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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I(2 / 2)




咔当——————!



椅子倒下,狐狸跟着摔落地面,狼狈地倒在地上。我的手剧烈地疼痛着,但是我依然伸手抓住狐狸的衣领。他不满地看着我。



「这两具尸体是怎么回事?你又做了什么?回答我!日斗!」



「尸体—————— …………喔,原来如此。你是说那个啊?想不到会是因为那个被揍。」



狐狸叹息并站起身,他若无其事地擦去嘴角的血迹。



「很可惜,小田桐。他们并不是我害死的。不过,我不能完全撇清关系就是了。只是直接的死因并非是我,你打错人了。」



他的话让人皱眉,地上有两具尸体。若狐狸没有下手,他们又是怎么死的?为什么狐狸会在这里?我正想问他又将话吞了回去。



细节稍后再问即可,这里是狐狸所指定的地点,必须早点离开这里以策安全。



「我们先去外面吧,日斗。一起回茧墨家。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逃跑,但是雄介正在找你。这里对你来说也很危险,所以先离开比较好。」



「雄介啊,我知道。他想杀我对吗?毕竟只要将责任推到我头上,不去多想对他而言比较轻松。人总是想要探求所有事情发生的原因,遇到凄惨的事件时更是如此。」



为了逃避难以承受的激烈情绪,与其杀死自己,选择杀死别人比较容易。



狐狸随口答道。我茫然地看着他,脸不自觉僵硬起来。



我想起旋花上吊时的样子,苍白而丑陋的尸体完全看不出生前的模样。



「……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我本来就没错。小田桐,我只负责实现愿望啊。」



狐狸平静地回答,脸上挂着微笑。强烈的怒意在我心中燃烧。抓着狐狸衣领的手更加用力。他不怕脖子即将被勒住,继续说:



「我当时阻止过她,可是她还是想要拿回记忆,尽管知道自己的过去可能很悲惨还是不肯放弃。真愚蠢。人一旦被定型了就很难成为另外的东西。」



若是抱持着『我跟其他人不一样,一定可以克服。我是特别的。』之类的想法,那就大错特错。



日斗露出自嘲的笑容,我忍不住松开手。



无法成为特别存在的男人、这个无法成为茧墨阿座化的少年继续说。



「难道是我将那条绳索套在她脖子上?还是说我推她上去?是我勒死她的吗?别闹了。」



与狐狸面具极为相似、毫无破绽的表情如今变了,面无表情的他出现了厌恶的情绪。但是嘴角依然带着笑容,只有眼睛犀利地瞪视着我。



「你说啊——————我究竟做了什么?」



——————我都说了,这一切让我感到厌烦。



气氛顿时凝重而沉默。他说的有一部分是事实。但是这些话不该自他口中说出,毕竟他曾经玩弄过那些心中充满愿望的人们。



我想,他早知道旋花会因为得回失去的记忆而死,怎会与他无关?



「你明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局,还敢说不关你的事?」



「难道你要我无视拚命伸过来要我帮忙的手?就算我不予理会,对方还是会继续要求啊。你要我基于善意而拒绝她几次呢?为什么你竟对我有所期待,认为我会为了对方而努力拒绝?针对她的许愿,我并未要求任何条件。也就是没有要求对等的物品。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小田桐。」



狐狸眼中的厌恶消失了。他弯起嘴角,嘲讽般地笑着。



跟那张狐狸面具一样的表情。



「她不许愿就不会死。」



「就算是这样,你也得负点责任!」



孩子气的怒吼台词贯穿耳膜,寻找不到发泄出口的情绪在我心中狂奔。



责备他的同时我发现,在这件事上不需要争谁是谁非。旋花是自杀的,而狐狸预知了她会寻死却还是帮她实现了愿望,就是这么回事。



责备狐狸,把错全推到他身上又如何?旋花也不能死而复生。



没有意义。但是雄介已经决定复仇,而我也还是充满怒气。



没有人能够像个没事人般在一旁静静地哀伤。



「……我……」



「我就知道你还是会责备我。算了,随便你。以前的我的确是个爱玩游戏的坏人,而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会消失。即使这次我能推翻罪名,也不能改变既定的事实……小田桐,干脆杀死我吧。」



他故意露出雪白的喉咙,我只要伸出手就能轻易掐住他的喉咙。



勒死他竟然简单得让人头昏,他语气轻浮地挑衅:



「你现在可以随心所欲地杀死我。杀了我,然后说自己并不是伪善者,这样就好。」



「……真的这么想死请自便。难道你费了这么大的功夫逃出来就只是为了对我说这些话?」



我推开他,他坐在地上,没事人般用手梳着头发,让我联想到野兽整理毛发的动作。他轻轻耸了耸肩膀。



「拜托,我没有娘到这种程度。不过,我离开地下监牢的理由并不重要。现在有其他问题值得注意,小田桐。」



还有什么问题?狐狸见到我惊讶的表情,忍不住讪笑。



这样的笑容和他之前的笑很不一样,他张开双臂,抬头挺胸。



「一—————我们根本无法离开这里。」



这时可爱的来电铃声响起,原来是放在胸前口袋的手机。



我跟七海借了手机,液晶萤幕显示出茧墨的名字。还无暇思考狐狸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前便接起电话。



