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进攻与防守(Tower Defense)』(1 / 2)
「话说回来,啮切丸啊,你拖得还真久。」
矿人道士含笑的声音,参杂在车轮沿著石板路上的车轨行驶的喀啦喀啦声中。
哥布林杀手坐在马车车棚下,默默拿出东西做事,铁盔晃了下。
他简短「呣」了一声,思考过后,用一如往常的平淡语气回应。
「那是必要的。」
他的回答相当简洁。无法判断当事者理解了多少对方那句话的意思。
矿人道士在车棚外面斜眼看著向后流逝的景色,拿起挂在腰上的葫芦大口喝酒,打了个嗝。
「我还以为听见小鬼的女儿这种传闻,你会直接杀过去。」
「她只是体内流有褐肤人的血。」
哥布林杀手断言道。
铁盔主动转向,被面罩遮住的双眼,看著矿人道士蓄有胡须的脸孔。
「还有,委托人是酒商的儿子。不是哥布林。」
听见这句话,矿人道士满意地大笑,坐在旁边的女神官微微扬起嘴角。
妖精弓手看到他们俩这样,故意表现出无奈的态度耸肩。
「结果又是一如往常的剿灭哥布林。跟欧尔克博格在一起,真的不会无聊耶。」
「是吗。」
「我是在挖苦你。」
「……是吗。」
哥布林杀手咕哝道,手停了一下,又立刻开始动作。
他像个炼金术士般,在用研钵磨碎黑色的物体。
平常会凑过去观察的妖精弓手动了下鼻子,不悦地皱眉。
她一副没兴趣的样子甩甩手,矿人道士拿她当下酒菜,喝了口酒。
「哎,到头来冒险者就是棍棒。」
「棍棒吗?」
「是啊。」
矿人道士捻著胡须,回答女神官的问题。
女神官纳闷地歪过头,代替她追问的人,是蜥蜴僧侣。
「敢问原因为何?」
他像条蜷起来的蛇,缓缓盘腿而坐,抬起脖子。矿人道士点头:
「从古至今,最后解决问题都是靠痛打一顿喏。」
在此之前仔细地铺路、将问题划分,走到这一步──
「才终于轮到我们出场。」
「万物创生后,无法用暴力解决的问题才是少数吶。」
蜥蜴僧侣点头赞同,女神官避免像在质疑他本人,露出僵硬的笑容:
「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不能说全部。」
蜥蜴僧侣用符合僧人之职的深奥语气,给予合理的答案。
「然而,收集情报、召开军议,历经一番讨论过后──」
「结论经常是『只能杀进去了!』」
矿人与蜥蜴人面面相觑,愉悦地大笑。
他们的笑声震动车棚,女神官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最后她选择跟驾驶座的人说了声「不好意思」,藉此跳出谈话。
不过,为什么呢。连这样的对话,都让她心情有点雀跃。
──该说是,有种回来的感觉吗。
之前也有和大家分头行动过,没什么稀奇的。
仔细算起来,离上次跟他们一起冒险,也没过多少天吧。
可是……嗯,用「回来了」形容,肯定最贴切。
大家热热闹闹的,自己则一脸困扰地身在其中。
这让她觉得非常自在,女神官像要帮自己找台阶下似的轻声说道,以掩饰害羞。
「……伤脑筋。」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说矿人和蜥蜴人脑袋的螺丝松了……」
你别介意喔。妖精弓手对女神官说,竖耳倾听车棚外的声音。
「欸,我看到了,是那栋房子吗?」
她探出身子,哥布林杀手立刻移动到她旁边。
铁盔伸到车棚外的阳光下,转头望向前进方向。
──原来如此,是那个吗。
茂密的矮木群对面,有栋耸立于高地上,彷佛在俯瞰这里的房屋。
原来如此,酒商似乎赚了不少钱。是栋豪华崭新的宅邸。
哥布林杀手沉吟了一会儿,仰望那栋房子,低声说道:
「你怎么看。」
「通常不是问我吧。」
是没关系啦。妖精弓手定睛凝视车棚外,晃动长耳。
「西边是葡萄园。然后是房子。从房子下到河堤,东边是河川……」
「河川?」
「因为有水声嘛。」
妖精弓手表现出「怀疑啊」的态度,理所当然地挺起平坦的胸膛。
哥布林杀手「呣」了一声,在杂物袋里摸索,取出地图。
当然是广范围的地图。必须重新调查详细地形,加以确认──
原来如此,东边确实有条河。
沿途流经水之都,疑似是之前造访森人村落时南下的那条河的支流。
「总之,要来的话八成是从西边。」
妖精弓手瞥了正在看地图的他一眼,随即轻盈地钻回马车。
表示就这名森人来看,做这种事并非自己的职责吧。
之后只要亲眼见证,当场想办法即可,没什么要在事前考虑的事。
「葡萄园是否会成为要冲。」
「要冲?」
因此,她没有立刻理解突如其来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接著咕哝道「噢,要冲啊」,不晓得到底有没有听懂,点头。
「这个嘛,哥布林很矮,应该没什么意义吧?」
「是吗……」
葡萄树干很细,加上为了方便耕作,种植时中间有特地空出间隔。
跟梳子一样──哥布林杀手心想。
若是经过整备的道路,哥布林会傻傻地直线冲过来,吗?
