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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关于鸟与天降异物现象(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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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的地方位在山脚,周围森林环抱。旁边有条正好可以登山的路,一到假日,就会有许多背着背包、全家出游的人从都市前来健行。有时候我也会在家门口被叫住问路,但如果对方是男的,我就会紧张得无法好好答话。我很怕跟异性打交道,连跟班上的男同学都没法好好说话,总是为此苦恼。



一个秋天的日子,我从国中放学回家,提着书包站在庭院凝目细看。一开始远远地看到它时,我以为是坏掉的黑雨伞被风刮起,勾在屋顶上。那个东西一动也不动,而且全身漆黑,甚至看不出哪里是头、哪里是脚。我看到大量脱落的羽毛随着枯叶一同飞舞,才推测出那似乎是一只巨鸟。



我把这件事告诉在书房工作的父亲。我的母亲在我小学的时候过世了,我和父亲两个人住在一起。父亲是我唯一可以正常说话的异性。



「有像乌鸦的东西卡在屋顶上。」



父亲中断写到一半的小说,上了阁楼。阁楼平常都拿来当储藏室,父亲很久以前爱用的打字机和留有母亲回忆的各种物品,都罩着一层灰收藏在那里。父亲从窗户爬上屋顶,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只颓软不动的黑鸟。垂下的翅膀长得几乎拖地。



「可能是被什么动物攻击了。」



鸟的身体到处都有爪痕般的伤痕,黑色的羽毛之间沾满了血液。鸟还有呼吸,身体很温暖,但没有要睁开眼睛的样子。后来我一再回想起这一天,但直到最后还是不清楚这只鸟为何受伤、是被什么攻击了,还有它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把鸟放在后车座途到动物医院,鸟保住了一命。医生说翅膀骨折,可能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恢复飞行能力。医生治疗着那只鸟,同时纳闷不已。他翻开鸟类图鉴,比对头型和翅膀、钩爪的形状,但似乎还是无法查出那是哪一种鸟。由于全身覆满了漆黑的羽毛,乍看之下很像乌鸦,但喙的形状和眼睛很像老鹰。父亲问医生,「有没有可能是新品种的鸟?」医生笑说,「不可能。」医生的见解是,新品种的鸟才没那么容易就被发现。



这天晚上,缠满绷带的鸟关在向动物医院要来的银色笼子里休息。我们打算照顾它,直到它恢复到能够再次飞翔。没有任它自生自灭,是因为这只鸟身形硕大,长相英武。



「让它死了太可惜了。」



父亲这么说。



一到夜晚,我们家周围便会变得悄然无声。距离最近的民宅也在三公里之遥。偶尔会听到的声音,就只有树枝在风中摇摆的吱嘎声,还有猫头鹰在沉思的咕咕声。父亲会决定搬到这里,是为了专心写小说。



深夜,楼下的声音把我吵醒了。我离开被窝,穿上拖鞋,尽可能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鸟休息的笼子放在玄关。冬季已近,所以夜里很冷。我发着抖,从走廊探头看玄关,发现缠着绷带的鸟在笼子里撑起身体,用嘴巴啄着银色的笼子。它瞄准笼门的金属开关啄着。在我看来,那动作像是要弄懂开关的构造与存在意义。



鸟发现我,停下了动作,直勾勾地回看我。我第一次看到它双眼睁开的样子,完全被它迷住了。它的眼睛是清澈的青色,就像两颗宝石嵌在那里。我走近笼子,鸟便盯着我的动作,表情像在问我是谁。我战战兢兢地对它说话:



「你的伤还好吗?」



鸟只是微微偏头,没有啼叫,一直到我离开,都静静地待着。



我和父亲没有给它取名字,是为了避免移入感情,到时候难分难舍。如果知道我们会一起住上三年之久,一定会给它起个好名字的。我们都叫它「鸟」、「那只鸟」。知道它是公的以后,有时候也会用男性代名词叫它。我只要待在异性旁边就会紧张,但鸟毕竟不是人,所以跟它待在一起也没问题。



