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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湖畔(2 / 2)




浑身脱力。一旦松懈下来,嘴里便自然发出叹息。



「爸,这个周末我可以去雾蕗的摇滚祭吗?」



「雾蕗高原?真好。跟谁去?」



「之前在睦摇祭认识的人邀我一起去。」



父亲开心得眼睛熠熠生辉。他叹息着说自己也想去,但有公务在身,无法离开。



「要跟福祉课课长到处去拜访百年人瑞的老人家家里祝寿。因为对象家庭的工作关系,怎么样都得在周末拜访,所以现在这时期完全没办法出远门。不晓得为什么,一到秋天就有很多人生



日。」



「我可以去吗?」



「可以啊。明年开始,你妈可能也会为了大考念你,不过今年,嗯,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明年真的就不行了唷?」



广海问,父亲笑了。



「等你上了大学,摇滚祭你爱怎么参加就怎么参加。」



「大学啊——」广海只在口中喃喃,没有说出声音。



村里很多人选择可以从村子通学的县内大学,也有些人是父母这么要求的。可是广海家不一样。



高一春天,第一次进行毕业出路调查时,美津子建议他念县内的大学,被飞雄劝阻了。飞雄说你爱念哪里就念哪里,并不束缚广海。



早知道就把这件事告诉由贵美——广海有点后悔。飞雄希望自己的儿子离开这座村子。



美津子默默把味噌汤碗端到桌上,摆在广海和飞雄前面。用完没怎么吃的早饭,广海在玄机穿鞋的时候,「广海。」母亲叫住他。



回头一看,美津子递出一个像红包袋的小袋子:「拿去。」广海讶异地默默回视,佯装面无表情的美津子的脸上显然紧张着。



「衬衫的钱。去学校福利社买件新的。」



原本和缓下来的情绪又一口气绷回原状。脑中浮现自己的衬衫湿答答地被扔在洗衣机旁的垃圾筒的景象。



广海默然,抢也似地接过袋子。里面全是千圆钞。与单枚纸钞的俐落无缘的、鼓胀的、老旧的五张千圆钞。用摸的就知道。



玄关门关上后,他依然觉得母亲在观察自己。这件事也会让母亲担心地打电话给门音吗?或是这下子她就会发现广海拥有的世界比她以为的更要宽阔,不是她能够应付得了的?



母亲认识的村中的儿时玩伴里,没有人涂那种颜色的唇蜜。



午休时间,光广传简讯问要不要吃个饭。



正好。广海回信说想去住一晚。感觉这样下去,广海今晚又会去找由贵美了。光广家的话,美津子应该也不会说话。



他感觉到门音的视线。他没理她昨晚的来电。放学后检查手机,除了光广的回信,还有她的简讯。



『昨天你怎么早退?上次对不起。我觉得尴尬,所以避着你,可是广海你对我来说,永远都是重要——』



冗长的内容,他看到一半就阖上手机了。回头一看,似乎正在观察他的门音急忙把头转向女性朋友那边。



(四)



诊疗所的候诊室没有冷气。九月的傍晚依然闷热。



广海叹息,用手编着脸,把书包从肩膀放下。结果背后传来一声轻佻的「嗨」。



广海的身体反射性地僵住。达哉坐在表面到处破裂、掉出木屑般黄色棉絮的廉价长椅上。



「达哉。」



「最近好吗?」



有股蓝莓的甜腻味道。达哉把杂志搁在弯起的左脚上,吊儿郎当地慢慢发出声音嚼着口香糖。外面没看到机车,所以广海没想到他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机车呢?」



「感冒。很累,今天坐车。」



达哉的声音平日就很粗哑,听不太出感冒,但他夸张地把手放在喉咙上说。



「是没什么啦,可是我很想念光广,久违来看看。刚才他说你也要来,所以我在这等你。晚饭算我一份。」



「可以啊。」



广海答着,忍不住别开视线。达哉阖上杂志,放回大部分的书都突出没摆好的小架子最上层。



「挨骂了。」见广海默默不语,结果达哉突然歪起一边的眼睛说。「上次被光广制止了。广海,你跟光广告状说我叫你告诉我织场由贵美的家对吧?」



「谁晓得你会干出什么事来?」



达哉的口气意外地明朗,广海松了口气。



「我就这么没信用唷?」达哉噘起嘴巴。「就说我什么都不会做了啊。」



「那你干嘛见她?」



「我有话跟她说。」



达哉倦怠地把头往后倒,动了动肩膀。



「有话跟她说?」



以这家伙说的话而言,有点太正经了。「我有事要问她啦。」达哉用不带玩闹成分的声音说。



脑袋深处微微响起类似警报的声音。最好不要认真当回事。广海为了结束这个话题,忍不住发出玩笑的声音:



「问什么?要怎样才能进演艺圈之类的?」



「啊?唔,搞不好不错唷。」



达哉叹了一口气。



「要不然打听一下其他艺人的八卦也不错,不过织场由贵美那等级,只能听到一些无聊事吧。感觉她没什么名人朋友。」



「是吗?——可是她好像跟NAGI交往过。」



「那谁啊?」



脸颊应该没有绷住。达哉用他一如往常焦点涣散的眼睛继续嚼着口香糖。



「总之我只能问你啦。光广又不肯告诉我。」



「表哥当然不会告诉你。」



「为什么?」



「听说他们以前交往过。」



嚼口香糖的声音停了。一会儿后,「嘿?」兴奋的声音响起,达哉的脸上漾起笑容。



「帅唷!不愧是光广。」



「不要跟他说唷。」



「OK、OK。那你也从以前就认识织场由贵美了吗?」



「不,我完全不认识。」



「哦?」



达哉满足地点头的时候,诊察室的门打开,穿白袍的光广从里面探出头来。「久等了。」听到这声音,两人一起站起来。



达哉踩着左摇右晃的步伐靠近光广,把手伸出去,「有纸吗?」他问。「我要吐口香糖。」



光广皱起眉头,但还是递出面纸:「拿去。」达哉接过按在嘴上,这幅景象看起来也像是一对兄弟。这么说来,跟达哉在一起的时候,广海有时也会想,如果自己有个弟弟,会是这种感觉吗?或许是因为听说他在东京的家真的有个哥哥的缘故。



「当医生果然很帅呐。我也来当医生好了。欸,医学系要包多少红包才能进去啊?」



「你啊,别摆出那副典型的纹絝子弟样好吗?」



光广苦笑,用拳头轻推达哉的肩膀。



「可是……」回嘴的达哉也不抵抗,怪笑着看起来很愉决。



看着这幅景象,广海怀疑起今天能否向光广确定。



确定由贵美父亲的事。



其实他从昨天就想到飞雄的妹妹,姑姑千鹤。



由贵美说的父母失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据说常在外面喝酒的她的父亲,那个时期能够去的店,村里应该没有几间才对。告诉广海由贵美的父亲曾是常客的千鹤,当时不是欲言又止吗?



千鹤的父亲由于调动,经常不在村子里。由贵美昨晚提到父母在狭小的村子里关系恶化到不可救药之后,还这么对广海说:



「——也是因为那个原因,我才会跟光广分手。」



光广带他们去的不是千鹤的店,而是自家。他说这天是星期三,店里公休。



家里传出煎鱼的味道。出来玄关迎接的千鹤还是老样子,活泼又年轻。



「欢迎光临。广海,你今天要在这里过夜对吧?达哉呢?」



「你回去啦。」



光广边脱鞋边说。



「我房间只能铺两床被子。」



「没关系。」



达哉直接用脚脱了鞋,一下子就进了屋中。广海晚了一步进玄关,姑姑偷偷告诉他.,



「——我帮你跟大嫂说你要在这里过夜了。」



广海不知道美津子怎么回答。他简短地道了声谢,姑姑只是微笑,没有再说什么。那避免不必要地深究的态度,让他感觉不愧是父亲的妹妹。



不过看着那张脸,他还是甩不开讨厌的臆测。由贵美噘起嘴唇,提到父亲外头女人的那声音实在太过鲜明。他在餐桌坐下,无法正视千鹤的脸,但一早就感觉沉重无比的胃还是饥饿地咕噜叫,吓了他一跳。



