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啮切丸,前往南海』(1 / 2)
「哇、噗……!?」
水花溅起,把站在船上的女神官喷得满身湿。
带着盐味的水流进眼睛,她死命抓着船舷,以免被浪卷走。
连船舷都被海水溅湿,滑溜溜的,她才刚心想「啊」,手指便滑了开来。
女神官的脚底从甲板上滑开,飘到空中。在她即将落海的瞬间——
「还好吗。」
「啊,嗯……」
坚固又粗糙的皮护手握住她的小手,力道大得足以令她感觉疼痛。
「有穿炼甲吧。」
廉价的铁盔、肮脏的皮甲,手上绑着一面小圆盾,腰间挂着一把不长不短的剑。
男人用细心整备过的鞋子踩在甲板上,牢牢撑住她。
「掉下去会溺死。踩稳。」
「……是。」
女神官频频点头,回应哥布林杀手。
她被哥布林杀手一把拉起,重新握好绑在船舷上的绳索。
他们遭遇了暴风雨。
乌云笼罩灰蒙蒙的天空,雨水化为石块砸在脸上,风割过肌肤,海面浪涛汹涌。
在这样子的狂风暴雨中,女神官将蠢蠢欲动的巨大影子看在眼里。
「MMUUUUUANNDDDAAAAA!」
扭动着身躯露出利牙的,是以幽深海底的黄金为鳞的大海蛇〈Sea Serpent〉。
企图扰乱海中秩序的混沌势力——不祈祷者〈N o n - P r a y e r〉!
「喂,欧尔克博格!这要怎么办啦!?」
倾斜不稳的甲板,对上森人〈H i g h E l f〉而言与身在随风摇晃的树上无异。
妖精弓手〈E l f〉以凡人〈H u m e〉无法企及的敏捷轻盈动作跳来跳去,射出箭矢。
闪过水花,跳到空中,弯曲身体射出三支箭。
树芽箭头做的箭各自在空中描绘出魔法般的轨迹,袭向大海蛇。
可惜,三支箭都因为覆盖在鳞片上的黏液滑开。
无法伤及敌人分毫,令妖精弓手气得咬牙切齿。
「骰出来的数字有够烂……!我要不要也买铁箭来用?」
「你身为森人的矜持到哪去了!?废话少说,给我多射几箭,分散它的注意力!」
「我知道!你才该想办法做些什么吧!」
「闭嘴!我正在想!」
妖精弓手晃着长耳怒吼回去,稍远处的矿人〈D w a r f〉道士也抓着船舷。
他身为施法者,种族却是矿人〈D w a r f〉,然而在这个状况下,连身强体健的他都无计可施。
「石弹」和「恐惧」也不知道能对那只大海蛇造成多少伤害……
不如说,光是要让装满触媒的行囊不掉下去,就得耗尽心神。
「呣。」
哥布林杀手将脚边的鱼叉踢给蜥蜴僧侣〈L i z a r d m a n〉,自己也拿起一根扔出去。
以超出一般投掷水准破空飞去的鱼叉,刺进大海蛇的外皮。
看来覆盖在体表鳞片上的黏液虽然能弹开箭矢,防御力却不怎么样。
他隔着铁盔看着肮脏的黄色体液喷出,与水花一同混入海中。
但大海蛇也不是简单角色。不可能因为这点伤而丧命。
「MUUUUUNNND!」
它发出尖锐的鸣叫声,大嘴用力咬住船首。
木头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碎裂,一行人搭乘的小船迅速被拖向大海。
一旦掉进浪涛汹涌的海中,就再也回不到陆地。会成为亡者的同伴。
「哇、唔、啊……!」
女神官被巨浪与剧烈摇晃的船晃得头晕目眩,努力思考自己能做到的事。
她能做到的只有一件事。除了祈祷再无其他。
既然如此——女神官咬紧下唇,一口气从摇摇晃晃的甲板上站起来。
她在难以站稳的甲板上静下心,仿佛在寻求依靠般举起锡杖。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大地之力,保护脆弱的我等』!」
是神迹。
神圣的力场静静显现,将大海蛇从船身上弹开。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的手指,伸到了海上。
