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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Ⅳ(2 / 2)


成为『茧墨阿座化』之前的少女,正站在我的面前。



不久,从道路的那头,一位好像是母亲的,相貌朴实的女性冲了过来。她擦着汗,跟少女讲话。少女索然无味地点点头。女性刚刚应该是夸奖茧墨有等她,然后从包里取出了什么。但是,女性突然伤脑筋似的皱紧眉头。



在她手中,是一个用可爱花纹的包装纸包着的,柔软变形的东西。她应该是在该收起来还是拿出来之间犯了难,手不知往哪儿摆。忽然,纸碰到了包上的金属件,破掉了。



溶化的巧克力流了出来。



瞬间,少女张大了眼睛。



与此同时,夏季的感觉灌入我全身。就像烦人的玻璃碎掉了一般,充满湿气的空气席卷全身。火辣辣的眼光灼烧我的皮肤,蝉鸣声震天价响。



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了、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知



粘稠的液滴从包装纸中滴下来,看上去就像血液一样。液滴滴在滚烫的地面上,开始渐渐焦化。我一边望着这一幕,一边思考。



———————哎,果然。



融化的巧克力,很像胎盘。



「没错,融化的巧克力很像肉,也很像血」



原来她那偏食的毛病,是这件事促成的啊。



——————————————叮铃。



配合着说故事的人的声音,铃声响起。



茧墨和她母亲的身影消失无踪。唯独母亲手上的巧克力漂浮在半空中。下一刻,印着花纹的包装纸掉了下去。那东西就像彩色玻璃一样,坚硬地掉在了黑色的地面上。



—————————噗唰



黑色的血从包装纸中渗出来。不知何时,包装纸内的东西变成了柔软的脏器。红黑色的肉冒出来了一般,富有粘性的血缓缓地颤抖着。



「有着高纯度茧墨家血脉的人,会有嗜食人肉的嗜好。参加过讨伐鬼的族长在山中迷路,陷入极限状态,而最后,他生食了人肉呢」



千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当代茧墨阿座化,按理说也曾是那个样子。但是,正如你所知的,她对人肉完全没有兴趣。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异界的第零代,是吃肉的生物。现实世界的茧墨阿座化就会与之相反。她个人的嗜好受到了第零代的阻碍,于是喜欢上了替代品。而结果,就是这个」



戴面具的少女扬起纤细的腿,踩烂了掉在路面上的肉。里面的东西猛地飞溅出来,释放出甜腻的味道。不知何时,里面的东西又变回了巧克力。



「溶化的巧克力跟肉很像…………你也多次这么想过吧」



少女甜腻地细声说道。她原地跪了下去,将手指伸进了压瘪的包装纸中。然后,她把手指按在了面具的嘴唇上,就像擦口红一样,用黑褐色勾勒出弧线。



那幽暗的线条究竟是巧克力还是血液,我无法分辨。



「当代茧墨阿座化本身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因为她认为,自己的嗜好终归是只是一般的兴趣。不过,那个偏食的症状,是从她看到溶解的巧克力的那一刻开始的。眼前的情景,让她的大脑收到了强烈的刺激,而这就是让她将巧克力定为替代物的结果………………………………也就是说」



戴面具的少女挺起胸膛,傲慢地睥睨着我。不知何时,她的身影成长了。



在黑暗的衬托下,站着一位体态丰满的女性。她就像逗猫一样细声说道



「明白了么,小田桐君」



那张面具上,没有明确的表情。但是,那个确实在笑。



「当代茧墨阿座化,终归不过是反映红衣女子的一个东西。是本来不应该存在于现实中,来自异界的一个镜像哦。所以呢,小田桐君,你好好想想吧」



不觉得她呆在第零代的身边才自然么?



「这就好比孩子回到了母亲的胎内」



———————————叮铃



铃声犹如回应一般,响了起来。



戴面具的女子又闭上了嘴巴。凝重的沉默弥漫开。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把左手的拳头攥得更紧,走了过去。雨香不开心地鼓着脸,也跟着我走过去。



我每一步都非常用力地踩在黑色地板上,靠近戴面具的女子。在这个疯狂透顶的空间中,什么时候脚下出现大洞都不奇怪。但是,我平安无事地来到了戴面具的女性面前。



我一声不吭地从胸前的取出香烟。尽管不知道有没有带打火机,感到有些不安,但总算还是找到了。我把烟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我让烟充满肺部,暂时屏住呼吸,然后缓缓地把烟朝外面吐了出去。厌恶在黑暗中缓缓地扩散。



在消失之前,烟雾开始彻底消解,化作细小的砂糖粒。



白色的颗粒散在了黑暗中。我举起变短的香烟,伸出手。



——————————————滋



把香烟在戴面具女性的额头上摁熄。



她没有反应,一动不动,无言地站在那里。



我看着她又像在笑,又像在生气的暧昧不清的表情,说道



「戴狐狸面具的说故事的人,是因为希望有人听才出现的。可你就像事不关己一样。你讲『茧墨阿座化』,是想让我怎样」



别开玩笑了,烦死人了。



烟灰逐渐在面具上滑落下去。忽然,她的身体微微地颤抖起来。穿着红色和服的肩膀突然丧失形态,就像数以万计的蚂蚁爬出来一般,黑暗从里面溢出来。



喀————————————————————————————啷!