「……不能用火。」
之前立刻回他「这还用说吗」或是「那当然啰」的人,不晓得是谁。
哥布林杀手将这个疑惑从脑海驱除,瞪著随马车前进而流动的景色。
站在各处的人影异常引人注目。以为是守卫或佣人,结果不是。
手拿武器、带著铁盔的那些物体,似乎是赶工制成的稻草人。
晚上也就算了,白天实在没什么用。然后,对小鬼而言,夜晚是白天。
哥布林会因此大意,还是加倍警戒──哥布林杀手陷入沉思,摇摇头。
无论如何都没有太大的意义。不管白天黑夜,他们照样会杀过来。小鬼就是这样。
而且主动发动攻势的那些家伙,丝毫不觉得自己会输。
不过──对众多冒险者来说亦然。
§
「不好意思,真的很感谢各位愿意过来……!」
下了马车,迎接团队的是先回来的酒商之子。
然而,一行人(Party)在他的带领下穿过大门,映入眼帘的却是出乎意料的景象。
「唔……」
「噢……这还真是……」
哥布林杀手停下脚步,旁边的矿人道士忍不住说道。
庭院整理得很细心,小径前方是一扇厚重的樫木门(Oak)。
大厅(Saloon)──却空荡荡的。
到处都看得见建材及骨架,重新涂装的墙壁也只漆到一半。
家具被移开,扔在角落的地上,只有用防尘布盖著。
该说是施工途中呢,还是即将崩塌的废墟?女神官无法判断。
「这里……在施工吗?」
酒商之子说「虽说也顾不得面子了,起码外观要撑一下」,回答她犹豫过后提出的疑问。
「父亲之前委托工人翻修,结果人都跑光了。」
「哇……真没良心啊。」
提到木材及石材,而非树木及原石,那就是矿人的领域了。他皱眉骂道。
此刻他的心情,就有如森人站在遭到滥垦滥伐的森林前那样。
矿人道士神情极度忧郁,语气中蕴含对无法尽到职责、被人弃置于此的建筑物的强烈同情。
「明明是栋好房子,扔在这太可惜了。」
「但,这样正好。」
哥布林杀手,伸手碰触临时搭建的墙壁,满足于它的薄度。
「把墙壁打掉。敌人数量多,要以此为据点,最好畅通内部的行进路线。」
「为啥?你想把这栋房子当要塞?」
矿人道士睁大眼睛,半是傻眼,半是开玩笑地说。「不,」哥布林杀手摇头回答:
「是当分城。」
「唔,此乃防卫战的基本战术吶。」
一如往常,回话的是以奇怪手势合掌的蜥蜴僧侣。
在整个团队中,他是最擅长军事的种族,一旦像现在这样牵扯到战争,话就会多起来。
他晃动长尾,伸出舌头,把脸凑向哥布林杀手的铁盔:
「尽管不清楚混沌势力目的为何,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制裁、报复。」
「哥布林有聪明到会考虑除此之外的事吗。」
「小鬼没有,但主使者有。如此一来,他们的目标想必也能预测。」
「唔。」哥布林杀手陷入沉思。这里有的东西。「葡萄与酒。以及建筑物。」
「是想靠掠夺补给物资吧。然而,补给这行为必然伴随著目的。」
「水之都……是所谓的桥头堡吗。」
「恐怕。但那也绝非主要目的,这可是多方面作战吶。既然如此──」
两位智囊熟练地讨论著战术。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女神官费尽心力才能勉强跟上。
她会感到却步,而身为还无法独当一面的人,光听他们讨论也能学到许多。
──不过,该讲的事就该讲清楚,对吧。
「那个。」
女神官可爱地清了下嗓子,两人的视线刺在她纤瘦的身躯上。
受到注目的女神官红著脸,战战兢兢举起一只手。
「这些事,不是该先跟委托人确认后再谈会比较好吗……?」
「……唔。」
「诚然。」
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蜥蜴僧侣眼珠子转了一圈。
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漫不经心地在旁听著的妖精弓手,此时喉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忍著笑意。
真的是──该怎么说呢,跟平常一样的对话。女神官也微微扬起嘴角。
看著一行人(Party)的矿人道士也无奈地叹息,转头面向委托人:
「事情就是这样……老板,你不介意吧?」
「请便。」
酒商之子还没开口,大厅的楼梯上方便传来回应。
音色宛如绷紧的弓弦的说话者,是一名老妇人。
她身穿优雅但不华美,颜色沉稳的服装,灰色发丝高高盘起。
过去想必美丽又滋润的容貌,如今变得消瘦,历经岁月风霜。
但她丝毫不以为耻,气势十足地走下楼梯的动作,才是她现在的美。
女神官倒抽一口气,挺直背脊。就连这个举动,老妇人都视之当然地接受了。
「这个家剩下的名誉已是硕果仅存,既然如此,其余统统无关紧要吧。」
「母亲……」
「住嘴。」
语气严厉的这句话,明明是出自一名老妇之口,却非常有力道。
锐利的眼神扫过冒险者,彷佛在打量他们。
「我们这个家系,绝无一蹶不振的道理。」
面对这种状况,她还能坚定意志的原因,想必就在于此。
──这就是所谓的人生态度(Style)吗?