父亲一天一次,会把放水和饲料的盘子放进它居住的笼子里,然后每隔几天就带它去动物医院换绷带。即使从笼子里面放出来,鸟也不会挣扎。它从来不用嘴喙去啄人的手,也不会用钩爪去抓人。它的身高有我们的腰部那么高,张开羽翼,有近两公尺那么宽,所以万一它大闹起来,室内一定会被它搞得天翻地覆吧。但它的表情总是十分温驯,仿佛悟出我们不会加害它。



因为把它放出笼子它也不会逃跑,不知不觉间,我们便把它放养在室内了。它用两脚站立,合拢着伤口未痊愈的翅膀,像企鹅一样走动。它一走动,爪子就会在地板上敲出喀喀声。



一个月过去,翅膀的骨头愈合了,我们把它放出庭院看看情况。鸟舒畅地沐浴着阳光,慢慢地伸展翅膀。它做出准备运动般的动作,扇起风来,把落叶从地上刮起。



我和父亲在一旁守候着,猜想它可能会就这样飞走。可是鸟拍了一阵翅膀后,回头看了我们一下,又匆匆走进家中,就像在说,「快点回温暖的屋里吧。」



然而它有一项奇怪的能力。有一次我躺在客厅的沙发看电视,我想换频道,但摇控器丢在三公尺外的地板上。我正犹豫要不要从沙发站起来去拿,听见走廊传来喀喀脚步声。



鸟一走进客厅,便笔直朝电视摇控器走去,用嘴喙灵巧地叼起。我看着它在干嘛,结果它走到我所在的沙发,叼着摇控器伸向我。



「……谢谢。」



我哑然地接下摇控器,于是鸟就仿佛达成任务似地,踩着喀喀脚步声离开了客厅。



它反复着相同的行动。比方说我在厨房煎荷包蛋时,它会叼来胡椒罐给我。父亲在洗澡时,如果忘记拿换穿的内裤,它会特地去父亲的房间叼来给他。



「可能是野性的本能使然吧。有点像是母鸟叼饵给雏鸟的行动。」



父亲这么解释鸟的行动。我觉得难以置信。



「可是我又没说我想要摇控器。」



「或许它有类似心电感应的能力。当我们想要什么的时候,会发出特别的脑波,而它接收到这样的讯号。」



我不认为鸟能够理解电视摇控器、胡椒罐、内裤这些物体的意义。不过鸟会把我们脑中浮现的物品送来给我们。就像送子鸟叼来婴儿那样,那只鸟会叼来我们想要的东西。



父亲在家里写小说,所以比起要上学的我,与鸟相处的时间更长。父亲把鸟当成儿子一样疼爱,鸟也非常亲近父亲,甚至会主动钻进他的臂膀里。即使伤势痊愈、可以飞行了,它仍旧赖在我们家里。就算它从窗户飞出去,也一定会在夜里回来,总是睡在阁楼里。父亲改造了阁楼窗户,弄成可以轻易用鸟头顶开。鸟似乎对父亲心怀感谢。或许它是在意识朦胧的状态下听到父亲做出「让它死掉太可惜了」的决定。



父亲在书房工作时,鸟会来到他的椅子下,定定地仰望父亲。它会在椅子下蜷成一团睡觉,就像那里是它的专属座位。我和鸟就像姐弟或是兄妹,在父亲的翼护下生活。



鸟在我家定居过了三年,我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出事了。父亲突然死了。是被闯进家里的小偷杀死的。



那天我利用寒假,计划一个人去祖母家,但快出发的时候,我烦恼起该把观叶植物的盆栽摆到哪里。不久前我在房间种了一盆小小的观叶植物,我希望我离家的时候它能放在日照良好的地方,所以决定把它放在书桌上。因为就算房间关着,还是有些许日光从窗帘隙缝照到书桌上。