声音高高地,高高地响起。面具掉在了垮下去的和服旁边,之后什么都没剩下。



说故事的人,消失了。然而,唯有声音还是原来的样子,持续下去。



哎呀哎呀,你果真变成了一个相当薄情的人了呢。我寂寞极了啊,小田桐君。



她一点也没有寂寞的样子,仍旧呵呵直笑。垮下去的和服慢慢开始融解。



上等的布料变成了胶质,最终变成了毛骨悚然的肉壁,跟墙壁相互混合,将周围染成红色。但是,染血的空间即便完成了,女人也没有出现。我拼命地寻找她,但还是没有发现她的身影,只有声音甜腻地继续响着。



我也很想陪你玩下去,可那个也逃走了。虽然想要逃离我的胎内是不可能的,但毕竟拥有着跟我相似的力量呢。我虽想恶心恶心那个,但那个着实不好对付啊。



她的这番话,让我惊讶地张大了眼睛。逃走的那个,指的应该是茧墨吧。她现在还平安无事么?我不禁冲了出去,但雨香拉住了我的手,我又停了下来。我的手差点脱臼,惨叫起来。我转过身去,发现雨香正戒备地盯着前面。模糊不清的声音接着说道



这个地方是会根据人的感情而变化的混沌。你要是肯赞成我,我也不是不能让你跟我一起走上去找那个的路。你要是拒绝,那就一个人创造道路,去找那个吧。



「好了,我已经没有去管你的义务和理由了」



突然,声音变沉变杂。与此同时,一个红色的身影从遥远的高处翩翩出现。那东西就像被丢进漩涡里的山茶花一样,在半空中左右飞舞。但是,最后难看地掉在了地板上。



————————————————噗唰



沾满血和泥的和服蠢蠢欲动,一个年轻女子的从里面露了出来。一张酷似茧墨阿座化的脸抬头看着我们。但是,她的脸跟第一代和当代阿座化都不一样。



我注意到,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烦躁之色。她是年轻时代的红衣女子。她没有看我,而是就像要咬上去一样,注视着我身旁的雨香。最后,她张开了颤抖的嘴唇。



「鬼都长到这么大了啊。纯正的鬼生下来却没有死,这情况可真稀罕啊……我以前生过一个女儿,可气都没喘上一口就死掉了」



红衣女子低声说道。在异界最底层傲慢冷笑的身影,跟这个身影有所不同。平时的女子没有人类的伦理观,她将继承鬼之血的茧墨家的女人们当成她悠久生命中唯一的慰藉,据为己有。她们很像鬼却不是鬼。红衣女子为了确认里面的东西有什么不一样,把那些女人拆散之后错误地拼接起来,然后正确地重新还原,再把里外翻过来,这样来玩。



这样的行为之中没有半点仁慈。但我看到现在的红衣女子,想起了某句话。



『我所寻求的抚慰,是和我一样的鬼』



『能够永远地盯着红色的肉,永不厌倦,嗤笑以对的存在』



她真的是单纯为了破坏而想要玩具么?



一个人孤零零地一直呆在这个地方,那该有多么寂寞。



「如果是你的话,就算被弄坏也不会疯掉吧。呐,你……」



要不要跟我一起来?



女人用透露出几分央求的口吻对雨香说道。雨香吃惊地歪起脑袋。但下一刻,红衣女子的脸扭曲起来。雨香就像在害怕,藏到了我的背后。她用力摇头,头发左右乱摆。



「我不要!不要!我不去那边!」



我喜欢爸爸,最喜欢爸爸了!



雨香的拒绝,让女人的脸激烈的扭曲起来。但是,她把话咽了回去,打了个响指。



与此同时,雨香的身体就像被压缩机压过了一样收缩了,变回到了胎儿大小。随后,她就像被脐带扯住了一般,瞬间进到了我的肚子里。



裂缝开始自行愈合。寒气窜遍我全身。我当即抱住肚子,大叫起来



「雨香!你这混账,到底对雨香做了什么!」



「冷静点,我只是让鬼回到了你的肚子里,把你的肚子堵住了而已。这种事情,当代阿座化也做过吧?哎,真让人不开心。不开心,不开心啊,小田桐君。我很少面对面地被人扫兴。你明明是个人类,为什么那么喜欢不是人的东西?」



猫、狗、狐狸、肉、超能力者、鬼。还有不是人的茧墨阿座化。



我不赞成女人的说法。我恨狐狸。我并不是喜欢所有的超能力者。茧墨阿座化我应该也不是特别喜欢。我就是这样的。



我并不喜欢任性傲慢的她,就算把我对她的感情算作讨厌的范畴都没问题。反正她绝对不会听我的意见。我也不会去理解她。



我由衷的讨厌那样的她。



然而,我绝对不会恨她。



「只要,他们肯喜欢我的话」



回过神来,我已经这么回答了。我扯上的那些人,一张张脸在我脑海中穿过。死去的人,活下来的人,如果里面有些人肯喜欢我……



「我就会祝愿他们,希望他们活下去」



我祈祷身边的人安安稳稳。至少,希望我所认识的那些人能够幸福。但是,这却是个难以实现的愿望。如今,这个愿望也不会变。



如果最后,他们能够喜欢我,我会感到无比开心。



「………………………原来如此。不过那又怎样」



红衣女子露出甜腻的笑容,看着我。



然后,她非常轻柔地对我轻声细语。



「我知道了————————————那么,永别了」



于是,女人消失无踪。我被孤零零地留了下来。我连忙摆开架势,压低呼吸,拼命地探查周围的气息。但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发生。



「…………………………咦」



然后,我被孤零零地丢在了鲜红湿润的异界最深处。



* * *



异界是个会反映出吞噬之人心境的地方。



按理说,我应该能够立刻到达茧墨身边。



但是,现在的异界里,完全没有为我提示去找茧墨的路。



我走啊走,走啊走,就是找不到那个美丽而不祥的身影。



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我所体会到的感觉,已经走了一个多星期了,甚至走了一个月,更甚至是一年。但是,异界的时间流动暧昧且不稳定。



我根本不知道我的感觉是否正确,说不定现实中只过了一秒,或者已经过了上千年。但不管怎样,思考这里的时间流动没有任何意义。拿现实世界的时间尺度去计量异界的时间,这个做法本身就是错误的。