「趁、现在!」
「喔喔!渡河的海龙〈Mosasaurus〉啊,恳请明鉴!」
蜥蜴僧侣立刻将他的力量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用尾巴支撑身体,脚上的爪子抓住甲板,肩膀的肌肉隆起,掷出鱼叉。
没有哥布林杀手那般的技术,纯粹是凭蛮力使出的一击。
可畏的龙之末裔,肌肉发达的蜥蜴人〈L i z a r d m a n〉的蛮力。
鱼叉命中又粗又长的身体,刺得比刚才那一击更深,撕裂大海蛇的肉。
「MUANNDDAAADA!?!?」
大海蛇惨叫着扭动身躯。
它再度沉入海中,尾巴拍打海面掀起大浪,袭向一行人。
「讨厌!」
妖精弓手如同一只被雨淋湿的狗,摇头把水甩掉。
绝对不容大意,也没那种心思,但眼下好不容易有时间喘息片刻。不能浪费。
更重要的是,海水毫不留情地从被咬碎的船首灌入。
船晃得很厉害,唯有处理掉大海蛇才可能得救。
「没事吧?」
哥布林杀手询问对面的女神官与矿人道士。
「没、事。我还抓得住……!」
「只是这样下去,船迟早会沉啊!」
「我呢!?」
他无视抗议自己没被关心的妖精弓手,咕哝道:
「怎么看?」
「哈哈哈,时间所剩无几呐。」
回答他的蜥蜴僧侣泰然自若,转了转眼珠子,仿佛在享受这个状况。
「然而,蚂蚁只消多咬几下,也足以形成致命一击〈C r i t i c a l H i t〉。」
「叫什么来着,那——」
「大海蛇。」
「对。」哥布林杀手点了下头。「那是鱼?是蛇?」
「要说是贫僧的亲戚,很遗憾……」
蜥蜴僧侣用尾巴缠着船桅,撑住身体,转头瞪向船首。
海水仍持续从被咬得不留原形的船首灌入,不过。
「……咬痕未带毒液。若是如此,那家伙只有外型与蛇相似罢了。是鱼吧。」
「那么,武器达不到的效果就靠法术解决吧。」
哥布林杀手瞬间拟定计划,在倾向一边的甲板上飞奔而出。
他一只手扶着湿掉的木板,以免摔倒,滑到女神官与矿人道士身旁。
他抓紧绳子,矿人道士撑住他的身体,被他由下往上注视的女神官连忙压住衣服下摆。
「法术和神迹剩几次。」
「我根本没机会出场,剩得可多咧。」
「我也……还能用一、两次。」
「好。」哥布林杀手点头。「等那家伙下次出来就动手。」
哥布林杀手迅速说明作战计划,女神官没有意见。
「交给我吧!」
见她弄得满身湿却坚定回应,矿人道士也笑了。
「她都这么说了,我不争气点回句『包在我身上』怎行呢。」
「拜托了。」
被晾在一旁的妖精弓手对哥布林杀手大喊:
「那我呢——!?」
「射响箭。引出那家伙。」
妖精弓手嘴上虽然在抱怨「真是的」,还是乖乖听从哥布林杀手简短的指示。
她跑过蜥蜴僧侣旁边,轻快地冲上船桅,把绳索缠在手上,维持姿势。
然后从箭桶里抽出箭,咬住箭头,在树芽上咬出缺口。
她将那支箭架在蛛丝弓弦上,射向天际,划破风雨的笛声响彻四方。
「那家伙一出现就扔鱼叉。」
专心倾听箭矢破空声的蜥蜴僧侣,愉悦地回答哥布林杀手:
「明白,明白。所谓战事就该如此。」
不出所料,大海蛇被引出来了。
它大概是想刺破船底吧,黑影从船的正下方浮现,头部自海面露出。
「啊……可、恶……!」
巨浪晃得女神官差点飞出甲板,她压着帽子,趴在地上。
不过,她的另一只手绝对不会放开锡杖,瞪着金色的大海蛇呐喊: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将神圣的光辉,赐予在黑暗中迷途的我等』!」
第二次的神迹。
女神官在暴风雨中举起的锡杖,绽放如同太阳的耀眼白光。
大海蛇承受不住海底看不见的光芒,放声惨叫。
「咿啊啊!终究不过是鳗鱼的同类……!」
蜥蜴僧侣的鱼叉紧接着袭来。
噗咻一声,大海蛇的侧腹喷出鲜血。
「上!」
「来啰!」
哥布林杀手下达指示。矿人道士立即应声。
