我们怎么可能撒手不



管!别开玩笑了。」



族长微微张开眼睛,也许从来没有人用这种语气顶撞她。我拉住她的手,硬将试图挣



扎的她拉到走廊上,走廊上残留着老虎肆虐过的痕迹——肚破肠流的女人倒在墙角,早已



气绝,眼睛惊恐地睁大,破碎的肠子散落一地,看着血淋淋的脏器,让人不禁倒抽一口凉



气……我缓缓地吐气,重新望问族长。



我指着死状凄惨的尸体,对她说:



「你看到这种惨况,还能大雷『不惭地主张』要牺牲到底b吗?为何不干脆地认输,避免让族民白白受死?」



族长晈了一下嘴唇,甩开我的手回到房间。雄介则扛着新的灭火器从房间走了出来,打算去确认走廊上有没有残余的动物。族长站在房间中央,背对我站着,漫长的沉默降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过头来,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我还是认为牺牲是必须的,你们的帮忙只是多管闲事。』



为什么能够在那些牺牲者面前这么说呢?



我觉得好像听到血管爆开的声音。族长还想继续写些什么,动作让我没来由地感到生气。仰赖超能力并引以为傲,就算族人因此牺牲也无所谓……我讨厌这样的态度,这种想法和茧墨家的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和那个孕育出戴着狐狸面具的怪物家一样。



我伸手抢下族长手中的扇子。



「够了没有啊?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浪费时间在写字上,这种时候该开口用讲的吧?」



当我说完,只见族长困惑地看着四周。难道她不想开口?水无濑家的人仿佛大吃一惊,周围瞬间出现了异样感。但是我继续对她说:



「你为什么这么坚持使用超能力?」



「小田桐君,别这样,她没办法说话,别为难她了。」



我转头看向出声阻止的茧墨,只见她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不明就里的我看着族长,一



直低着头的她忽然抬起头,张开嘴。



看到红色嘴巴深处的我,倒抽一口凉气。



她的嘴里没有舌头。



「水无濑家的族长在决定继承地位之时,就得被割去舌头……用古老的方式。所以她并 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无法说话。」



从失去舌头的那一天起,他们就无法再次开口说话。



也不会再发出任何声音。



听到茧墨的说明,族长闭上嘴,点了点头,不打算用写的否认茧墨所说的话。不用多



说,我也能猜到所谓「古老的方式」是什么意思。



她的舌头是被残忍地割下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呆呆地道歉,然而道歉听起来非常可笑。我将扇子还给族



长,她低着头,迅速地写着。



『抱歉,我太激动了,是我不好,对贵客太失礼。请您不要介意。』



我用力地晈着牙,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就算再道歉,也只会更失礼,强烈的后悔刺



我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族人,却没有资格对他们发脾气,内心于是充满一种很想大吼的冲动。



为什么这些人要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



没有人能原谅擅自夺走别人声音的人。



「哇啊啊啊啊啊啊?」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有点悠闲的惨叫——是雄介的声音!我还来不及问他「为什么要发出带有疑问的惨叫声」,就看到一道黑影闪过,一大群乌鸦冲进房间来,尖锐叫声不绝无耳。画出龙之后,背叛者可能无力再画出凶猛的老虎,尽管乌鸦的杀伤力远低于老虎,不过已经足够让我们手足无措了。族长诧异地张大眼睛,我则迅速地冲到她身边,将她扑倒。乌鸦从我们背上飞过去,利爪撕开了皮肤,鲜血跟着喷出。我忍住呻吟,抬起头,还以为乌鸦会回过头来继续攻击,但是没有……它们朝着新的攻击目标飞了过去!



茧墨恰然地站在原地。



「小茧!」



大喊后的我伸出手,却抓不到她。只见茧墨不慌不忙地拿出纸伞,但纸伞怎么可能抵挡住乌鸦们的攻击?我的脑海浮现小茧躺在血泊中的凄惨模样,耳边却听到大大的雨滴阵阵拍打在纸伞上的声音。



湿润的声音此起彼落,有某些东西滴落在地板上。



是几十只乌鸦身上的墨汁。



「咦——?」



黑色的墨汁滴在红色的纸伞上。



那些乌鸦碰到茧墨的纸伞之后,瞬间变回墨汁。



「我早就说过了,小田桐君,对我来说,眼前的场景只是娱乐,不过是这种等级的东西罢了……一般的超能力是杀不死茧墨阿座化的喔!必须要用物理的力量剖开我的肚子才行。所以,要是有人拿刀刺我,很轻易地能将我杀死,但是这种东西绝对杀不死我。



茧墨收起纸伞,甩了甩沾在伞上的墨汁,墨汁形成的雨滴洒落在地。她说:



「超能力所创造出来的动物一碰到我便不知分界,直接化为原形——这种脆弱的东西怎么可能杀得了我呢?」



难怪她一直笑。



而且一直以欣赏表演的心情看着发生的一切。



就在我出神地想着时,肚子里的孩子突然狠狠地踢了我一脚,胃被踢到转了一圈。族长没理会痛苦地闷哼出声的我,慌张地站起来,接着拿起毛笔在地上写字。



「鹰」



背叛者似乎还没察觉乌鸦已经被全数歼灭,族长打算趁机攻击。没多久,一只老鹰以媲美子弹的速度往外头飞去。几十秒过后,远方传来惨叫声。听到尖锐的男人叫声,我们面面相觎,一起走了出去,来到漫长的走廊上。我跨过倒在地上的雄介,走到玄关却没看到任何人,只有被老虎吞噬过后剩下的残骸与混合着黑色墨汁的血迹。其中还有一张面具——刻意塑造出无表情的面具在新形成的血泊中转动着,白色的面具染上其他颜色。



染上鲜艳的红色。



我拿起染满鲜血的面具,喃喃地说:



「一切都结束了——吗?」



没有人回答我。



只有族长一脸痛苦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