「喂?」



『小田桐君吗?你在哪里?』



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斜眼瞄了狐狸一眼,决定告知茧墨已经找到狐狸的事。



「小茧,我找到狐狸了。但是他刚才说了很奇怪的话。」



『……那……听不……到……小田桐……我…………』



声音突然听不清楚,充满杂讯,茧墨的声音匆高匆低,根本听不懂她说什么。只听到几个单字。



『……舞……姬……之后…………到事务所……就可以…………知道……』



「小茧,喂!小茧!」



——————嘟——嘟——



电话切断了。我重拨了一次却打不通。



「可恶!怎么搞的!」



「打也没用,小田桐。电话不通。你能接到那通电话简直是奇迹。」



狐狸淡然地说道。我再次观察起这间房子。有一束光照在尸体的手上,融解剥落的皮肤真是惨不忍睹。原来如此。我一开始也注意到了。



屋子内外有着明确的分界,走进大门之后我等于跨越了那条界线。



「……这是你干的吗?把我关进来有什么企图?」



「我已经说过,你搞错了,小田桐。离开茧墨家之后我去了你家,放下那封信之后我才来这里等你。我也没想到我竟然会被关在这里出不去。」



他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像是努力要想起什么似的皱着一张脸。但是,他随即摇摇头,用手指着我,以满不在乎的口气询问道。



「小田桐,你还记得那些我安排的游戏吗?」



*  *  *



狐狸曾经对我们设下十分丑恶的游戏。



利用白色的小孩还有死而复生的死人而安排的游戏。尚未完全复活的死者为了获取生命而必须想办法完成狐狸所给予的条件。他准备许多舞台,企图让我们参与游戏。而我们只参与了其中一个。



那次见到发生在晴宏与他家人身上的悲剧后,我们直接去找狐狸而被卷入游戏当中。



想起那把染血的面包刀,围绕在和平的餐桌旁的尸体彷佛又重现眼前。晴宏的泪水让人难过。我摇摇头,将意识拉回现实。



「我落入异界之后,准备好的舞台就这么被丢下不管。也不知道那些安排好的棋子们后来如何了。而这里也是被弃置的舞台之一。」



我看着地上的尸体,从衣服仅存的残骸可以看出其中一个是女人,另一个是男人。从血迹判断,他们从脖子到肚子被人剖开了。我抚摸着开始闷痛的肚腹。



想不到我现在竟然被卷入了狐狸所安排的游戏中。



「所以说,这两具尸体果然是你的杰作。为什么门打不开?你给了他们什么条件,引起什么样的事件?日斗!回答我!」



「——————我不知道。」



「…………你说什么?」



意想不到的回答让我蹙起眉头。但是狐狸表情不变。



他依然冷冷地看着那两具尸体。



「这间公寓是某个信徒送给我的。我记得还没使用过这房子,但是我似乎拿来当成某个游戏的舞台。我的记忆有一部分不太清楚,一进来就看到这样的场景。好像踩中了自己所设下的陷阱,实在很可笑。」



狐狸怎么可能踩中自己设下的陷阱,绝对是谎言。



「胡扯。我怎么没听说连你都丧失了记亿。」



「你的确不知道,毕竟我还没跟任何人提过。也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原本的记忆好像混入了其他根本不存在的记忆。或许是在异界待太久的后遗症,我甚至定期会出现幻听现象。」



他所谓的幻听是何种内容?狐狸看着满脸疑问的我开口说:



「我彷佛听见自己的肉被咀嚼的声音。猫的声音。童谣笼中鸟(注1)。女人的笑声。等等。」



「………………嗄?」



我再次发出困惑的声音。日斗也不甚在意地耸耸肩膀。



「异界不是寂静无声吗?然而我在那里的时候却听见各种声音。有时候好像又听见在异界时听过的声音。而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幻听出现时,眼前总会闪过一名红衣女子的幻影。



注1 日本童谣之一,玩游戏时所唱,当鬼的孩子蹲在中央,周围由其他小孩围成圆圈并眼着歌声转圈,歌曲唱完时当鬼的孩子猜站在他背后的人是谁,猜对才能换人当鬼。



——————我不知道她是谁。



听到狐狸的低语时,我忽然头痛欲裂,同时也想起了那个陌生的女子。



红色的世界里,红衣女子浅笑吟吟。她穿着如花魁般华丽的衣服,转着靠在肩上的黑色洋伞。丰腴的体态有着震撼的美,令人炫目。然而,我却本能地觉得害怕。



这个女人很可能是吃人的怪物,不可以被她的美貌所迷惑。



下一秒,脑海里的影像消失,我歪着头,刚才体会到的恐惧也已消失。现在居然想不起来我到底在害怕什么。我不再多想,集中精神聆听日斗说的话。



「话扯远了。小田桐,我现在的记忆掺杂了一些不存在的片段。比方说我竟拥有小田桐勤与深山静香结了婚后共同生活的记忆。」



我感到十分讶异。这样和平的记忆跟现实差距颇大,根本难以想像。



静香和我的孩子在我肚子里啼哭,看见有些疑惑的我,狐狸颇愉快似的笑了。



「连我也觉得这样的记忆愚蠢透了,这根本不可能发生。」



「……哪里愚蠢?你闭嘴!」



「本来就很愚蠢。难道你真的爱静香?」



我抡起拳头,随即又极力忍耐后放下拳头。就算殴打狐狸也无助于目前的情况,我刻意忽视心中的躁动与愤怒。



为何狐狸的记忆会如此错乱,原因是个谜团。目前也没空追究下去,我们要处理的是另一个问题。



「你知道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吗?」



「想离开是有条件的。我利用实现人类的愿望而影响人体或者空间。这一次我设下的限制就是无法离开这间房子。我也不清楚详细的规则,但是那扇门很可能已经成为异界。若我们可以达成设定的条件,或许就能离开。」