达哉在端出来的凉豆腐上淋满美奶滋。把豆腐搅到不留原形,弄成酱状整盘端起来扒的吃法,就像小孩子或动物。



吃完饭后,广海起来帮忙收拾碗盘——这是在家都丢给母亲和祖母的工作——然后前往光广的房间。他在榻榻米坐下,懒散地看着漫画,结果达哉的手机大声响了起来。



达哉嫌吵地皱起眉头,然后躺着接起电话。



「喂?」



听不出内容的小声从话筒传来。达哉冷冷地回了句「闭嘴」,另一头便安静了。



达哉挂了电话,阖上漫画,站起来说:「我要回去了。」



「英惠打来的?」



「对。超烦的。」



「谁叫你不先连络一声?」



「啊~啊,连光广也这么烦。」



光广说要送达哉回去,去拿车钥匙的时候,「我说啊,」达哉一直在找时机似地对广海开口了。



「如果你担心,一起来也行,带我去啦。」



「啥?」



「织场由贵美家。」



脸僵住了。他没想到达哉竟会执著到这种地步。



「我就是不爽那女的。」



「你说要问她事情,是要问什么?」



「一起来不就知道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达哉的眼睛挑衅地笑了。广海气愤地回嘴:



「什么叫不爽那女的?」



广海想起达哉在东京干的事,还有刺在门音手背上的刀刃。被达哉当成目标的,全是被他看上的女人。



「久等啦。」



达哉回答之前光广回来,让广海觉得得救了。「广海,要一起送你回去吗?」广海只拿了书包,「嗯」地点头答应了提议。



(五)



村里的山路被黑暗所覆盖,除非车灯靠近到极限,否则甚至无法确认弯道。



放下达哉后的回程上,广海回望日马家的大屋子,喃喃问道:「为什么他家在那里?」



「怎么了吗?」



「其他别墅都集中在村子入口,只有达哉家在别的地方。」



达哉住的地方,原本是日马社长的别墅。从那个时候开始,只有一户离群索居的立地就让广海十分介意。光广「哦」了一声,没什么地点点头。



「日马家是特别的吧。桥另一边的新兴居民的人家是客人,但达哉家是村里人,是自己人。毕竟对村子来说,日马家是恩人。」



「恩人?」



达哉在临别之际提到的由贵美的事,广海犹豫要不要再次找光广商量。——可是广海还没开口,光广就放慢了车速说「哪」。他问广海了:



「你去见由贵美了吧?」



喉咙深处一瞬间干涸似地变渴了。大意的是,他没有立刻回话,沉默变成了回答。



光广的眼睛看着副驾驶座的广海。



在哪里、什么时候、被看到什么、被知道了什么?广海将猛然涌上心头的焦急整个咽进去,立下觉悟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来诊疗所的织场地区的老爷爷说的。说看到你们在一起。」



「什么时候?」



「昨天。」



光广的口气不是责备。



可是他理解了。光广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跟他谈这件事,今天才会找他来。



「我说那个时间广海应该在学校,是他看错了,可是那是你吧?」



「他说在哪里看到的?」



「由贵美家附近,从车上下来。你们高中是好学校,制服在这一带很显眼。」



「——不久前在湖边偶然遇到的。」



只是这样而已——广海克制想要这么吼叫的冲动。



「我跟她说了表哥的事,还有一点摇滚祭跟音乐的事。虽然后来的确也有见面。」



夜间的车内一片寂静,广海担心一口气加速的心跳声会不会被旁边的光广听见。光广什么也没说。



不久后,光广带着轻叹开口:



「我想你明白,可是别小看这村子的狭小。一旦有事情闹开来,就会没完没了地持续下去。」



「……明明也很擅长沉默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脑中掠过由贵美告诉他的全村都有份的舞弊情事。光广厌恶地皱起眉头:



「你也知道表面不提,但会在背地里传个没完吧?不公开争吵,是因为在村子里面彼此树敌,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知道,可是也犯不着像那样向表哥打小报告嘛。」



「那个老爷爷会告诉我,是出于好意。在事情传开以前,他刻意选了我来说。」



「我跟织场小姐只是聊聊而已,没道理被人闲言闲语。」



广海几乎要咂舌。他在母亲和光广,还有早退的高中,各别留下了由贵美的痕迹。只要有人把这三者连在一起,立刻就会察觉自己和她的关系了吧。



他从来没有感觉在村中黑暗的道路上兜风如此可怕。他承受不了尴尬的沉默,结果光广很快就把车子停到前方的桥边。粗暴地挖开后再用水泥灌填的山壁像一座巨大的墙壁,堵住了桥的另一侧。



引擎熄火,突然静下来的车外传出虫鸣。即使不下车,也感觉得到山里的空气寒冷得不是聚落能相比的。



「我知道会尴尬,但还是要说,我只说这次,你就姑且听之吧。」



「嗯。」



光广的表情前所未见地严肃,广海无法躲避他的声音。广海点点头,结果光广劈头就说:「不能跟由贵美交往。」



广海默默地看光广。他又说了。



「绝对不要跟那家伙深入往来。」



「我一开始就知道了。我也没那个打算。」



这时,一股甜美的冲动忽然涌上胸口。



光广是不是在嫉妒他?



