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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清白的关系(1 / 2)



原本在亚默德,



口渴时大多会喝爽口的葡萄酒或是苹果酒来解渴,



因为国内虽然水资源丰富,但全都硬度过高,



不适合直接饮用,



这样的亚默德,开始渐渐习惯喝红茶。



据说是现在的阿慕德娜王妃刚嫁进王宫时,



非常喜欢帝玛进贡的红茶,



出入王宫的贵族们纷纷仿效她,



开始喜欢喝红茶,因此便造成流行,



虽然现在只在贵族社会中流行,



但红茶的进口量确实逐渐增加,想必这个习惯将来也会在亚默德的平民间根深柢固吧,



咕嘟咕嘟倒入白色茶杯的,是帝玛产的最高级红茶。



鲁德贝克家的女仆行过一礼,离开房间后,瓦蕾莉雅立刻将砂糖丢进茶杯中,用汤匙一边搅拌,一边向好友倾诉自己满腔的怒火。



「……最近里希堤那赫卿对你很冷淡……?」



「对!没错!」



瓦蕾莉雅微微探出身子,点头称是。



「——从罗马里克回来后,他就突然变得很冷漠。」



「对不起喔,他冷漠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不明白你为何现在才要抱怨这件事……」



「那……那是——因为啊……」



瓦蕾莉雅特地站起来,绕过桌子移动到卡琳的旁边后,故意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狄米塔尔的确从以前起就很冷漠,没给人好脸色看——但该怎么说呢?他发现我犯一些小错,就会鸡蛋里挑骨头,一直挑我毛病——」



「这样啊。但那也无可奈何吧,毕竟你确实常犯小失误嘛……对不起喔,我说得那么白。」



「唔……可……可是!那种失误,我比以前少犯很多了啊!被挑毛病的次数也减少了!」



「那还有什么问题?」



「就是……虽然他挑我毛病的次数减少,但态度也变得更冷淡了——我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减少了……」



瓦蕾莉雅含糊其辞地低喃,以杯就口。



窗外下着毛毛雨。那是淅浙沥沥寂寥地落下,彷佛要将夏天的余韵完全洗去般地冰冷的雨。



卡琳皱起眉头,纳闷地歪了歪头o



「……我不明白这哪里不妙了。」



「咦?」



「你原本期望的,不就是这样的关系吗?」



听见卡琳说的话,瓦蕾莉雅瞪大了双眼。



「——里希堤那赫卿天生就是那种态度,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只要你不犯错,至少他也不会恶言相向……如此一来,你能做的就是减少自己的过失,避免挨他的骂,淡淡地彼此尽忠职守吧?就我听来,你们现在的关系,正是那种理想的形态啊。」



「一点都不理想好吗!」



「所谓的理想,是在难以动摇的现实框架中,才叫作理想喔。里希堤那赫卿是你的纹章官这一点,已经是不可动摇的事实,在这之中你所能获得的理想,不就是别被他训斥,彼此能专心在工作上的状况吗?」



「就算你要我在现在的状况下专心工作,我也办不到啊——」



从罗马里克归来,向国王报告后,瓦蕾莉雅顺利完成几次小任务。贝琪娜不一定都会跟来,但狄米塔尔绝对会一起出任务。



不过,两人之间的对话,明显比以往来得少。甚至连以前经常嘲笑瓦蕾莉雅的无知对话都没有。两人之间经常散发出尴尬的气息,连同行的贝琪娜都慌张地想站出来缓颊。



总之,该怎么说呢——感觉对方故意跟自己保持距离。



「你有没有想到是什么原因,造成现在这种局面?」



「……没有。」



瓦蕾莉雅喝下甜腻的红茶,叹了一口气。



「硬要说的话,从罗马里克回来后,我马上收到普约尔卿寄来的信——我想告诉狄米塔尔信的内容而出门,结果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当然,我很清楚知道自己为什么挨骂,也认同他骂我的原因,但现在回想起来,从那天之后,我们的感情好像就疏远了。」



「…………」



这次换卡琳啜饮红茶后,叹息。



「……所以,你想怎么做?」



「咦?」



「你希望里希堤那赫卿眉开眼笑、和蔼可亲地对待你吗?希望他在执行任务时,跟你谈天说笑吗?」



「那……那个嘛——如……如果状况允许的话,与其两个人呈现板着一张脸面对面,喘不过气来的这种关系……你说的情况……还比较好吧……」



「……我曾经聪加利德卿说过。」



卡琳亲自拿起茶壶再倒一杯红茶,接着说道:



「——共同奋战、死里逃生的战友,有时会感觉彼此的关系更胜普通朋友。会认为能将自己的背后、自己的性命交给对方守护,必须十分信赖对方,才做得出这种决定。」



「所……所以呢?」



「阁下认为自己之所以能以军务大臣的身分获得陛下极大的信赖,应该是因为两人过去曾经一起克服那种试练的关系。我认为,你也是一样。」



「我?我怎么了?」



「你也对里希堤那赫卿感到那种特别的亲近感。」



「等……等一下!」



瓦蕾莉雅发出惊愕声,不由自主地抬起腰。



「我……我哪有——」



「就是有吧。因为,里希堤那赫卿以往救了你好几次性命。在罗马里克,你也救了他的命。想起你们所经历的惨烈战争的次数,你们的关系早可称为是战友了吧。」



「战……战友……吗?」



瓦蕾莉雅再次坐回沙发上,无意义地玩弄起自己的头发来。老实说,瓦蕾莉雅无法彻底跟上卡琳说的话。



「如果你们都是女生或男生,早已称得上是挚友的关系了。因为虽说是为了任务,但要舍命救对方,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



「————」



瓦蕾莉雅目不转睛地盯着砂糖溶化不完全的杯底。



狄米塔尔过去救了瓦蕾莉雅好几次,是因为那是任务的关系。但是,瓦蕾莉雅救了狄米塔尔,却不是为了任务。如果考虑到任务,瓦蕾莉雅反而不应该键而走险去救狄米塔尔。



然而瓦蕾莉雅却勇于冒险搭救,是因为不想欠狄米塔尔人情。至少,瓦蕾莉雅是如此说服自己的。



但是,另一方面,她也这么思考:



如果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之间,没有任何人情债——没有要还狄米塔尔人情这种冠冕堂皇的藉口,瓦蕾莉雅是否会最先考虑到任务和自己的立场,对狄米塔尔见死不救呢?



「……不论状况如何,你当时应该都想拯救里希堤那赫卿,而且也化为行动去拯救他了不是吗?」



瓦蕾莉雅无法否定卡琳这句话。



「我认为,那是因为现在昀你们,是会撇开人情,为了对方行动的关系。像是挚友或战友那样的关系。只是——」



「只……只是?只是什么?」



「你们两人并非同性,而是一男一女。」



「那……那又怎样?」



瓦蕾莉雅咽了一口口水,卡琳抬眼瞅了她一眼,再次叹息道:



「如果我误会了,先跟你说声对不起。你……喜欢里希堤那赫卿吧?」



「这——」



宛如心窝突然挨了一击一样,无法呼吸。「这孩子突然说些什么啊?脑子有问题吗?」瓦蕾莉雅一方面如此怀疑卡琳是否精神有异,但也发现那是为自己找的藉口。



卡琳一点毛病也没有。只是,瓦蕾莉雅在内心的某处,一直不想被人如此点明罢了。



「如果是被真心讨厌的对象冷漠以对,你根本不会特地来我这里抱怨……对吧?」



「那……那是……像喜欢贝……贝琪娜那样,我是不讨厌他啦,算是习惯了吧,也可能是喜……喜……喜……喜欢上他了吧——」



「对不起,瓦蕾莉雅。你总该懂我所说的喜欢,不是那种意思吧?」



「才……才不可能呢!」



瓦蕾莉雅将红茶一饮而尽,这次真的站了起来。



「我……我……我才不可能喜……喜……喜欢那……那……那家伙呢!」



「可是,现在才在嫌原本就冷淡的他板着一张脸、无法接受对话减少之类的事,你的这些不满,反过来说,不就是希望里希堤那赫卿露出笑容吗?希望他对自己笑,想跟他多说一些话吗?那是希望只在工作上往来的异性做到的事吗?」



「……!」



瓦蕾莉雅紧咬嘴唇,拚命寻找反驳的话语。然而,却找不到话回嘴。



卡琳并不打算再逼迫瓦蕾莉雅,她静静地啜饮红茶,低垂眼眸。



「……你要否认,我也无所谓。你们反而应该这么做。」



「……咦?」



「因为,如果你们当中有一人对对方抱有恋爱感情,陛下或本院长应该会马上辞退里希堤那赫卿当你的专属纹章官吧。」



「————」



不分配年轻男性纹章官给女性魔法士——尤其是神巫,是为了杜绝两人之间发生情愫。而狄米塔尔之所以能打破长年的常规,担任瓦蕾莉雅的专属纹章官,无非是因为狄米塔尔的养母奥尔薇特打包票,保证狄米塔尔自制心强,而且只对年长女性有兴趣。