可是我就要摆上盆栽的时候,手撞到桌上的玻璃相框,掉到地上打破了。相框里的照片是母亲在世的时候,我们亲子三个人一起合照的全家福,我觉得这是个坏兆头。



父亲开车送我去车站。鸟也在后车座直看着我。我只是要去祖母家住上一星期,没想到在车子前面挥手这一别,我和父亲竟就此天人永隔。



抵达祖母家,我放好行李,在房间里休息。我和祖母喝着茶闲聊起来。



「你们还养着那只鸟吗?」



祖母来我家玩过几次,也见过那只鸟。



「有一次我在找眼镜,那只鸟竟然帮我叼过来呢。」祖母笑道。



隔天上午,警察打电话来了。







发现的是途报员。玄关门大开,他看到屋内摆饰品倒落,觉得不太对劲而报警。



我和祖母一起回到镇上,在医院与父亲再会。即使呼叫,父亲也没有睁眼。父亲的身体上,胸口开了一个小洞。是被子弹穿过的洞。



我和祖母在医院的长椅相拥而泣。我知道迟早会有离别的一天,可是我以为那是还很遥远的未来。



我和祖母搭乘警车回家时,在车里听到目前查明的一些事实。



昨晚有人侵入家中,在物色值钱物品时被父亲发现,两人在书房扭打起来。歹徒持有手枪,在极近距离射杀了父亲。此外客厅墙上也有两处弹痕,四周有鸟的羽毛散落。警方推测是歹徒向鸟开枪,但没有发现鸟的尸体。



我家周围停了好几辆警车,正在勘验现场。可能是父亲身为小说家小有名气,也有几辆转播车前来。我家所在的山脚森林冷得几乎冻寒,风一吹,树枝便摇晃发出吱嘎声。群聚而来的人们吐着白色的呼吸,看着我和父亲以前居住的家。我和祖母下车来到门口时,媒体的镜头全都转了过来,闪光灯不停地闪烁。



我仰望天空,其他人也跟着抬头。冬季的天空覆盖着灰色的乌云。一只黑鸟展开巨大的羽翼,慢慢地在屋子上空盘旋。看起来像乌鸦,但头和翅膀肖似老鹰。它没有停在屋顶,像是在寻找什么似地不停地打转徘徊。



我知道鸟在找父亲。它在寻找脱离了肉体消失的父亲灵魂。



亲戚和祖母帮忙筹备丧礼。每个人都同情我、担心我。虽然也稍微提到遗产的事,但我还不是能讨论那种事的心理状态。



警方在追查强盗的下落,但仍然无法锁定歹徒。几样贵重物品从家里消失了,像是母亲生前持有的饰品、父亲的手表这类东西。我的房间也有人侵入的痕迹,但或许是判断不值得偷,并没有东西不见。



亲戚和警察等等,有许多人找我说话,但面对男人我还是会紧张,说不出话来。平常的话,熟知我的个性的父亲会站在我旁边支持我,可是父亲已经不在了。祖母和婶婶、堂兄弟姐妹都不晓得我这么害怕异性,所以已经没有人会帮我了。也因为悲伤,结果我在他们面前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父亲过世的那一夜起,我在祖母家寄住了一阵子,但我很担心鸟,便决定一个人搬回家。在祖母和亲戚等人安排下,父亲遇害的书房被打扫干净了。媒体的车子也不见踪影,一到夜里,宽广的家中便被寂静所支配。



再次返家生活后,有时我会听到屋顶上传来振翅声。鸟似乎会穿过阁楼的鸟专用窗,偶尔回到屋里。可是自从那天开始,鸟就几乎不再现身我面前了。



有时我在外头行走,会看到黑色的影子掠过空中,但鸟不会飞到我身边来,也不会用爪子发出喀喀声像企鹅般走来。以前的话,都是父亲准备饲料给它吃,但现在它似乎会自己在其他地方自食其力。



山脚下的透天厝一个人住实在太大了。在话声消失的室内,我没有交谈的对象,就这样过了好几天。我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由于父亲留下来的存款,水电都继续供应,但我就是没有食欲,有时候瘫在沙发上就这样过了一整天,因此摆在房间的观叶植物也枯掉了。我把泥土和枯株丢到外头,把空掉的钵盆收进阁楼。