「趁着事情还没有被乱传,也不要再去见她了。」



「为什么?」



「你的人生会被毁掉的。」



光广的声音实在太过于阴暗而自弃,令广海吃了一惊。



除了月光以外没有别的光源,漆黑得宛如灌了墨水的视野中,只有贴在车窗上的小飞虫腹部发出金色的光。



「太夸张了吧?」声音好一段时间后,才在广海的喉咙深处调整好发出。



「那是因为表哥自己那样,所以才会这么想吗?你跟织场小姐交往,这么想过是吗?」



「跟我的事无关。总之不行就是不行。」



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太不像光广了。



「——织场小姐刚回来的时候,你不是什么都没说吗?」



「我没想到她居然会真的接近你。」



「我们会见面是碰巧的。」



「就算一开始是碰巧,现在也不是了。不要再跟她继续牵扯下去了。」



光广的眼神是认真的。他笔直地看着广海,不允许他闪躲。



「我也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可是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舅舅他们知道。」



自己为何非得在这种地方,被审判似地质问不可?广海咬住下唇。



「表哥。」



他怎么想由贵美?过去发生了什么事?他无法克制想问的冲动。



「表哥会跟她分手……」



说出口的瞬间,光广的脸僵住了。广海话还没说完,光广就问了:



「她说了什么吗?」



广海默默点头。光广的脸绷得更紧了。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即使在黑暗的车中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声音很快地回应:



「就算她提到家里的事,也不用理她。」



「可是——」



「不管她说什么都别信。」



「怎么这么武断……」



由贵美跟自己已经做了什么,好想全部说出来。就算叫他不要接近,也已经太迟了。



广海确信了。从光广的态度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这座村子有什么鬼。



他发现了。由贵美的母亲自杀,被村人以「为了避免纠纷」为由而隐瞒下来。葬礼席上,表面上安排成是病死。而那场葬礼,光广应该也去帮忙了。



「织场小姐的母亲,她没有去过诊疗所吗?」



光广慢慢地看广海。



「她不是生病吗?」



「……这事你也听说了?」



「织场小姐说她母亲其实是自杀,到底是怎样?」



光广又板起脸来。状似吃不消地,一会儿后,他慢慢地点头。



「是自杀,不过原因不明。」



「为什么要隐瞒?」



光广这次没有回答。



「织场小姐说应该有什么理由。可是她很后悔听从大家的话,把母亲当成病死处理。」



「广海。」



「我在这里下车。今天我还是回家好了。」



光广默然,只是蹙起眉头。



广海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唧唧虫鸣声变近了。



「我送你回去。」光广制止。「太暗了,很危险。至少让我送你回家。」



「没关系,我想用走的回去。」



广海摇头之后抬头,四目相接了。看到脸颊被月光照亮的光广那窝囊的表情,他忽然想让他领教一下。



「表哥,难道你是在羡慕我?」



光广瞪圆了眼睛。



「如果你想跟由贵美说话,自己去说就行了。」



广海趁着光广出声前急忙下了车。也没下雨,但脚下的地面和草叶都被露水沾湿了。河水声淙淙作响。广海朝着来时的方向全速奔跑。他没有回望车子。



在睦代,不管待在哪里都有水的气息。入夜以后因为看不见,水的存在感似乎比白昼更形庞大了。



光广没有追上来。



广海避开自宅前往日马家,达哉看见广海折返,虽然一脸目瞪口呆,但还是让他进去了。



「光广呢?」



「……吵架了。今天让我在这边过夜。我也不想回家。」



「怎样了啦?」



达哉一脸愉快地咧着嘴笑。



「你还是老样子,只有待不下去的时候才会来投靠我。」他当着本人的面,说着过于直截了当的话。可是语气中没有挖苦。



「你们也会吵架唷?」



「很少,可是当然会。」



「这样唷?」



达哉满不在乎的语气,让广海总算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他已经觉悟到话题会是由贵美,但达哉今天没有再提起她。「我们打电动吧。」广海被带去的客厅,隐约渗染着达哉的烟味。游戏片和漫画比上次来的时候多了许多。令人惊讶的是,散落在地上的物品中,也有几张广海会听的CD。