然而,要是两人之间产生恋爱感情的话——



「神的妻子神巫,必须在九年的任期间保持纯洁之身……亚默德历代的神巫中,没有一个人打破这条不成文的规定。」



卡琳冷静地说道。



「……如果,柯斯塔库塔家和里希堤那赫家打破这个戒律——不管是王的远亲,还是当家为国家的栋梁,两家之后都必须永远背负这不名誉的记忆吧。唯有这件事,你绝对不能忘。」



「————」



卡琳冷不防地对脸色铁青的瓦蕾莉雅追加一句:



「……对不起,该不会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吧?」



「怎……怎么可能啦!」



瓦蕾莉雅一把抓住外套,冲出卡琳的房间。



她来这里时所搭乘的马车,早已命人驾驶回家。因为她本来打算待久一点。



「瓦蕾莉雅大人!请留步!」



鲁德贝克家的侍女们急忙挽留打算在雨中走路回家的瓦蕾莉雅。



「——小的立刻准备马车,请您暂时稍待片刻!」



「……谢谢。」



瓦蕾莉雅在鲁德贝克家的玄关前怔怔地躲着雨,再三叹出沉重的气息。







「你在烦躁什么?」



「……?」



路奇乌斯冷不防地提出疑问,于是狄米塔尔抬起头。桌上摊开一本在图书室借来的,有关地势的书藉,但狄米塔尔却没怎么将内容读进脑袋。



路奇乌斯将那本书移到旁边,说道:



「——虽然你平常就称不上和蔼可亲,但最近脸特别臭喔。」



「我吗?」



「你没发现自己一直愁眉不展吗?」



路奇乌斯耸了耸肩,露出苦笑。不过,随后便敛起笑容,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吗,小狄?」



「不,没发生什么事。」



令人郁闷的雨午后便停歇,如今西方的天空染上一片美丽的暗红色。照这个情况看来,明天清晨起会是晴天吧。



白天在这里学习的准魔法士会聚集在魔法院的谈话室,展开论战,而一旦到了接近日暮的这个时刻,谈话室里的人影也明显减少。照射出绚丽夕阳的窗边,目前只有狄米塔尔和路奇乌斯两人的身影。



即使如此,路奇乌斯还是特意压低声音:



「……你最近,似乎和瓦蕾莉雅小姐处得不好。这就是你板着一张脸的原因吗?」



「————」



狄米塔尔眉头镇得更紧,凝视着路奇乌斯。



「……为什么会是这样?」



「别瞒我了,小狄。最近,贝琪娜小姐经常进宫来帮忙殿下整修温室,听她说,你突然变得很冷淡,和瓦蕾莉雅小姐的关系闹得很僵。贝琪娜小姐哭诉说,因为这样,害她如坐针毡,我有说错吗?」



本来可以一口咬定是粉红铠甲女误会了,但对路奇乌斯睁眼说瞎话,狄米塔尔内心也过意不去,所以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路奇乌斯静静地叹了一口气,因夕阳照射而眯起眼睛。



「……我想从你的角度看来,瓦蕾莉雅小姐确实还不成熟,有许多不足的地方,但也不该光是严厉地对待她吧?当然,这方面我是门外汉,没有立场说这种话,但毕竟对方是正值青春期的少女——」



「我以往会对那家伙那么严厉,是因为我认为在最初的任务时,就该这么做的关系。」



要不然,那家伙可能会丧命——狄米塔尔接着如此说道后,便发现路奇乌斯微微倒抽了一口气。



「……现在的陛下,恐怕连殿下也是,两位都是毫不犹豫地将神巫当作其中一只有才能的棋子来活用。如果是卡琳·鲁德贝克,即使上头有这样的想法,她也能巧妙地应对,但那家伙就做不到。如果不想想办法,她应该马上就会丢了性命吧。」



所以,为了让瓦蕾莉雅能生存下去,狄米塔尔过去才严厉地指谪她的错误。虽然并非完全教导完毕,但有几项重要的事情,她肯定铭记在心。



路奇乌斯采出身子,询问狄米塔尔:



「你……该不会打算辞掉她的专属纹章官吧?」



「有必要好好考虑。」



狄米塔尔抚摸后颈,叹了一口气。



「由我提出,会有损本院长的面子,需要某种与辞职相对等的理由。」



「先不管母亲大人的面子,陛下根本不会允许吧?他对你们两人的能力赞誉有佳……」



「所以我才特别烦恼。」



「再说,你现在才想辞职的理由是什么?谁希望你这么做?是瓦蕾莉雅小姐希望你辞职的吗?」



「如果她因为怨恨我,想要辞退我,那就再好不过了。」



狄米塔尔如此低喃后,望向房门,从椅子站起来。



随后,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探出头来的,是在魔法院工作的秘书官。



「让您久等了,本院长请您过去一趟。」



「……那我走了。你要一起去吗?」



「不了,我得去瓦蕾莉雅小姐家,说明任务的内容才行。」



路奇乌斯拿起狄米塔尔原本阅读的书,说道:



「——这我帮你还,快去吧。」



「好。」



狄米塔尔向路奇乌斯轻轻挥了挥手,离开谈话室。



「————」



一来到走廊,便看见卡琳倚着墙壁站着。



「……你有听到什么吗?」



「对不起。」



卡琳低垂着眼眸回答狄米塔尔模棱两可的疑问。就算没有全部听到,但他与路奇乌斯的对话,还是有可能传进卡琳的耳里。



「我本来想问你一些事……但我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



「你要擅自想通是你的事,但你可别乱说话。」



「……知道了。」



狄米塔尔跟在秘书官的后头,迈开脚步。奥尔薇特要向他说明关于这次任务的重要事项。出发之前,还有许多非做不可的事。



卡琳朝他背后丢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别乱说就好了吧。」



「…………」



等狄米塔尔回过头时,卡琳早已走远。







虽然是自己的女儿,但她的眼神看起来还真冷酷——



哈拉德一边系起长袍的腰带走到客厅,看见站在窗边的英格薇德,如此暗忖。已经放在身边养育了二十年以上,这感想未免来得太迟。



「……你说那个人逃跑了?」



「是。」



水晶吊灯没有点亮。除了英格薇德手持的简朴油灯,以及哈拉德高举的烛台火焰之外,没有其他照亮这问房间和两人的亮光。



哈拉德将烛台挂在墙壁上,坐在桌子前面的沙发上。



「逃走了啊……」



他拿起水壶将温水倒进杯子里,冷静地一饮而下。他想干脆命令女仆送上什么能当睡前酒的东西,但他不能让其他人听见自己与英格薇德的对话。



原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幽暗的天花板,玩弄自己略翘头发的哈拉德,将视线转回英格薇德身上,重复道:



「……那个人……逃跑了吧?」



「是。」



英格薇德如此回答,她从头到脚被雨淋得湿答答。散发出蓝色光泽的一头黑色长发,以及斗篷下露出的白衣,都吸收了雨水,紧贴在肌肤上。想必是一个劲地快马加鞭,奔驰在恰巧落下的细雨中赶来的吧。



不过,比起她看似寒冷万分的模样,英格薇德回望哈拉德的眼神更加冰冷。哈拉德不只一次听见王宫的人低喃——只要他这美丽的女儿,眼神有一丝暖意,当选比托神巫的或许会是她。



哈拉德承受与自己十分相似的那个眼神,摇了摇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您的意思是?」



「我问的是——那个人是逃走的,还是被放走的?」



「————」



英格薇德冰冷的蓝色眼瞳,微微动摇了一下。



「……因为你很讨厌那个人嘛。」



「父亲大人——」



「你也很清楚,我这个男人看事情的角度不会很单纯吧。所以我才会这么想。」



或许是没有月亮的夜晚,风势突然变强的关系吧,被风折断而飞来的小树枝之类的东西,撞上窗户,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怀疑该不会是你故意让人有机可乘,放那个人逃跑。要是那个人做出什么轻率的举动,我就必须解决掉她。可能应该马上这么做……就算是四公之一,只要会危害到比托的东西,就必须铲除。」



然后你——哈拉德指向英格薇德。



「企图让事情演变成这种地步,才故意放那个人逃跑。」



「没有这回事。我怎么敢。」



英格薇德立刻否定。眼里的动摇已全然不复见。



「……也罢。人心比悍马还难驾驭。即使你没有那种意图,这次出外旅游,看在那个人的眼里,只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吧。没想到那个胆小的丫头,竟然会做出这种举动……」



哈拉德轻声叹息。



「……先前耶希卡回故乡时,我们长谈了许多事,可能被她听到了。她虽然胆小,却很有正义感。她是无法一个人将自己听见的事实藏在心中呢,还是——」



「该怎么办?」



「找出她,把她带回来。」



「……是活捉吗?」



「尽可能活捉。」



「尽可能……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