祖母很担心我,偶尔会打电话来。高中的朋友和老师,还有跟父亲有交情的出版社人员也会连络我。面对男人,我连讲电话都会支支吾吾,觉得很难熬。可是我告诉大家我没事,渐渐地开始觉得我真的没事了。



看看镜子,脸颊不知不觉间凹陷下去了。我心想不吃点东西会死掉,翻了翻冰箱里面。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过期了。我正烦恼着,屋顶传来喀哒、喀哒的声音。



有东西晃过厨房窗外,掉到地上。我靠近窗边仔细一看,一个水蜜桃罐头掉在地上。



我穿上拖鞋捡起罐头,仰望天空。没看到黑色的翅膀,可是一定是鸟送来给我的。它把罐头丢到屋顶上,一瞬间就消失到远方天际去了吧。我不晓得它是从哪里弄来这个罐头的,水蜜桃罐因为掉到屋顶上,被撞出些许凹痕来。



后来鸟虽然没有现身,但总会敏感地察觉我想要什么,丢东西下来。那行动就像叼来电视机摇控器、或拿眼镜给祖母一样,宛如觅饵来喂养雏鸟的母鸟。



我在森林里散步:心想好想来点零食时,路上就「咚」地掉下糖果。包着薄薄一层塑胶纸的糖果,是父亲与我常吃的商品。



我出门去镇上买东西,在回程的巴士站排队时,发现钱包里没钱坐巴士。怎么办?我正感为难,突然听见锵啷啷的声响,几枚硬币掉在脚边。我立刻仰望天空,却没看见鸟展翅滑翔的身影。



无论是糖果还是钱币,我都不晓得它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或许是在某处的店铺,趁着收银人员不注意的时候从天而降,叼了送过来的。那应该是偷窃行为,但鸟应该无法判断善恶吧。而且也没听到有小偷鸟出没的传闻,所以或许它偷得非常巧妙,没有被任何人目击到。



我在便利商店买了杯装冰淇淋,想要坐在公园的长椅吃,却发现店员忘了把汤匙放进袋子里。此时一支银色汤匙从天而降,在距离我不到五十公分远的地方发出声音掉落。我已经习惯这种现象了,所以满不在乎地捡起来,拿到旁边的水龙头洗一洗。我用汤匙舀起冰淇淋吃着,目睹一连串异象的约五岁小女孩惊讶地张着嘴巴,交互看着我和天空。



进入二月以后,爸爸的哥哥,也就是伯父来访。他是公司老板,从事家具进口业。我从以前就不喜欢这个伯父。至于为什么,事情要回溯到十年以前。



当时我七岁,伯父硬是亲吻了我。我觉得那应该不是出于亲爱的行动,因为他先确定周围有没有人,而且我从以前就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我很怕,不敢跟父母说。后来时间过去,伯父可能以为我忘了那些事,可是即使到了现在,我只要看到伯父的脸,还是会厌恶得浑身发抖。



过去我会被男生告白过几次,可是每次我都逃走了。面对男人时,我总是感觉到一股不可捉摸的恐惧。对异性的这种感情,肯定是伯父造成的。



伯父坐在客厅沙发,喝着我泡的咖啡。他的左手中指戴着品味低俗的戒指。他一边抚摸咖啡杯,一边打量着我,问了一阵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别说是答不出话来了,我甚至紧张到在椅子上僵成一团。可是伯父不理会,一个人说个没完。跟父亲以外的男人在一起时,我几乎都是这样,所以看在伯父眼里,我的样子应该是和平常无异吧。



伯父来访是为了父亲遗产的管理问题。父亲的作品权利收益应该非常庞大,但我不清楚细节。父亲把那些事都交给会计师处理了。我只在告别式见过那个会计师一次,不记得他的长相。