她想起不久前,在流浪者的巢穴听见的话。
虽然对女神官来说,她还只能稍微理解这个概念。
「做生意和战斗都一样……诸位冒险者,期待你们能拿出与报酬相符的成果。」
老妇人优雅行了一礼,以俐落的动作走上二楼。
刚才她出现时,肯定也是用这种没发出半点脚步声的走路方式。
「凡人(Hume)真的很有趣耶。」
女神官旁边的妖精弓手轻笑出声,话中蕴含些许的敬意。
「身为年长者,得让那孩子看看我帅气的一面才行。」
「虽然对我而言,对方完全是位长辈。」
所以,千万不能在人家面前出糗──女神官心想。
商人叫自己拿出与报酬相符的成果。对他们来说,这句话同时也是信赖的证明吧。
村人努力搜集来的旧货币,以及商人从金库取出的金币,价值是一样的。
有父亲,有母亲,有小孩,有朋友,有工作,度过每一天。
──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女神官扪心自问──或许是在问天上的地母神。
当然不可能得到答案。不过,这样就够了,一定。
「好吧,为此要做的各种准备,就交给欧尔克博格他们吧。」
妖精弓手表情瞬间一变,语气相当轻松。反正我只负责射箭。
「长耳朵的,你说什么蠢话啊。人手不足,就算是铁砧也没空晾在一旁。」
妖精弓手「咦咦──!」出声抗议。矿人道士予以无视,询问酒商之子:
「我再问一次,老板,你意下如何?」
「母亲允许了。」酒商之子面露苦笑。「我没意见。」
「那就决定了。」
哥布林杀手点头,接著立刻在脑中制定计画。
大家都在。口袋里有计策。他深深感觉到这有多么可贵。
「要打掉哪面墙、留哪面墙,交给你判断。弄得方便通行一点。」
「好喔。但我刚才也说过,人手不足。」
有的就一个铁砧,矿人道士语带讽刺地说。妖精弓手抡起拳头大骂:「怎样啦!」
一如往常的斗嘴,感觉也很久没听见了。
女神官还在思考该如何劝架,哥布林杀手则点了下头:
「想跟你借还留著的佣人、建材及工具。费用可从报酬里扣。」
「知道了。人数虽然不多,他们都是愿意留下的人。十分可靠。」
酒商之子那些许的自虐语气中透露出骄傲,斩钉截铁地断言──然后笑了。
「请好好使唤包含我在内的人。你是专家对吧?」
「恐怕是。」
哥布林杀手点头。小鬼杀手。他被人这样称呼,也已经过了五年、六年、七年了吧。
他花在剿灭小鬼上的时间,是一般人无可比拟的。
虽然师父骂过他又笨又蠢运气又差,给我不停思考、行动。
「那么,把看见小鬼足迹的人找来。我也想亲眼确认。」
「好。我立刻召他来。」
之后经过一番沟通,哥布林杀手开始行动。
妖精弓手、蜥蜴僧侣、矿人道士、女神官,都在为达成自己的任务而卖力。
时间短、人手少、敌人多,该守护的东西也很多,而且不能输。
条件差劲。但,哥布林杀手冷静思考著。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不是吗?