异界的时间悠长地延续着,我只是一味地在里面彷徨。



就好像独自一人在沙漠中,毫无意义地不断行走。



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忽然,视野一头的肉壁摇晃起来。我停下了不断前行的脚步。我感到头痛,一时禁忌你闭上眼睛。又来了。异界就像玩弄我一样,不时会发生变化。



我睁开眼睛,红色的墙壁上,果然出现了一扇门。鲜活的肉壁中,嵌入了一扇门。这情景相当不自然。我叹了口气,握住了冰冷的把手。



我明知最好不要打开,却还是拉开了门。



——————————————吱吱吱



门直接连接着厨房。一所平凡的公寓就像假的一样,展现在我的面前。



贴着花壁纸的厨房里,漂浮着温暖好闻的水汽。跟厨房连体的客厅里,有一扇挂着窗帘的大窗户。窗户那边,究竟通向哪里呢。正常来想,外边恐怕只有肉壁。



这里终归不过是异界的一部分。就算所有的一切很真实,但也全都是仿冒品。



我将视线放回到厨房。一位身穿围裙的女新,正在灶台前忙忙碌碌。



她有一头短短的黑发,正准备去拿炉子上的炖锅,可好像因为太烫了,又把手收了回来。她抓着自己的耳垂,乱作一团。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之后,向我转过身来。



她注意到了我,眨了几下眼睛。



深山静香那张令人怀念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欢迎回来,今天真早呢」



她的样子很病态,面无血色,声音却很轻快。她就像当初在书库里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一样,对我露出惹人怜爱的微笑。我一边望着那怀念的笑容,一边关上门。



————————————噶当



静香的笑容,消失在了门的那头。



然后,我再次拧动门柄。



———————吱吱吱



厨房里有为女性,正忙绿地干着活。她的身影跟刚才不一样。



她长长的黑发摇摆着,向我转过伸来,看到我,连忙抓起扇子,写上文字



『欢迎回来,今天真早呢』



白雪笑了。我一边看着她那可爱的微笑,一边把门关上。



——————————————————————噶当



我把额头顶在门上,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样的情景,不补上已经看过无数次。



门里边总有正在等我的人,那人总会对我说「欢迎回来」。我每次打开门,然后关上,那个人就会变化。她们犹如理所当然一样,对我露出微笑。



从我开始在异界彷徨,这扇门我已经遇过九十九次了。



异界就像在试探我的觉悟一样,那扇门隔一阵子就会出现在我前言。



我不断在异界彷徨,最终明白了一件事。可能是红衣女子一直在从中作梗,我根本没办法到达茧墨身边。但是,异界这个地方,本来会反映出被投进去的人的心境,改变形态。每当我寻找茧墨,最后精疲力竭的时候,这扇门就会出现。



这个房间,恐怕就是我的逃避意愿汇集成型的吧。但是,红衣女子没有谴责我丑陋而可耻的逃避。如果我逃进哪里,恐怕那里就会成为我的现实。



蝴蝶之梦。这个词在我脑中闪过。一进这扇门,便无法分清哪边才是真实的了吧。我咬紧嘴唇,再次将门打开。



————————吱吱吱



一根短马尾在我眼前摇摆。



她抓住滚烫的锅子,然后手忙脚乱。她的手从耳垂上松开之后,朝我看过来。



绫大大地眨了眨眼睛。本已死去的人挺起裹着围裙的胸膛,露出灿烂的笑容。



「欢迎回来,小田桐!什么嘛,今天真早呢」



跟平时一样,她的围裙胸口有一个动物的卡通图案。那只老虎,今天也正精力旺盛地咆哮着。绫看看我的脸,不解地歪起脑袋,噘起嘴



「嗯?怎么了啊,小田桐?干嘛这样盯着人家的脸看?难道脸上粘了什么东西?」



「………………………………………………………………嗯,说的也是。对不起」



「没事啦,用不着道歉。你这样子,让我冷静不下来啊」



绫把脸鼓起来。即便是冒牌货,她在这个地方也是活着的。但是,我一旦把门关上,她又会再次变回死去的状态吧。然后,绫会再次消失无踪。



我明知如此,还是紧紧地握住了门柄。



「………………………………我走了」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噶当



于是,我将她的笑容,杀死在了门的那边。



「………………………………唔、嗯、呜、唔」



几道泪水流了出来,顺着脸颊滑了下去。我又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的心彻底地碎掉了,但我不能驻足不前。



我,必须找到茧墨阿座化。



于是,我擦干泪水,拍了拍脸,继续向前走。



* * *



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



「哈啊……………………………哈啊…………………………………哈啊」



我不停地走,不停地走,可红色的肉壁没有变化。令人发疯的情景无限延伸。



不管我前进多久,鲜红的视野仍会延续。可是突然,肉壁的一部分沸腾起来。



壁面上冒出无数的泡,就好像那些肉得了病,长出了水泡一样。那一个个人头大小的泡在我面前颤抖起来。各种各样的情景在里面跃动着。



啊,又来了啊。



异界似乎不时会将过去吞噬之人所残存的记忆的断章吐出来。日斗母亲仓惶逃走的样子映了出来,戴狐狸面具的讲故事的人,映出来又消失了。



神宫悠里在宿舍里喝着红茶,我不认识的人正在讲着什么。我呆呆地扫视那数不清的泡,视线停在了一颗令人印象深刻,染成淡绿色的硕大气泡上。



泡里映出的是竹林。以为年轻男子正坐在悄无声息翩翩飘落的竹叶之中。



他样子像个商人,朝着一位躺在他身旁的全裸少女投去交混着罪恶感与困惑的眼神。因为我看到过紧接在此景前面的一幕,所以弄清了这一连串的情况。



在山中彷徨的男人遇到的少女,少女告诉了男人下山的路。两人共度了一晚,但男人在女孩醒来前逃走了。男人打算趁少女熟睡的时候的逃走,然后停下了脚步,从商品之中取出了一件红色和服。他迟疑了半天,将那件价值不菲的和服搭在了少女身上。