伯父说他前些日子去拜访那个会计师的事务所,商量遗产该如何运用。可是若要动用遗产,法律上需要我的同意。



伯父离开家门坐上车子时,对我说,「我们不会亏待你,钱就交给我们管理吧。」我点着头,心中却想着可怕的事。



如果死掉的不是父亲而是伯父,那该有多好。



对伯父的厌恶让我这么想。可是这个念头也只有短短一瞬间,我马上就察觉这念头太可怕,痛骂自己太没出息了。伯父的车子离开后,我打扫父亲的房间,泡了红茶,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自从父亲遭强盗杀害以后,我一直憎恨着歹徒,所以心灵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荒芜了。



深夜我睡在床上,客厅的电话响了起来。我揉着眼睛接起电话,是警察打来的,说是伯父没有回家,家里正在担心。



后来过了约三小时,伯父的车子找到了。车子停在距离自家二十公里外的酒家停车场。店里的监视器好像没有拍到伯父的身影,所以应该是下了车要进店里的时候,伯父出了什么事。可是这些事,我是一直到很后来才知道的。



伯父失踪的那晚,放下话筒后,我无法再次入睡。这是个月光清亮的夜晚。我躺在床上想事情,注视着洒进窗帘间的月光。天气很冷,所以我调高了叶片式暖炉的温度。



天亮前一小时,凸窗外传来「叩」,然后东西滚落的声响。我站起来打开窗帘,寻找声音的来源。



揉眼一看,我发现从一楼伸展出去的屋顶边缘卡着一根棒状的小东西。在月光照耀下,会经看过的戒指闪闪发光,我才发现原来那是伯父的中指。



黑色的羽翼掠过月亮,室内瞬间暗了下来。我穿着睡衣跑下楼梯。



我出到庭院呼叫鸟,但我知道已经迟了。我想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在心底渴望着,于是鸟就像送来银色汤匙和糖果一样,带来我所渴望的东西。



房屋周围是森林。森林化成一团黑影子包围着我和庭院。仰望天空,高远的位置上,泛着银光的圆月就挂在那里。天空顶端有样东西笔直坠落下来,看起来就好似直接从天空生出来的一样。那东西愈来愈大,坠落到我的脚边时,发出潮湿的声响。鲜红色的飞沬溅上我的脸颊和衣物。从天而降的东西约有拳头大,是表面光滑湿亮的心脏。







每当想起那只不可思议的鸟,我就会想到偶然在书上看到的某种现象。那叫做Fafrotskies现象,天降异物,世界各地都有案例。那只鸟是从哪里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有一段时期我一直在搜集资料,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可是结果还是不晓得鸟和天降异物现象是否有所关联。



Fafrotskies现象就是异物从天而降的现象。比方说一九八九年,澳洲昆士兰州罗斯伍德地方有多达上千条的沙丁鱼掉落镇上。一九一八年八月,英国连下了十分钟之久的干尸兔雨。而一九五六年,美国阿拉巴马州奇拉奇地区有鲶鱼和鲈鱼活生生地从云间落下。一八〇二年,匈牙利有长达五·五公尺的冰块掉下。一八八一年,英国伍斯特有重达好几吨的寄居蟹和玉黍螺落下。一九九六年十一月,塔斯马尼亚在一夜激烈的雷雨后,一早户外覆满了半透明胶状的神秘物质。人们说那些物体是某些鱼卵或水母的幼体。一八七七年,美国北卡罗来纳州的农场下了一堆体长约三十公分左右的小鳄鱼。他们平安无事地落地,在附近四处爬行。然后一九六八年八月二十七日,巴西卡卡帕伐至圣荷西坎波斯约一公里的地区,天上下起血雨和生肉,长达五分钟之久。



那只鸟把伯父的身体叼到别处,又啄成碎片叨了过来。因为我想要,所以鸟飞来让它从天而降。我不知道鸟是用什么样的方法带走一名成年男子,也不知道伯父的其他部位被丢弃在何处。我回收了卡在屋顶的手指和掉在庭院的心脏,在地上挖洞埋起来。沾了血的睡衣则丢进洗衣机里清洗,但我想我应该再也不会穿它了。我连续做了好几天的恶梦,梦到心脏从天而降。