狐狸的脸突然痛苦地扭曲,他瞪着自己的手掌,表情痛苦。



不懂为什么他忽然变脸,他似乎有所感触般喃喃说道:



「没错,人化为泡沫,女人的子宫放在男人的肚子里。死去的孩子成了鬼。这很可能就是『利用穿梭异界的力量,影响人类意念,进而达成改变人体的结果』。透过极小的窗,让细胞进行转换。东西或者空间都一样……为什么会这样?我只不过是仿制品,这个与茧墨阿座化完全不同的超能力,简直就……」



「喂!日斗,你没事吧?」



我赶紧询问道,但是日斗没有回应我,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就这样抓下几根白发,继续以疯狂的口吻说。



「…………好像有人从异界将这样的力量传递给我一样。」



狐狸的肩膀簌簌地颤抖着,我不太懂他那样说的意思。他的超能力不是与生俱来的力量吗?难道他认为有人从异界帮助他?



日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肩膀无力地垂下,双手放在地上。



「…………无所谓了。小田桐,能不能让我静一静?」



说完他便不再说话。削瘦的侧脸坚决地拒绝进一步沟通。



我放弃继续对话,观察起这间房子,注意到窗帘后方的窗户,总觉得光线从窗帘缝里照进来打在尸体上这件事让我有些不舒服。微微拉开窗帘后,伸手拉着窗户。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轻易地拉开窗户,清爽的风吹散了充斥在屋内的腐臭味。



天空依旧像是灰色的大海,太阳躲了起来,家家户户冷冷地褪去色彩。



我往阳台踏出一步,抓着冰冷的扶手,想看看是否能从阳台爬下去。



才这样一想,下一秒立刻晕眩起来,像是要坠落深渊的感觉令我赶紧松开手。



扶手与外头之间也是条分界线。就算不怕骨折从这里往下跳也没有用,刚才那种晕眩感会让我着地失败,摔个粉身碎骨。即使大声喊叫,外面的人也听不见。



放弃从阳台逃脱的念头,但是既然窗户能打开就一定有某种意义存在。我继续观察这狭窄的阳台。只要踩着冷气的窄外机,越过扶手,似乎能从这里爬到隔壁房间的阳台。我踩上故障的室外机,坐在扶手,再伸手抓住隔壁的阳台扶手。



一个不小心,皮手套很可能会滑动,我伸长腿踩上隔壁房间的扶手。小心翼翼地移动,刚才的晕眩感似乎不再出现,手臂传来的疼痛却让我飘出眼泪。



「啊、成功了!」



总算成功地让身体移到隔壁房间的扶手上,我从扶手往阳台一跃,成功着地。



我一边祈祷,一边伸手拉开窗户。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我看见屋内的地板,是生锈般的红色。我打开的彷佛是一具棺材,一阵腐臭味随着开敢的窗户飘了出来。



「……………………这?」



霎时以为回到了刚才的房间。因为隔壁的房间跟那里实在太过雷同。



黯淡的日光照射下能看见散布屋内的血迹。两具尸体横躺在稍远的黑暗处。



喉咙被深深砍开的两具尸体背对背地坐着,头颅以诡异的角度颓倒。腐烂的肌肉下露出骨头坚硬的线条。毫无疑问,这两个人已经死了。



我别过头去,白色的窗帘被风吹动,在身旁剧烈地飘着。



窗帘被吹得膨起来,一个娇小的女孩从后方走了出来,黑发的小女孩抬起头,眼神空洞。



「………………………………啊、有人。」



她小声地呢喃。漆黑的眼眸看不见惊讶或者恐惧的情绪,表情一点也不像小孩子。



穿着灰色洋装的她年纪很小,表情却冷酷得让人印象深刻。



她歪着小巧的头颅看着我,疑惑地询问道:



「大哥哥,你是谁?」



「我……呃,我叫小田桐勤。被关在隔壁的房间……那你是谁?」



「我是亚实。甘野亚实。大哥哥你——」



她突然不说话,刺探的眼神上下观察着我。



然后,她突然摇摇头。



「……不,不对。」



她没告诉我哪里不对。她屈膝抱着大腿,将脸埋进去。



她脚边有面包与零食的空袋,我想起隔壁房间那个似乎有人使用的厨房,那边的垃圾应该也是这个女孩吃完后留下的。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三个想离开这里,可是没有成功。」



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我的影子。我再次看着那两具尸体。



狐狸究竟安排了什么样的游戏?这个房间一样有两具尸体与一个活人。



总共三个人,这时我注意到一个疑点。



没有证据能证明眼前的女孩是人类。



有晴宏这个前例,让我怀疑这个生还的女孩也是狐狸所制作出来的妖怪。



我的表情不自觉地僵硬,但是没必要因此而改变对这个女孩的态度。



晴宏有感情,这个少女就算是妖怪,也可能拥有感情。



「狐狸有没有跟你提出什么条件?跟小田桐勤或者茧墨阿座化有关的条件?」



我紧张地询问。狐狸开给晴宏的条件就与我有关。



他因此而企图逼我杀死茧墨阿座化或者自杀。但是,女孩听了却摇摇头。



「……条件什么的都已经不重要。已经无所谓了。」



女孩再次抱着大腿,开始摇晃起娇小的身躯,随意哼着歌。



我不知所措地到处看着,看向阳台时我发现一件事。



这个房边的左边还有另一个房间。



「…………」



我扔下不再说话的女孩,走到阳台。踩上室内机试着抓住隔壁房间的阳台扶手,再次移动过去。跳到隔壁的阳台时,手臂的疼痛让手指轻微抽筋。



再移动几次,我的手大概就不能动了。我轻柔地按摩着手腕,拉开通往室内的窗户。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再一次闻到腐臭味。窗帘如船帆般飘起来,往左右分开。