商人就这么离开了。少女醒了过来,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少女虽然身居深山,但容姿没有变得糟糕,仍旧美轮美奂。她将红色和服凑近自己的脸庞。



—————————————————嘻嘻



然后,将和服穿在了身上,开心地笑了起来。



后来她生下了一个死胎,直到不久后被人吃掉而死之前,一直穿着那件红色和服。这一幕我已经见过无数次,事到如今完全丧失了兴趣。



我高高抬起一只脚,毫不犹豫地踩穿了那个巨大的泡。



——————————————————————嗙!



我只踩了一脚,然而泡在破裂的同时,喷洒出粘稠的血液,弄得周围就像有人吐过血一样。我看也不看那些残骸,继续向前走。



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喳



「………………………………………………………………………………」



我走了又走,走了又走,就是走不到这个世界的尽头。还是到处都找不到茧墨的身影。



不论我否定多少次,眼前无限延伸的情景,都强制性地让我理解到——再也见不到茧墨,再也回不到现实中去了吧。除了那扇门里头,没有我的终点。



小田桐勤这个人的人生终点,已经只剩下那个地方了。



除了那些黄粱美梦没有归宿了,真是难看得令人发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这样的说辞也是小田桐勤的风格。反正都要放弃,还是早点决定更好吧。有归宿总比没有好。说不定红衣女子什么时候改变主意,门就不会出来了。要是那样,等待我的就只有发疯的下场了。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停地走。



不知为何,我不断地,不断地寻找着茧墨。



「……………………………………小、茧」



这就像那种被人说「等我一百年」的感觉。忽然,我想起了以前读过的小说。



日斗以前在读那本书,我借了来,只看了第一个故事。



『在我的坟墓旁边坐守一百年,我一定来见你』男子被女子这样请求,然后在女子死后等待了一百年。那是个文笔优美的故事,但却很不吉利。茧墨应该没有死。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的脚陷进了肉里。我停下脚步,抬起脸。



眼前的肉壁之上,出现了几百扇门。



那些门就像殷切地等待我回来的一般,立在那里。



我伸出颤抖的手。我没有信心当我看了屋内还能走出来。



即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把门打开。我抓住门柄,静静地扭转。



————————吱吱吱



「欢迎回来,今天真早呢」



静香向我转过身来,笑了起来。我咽了口唾沫。只用短短地应一声,一切就都结束了。



如果对静香不满意,那就把门关上,再打开就行了。如果里面是白雪,就能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如果是绫,就能让她复活。但是,我没办法动起来。我就这么一直望着这幕平和的情景,连拒绝都做不到。



「…………那个,怎么了,阿勤」



静香不解地歪起脑袋。但是,我没办法回答她。她直直地回望着我。困惑在她脸上闪过,然后消失。她摆着一张能乐面具一样的宁静表情,张开嘴



「阿勤,为什么要拒绝?」



「……………………咦?」



我茫然地回望着他。这样的对话,以前从来没有过。早已注定的情景崩溃了。当我察觉到这件事的瞬间,顿时心如鼓擂。话卡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而静香在我面前,淡然地接着说道



「我要确认一下。阿勤为什么要继续往前走?停下来更轻松啊。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你如果对我不满意的话,选别人就好了啊。那样绝对要轻松得多啊」



她的脸渐渐地溶化,变成了白雪的脸。她就像让我过去一样,面带微笑,大大地张开怀抱。我用力摇摇头。白雪的脸悲伤地溶解了,变成了绫。



她举起一只手,兴高采烈地跳着。那跟短马尾像狗的尾巴一样摇摆起来。



「呀嚯,小田桐。觉得我怎么样……一脸不愿意呢。算了,白雪小姐不行的话,我肯定是不行的呢,不过还是有点寂寞啊。那你想要谁?」



「不、不是的……我,不是那样的。我并不是讨厌你们。不是那样的,我只是」



我发了疯似的摇起头来。这扇门最近不出现了,好久都没跟人说过话了,所以我没办法很好的调整声音。我用几乎要把耳膜震破的巨大声音向她倾诉。



「我想见小茧」



我就是为了这唯一的目的,不停在走。不在她的身旁,我静不下来。我想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要找她。即便如此,我还是会不停地找她,不停地挣扎。



「没错,我想见她…………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想见她」



我要救她。我已经决定好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以前……



我们以前,都是一路并肩走过来的。茧墨和我从未去理解过彼此,甚至从来没有相互尊重过。即便如此,我们还是留在彼此的身边,一路前进过来的。



虽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我不论何时,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都是两个人。



「不要。我不要啊。我不能抛下她离开。我不能把她孤零零地抛在这种地方,独自离开!」



我一喊起来就停不下来。眼泪跟鼻水不自主地喷了出来。绫用平静的眼神望着我。



脸我自己都在怀疑我正在说的是什么。无法从这里离开的人,其实是我。茧墨说不定已经独自离开了,她有顺利逃出生天的能力。



虽然这么想,我还是拼命地,不停地喊。我声嘶力竭地扯起开裂的喉咙,放声大叫



「我不要。我不想留下她自己走!我不想抛弃她!即便她没人性,即便我讨厌她,我们还是一起相处了很久。只有她肯一直陪在我身边啊!」



泪水顺着脸颊落了下来。超越极限的声带颤抖起来,血从口里渗了出来。



没错。这就是我的心声。我要救茧墨阿座化的原因,我一直苦苦寻找的答案,全都倾注在这声吼叫之中。只有茧墨阿座化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即便我我曾希望离开她。