「这个。」



「嗯?哦,你上次说不错,所以我去买了。」



「怎么会突然想听?」



「也不是突然啊。上高中以后我偶尔会买。这里太闲了。」



「跟我说,我可以借你啊。」



「那下次你借我别的吧。」



达哉会听音乐,这让广海意外。而且一想到他买的是广海称赞的作品,总有种难为情的感觉。刚认识的时候,达哉明明只把CD当成偷窃换钱的道具。这么说来,擅自进去广海房间时,达哉也放了音乐。广海以为他这么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原来他有好好在听曲子。



英惠无声无息地走进客厅,端来饮料。不管广海来上多少次,她都没有要敞开心房的样子。也没有半声招呼,一下子就离开房间了。



广海借了沙发当床,盖了毯子躺下,达哉就在旁边的地上睡觉。广海来达哉家过夜时总是这样。



达哉不会回去自己的房间,总是睡在广海旁边。



熄了灯以后,因为窗帘没拉上,月光的明亮更为突显。一点都不像刚才在山上看到的同一个月亮。



光是这里是有人居住的村落,对黑暗的不安就能减轻这么多吗?



这时达哉再次问了:



「你说你跟光广吵架,是为了什么?」



「没什么理由。——他叫我不要太招摇,我说我讨厌那种乡下作风,结果就爆发了。」



这不是谎话。达哉用一种看不出有没有兴趣、是否理解的表情,吁气似地「哦」了一声。



「我是不晓得啦,可是你是不是想得太复杂了?」



「想得太复杂的是他啦。」



「是吗?可是能平平静静过日子是最好的。我也厌倦跟人吵架了。」



广海默默地,悄悄望向佣懒地躺在低处的达哉。不设防地闭上眼的他说:



「你大学要去东京的学校吗?」



「不晓得是不是东京,不过我会离开这里。」



「这样啊。」



「你呢?」



「不晓得。等锋头过了,我会回去那边。」



达哉没劲地撩起落在额上的浏海,「随便啦。」他回答说。「如果在东京碰头,再一起玩吧。」



那声音打趣地带着些许笑意。广海也跟着笑了。好久没有像这样自然地笑了。



「下次带我去摇滚祭。」



达哉突然说。广海吃了一惊,回看他。「不行吗?」他问。



「可以啊。」



广海微微地点了几下头。再一次说:



「可以啊,睦摇祭也可以,还是其他摇滚祭——」



不小心答话以后,广海想起自己没有勇气在当地被人看到跟达哉在一起。可是好开心。他觉得等到高中毕业,身处的环境稍微改变的话,这真的可以实现。



「达哉,原来你对摇滚祭有兴趣?」



「不是你说的吗?说超有趣的。」



「是很有趣啊。」



广海莫名害臊,别开视线。「今年已经没有摇滚祭了,明年我再找你。」他答。



忽然间他想要问问。



「——达哉,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原本那样清醒的眼睛由于困倦而逐渐模糊了。他觉得现在的话,问也无妨。他想知道被迫住在睦代的达哉,眼中看到的这个乡下地方是什么样子。



「这里?」



「睦代。你觉得怎么样?」



声音变得自虐,这已经是没办法的事了。达哉沉默了半晌后,答道:「颜色。颜色的印象。」



「颜色?」



「天空很蓝,跟家里的黑反差好大。」



好意外。他没想到达哉会做出这么抽象的回答。



可是眼前的视野忽然开阔了。



他想像夏季清澈无比的蓝空,与家中佛堂漆黑的对比。乡下的人家,每一户都宽阔到可以在自家办葬礼。连弥漫着线香气味的檐廊另一头,仰望的近处山脉都浮现眼前。



那开放的翠绿风景,为何感觉起来却像封闭村子的高墙?



「这样。」广海呢喃,达哉不再回应他的声音,一会儿后传出鼾声。呼吸很规矩,一点都不像口气粗暴的他发出来的呼吸声。



(六)