他从装触媒的行囊里取出白粉,撒向大海蛇。
粉末一碰到水便冒出白色泡沫——无疑是肥皂粉。
「『跳舞吧跳舞吧,水精〈Nymph〉和风精〈Sy l p h〉,小心别在陆与海的境界摔跤了』!」
下一刻,异变发生。
试图再度潜入水中的大海蛇,头部仿佛撞到地面似的被水面弹开。
不仅如此,海中又粗又长的身躯一口气浮了出来。
「MUAAANNADA!?!?」
大海蛇嘴部一开一合,身体砸向水面挣扎着,看似喘不过气。
用鳃呼吸的生物中了水步〈Water Walk〉,最终只能窒息而亡。
「哇……」
妖精弓手忍不住仰望天空,哥布林杀手却毫不迟疑地下令:
「快死了。它想靠近就射箭。瞄准眼睛。」
「好好好。」
妖精弓手叹着气,拉弓瞄准在海上挣扎的大海蛇。
看它这么痛苦,让它继续活下去反而是残酷之举吧。
森人并不具备会嘲笑它「明明不可能得救,还在那抵抗」的残忍心灵。
她拉紧弓弦一射,精准射中眼窝,伤及更深处的脑部。
这一箭成了致命一击。
大海蛇终于倒下,法术的效果也消失了,与白色泡沫一同沉入海底。
没有人阻止,剩下的泡沫也被浪冲得一干二净。
「如何?」
不久后,哥布林杀手应该是判断大海蛇死了,开口说道。
「没用火,没用水,也没用爆炸。」
「啊——唔……」
妖精弓手收起愁眉苦脸的表情,低声沉吟。
这算正常的冒险吗?不过他没用炸药没用水攻也没搞到洞穴崩塌。确实没有。可是——
一对长耳上下颤抖,妖精弓手搔搔湿掉的头发。
「六——」她发出紧绷的声音。「六十分。」
「是吗。」他点头。「……是吗。」
「……怎么,不满意?」
「没有。」
哥布林杀手慢慢摇头。
「如果哥布林也能处理得这么轻松就好了。」
一如往常的对话,令女神官轻笑出来。
本来还在担心该怎么办,总之这样就告一段落了。
女神官卷起衣服下摆,露出双腿,用力拧干。
——我会觉得大海蛇比哥布林更好应付,是不是被他传染了呢。
无论如何,冒险一帆风顺是件好事。大家都活着。委托也顺利达成。
女神官将迷惘的心情压抑在平坦的胸部中,轻轻点了下头。
「好了,得赶快把船修好。虽然这里离陆地不远,小心大家都得游泳回去唷?」
「那是矿人的工作。」
「你也给我来帮忙。铁砧没附浮袋,会沉到海底喔?」
「呣叽——!」
妖精弓手气得竖起长耳,矿人道士无视她,张开收拢的船帆。
他舔了下手指,把指尖沾湿感受风的流动,捕捉其末端。
「『风的少女〈S y l p h〉啊少女,请你接个吻。为了我等船只的幸运』。」
顺风扬起船帆,女神官压住被海风吹拂的头发。
暴风雨在不知不觉间平息,天空转为湛蓝,海上吹着平稳的风。
时节进入秋季。
女神官松了口气。
真让人捏把冷汗,虽说数小时前提议要接下这件委托的,就是她自己……
§
「哥布林吗?」
「才不是咧!你这是歧视!」
一目了然的鱼脸女〈Innsmouth〉焦躁地挥着鳍。
尖锐的说话声中掺杂气泡破掉般的呼吸声,在积水的洞窟中回荡。
「再说,凡人叫我们半鱼人也太过分了吧!一半的鱼是怎样啊!」
我们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完美了!面对这位怒吼的女性,男子点了下头。
装备廉价的铁盔、肮脏的皮甲,腰间挂着一把不长不短的剑,手上绑着一面小圆盾的男子。
哥布林杀手不知道鳃人〈Gillman〉为何被叫做印斯茅斯。
有人推测是从深潜者〈D e e p O n e〉演变而来,但没有确切证据。
不如说,他根本没有兴趣。因为他们不是哥布林。
「……我听说渔场遭到海哥布林袭击。」
「你这是歧视!」
「是吗。」
鱼脸人们从洞窟最深处的海水池里一个个探出头。
又大又圆的眼睛不带感情,嘴巴不停开合的模样只能以可怕形容。
搞不懂他们在想什么,不过从那几根露出水面的三叉枪枪尖看来……
——是、是不是有点危险……?