即便她一次都没有支撑过我。



「不要、不要。我不要。我不会放弃的,我怎么能够放弃。我、我………………」



声音不自主地变小了。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只不过,我苦恼到最后,只吐出了一句简单的话



「我还想,再见茧墨阿座化一次」



只要一次,我想再见到那个不祥的少女。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触到了我的嘴唇。回过神来,神宫悠里正站在我的面前。



她吻了我之后,用酷似猫咪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叹了口气,细声说道



「呐,可爱的人。我之所以会这样问你,是因为想要这样。事情即便束手无策,你也不愿放弃。不过,你快要放弃了,所以希望有人来点醒你,或者推你一把,于是异界把我们变成了这个样子。可是……」



可是,我可不觉得一切都会围着自己转呢。



「你的声音传过去了哦」



——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悠里轻声细语,然后闭上眼睛。她的脸变得不像任何人,成了模糊的形状。她的样子,就像在之前被我关上的公寓里看到的,那个三个人交混而成的女孩一样。她变成了我所认识,却又不认识的一个身影,走了过去,在大窗户前停下了脚步。



然后,她把手放在了至今都牢牢关闭着的厚厚窗帘上。



「这里,本来就是你创造出来的空间。在红衣女子的胎内完成的,只属于小田桐勤的巢。是只属于阿勤的避难所。纵然是异界的支配者,也不可能时刻监视着自己胎内的每个角落。这里比其他的地方,监视更加薄弱。然后你拒绝在这里逃避,呼喊了她的名字。于是那个声音,传递到了灌注小田桐勤的人耳中」



她抓紧窗帘。她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脸。



她忽然间,就好像无比吃惊一般,用怀念的口吻细声说道



「哎呀哎呀,应那东西的意思发展…………真是让人不开心啊」



就因为你这个样子,我才藏不下去了啊。



「…………………………小」



然后,她大大地打开了窗帘。



我惊讶地张大双眼。在外面,樱花正盛开着。怒放的樱花绚烂无比。



这是我非常熟悉的地方。眼前,是事务所的窗户。



背后的厨房不知不觉间消失了。以黑暗为背景,玻璃窗上微微淡淡地映出了一个呆呆张着嘴的男人的样子。这一幕,曾经在哪里见过。御影预言的卡牌,瞬间在脑中闪过。但我没有对它深入思考的事件。



玻璃上出现了无数裂纹。白花所形成的浪涛,像暴风雨一般涌了过来。



咣啷————————————————————————————!



玻璃四碎,无数碎片向我袭来,然而在撞到我的前一刻,又变回了樱花花瓣。樱花花瓣拂过我的全身,我在那头看到了红色。我拼命地超那鲜艳的红色伸手,在樱花之海中泅泳。红色翻转,她轻轻地朝我转过身来。



然后,小小的手,握住了我拼命伸出去的手。



「已经一百年了呀!」



此时,我才开始注意到。



* * *



回过神来,在盛开的樱花树下,我们面对着面。



不知何时,周围变成了我们最开始相遇的地方。



是那栋高级公寓门口坡道两旁的樱花树。我跟她就跟那时候一样,手牵着手。



我当即跪了下去,茧墨俯视着我。她穿着黑色哥特萝莉装,手里撑着红色纸伞。她的样子跟那个时候完全一样,哼了一声对我笑道



「受不了,你真是个笨蛋啊,小田桐君」



变成了这样的状况,竟然都不逃。



「愚蠢也得有个限度哦。你的行为简直太疯了狂了呢」



什么都做不到却死不认输,这是你的坏习惯啊。



茧墨用令人怀念的,充满讽刺的口吻细声说道。在她背后,红色的纸伞转呀转呀。



我拼命地握住她的手。这不是幻觉,温暖的提问传了过来。我搜寻语言,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甚至没办法好好地去思考。



我什么都想不了。



只是茫然的望着她。



觉得她的身影……



好美。



「………………………………………我,小茧,我」



「既然我都出来了,那就没办法了。会被找到的呢」



————————————————————————————咕噜



她一边旋转红色的纸伞,一边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我茫然地小声惊呼



「…………………………………………………………………………咦」



「放心好了,小田桐君。你本来就只是被牵连进来的。我还有办法,而且只要我投降,那东西也应该会放过你吧。好了,在消失之前,就先告诉你一件事好了」



我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坏消息还是好消息。不过,帮你堵住肚子的,是狐狸。



我就像缺氧的鱼,嘴巴翕动起来。我不理解,这里为什么会提到狐狸。但是,茧墨没有理会我的困惑。她就像唱歌一样,流畅地继续说道



「在不久前,我向她确认过了。只要是不难办的愿望,现在的狐狸能够不需代价就能为你实现。狐狸的超能力虽然无法消除已经长大的鬼,但能够让你的肚子不易打开,每次打开都能帮你堵上。我跟分家也已经打过招呼了,不需要太担心」



我也多少有些仁慈的哦。这就算是给你的退休金,你就心存感激的收下吧。



茧墨耸耸肩,说出了这样的话。我想起了之前茧墨从狐狸的房间走出来的那一幕。她说她确认过了,应该不是说谎。但是,她说的这番话,实在太不像她的风格了。她在说什么仁慈。茧墨根本没有那种东西。



然而,茧墨接着说道。她在漫天飞舞的樱花下,静静地看着我的眼睛。



「你无法再离开我,我也不能远离你。你保护我,为我工作,为我出生入死。话虽如此……」



看来,这次真的要说再见了,小田桐君。



「你还是回去吧。还有人在等着你吧」



——————————咕噜、咕噜、咕噜



旋转的纸伞,弹开了花瓣。在绚烂而美丽的樱花海洋中,茧墨露出微笑。我不停地摇头,拼命地,不停不停地摇头。我一个劲重复相同的动作,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这只手,我不论如何都不想松开。我张开嘴,胡搅蛮缠的话语脱口而出。



「可是、可是,小茧…………………小茧你,你……」



「………………………………我怎么了,小田桐君?」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你不是说过要我跟你走的么?」



在漫樱飞舞的那一天,她握住我的手,跟我说



——逃出地狱之后,等着你的依然是地狱,尽管如此,你还是希望得救吗?