§
女仆四处奔波,男佣跑来跑去。
厨师、农奴亦然,留下来的人不分职业、不分上下关系,都在拚命履行职责。
工具声于空荡荡的屋内回荡,彷佛稍微增添了一些活力。
若不去思考原因,对这个家来说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
「这就是咱说的脚印。」
为哥布林杀手带路的是一名年迈家丁,拿生锈的长枪代替拐杖。
他说「咱被那群恶魔的魔法击中」,敲敲用木头做的义肢,长满皱纹的脸浮现笑容。
「老爷和夫人还愿意给咱工作做。不报恩枉为男人啊。」
「是吗。」
哥布林杀手简短回应,蹲在年迈佣人指向的地面上。
位置是宅邸前的葡萄园,从树木间延伸而出的道路末端。
矮木枝叶像盖子般罩在头上,投射出黑影,但他依然看得见那可恨的足迹。
隔著铁盔面罩,他计算著小鬼的足迹数量,忽然想起两年前的春天。
没有当时那么多。
「脚印每天都有吗。」
「不,只有刚开始。立稻草人后,小鬼就没再靠近。」
「但,你建议找冒险者来。」
「那当然。」
年迈佣人用力绷紧往日想必十分精悍的面容。
「那是小鬼的探子。那些家伙觉得遭到妨碍,火大了,最后还是会杀过来。」
「对。」
──他说得没错。
对小鬼而言,其他人被自己侵略抢夺,可谓理所当然。
一旦有人妨碍,他们势必会觉得这些人未免太嚣张,擅自燃起怒火。
也就是说,跟他一开始预料的一样,哥布林确定会来袭。毫无改变。
问题在于──那些稻草人。
哥布林杀手起身,站在开始西斜的阳光彼侧,望向稻草人。
手持武器,穿戴铁盔及铠甲,瞪著小鬼与害鸟,稻草做成的勇者。
小鬼在黑暗中也看得见,距离一拉近,八成会发现那其实是稻草人,不过,他们的视力有多好?
假如只是远远看过来──会不会以为他们开始配置大军了?
──没消除脚印,表示包含头目在内都是哥布林,不过。
若是混沌军势的先锋部队,肯定有接受援助。
必须假设他们八成会有动作,做好准备。
「……我还想看看河川。」
「好。从后门出去,走下河堤,前面就是河了。」
「河堤?」
「该说是堤防吧。这里是好几代前的领主,沿河川堆起来的土石上面。」
是吗。哥布林杀手点头,随即开始移动。
他穿过林木间,从天而降的阳光带了点红色,像血雨似的照在身上。
哼。他闷哼一声,从杂物袋中取出在马车里装好的袋子。
「这是我准备的东西。能麻烦你在所有农道,大约中间区域各设置一个吗。」
他将东西递给佣人后,思考片刻,补充道「找其他人也可以」。
「放心,这点小事咱一个人就做得来。交给咱吧。」
老人咧嘴一笑,拎著袋子轻快地迈步而出。
然而过没多久,「对咧」他停下脚步问:
「那些稻草人要怎么处理?清掉么?」
「不。」哥布林杀手想了一下,摇摇头。「留著。」
「明白。」
哥布林杀手目送老人离开后,转过头。
到头来──从整个四方世界的角度来看,这仅仅是场微不足道的战役。
围绕连棋盘上的一格都不到的领域而展开的,无关紧要的小纠纷。
敌方是混沌的先锋部队,我方则是平凡的冒险者。
天上的棋手,恐怕正在为更加重大的意图掷骰。
无论他们是输是赢,都是只能让天秤产生些微晃动的小事。
「──管他的。」
那又有什么问题?哥布林杀手完全想不通。
§
「辛、辛苦了!」
女神官一面不停说道,一面在屋内来回奔走。
她不懂木工,也不擅长做粗活。
要戒备周遭的话,交给妖精弓手即可,至于房子的事,佣人比她更瞭解。
既然如此,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她用擦手巾绑起头发,穿上围裙,把手洗净,拿著菜刀站在厨房。
毕竟准备可以让许多人享用的料理,是她在寺院时就一直做的事。
炖菜之类的料理,不用想就知道不适合在工作时停下来吃。
幸好有许多食材。应该足够喂饱现在在这栋房子里的人。
──这样的话。
她拿乾面包代替盘子,放满剩下的食材,夹起来,切成好几块。
三明治并非贵族或商人会吃的食物,不晓得合不合他们胃口,可是──