隔天早上,广海先醒了。



他小心不踩到伸长了手脚睡在地上的达哉,下了沙发,顶着睡得迷糊的脑袋去到走廊,「早安。」



有人招呼说。



英惠站在那里。进去过几次的里面的饭厅,飘来面包还有烹饪的气味。



「啊,早。」



「要我送你去车站吗?」



英惠穿着奶油色的素面围裙,但广海觉得她这个女佣不适合早晨也不适合家事,到了近乎不自然的地步。



「不用。」



广海摇着头,想起自行车还丢在光广家,一阵郁闷。



「吃过早饭再走吧。做太多了,如果剩下来就麻烦了。」



她不等广海回话就这么说。从初次见面一直到今天,广海从来没有看过她开心的样子。然而为何她却在达哉身边继续做着这份「工作」呢?甚至跟到这种深山僻野来。



客厅那边,达哉好像醒了。大打哈欠的声音传来,英惠无动于衷地把脸转向那里。「早安。」她往达哉那边走去。



广海觉得英惠像个机器人还是洋娃娃,感觉不到自己的意识,只会照着吩咐去做该做的事,也没有半点她那个年纪该有的青春活力与色彩。



广海借了洗手间洗脸,换上刚买的衬衫。颜色太白,还有衣领及袖口浆得太硬,都令他忧郁。



他不想被看到两人一起去车站,比达哉先离开家门。达哉没有责怪,只是用沾着口水痕迹的脸喃喃道:「我跷课好了。」饭厅的餐桌上,达哉的位置一眨眼就掉满了面包屑。



「谢谢你留我过夜。」广海说。「下次再来吧。」达哉应。



花了比平常更久的时间前往车站的途中,广海思考雾蕗摇滚祭的事。摇滚祭是在周末举行,不过星期五就有前夜祭。



抵达车站打开手机,门音又传简讯来。内容是『今天起我们再一起上学吧』。就和内容所预告的,不一会儿,门音和市村便出现在月台。她若无其事地对他开口:「早,广海。」



「早。」广海也应。



他发现门音身旁的市村一脸不服气。抵达学校,剩下市村与广海两个人以后,他说:「——我有话跟你说。」那卖关子的口气让广海觉得心烦,他敷衍地应了声「好」。



摇滚祭是不是要从前夜祭就参加——?



为了确定这件事,广海当晚打电话给由贵美。他有所觉悟,也有所期待,视谈话内容,他可能又会在夜里骑自行车前往织场家。他已经趁着尴尬道别的光广不在的时候,去他家把自行车牵回来了。



广海的父母对他昨晚的外宿什么也没说。至于雾蕗的摇滚祭,父亲好像已经提过了,母亲也答应的样子。尽管表情不悦地嘀咕「明年就要大考了耶」,但她并没有反对。



『摇滚祭以前或许最好不要碰面。』



电话另一头的由贵美这么说时,广海忍不住失望:「为什么?」他知道应该没办法轻松瞒过母亲的监视,但想要与由贵美相会的心情更要强烈。



『昨天织场门音来过了。』



她的声音很冷静。



抓着手机的手温度降了一度。应该看惯的自己的房间,墙壁和天花板的距离突然变远了。



『她问我是不是跟你见面。说你早退以后,有高中的朋友看到你坐进我的车子。』



『对不起,广海。』



道歉声淡淡的,听不出是否肺腑之言。脑袋深处耳鸣似地作响。



「你知道门音?」



她们都姓织场,虽然不是亲戚,但住在同一个地区。自己三番两次造访和门音家只隔了几条路的由贵美家,这样的行动无疑是如履薄冰。



『我第一次看到她,不过我知道她是哪家的孩子。』



「你怎么回答?」



『我说她搞错人了,但她一直瞄我的车,应该是不相信。』



广海试着想起今早向他打招呼的门音的脸。说着从今天起继续恢复以往,又亲近广海的理由在这里吗?



『你真受欢迎。』



由贵美打趣的余裕,让怒意油然而生。



『昨天我也被光广表哥说了。他叫我不要见你。』



由贵美沉默了。



「他叫我不要小看村子的狭小。说有人看到我们在一起。」



『广海,你现在在家里吗?』



「在家里。」



『那最好不要讲太久。星期六早上,七点我去六岳车站接你。——你搭电车去那里,不要来我家。』



「知道了。」



广海应着,感觉迷失在浓雾之中。在她家被看到,在车站被看到,就连在那座湖边,也不晓得被谁看到了。不知道视线从哪里投射过来。



「由贵美。」



『什么?』



「……可以在摇滚祭上告诉我吗?光广表哥的事,选举的事,你知道的事,所有的一切,真的事。」



应该辽阔无边的土地,却找不到一块日荫。他在心中描绘达哉说的天空与屋中,蔚蓝与漆黑的对比。山壁如此之近,令胸口堵塞。



他觉悟到事情会被父亲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