我的回答是



——即便如此,我也不想死。



于是,她对我这样轻声细语



————————不想死就跟我走。



「啊,是的…………我是这样说过」



所以我先前一直都陪着你,不管多想分开的时候,一直都陪着你。



「这才叫『不论疾病还是健康』呢」



茧墨就像戏弄我一样,笑了起来。她一边开玩笑,一边用澄澈无比的眼睛看着我。



没错,她会嘲笑尸体,享受惨剧,舔舐不幸。但有的时候,她也会展露出无比澄澈的目光。她现在这样不像少女的表情,我曾经见过。



她那美丽的笑容……



是我最讨厌的东西。



「不需要在意哦,小田桐君。这是命运。我应该说过很多次了吧。我以人的不幸为食,活着就是践踏别人。相应的东西,就应该回到相应的地方。这是规则。应得的下场,说的就是这个哦。你根本不需要感慨或悲伤。茧墨阿座化消失了,故事到此结束」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她坚定不移地说道。



我不想再听她说这种话了,拼命地张开嘴



「怎么这样,怎么这样…………小茧,你」



在我呼喊的时候,周围的樱花还在不停地飞舞。旋转的纸伞不停地把花瓣弹开,鲜红的颜色转呀转,转呀转。纸伞每转一圈,我周遭的风景就会变暗,变模糊。



我握住了茧墨的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不想放开她。但是,就如同嘲笑的行为一般,从纸伞开始发生了变化。红色的纸伞渐渐褪色,化作白色的花瓣,分崩离析。变化慢慢地侵蚀茧墨的身体。她的肩膀,融入了飞舞的樱花中。她依旧一声不吭,根本没有感叹自己的消失。



「……………………小茧,小茧,我不要这样」



她渐渐地变成硬化,消失掉。身体被一点点地撕碎,不知被带往何处。他的左手,从她的身体上彻底消失了。模模糊糊的断面融入黑暗之中,看不清楚。



茧墨脸上挂着暧昧不清的笑容。



卡牌上描绘的情景,在眼前上演了。这样一来,御影的预言就达成了。可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放弃。我紧紧抓住剩下的那只右手,拼命叫喊



「小茧,你要是不在了,我该怎么活下去?」



「说什么啊,小田桐君。你的人生属于你自己,不属于我哦」



茧墨阿座化的命运,跟小田桐勤毫无关系。今后,你就按自己喜欢的方式活下去就对了。



茧墨坚定地说道。救了我,改变了我命运的女孩,准备留下这样一句话,独自离去。我绝对不会松手,但连她的右手也逐渐崩溃了。她的全身都变成了樱花。



然后,在那张脸即将分崩离析之前,她就像要说此生无怨无悔一般,轻声细语



「我彻彻底底,打心眼里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但是……」



——————————————真是一场不错的人生。



哗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她化作成千上万片花瓣,分崩离析了。我紧紧捏着拳头,看着那些从我指缝中洒落的花瓣被吞入黑暗之中。最后,花瓣彻底消失了。



回过神来,周遭的黑暗,变得亮堂了。寒冷清新的风,吹拂我的脸。



我一抬起脸,便看到了微红的夜空。在眼前,是两幢酷似的老旧大楼。在底下,红色的花瓣摇曳着。我无法顺畅的理解眼前的情景究竟是怎么回事。



总感觉,这是令人怀念的情景。感觉,就像看到了百年之前的东西。



「————————————————————————————!」



有人从然从被窝抱住了我。那个人一边乱喊乱叫,一边拼命地摇我。只见,一张在异界见过无数次的脸,正声泪俱下地紧盯着我。



「……………………………………………………………………白雪、小姐?」



我终于发出了声音,想也没想便将她抱紧。我一边抚摸她的后背,一边环视四周。一些人朝我跑了过来,可我想不起他们的名字。我拼命地搜寻记忆。



首先是白衣女性担心地执起我的手,以此为开端,我响起了他们的名字。



「舞姬、小姐…………………………久久津、雄介、幸仁…………我…………」



「小田桐先生,你刚才被吞进去了,不见了,可是、可是又突然出现了,那个」



说到这里,雄介屏住了呼吸。他望了望周围,正在寻找什么。他的脸剧烈地扭曲起来,咽了一口唾液。然后,他下定了某种决心,用严肃的口吻,战战兢兢地向我问道



「……………………………………………………………茧墨,小姐呢?」



我摇了摇头,所有人都倒屏住呼吸。我看向了自己仍旧握得紧紧的拳头。



我轻轻地把手指松开,掌心里,一片花瓣都没留下。春天,还很遥远。



她已经不在了。我回想起那暧昧不清的笑容。她安详而美丽的笑容,比任何东西都要沉痛地让我明白,我再也看不到那个笑容了吧。



茧墨阿座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净说那些,不像你的话」



我挤出声来,咒骂起来。我再次握紧拳头,揍在地上。我不停地殴打地面。雄介要说什么,久久津闭上眼睛,站在他们背后的日斗旋踝离去。那些黑衣男子仍旧瘫坐在地上。幸仁正用力擦着眼睛。