房间中央有两具尸体。



我已经不感到惊讶,我踩着铁锈般的红色地板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里的尸体摆成睡觉般的姿势。膨胀的手交叠在胸口。两具尸体中间放着几把大柴刀,好像有人把本来睡在爸妈中间的孩子换成刀子一样。



其中有几把刀染着血迹,这些并排着的刀比尸体还诡异。



这些用过的刀与尸体是否有关?被眼前的光景所震慑的我却还能冷静地这么想,突然对自己的冷酷感到些许厌恶。我迅速地穿过这间房间。



我打开门走到厨房,格局跟第一间房间一样。同样空无一人,离开厨房经过短短的走廊便来到玄关,玄关的地上有三双鞋子。



好像看过这些鞋子。大人的鞋子中间放着一双小孩的运动鞋,跟第一间房间一样的童鞋。



记忆中的粉红色与昏暗中出现的粉红运动鞋轮廓合而为一。



——————叽!



背后的走廊传来不明声响,我慌忙地转头,诧异地张大双眼。



全身雪白的女孩伫立茌昏暗光线中,清澈的眼神看着我。



两个马尾轻轻摆荡着。跟刚才不一样的女孩,看起来年纪稍大一些。



「你是……」



「我叫白坂弓。大哥哥,那双鞋是主给我的喔。」



她指着几乎簇新的运动鞋,主,指的是狐狸吧。狐狸究竟有什么企图?我厌恶地将视线自运动鞋移开。女孩突然歪着头说:



「——————你觉得如何?」



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好像故障的收音机一样倏地发出声音。



「大哥哥觉得如何?活着的人和其他东西。那些人跟我们。大家都认为活着的人比较重要,其他一概不需要。这么说来,我们算是毫无价值吗?死掉的那些人也都没有价值吗?我们是不是不该存在?大哥哥你觉得如何?」



女孩闭上嘴巴。我不懂她想问什么,可是我觉得这时最好不要随便发问。女孩不安地抬头望着我。我不经意地回想起很多人。



不是人类就没有生存价值吗?我认识不少无法变成人类的妖怪。



「我觉得……你们还是有存在的价值。」



「……………………」



「所有的人事物都有存在的价值。」



我很肯定地回答。女孩眨了眨眼睛,眼神依然清澈,嘴唇微微开启,原本毫无生气的脸突然出现了温和的笑容。



「……………………谢谢你。」



接着,她跑走了。她跑进位于走廊半途的房间之后关上门。



我过去抓住门把却转不开,也没人回应我。走廊只剩下我一个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几分钟,我决定回到客厅。一打开通往客厅的门,红色地板上,窗帘再次被风吹起。窗外的空气出奇的冰冷,肺部有些难受。我走到阳台,再次攀爬起扶手。



回到第二个房间,刚才的女孩却已经消失。跟第三个房间的女孩一样消失了。



我走进去寻找女孩的踪影,这里的大门一样打不开。而走廊上也有一个上了锁的房间,女孩是否也走进了这个房间呢?



不同的房间却产生相同的变化。



好像两间房间重叠在一块的感觉。



我放弃找入,决定回去第一个房间。手又更痛了。下次攀爬时,我很可能因为疼痛而不小心手滑。体认到之后移动的危险,我打开了窗户。



「——————欢迎回来。」



狐狸还坐在地上。房间整体的光线依然黯淡,却还是能看见尸体的肚子。



我别过头走到客厅。为了确认而继续走到玄关,玄关还是没变。我叹口气回到房间,却在打开门的瞬间停下脚步。



好像变魔术般,房间竟多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纤细的女孩蜷着身体坐在狐狸旁边。



长长的黑发在地上形成小漩涡。双腿放松地摆在地上,是个陌生的女孩。她看着狐狸,两人静静地坐着,像是一张照片。



陌生的女孩歪着小巧的头颅,以高亢的声音说道。



「…………你是主?」



「…………没错,我就是主。」



狐狸的语气似乎有些无奈。女孩的脸上出现温柔的笑容。



表情如圣母般柔和的她伸手到地上,瘦弱的手往空中一伸。



她拿出了一把柴刀。



我立刻冲出去抱住狐狸往旁边一滚,女孩手起刀落,从我的脚上擦了过去。裤子被划开一道口子,渗出鲜血。女孩微笑地注视着狐狸。



「你就是主。是不是我们将主怎么样了,我们就能够怎么样呢?」



奇怪的问题从女孩口中说出,狐狸困惑地皱起眉头。



我拚命拉着狐狸的手,但是他却不动如山。过几秒,狐狸微微张大眼睛。



「啊…………我想起来了。原来如此。」



我所遇见的第三个女孩温柔地微笑。



冬日的黯淡日光照射在她背上,她再次举起柴刀。



「——————主啊,请回答我。」



「——很可惜,就算杀了我也没有任何意义。」



低沉的声音传入耳朵,狐狸满不在乎地抬头望着女孩。



他摇摇头,接着淡淡地对女孩说:



「就算杀了我,你们也无法成为其他东西。」



——————哐啷。



柴刀掉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她沉默地站着,我放开狐狸的手。



女孩双眼无神地望着我,我看着她冷淡的表情问道:



「你到底是……」



「仁科椿。我是仁科椿。没错,我——」



她的脸倏地扭曲,接着流下透明的泪珠。脬子竟开始蠢动。



白皙的皮肤上生出许多泡泡,其中一个如气球般膨胀,光滑的肉块渐渐增大,压在肩膀上。没多久,肉块分不同区块形成色彩,材质也跟着改变。眼珠开始水润,长出牙齿。她的肩膀出现另一张脸孔。



那张脸孔属于第一个遇见的女孩。



「我是甘野亚实。」



接着另一边的脖子也蠢动起来。肉如黏土般延伸并膨胀,瞬间又长出一张脸。女孩的洋装肩膀部分险些滑落。第二个遇见的女孩张开眼睛看着我。



「我是白坂弓。」



两根马尾不住地晃动,三颗头的女孩抬头看着我。



看着这奇异的女孩,我并不觉得恐怖或惊讶,只是平静地想。



——————嗯……她果然不是人类。



「我看见大哥哥。」「你刚才追我,所以我跑了。」「躲在房间后又立刻走出来。」「来到这个房间。」「很抱歉,吓到你了。」



三张嘴巴同时开口说话。喉咙只有一个,却同时发出三种不同的声音。我呆呆地思考。



当我回到第二个房间时,女孩就消失了,结果她并不是躲在另外的房间里,而是根本就在我后面。房间的门一开始就是锁上的。



我看着这个女孩。这三个女孩应该没有血缘关系,长相很不相同。



一个身体长出三个不同的头,看上去让人感觉到淡淡的哀伤。我觉得我好像正在看一个被套上脱不下来的奇怪衣服的小孩。



「主,我们不能变成人类吗?」



中间的女孩说。她眼神空洞地望着狐狸问道。



「主,我们好痛苦。我们真的无法成为人类或者另外的东西吗?」



「——————没错。你们无法成为其他东西。」



眼泪不停自女孩的眼里流出,三对眼睛簌簌地流泪。



她们就这样站着哭泣,光线的照耀下,泪永闪闪发光。



「…………什么意思?」



我问狐狸。他不回答。他冷冷地看着三个女孩。



「…………回答我,日斗!」



「…………我想起来了,我开了一个条件给这些女孩的家人。」



狐狸回答了我们的问题。女孩们伸出小小的手擦着眼泪。



一双手替三张脸擦去泪水,身体随着擦拭的动作而摇晃着。



「我将失去了女儿的三对夫妇关在紧邻的三间房子里。大门都打不开,要到隔壁只能从阳台。然后我给了他们仿造独生女而做出的妖怪。妖怪可以变化成三个女孩,但是同时妖怪也无法成为其中一个女孩。除非他们能够完成我给的条件。」



看来狐狸创造出和晴宏的游戏前半段相同的状况。



晴宏的游戏是,狐狸以让晴宏复活为条件,逼迫他的家人自杀。之后,狐狸对复活的晴宏说:若想让家人死而复活,就得逼小田桐勤自杀。



第一次,他自己造成他人的悲剧,而第二次就是将悲剧牵扯到我身上。



他也在这房子里设下同样的局。我大概知道他会讲什么,毕竟狐狸的条件总是很丑恶。我拚命叫自己要冷静,免得肚皮又裂开了。



「条件就是,我只让第一对自杀的夫妻的女儿获得新生命。虽然你们死了,但是你们的女儿能够得回曾经失去的人生。除非有人完成这条件,或者女孩死去,否则大门永远无法打开。」



我恨恨地咬紧牙关,脑血管好像断了一根的感觉,强烈的怒火烧烫着内脏。



他为什么能做出这么可恶的事?为什么要如此玩弄人的心?



我看着这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两具尸体,可是大门还是打不开。而这些女孩也没有变成人类。我看着地上的柴刀,接着看了看尸体。



他们从喉咙到肚子都被剖开了,他们并非自杀而亡。



「——————难道是你们亲手杀死父母?」



她们点点头。苍白的脸孔上下摇晃。



湿润的三对眼睛望着我,我茫然地看了一眼尸体后再看看她们。



「——————为什么?」



「我听她妈妈和爸爸商量着要杀死我们。」



女孩的声音低沉而冷淡,她们的眼睛不再流泪。



我凝视着倒卧在地上的一对男女,不带感情的声音继续说着。



「大家一开始都很开心,只是……听到条件之后脸上出现困惑的表情。爸妈也开始讨厌起『我』。毕竟我是妖怪啊。不一样,这妖怪跟我活着的宝贝女儿根本不一样。它不是我的小孩。所以我们不要管那个条件吧,把这个女孩杀死然后逃出去。」



真想塞住我的耳朵。她们竟然听见了这些话。虽然她们是被创造出来的仿制品,可是也有感情。听到那些夫妻的对话不知道有多难过。



「要杀光我们就得杀三次。所以,他们决定交换小孩,互相砍下对方女儿的头颅。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女孩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她淡然地诉说无止尽的恐惧。