警方和亲戚打电话来,询问伯父的下落。我好几次想说出鸟送来的东西,结果还是说不出口。我担心他们会用猎枪射死那只鸟,也害怕他们会追究我对伯父的杀意。置身于这种状况,我才认清自己是多么卑鄙的一个人。



后来鸟继续在天空飞翔。它似乎每三天会回到阁楼休息一次。我好几次想要上阁楼去见鸟,可是每次都走到一半,就脚步沉重而折返。



我确实很重视鸟。可是一想到它的鸟喙沾满了鲜血,我就禁不住要害怕。



它的天线敏感地接收到我的欲望,丢下食物和生活用品到庭院,或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甚至直接途到厨房来。像是我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不经意地回头一看,餐桌上不知不觉间多了一盒饼干,或是一本我一直想看的杂志。



有时我在床上睡觉,鸟会偷偷过来。然后一早醒来,我看到枕边摆着一排小小的野花。窗户开着,是鸟在半夜过来,趁我睡觉的时候把花摆在我旁边吧。



我打过电话和级任导师商量要在二月中旬复学,但后来还是放弃了。我决定禁止自己外出,关在家里不出门。我认为我不该再上街去了。



因为比方说,万一我在高中的教室里,即使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对班上的哪个同学心生恨意,那会怎么样?或许又会发生像伯父那样的事。我必须尽可能与世隔绝。为了世人好,为了我自己好,也为了鸟好。



鸟送来的粮食一开始我都没动。一想到那可能是用杀死伯父的嘴巴叼来的,我就食欲全失。可是饿到一个极限,我还是忍不住吃起鸟送来的饼干和面包。一旦这么做,心理上的抗拒也顿时消失,我能够满不在乎地去吃了。



我靠着鸟的扶养,过着足不出户的生活两星期的时候,会计师来访了。



我听到玄关门铃声,把门打开一条缝,窥看外头的来客。是个年约二十五岁的男性。



父亲不在以后,我迫于必要得跟男人说话的状况增加了。不知道是否因为如此,跟以前相比,我面对异性时的恐惧淡薄了许多。或许是伯父死去的那晚被血沾污了衣服,成了一种冲击疗法。



「你好。原来你在家啊。」



送来的报纸都满出报箱,散落在玄关口。他俯视着那些报纸说道。



「呃……请问是哪位……?」



虽然比以前好一点,但我还是没办法像和父亲那样亲近地跟男人说话。可是我努力不要低着头,而是看着对方的脸说话。



他戴着眼镜,相貌文质彬彬。我见过那张脸,却想不起来。他从口袋掏出名片,名字上方印着会计师这个头衔。



我接过名片的时候碰到他的手,吓了一跳,弄掉了名片。我退了三步,背贴到墙上。年轻的会计师推推眼镜,捡起名片。



「对不起……」



我向他道歉。会计师似乎没有特别介意,还顺带为我捡起了散落的报纸。报纸因为丢在户外,沾满灰尘,或是被雨打湿了。因此他的西装袖子都被弄脏了。



我们就站在门外说话。他向我致哀,说明他被交派管理遗产。我隐约想起他也来参加过父亲的告别式。或许他也曾向我打了招呼,说了些什么,但我没什么印象。因为如果有男人站在我面前,我就会低头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那天我没办法和人交谈……」



提到告别式时,我这么跟他说。



「我了解,任谁都会无心跟人说话的。对了,我有事想请教你。」



他是要问伯父的事。他说父亲过世以后,他接到伯父连络,说要讨论今后的遗产管理问题。可是伯父没有留下任何交代就失踪了,令他大为困扰。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不,我完全没有头绪……J



我说出违心之言。



「希望他平安无事。」



我打从心底对自己失望。会计师轻轻点头说了:



「这样啊……那么我还会再来。」



他行了个礼,就要离开。我忍不住出声:



「不能用电话谈吗?」



「为什么?」



我想到了那只黑鸟,我希望尽可能过着与人无涉的生活。



「还要到我家来,不是很麻烦吗?」



会计师搔着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