白雪阻止了我。她的手,包住了我的手掌。我抬起脸,视野模糊了。



我的泪腺就像坏掉了一样,泪水顺着脸颊滑了下去。



然后,我像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茧墨阿座化与小田桐两个人的命运之夜,就这样结束了。



走在河堤上的我,突然停下了脚步。我抬头遥望天空,深深地叹了口气。



天空中,红色的花瓣仍在飞舞。可是,河上吹来的风渐渐回暖了。



春天已经不远了,天空也差不多要恢复蓝色了吧。



这样一来,一切就都恢复如初了。我点了下头,继续在回公寓·七濑的路上慢慢往前走。最后,我看到一个坡道,一个令人怀念的人正站在那里。



今天是休息日。两根马尾辫摇摆着,七海正拿着扫帚清扫公寓门口。她或许是感觉到了有人接近,抬起脸。我朝她挥了挥手,她诧异地张大了眼睛。



「————————————小田桐先……」



下一刻,她把嘴闭上了。七海看着我,不知为何,她脸露出困惑的表情。她紧紧地握住扫把,就像看到十分令人痛心的人一样眯起眼睛,慎重地开口询问



「…………………………那个…………出什么事了么?」



「嗯,没关系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回来了,七海」



我按照约定,告诉她「我回来了」。但是,七海没有回答。她一定很忙吧。我向她鞠了一躬,又迈开脚步。七海那张茫然的脸消失在了消失之外。



我登上锈迹斑斑的台阶,走进房间,将行李放在了褪色的榻榻米上。我已经决定好,改日让少女的骨灰壶在那个陵园入土为安。我吸了口布满灰尘的房间里的空气,躺了下来。我没想到,我竟然还能够再次回到这里。



我回想从异界回来之后的事。这几天我一直实在舞姬的大屋里过的,一方面也是因为要对我做观察。不思议的是,雨香的状态很稳定,肚子暂时不会打开的样子。



因为感觉没什么问题,我就打声招呼准备回去,而这个时候,舞姬很少见地慌张起来。久久津也挽留过我,但我不方便再继续叨扰他们了。我基本上,是强行离开的大屋。



这事发生在今天早上。白雪和幸仁也暂时回了水无濑家。她说,她暂时回去一趟,让族人们放心,然后就会再过来。她的关怀让我很开心,不过现在根本没有危险。



我说了很多次不用,但她还是执意要来,向我许了诺。我回想他们两人泫然欲泣的表情。他们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的?我不是很明白。



「……………………………………那个,小田桐先生?你已经回来了么?」



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门自己打开了,雄介把脸探了进来。我想忙坐了起来。雄介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我盘腿坐稳,向他问道



「奇怪,雄介………………你什么时候到这边来的?等我一下」



我从壁橱里把坐垫拉了出来,放在他的面前。雄介盘起脚,坐在上面。他十分严肃地看了看我,有什么话准备要说,却欲言又止,摇了下头,改口说出另一件事



「舞姬他们告诉我小田桐先生走了,我一开始还去了事务所那边呢。我进去一看,发现没有来,于是就到这边来了。话说,那个讨人厌的西装男是怎么回事啊。小田桐先生,你认识么?」



「讨人厌的西装男……………………………………究竟是谁?我不太明白啊」



刚才似乎有人来了事务所。但是,我猜不出那人是谁。狐狸应该在卧室里,可事到如今,我不觉得有谁还会有事找到事务所去。



但是,我懒得去想了。我已经不是那家事务所的员工了。既然茧墨阿座化已经不在了,茧墨灵能侦探事务所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不管谁在里面,要做什么,事到如今都无关紧要。我正想着这些事情,雄介不知为何把脸扭了起来。



「哎…………那个…………真的没问题么,小田桐先生?」



「嗯?怎么了?我说你啊,都说过多少次了?我没问题啊」



「不对啊,完全不是没问题啊。你不知道自己什么表情么?我看了都大受打击啊。小田桐先生,这样真的可以么?」



雄介告诉了我一个情况。但是,他这么跟我说,也只能徒增我的困扰。这间房里没有镜子,我看不了自己的脸。无奈之下,我站了起来,直接迈出脚步。



「就是那样啊,你……………咦?等一下啊,你准备上哪儿去?」



「我先去一趟事务所,晚饭之前会回来的,你先慢慢玩」



继续留在这里,也只会给大家平添不必要的担心吧。既然如此,还是回事务所看看客人更有建设性。我虽然是这么想的,可雄介连忙站了起来。



「等、等一下啊。话还没说话啊!」



我大幅度地挥了挥手,走了出去。但是,雄介准备跟上来。



我继续向前走,想要摆脱他。来自后面的呼喊持续了一会儿,突然中断了。他似乎半路上被七海给截住了。我听到一个激烈的声音问了句「究竟发生什么」。雄介沉默一阵子之后,开始讲起什么,我还能听到七海屏息的声音。不过后面的我没有往下听。



我来到巴士站,上了正好到站的巴士。巴士到站之后,我又去坐地铁,在地铁站里,我在窗户上看到了自己的脸。这脸色,我并不认为有多难看。



虽然我也觉得面庞消瘦,目光呆滞,但我以前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吧。



出了地铁站,我登上坡道,走进高级公寓之后,前往事务所所在的五楼。



只见门敞开着,确实是有人擅自擅自进出过的样子。我刚踏上走廊,就看两间卧室的门敞开着。我想里面的偷看,久违地感到了惊讶。



「………………………………………………………………………………咦」



卧室已经彻底腾空了,大量的破烂无影无踪。本该睡在里面的日斗也不在了。我连忙向另一间房看去,空空荡荡的房间成为布景,里头站着一位穿西装很搭调的男人。定下注意到我,转过身来,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小田桐先生…………感谢您这次伺候阿座化大人到最后」