然后她说出了故事最终的结局。



「所以,我们也聚在一起商量,决定仿效他们的计划。」



就这样,女孩们杀死了那三对夫妻。她们拿着狐狸事先准备好的柴刀,杀死对方的父母。她们的身体并不是人类,能轻易地举刀杀死那几对夫妻。



「他们说我们是妖怪、不是人类。那么那些人也不是我们的爸爸妈妈啊。结果还是只有我们几个能在一起。」



所以,一点也不辛苦。没什么好觉得辛苦,也不难过。



她们以死寂的眼神这么说着,但是怎么可能不难过。



她们的心已经死去。自己的存在被完全否定,感情也一点一滴被消耗殆尽。可是她们那清澈的眼睛却不经意地流露出哀伤的光芒。她疲惫地说:



「——————可是,好不容易决定要三个人一起生活下去,却还是无法离开这里。」



即使杀死父母,大门还是打不开。



我转头看向日斗,他淡淡地回应:



「她们搞错了。条件是父母自杀,或者她们死。既然条件没有达成,当然无法离开这问房子。她们也无法成为其他东西。」



狐狸颇感无聊似的说着,他残酷地继续说:



「无法变成人类而继续活下去,也不可能以一个完整的妖怪形体到外头去。」



女孩们低下头,她蹲下去捡起柴刀,这一次连我都不想站出来保护狐狸。但是,她们却没有拿刀砍杀狐狸,而将刀递给了我。



「「「大哥哥,你帮帮忙,杀死我们好吗?」」」



三个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女孩们同时要我杀了她们。她将柴刀放在我手上。



我茫然地接下刀,眼前并排着三颗等待砍杀的头颅。



「如果不能离开就算了。」「我们一直在等。」「等待着主来这里。」「还以为只要杀死创造了我们、我们真正的父亲。」「杀了真正的父亲就能得到自由。」「但是,着一切都没有意义。」「要是无法得救。」「我们希望大哥哥能杀了我们。」



女孩们面带微笑,可是双腿却开始发抖。



「「「——————好不好?」」」



声音依旧重叠。我凝望着她们三个人,肚子嘶地一声开始裂开。



女孩们闭上双眼,有某个东西随着窗外的冷风打在我脸上。



白色的冰冷碎片一旦接触到皮肤便融化,我才注意到。



原来——————外面下雪了。



「…………小田桐,你就杀死她们吧。」



狐狸突然开口说道。我赶紧压抑住转头将刀往他身上砍下去的冲动。



「要是不杀死她们,我们就无法离开。反正她们只是妖怪。就算你不杀死她们,她们也无法得到救赎。」



最后那句话沉重得不像是狐狸会说的台词,他冷酷地说。



「是我创造了她们。这些话原本不该由我来说,无法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永远只是个妖怪,你懂不懂这种痛苦?」



我的手剧烈地颤抖,我怎么可能懂啊。而我也不想懂。



但是就算他说让她们死比较好,我也无法认同。



死是可怕的东西。很痛苦。理应如此。但是她们却希望我杀了她们,觉得死比活着好。我看着女孩们,亚实紧闭双眼,弓则咬着嘴唇,而椿面带微笑。



她们一边哭泣,一边试图展露笑颜。



我举起柴刀,接着用尽全力挥下。



——————当!



柴刀旋转一阵之后插入墙面,扔的真漂亮。三个女孩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若太放松,我很可能会当场哭出来。我丹田使力,大声地喊:



「…………我办不到。根本没有人可以下得了手!」



女孩的肩膀颤抖着,我看着外面的阳台,愤怒在体内熊熊燃烧。与其杀死她们而逃出去,我宁愿赌一赌可能性几乎等于零的方法。



「别开坑笑了!既然如此我就豁出去了!我很习惯异界了,就算跳下去顶多双腿骨折!我来打开大门就可以了吧!要是这样还不能出去,我就把大门打破!可以了吧!从外面把门整个打坏就行了。」



「小田桐,没用的。房子内外有着明确的界线,你根本破坏不了大门。异界绝对不是随便打打就会坏掉的空间。这个方法行不通。」



狐狸冷静地打断我的话,我转头看他,说出我刚刚想出的另一个方法。



「若大门无法破坏,那我拖也会把小茧拖来这里帮忙,有她在大门一定可以……」



「只要条件没有达成,她们就绝对离不开这里。假设真的离开了,那么当她们离开那扇门后,身体就会慢慢崩解。因为她们的身体还未定型,条件没有达成的状况下,离开只会让她们的身体分裂成碎片。」



不可能!一定还有办法可以解决。就在我想这么大喊时。



突然有东西碰了碰我的脚,低头一看,女孩们抱着我的腿。



她们拉了拉我的衣服,我照她们的指示蹲下。



弓的嘴唇轻触了我的脸颊,三个女孩开心地微笑。



「谢谢。」「没关系了。」



「——————再见。」



说完,她冲了出去,跑到阳台后,她的身体开始融解。



白色的肉块以惊人的速度缠上扶手,之前躲起来跟在我后面时,她八成也是用这个型态移动的吧。肉块爬上扶手。



没多久肉块恢复成女孩的外型,她张开双臂站在扶手上。



发饰掉在地上,那是弓的发饰。女孩的头发长度是亚实,身高却和椿比较接近。我看不到变化后的她拥有谁的脸孔。



她纵身一跃,娇小的身躯浮在飘雪的天空中。



伸出双手的她在空中飘荡,身体离开了房子。



刹那间,她的身体开始崩解,化成一块块白色的肉,被风吹散。



身体与雪逐渐融合,看着那片从天而降的白雪,我茫然地想着。



在那一瞬间,她的确变成了其他东西。除了自己以外的某个东西。



她成了洁白雪花的一部分。



膝盖一软,我瘫坐在地。泪水滑落脸颊,快无法呼吸。我按着已经裂开的肚皮,仰望灰色的天空。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只缺氧的鱼。我无声地呐喊。