女神官站在远处倾听这段类似交涉的对话,双手握紧锡杖。
会担心是正常的。
听说有剿灭哥布林的委托而进入洞窟,却在最深处被杀气腾腾的鳃人包围。
还一开口就骂人歧视——女神官不太理解这个概念。
倒是听说过有些凡人领主会因为讨厌森人、矿人,而对他们课征长耳税。
不管怎样,这无疑是一般神官不会习惯的经验。
——但真要说起来,一天到晚都在剿灭哥布林也非神官该有的经验……
怎么办呢?其他三名伙伴从三个方向围住女神官,仿佛要保护好烦恼不已的她。
「等、等等,欧尔克博格。别激怒人家……!」
「呦,你怕啦……森人的胆子真小。不对,真平。」
「……!——!」
妖精弓手的脸绷成有趣的神情,轻戳矿人道士的侧腹。
她很想回嘴,却只有嘴巴朝着矿人道士一开一合,或许是因为现在这个状况不适合吵架。
可惜上下摇动的长耳,比任何事物都还要能体现她的情绪。
别在这爆发啊。蜥蜴僧侣深深叹了口气。
「海哥布林?没礼貌!至少叫我们拟似鱼类人〈H o m o - P i s c e s a n〉吧!」
「哦,鱼类人〈P i s c e s a n〉吗?」
蜥蜴僧侣立刻插嘴,兴味盎然地将鼻子朝向鳃人。
「所以果然是从鱼身长出肺与手足,爬出水面的人种……?」
「哎呀,真野蛮。」
不愧是水栖种族,很擅长泼人冷水。
「听好啰,我们的祖先可是由星海降临的伟大的章鱼神大人!」
「章鱼。」
「或是乌贼啦。」
「不无可能……那些家伙拥有足以看穿乌贼干是同族尸体的智商……」
蜥蜴僧侣不晓得在碎念什么,最后点点头,一副想通了的态度。
「那么,贫僧等人听闻渔获减少的原因出自诸位身上,究竟是?」
「受不了!跟我们没关系啦,讨厌——!」
我们怎么可能没事跑去渔场捣乱!鳃人的手鳍拍了好几下水。
被水花溅到脸的女神官微微皱眉,一脸疑惑。
「那么,请问您知道渔获为什么减少吗?」
「对呀,当然知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乡下渔村的家伙!」
女神官纤细的手指抵在唇上,陷入沉思。
不能置之不理。否则村人与鳃人会起争执。
不对,已经演变成争执了。现在的情况就是最好的证据。
——那么……
「只要不超出能力范围……我想我们可以帮各位洗刷罪名。」
「哦……哎呀讨厌,这孩子挺乖的嘛。」
听女神官这么说,女鳃人眨了下瞬膜。
「要说原因啊,就是大海蛇〈Sea Serp〉啰。」
「大海蛇?」
矿人道士下意识惊呼。
「我还以为这一带的海中没有咧。」
「是吗?」
妖精弓手晃着长耳歪过头,矿人道士点头回答「是啊」。
「因为算是近海吧。它们会在远一点的地区袭击开去远洋的船,船沉入海底,船员统统丧命,情报才传不回来。」
经矿人道士这么一说,挺合理的。
似乎是相当难缠的对手,女鳃人靠在石头上,烦恼得扭动身躯。
「好像是从不知道哪个地方跑过来的。真的好讨厌喔,星星的动向也被打乱了。」
「是吗。」哥布林杀手点头。「无论如何,不是哥布林。」
既然如此,结论只有一个。
「……不是剿灭哥布林的委托……该回去吗。」
一行人大叹一口气。
女神官与妖精弓手轻轻按住眉间,然后使了个眼色。
啊啊,这个人真的是。
「不能放着有难的人不管……那就我们几个去好了。」
「对呀。虽然没有前锋感觉会很危险。」
「呣……」
哥布林杀手抱着胳膊沉吟。
问题是望着彼此笑道「对不对——?」的她们俩,看起来实在很乐在其中。
插图01
「罢了罢了,啮切丸。无论你说什么,长耳丫头都听不进去。」
「呵呵,毕竟小鬼杀手兄的个性早已被摸透了呐。」
接着是窃笑着追击的矿人道士与蜥蜴僧侣,同样乐在其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