听到她的话,我感到纳闷。我伺候过她么?搞不懂。



但是,我们确实直到最后都在一起。定下抬起脸,不知为何,就像看待非常可悲的人一样看着我。他避开我的视线,接着说道



「关于日斗大人的事,阿座化大人事先联系过我们。尽管阿座化大人让我们将这所公寓搬空,但我们并非魔鬼,不想亏待那些为茧墨家的命运鼎力相助的人。这里将是日斗大人的新居」



您随时可以出入,我跟门卫已经打过招呼了。为妹妹尽心尽力的人前来拜访,日斗大人也一定会很开心吧。在这里就预先恭候您来访了。



说完,定下递给了我一张卡片。感觉很高档的纸上,记录着地址跟地图。就好像什么店一样。我不禁笑了起来。定下就像看到疯子一样看着我,但还是清了清嗓子,向我递出了另一样东西。



「如不嫌弃,也请把这个收下」



这是我们对您的一点小小心意。



我接过信封,看了看里面,惊讶地张大双眼。信封里装着一捆厚实的钞票。我视野忽然间摇晃起来,当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做出了冲动的举动。



我将信封猛地砸在了他的脸上。从里面飞出来的纸币飞到空中,又缓缓地落到地上。定下依旧一言不发,再次向我鞠了一躬。



「我对陪伴她直到最后的您表示敬意。对我们来说,阿座化大人既是敬爱的对象,同时也是个非常可怕的人…………那么,我就告辞了」



定下留下这句话,走了出去。我什么也没有反驳。我跟他根本没什么好说的。但等我反应过来,当他从我身边穿过的时候,我大喊了起来



「小茧她!」



定下停下了脚步。他直接离开应该也没关系,可他非常礼貌的等我继续说完。我一时紧紧地咬住嘴唇,然后微微吸了口气,虚弱地吐出了这句话



「…………………………小茧她,才不是那么可怕的人啊」



定下什么也没说,我能感觉到他在我背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走过走廊,打开玄关门,随后传来门关上的声音。



之后,我一个人被留了下来。



留在了这个没有茧墨阿座化的房间里。



* * *



客厅跟卧室一样,什么也没留下。



皮沙发跟窗帘也没有了。只有那甜腻的味道依旧如故。以前我也打扫过无数次,然而都是徒劳。长久以来渗透进房子里的糖果的气味,是无法轻易的祛除掉的。



如今,只有这个气味是她曾经存在于此的证明。



但是,她已经不在了。甜腻的空气,不久也会渐渐消散吧。



我将手搭在窗户上,一口气把窗户打开。瞬间,从身后传来了声音。



「你在惹我不开心么,小田桐君。能不能不要开窗户?」



「—————————————————————小茧」



我转向身后,但那里没有任何人。连皮沙发都已经不存在了。就算打开窗户,也没有人跟我抱怨。我正要说什么,又发觉我什么都不需要说。我东倒西歪地走到阳台上,在冰冷的空气中抬起脸。远处能看到樱花的树枝。以前我在事务所里的时候,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因为空调把房间里的温度控制得无懈可击,就连窗户我都不怎么开。只要我朝这里踏出一步,茧墨肯定就会毫不留情地把我关在外面吧。



我舒展双臂,望着树枝和微红的天空。然后,我从胸前取出香烟。我一边思念着已经不在的人,一边把烟点着。我手里拿着烟,轻轻地自言自语



「如今,我想讲讲茧墨阿座化的事」



她是与我共度岁月的少女。



茧墨阿座化不会为任何人的死伤心。



但是,如果现在我为她的死落泪了。她也不会嘲笑我的行为吧。她肯定会耸耸肩,露出吃惊似的表情,说我是个奇特的人。



茧墨阿座化虽然没有人性,但不会嘲笑别人流出的泪水。



况且,她知道自己有多么丑恶。



我一直都在拿这件事跟她抱怨。



即便如此,她仍然挂着微笑。非常不祥地,非常扭曲地。



又或者说,就像一位经历过岁月洗礼的人,非常安详地。



没错,她会嘲笑尸体,享受惨剧,舔舐不幸。



但有的时候,她也会展露出无比澄澈的目光。



就像她在怒放的樱花下,搭理我的时候那样。



她曾用不像少女的表情看着我。



她那美丽的笑容……



是我最讨厌的东西。



「……………………那个时候要是也这么说就好了」



——你那个笑容,我最讨厌了。



——小茧,我最讨厌你了。



说起来,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喊她「小茧」。



我深深地吸了口烟,然后吐出。不管我怎么去想她,泪水都已经流不出来了。那个晚上,我为她怆然泪下,哭得昏天黑地。而且,我根本就没有落泪的必要。



我们在这漫长的一路上并肩走来,而我们只是以这种结束方式走到了尽头。



「……………………这就是茧墨阿座化的命运么」



她说这是应得的下场,是命运。说的简直太对了。



一直都在嘲笑别人不幸的她,有义务被命运摧残得万劫不复。到头来,一切都如她所说,只是相应的东西回到了相应的地方。这就是世间应有的形态,而且也是这种机制。



一切都向该平息的地方平息。即便不是人的少女消失了,世界依旧没有任何改变。而且,就算茧墨阿座化不吃巧克力了,小田桐的日常生活还是会继续下去。



对那个可恶低级的少女的死,我没什么可遗憾的。



因为我已经充分地抵抗过了,最后一切都回到了应该回到的状态。



「这是,理所当然的结局………………么」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茧墨在我脑海中,轻柔地说道。我对她微微一笑。



我露出好久都没露出过的表情,深深地吸了口烟。



————————然后,我……



将还在燃烧的香烟,用力捏碎。



这种事,我岂会同意。



——B.A.D.事件簿12 茧墨微笑面对自己的命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