「——————没必要哭啊,小田桐。」



我抬起头,他面无表情地站着看我。



表情就像那张狐狸面具。我站起来抓住他的肩膀,用全身力量扑倒他。



后背的撞击让狐狸发出呻吟。我无视他的痛苦,抡起拳头朝他的脸揍下去,每一击都让手骨喀喀作响,我想这一次手很可能会骨折,但是我不想停下。



被打断的牙齿掉在地上,皮手套上满是血迹,但我还是继续殴打他。



肚子里的孩子大声地叫着,像是很高兴般拍着手。



正想打爆他的眼睛时,我停下来,想起他刚才说过的话。



为了逃避难以承受的激烈情绪,与其杀死自己,选择杀死别人比较容易。



咦——————原来我想杀死狐狸。



我停止殴打。像被火烧的热烫手臂无力地垂下。



狐狸不发一语,肿胀眼皮下的眼睛盯着我看,接着吐出和着血的口水。



「满意了吧,小田桐?」



为什么殴打狐狸竟然是这么没有意义?



强烈的无力感涌现,我从他身上离开后盘腿坐在地板,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后朝天花板吐出一口烟。温热的眼泪再次溢满眼眶。



「…………就算杀死你也没有意义。」



「…………你确定?」



「…………若你没有悔意,你的死就不具任何意义。」



我的语气竟带有一些恳求的意味。狐狸不畏惧肉体的疼痛,甚至希望被杀死。



打他也只是自我满足。狐狸神情恍惚地望着天花板说:



「…………放心吧。就算你不杀我,我也快死了。」



他喃喃地说道,我讶异地看着他,让人惊讶的发言。



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是他却淡淡地继续说:



「小田桐,我……逃出茧墨家的原因是我想被雄介杀死。」



这时感觉脑袋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手上的烟差点掉下去,我赶紧想办法接住。



合成皮被香烟烫出焦味,我干脆按熄烟,又多了一个烫伤。



狐狸冷静地继续着独自。



「你虽然很恨我却不肯杀了我。可是我已经不想活了。我无法成为茧墨阿座化,打从一开始我就只是仿制品,没有价值。我也没有属于自己的愿望,什么也不在乎了。我不能生存在这个连娱乐都没有的世界里。」



好傲慢的话。因为在这世界无事可做所以想死?



比任性的小鬼还差劲。我不想继续陪他说这些愚蠢的玩笑话。



「你居然因为这么无聊的理由想被杀死?连自杀都办不到的人没资格废话一大堆!」



「小田桐,我绝不可能自杀…………我只想被某人杀死。」



他静静地说出了自己的愿繁,我茫然地霸蒋他。



日斗缓缓闭上眼睛,疲惫地说:



「我一直为了人们的愿望而活,最后的最后,我希望由某人来替我实现愿望。」



这句话让找跌落混乱的漩涡之中,难道对茧墨阿座化这个名字的执着不是他的愿望?他该不会没有察觉到他正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而残忍地玩弄人类吧。我想起在异界见到的光景。之前那个担任旁白的人曾经说过,狐狸没有愿望。



连本人都没有察觉的愿望是否还能称为愿望呢?



狐狸张开眼睛,薄薄的嘴唇微微弯起。



「——————骗你的。我只是想在最后的最后让某人感到痛苦。」



他再次让真心隐藏在迷雾之中,不愿意说出真心话。



这时掉在他旁边的白色碎片颤抖后消失。



同时听见奇怪的声音。



砰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砰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有人用力地敲门,但是那声音听起来像是用球棒敲击门板的声音。



直到刚才都还听不见敲门声,我看着碎片消失的地方,那碎片是女孩身体的一部分。在女孩们完全消失后,房子内外才恢复联结。



「我不但留了信给你,也留给雄介。为了让他花多一点时间到达,他的信中我没写地址,只留下提示。因为我想先和你见面。」



雄介比我先离开他家,或许那时候他就已经收到狐狸的信。我再次懊悔让他离开。狐狸慵懒地坐起身,我有些迷惘,不知该不该拉着他一起逃出去。



若把他从阳台推下去,他必死无疑。要是拖着他逃到隔壁,他若是挣扎起来就很难处理。也想过让雨香阻挡雄介,可是雨香难以控制,一个不小心雄介的两只手就会被吃掉。而肚子裂开的我也会死。狐狸对着进退两难的我说道:



「我再问你一次,小田桐,其实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把你叫来。万一我被雄介杀死,你就永远无法找我报仇,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有没有所谓都没差!我根本无法理解你的行动,混蛋!」



这是发自心底的呐喊。敲门声越趋激烈,我让狐狸躲在我背后,怒吼着。



「不要随随便便就想被杀死!」



砰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大门被撞开了,一阵规律的脚步声响起,厨房里好像有东西被砸烂了。



过了几秒,房门咿呀一声被打开,地狱般黑暗的眸中,映着我们的身影。



「————————雄、介……」



雄介双手各拿着一根球棒。



球棒像是他手臂的延伸,看上去犹如某种妖怪。他看到我之后歪着头。



过了几秒,他像是终于辨认出我似的低低地说道:



「——————喔?你也在啊……快让开。」



「我不能让开。雄介,我……啊!」



话还没说完,后脑便被猛击。我往前一倒,视线翻转,地面如海浪般开始摇晃。日斗往前踏出一步,将柴刀扔出去。我就是被柴刀的柄打到头的吧。



雄介眼神空洞地歪着头,日斗举起一只手。



「…………嗨、雄介。」



「…………哼,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从你父亲被杀死之前就认识到现在,想不到已经认识这么多年了。」



雄介没有回应,只是用球棒轻轻地敲着自己的肩膀。



「我来只是想杀你。而我杀你之前,希望你能把一个东西交给我。不给我也是死,给我也是死,所以……就给我吧。」



雄介的话有点没头没脑,眼神却很认真。



狐狸毫无畏惧地回答。



「——————什么东西?」



「你让旋花恢复了遗失的记忆,我希望你能把她的记忆给我。」



「……………………原来如此。」



听到旋花的记忆,我忍不住张大双眼,狐狸稍稍皱眉。



他颇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的记忆里有舞姬家的详细资讯,因为她对自己所生长的家有着不可磨灭的印象。记忆等于是刻划在大脑的情报。我可以将这情报转到你的大脑,问题是,你愿意承接她的痛苦回忆吗?」



旋花忍受不了痛苦的记忆而上吊自杀,我不认为雄介可以承受。但是,雄介听了狐狸的话却笑了。



他露出牙齿,笑得像颗骷髅。



「……………………那又怎样?」



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地板却好像一滩烂泥,找不到使力点可以支撑自己站直身体。恶心的感觉往上涌,口水滴在地上,想大声喊叫阻止狐狸,声音却卡在喉头发不出来。



见了雄介诡异的神情,狐狸摇摇头。



「——————妤吧,我就实现你的愿望。」



狐狸抓住对方伸出的手,他握住了雄介的手掌。



过了几秒,雄介的身体开始发抖,无力地跪在地上,他按着嘴猛烈地咳嗽着。



然后,他张大双眼,像个无助的孩子。



雄介害怕地转头看着四周,接着忽然回神过来。



他在球棒的支撑下站了起来,不稳地迈开步伐。



他好像忘了要杀死狐狸的事情,同时我也调整好姿势站直身体,准备追上雄介。就在我伸手要抓住雄介的时候,日斗抓住我的肩膀,害我往后摔倒,我跟着大吼:



「日斗!你拉我干么!」



「最好不要追上去,小田桐。你会被杀死喔。」



他阻止了我。但是我不能不管雄介,就在我试图重新站起来时——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爆炸性的哀号声,一阵发狂似的脚步声从楼梯冲下去。



就这样,雄介再次自我们眼前消失。



*  *  *



雄介开来的车响起吵杂的声音后离开。



那台车不知道是从谁手上抢来的,他用力踩下油门,一下子便不见踪影。



我站在楼梯上懊恼地咂舌。情况又更恶化了。我必须赶快联络舞姬。



先打了通电话给茧墨,她却没有接。我想起上次通电话的内容,她要我回去事务所一趟。最后好像说了什么跟舞姬有关的事情。



「为什么不接电话,混蛋!这种时候还不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别这样,她可能正在忙吧。或者……已经死了也不一定。」



顶着一张被打肿的脸,日斗说出很不吉利的话。他让事情越来越棘手,却一点儿都不内疚。不过现在骂他也没用,我冷哼一声。



「小茧死了?现在她跟这件事根本没关系,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死掉?」



「咦?你还满镇定的嘛。小田桐……你别忘了,茧墨阿座化有着必死无疑的宿命。」



化开玩笑地说着。我不太想理他,但是这句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似乎是之前茧墨随口告诉过我的话,看到我瞪了他一眼,狐狸弯起嘴角。



「茧墨阿座化一定会死。超能力越强的人就越早死。虽然她破坏了我的计划而生存下来,但也差不多该被其他人杀死了。」



过去曾见过的茧墨尸体又在我脑海复苏,人类被斩断的四肢散布在事务所里。这句话并非凭空捏造,我的心也开始动摇。我想起刚才茧墨在电话里说的话。



她叫我回去事务所。



「你丢着她不管也无所谓?」



狐狸不怀好意地笑了。我并不打算丢下茧墨。



为了联络舞姬必须先回事务所一趟。我拖着狐狸冲出去,走到大马路时刚好有台计程车经过,我伸腿将狐狸踢了过去。



已经没空管我们现在有多狼狈的问题。脑袋里的内容物像被火烧个精光,拦下计程车后,和狐狸一起坐进去。用近乎威胁的语气告诉司机目的地,带着狐狸回事务所。



到了之后付了车费一路冲到电梯,爬升至五楼之后,打开事务所的门。



「小茧,你在吗?小——————」



不由得噤声,我愣愣地看着屋内的状况。



事务所好乱,像是台风刚刚肆虐过一样。



皮沙发被割破,桌子翻倒。窗帘也撕坏了。



地上丢着许多巧克力,当中有几颗红色的爱心形巧克力。



有个穿着大衣的男人站在客厅中央。



像是黑色筒状物体的男人悠哉地转身,我认得那张脸。



他看着我,削瘦的脸颊有些抽搐。



菱神昭脸上挂着病态的笑容。



「嗨——————你好!」



某个物体随着突兀的问候而开始动作,躲在暗处的人影冲了出来。



我还来不及躲开,一块布就掩住我的嘴巴。我试图挣脱,对方坚硬的手臂却文风不动。那是一只属于人偶的手臂。不知道是布上的药物作用还是我缺氧了,意识逐渐模糊。



发生了什么事?茧墨人在哪里?



来不及问出这些问题,我的意识就坠落至黑暗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