「可是,这是最适合在工作途中吃的东西……!」
她向在一旁帮忙的女侍们低头道谢,单手提著一个个篮子分配三明治。
无论何时,无论是谁,都有能做的事。
此时此刻,女神官只想得到这个,也确实是这样没错。
帮忙搬运木材的蜥蜴僧侣乐得转动眼珠子,一口吞掉夹了起司的三明治。
在屋顶上的妖精弓手轻盈地跳下来,说著「谢谢」接过三明治,然后又爬了回去。
佣人们、其他女侍、行动不便的老人,也都对她表达谢意。
她非常高兴。光是有所贡献,就能激励自己。
她一下跑到那边的房间,一下跑到这边的房间,最后抵达的是──最深处的房间。
她屏住气息。深呼吸。平坦的胸部上下起伏,吐出空气,敲门。
「进来。」
凛然的嗓音传来,女神官说了句「打、打扰了」,推开门。
里面的书架,摆满她这辈子从来没看过的大量书籍。
该称之为书斋吧。
女神官像被震慑住似的,环视周遭,静静踏入房间。
酒商之子坐在大书桌前振笔疾书,老妇人则坐在椅子上看书。
女神官逐渐接近,老妇人视线甚至没有从书页上移开,语气尖锐地说:
「噢,爱赌博的贵族喜欢吃的那个吗。」
「母亲……」
酒商之子搁笔。
他起身走向女神官,对她道谢。
「谢谢你。我们也得和诸多事务战斗,得对补给物资心怀谢意才行。」
这句话同时也是在劝告他的母亲吧。「我当然明白」老妇人不悦地回答:
「那个贵族很勤快,从来没去享乐过。这应该很适合在工作时吃吧。」
女神官想了一下该说什么,最后只回道「是的」。
她不想沦为无耻之徒,故意去指出自尊心高的人想掩饰的感情。
「我们这边目前一切顺利。不好意思,可能会有点吵……」
「战事在即,这也没办法。」
酒商之子从篮子里取出三明治,边吃边笑著说「噢,真美味」。
这行为虽然有点粗俗,却不会让人反感,看起来莫名适合他。
「不过……你刚说战斗、吗?」
女神官歪过头,「是指之后的事。」酒商之子解释。
「以防万一先写好的遗书。幸存下来时该采用的战略。战斗前也有许多该做的事。」
毕竟倾尽全力后若能取胜自然最好,但因此力竭而亡就本末倒置了。
之后、更之后,非得考虑之后的事情再行动,等同于商人的习性。
「哎呀,这真的很美味……母亲要不要也尝尝?」
「因为战胜和生存两者并无直接关系……辛苦了。」
老妇人始终没有在女神官面前拿起三明治,但她在最后慰劳了她。
女神官笑著回应「不,怎么会呢!」彬彬有礼地低下头,离开房间。
房门关上,她站在走廊喘了口气。
每个人,无论是谁,都在做自己做得到的事。
她自己也一样,他们也一样。理所当然地做著理所当然的事。
尽管她才刚得出答案,现在的她忍不住想笑,自己之前在为多么无聊的事烦恼啊。
──等哥布林杀手先生巡视完屋外,也带去给他吃吧。
她边想边跑,转眼间太阳就下山了,夜晚降临。
然后,那一刻到来了。
§
双月及繁星俯视著的地平线另一端,传出毛骨悚然的隆隆鼓声。
想必正在逼近的黑影也躲在葡萄矮树后面,从宅邸二楼看不见。
妖精弓手单脚踩在拆掉窗框做出的垛孔上,晃动长耳。
「数量挺多的。只有哥布林──的样子,武器碰撞声好吵。」
「如我所料。」
「真希望你没料中。」
「是啊。」
妖精弓手拿起长弓,哥布林杀手轻拍她的肩膀,俐落地往旁边移动。
卸除墙壁的屋子便于通行,拆掉的建材也都集中在一个地方,避免妨碍行动。
下达这些指示的,是同样蹲在垛孔前的矿人道士。
他大口喝酒,用指尖擦掉沾到胡须的酒,跟平常一样顶著一张红通通的脸露出笑容。
「嘿,啮切丸。你也要小心别出错啊。」
「麻烦开战就配合我。时机交给你决定。」
「行。咱们都认识两年了。」
对凡人而言的两年。对矿人而言的两年。对森人、蜥蜴人而言的两年。
哥布林杀手不知道其中有多少差距。
他一语不发,矿人道士哈哈大笑。哥布林杀手被他的笑声送出房间。
隔开每间房间及走廊的门,如今也拆掉了,靠在墙上。
紧要关头时,应该还能躲到后面避开箭矢。以临时盾牌来说还算不错。
佣人们拿著杂七杂八的武器,面色紧绷,站在放在走廊上的门旁边。
说是武器,除了从仓库里翻出来的剑和长枪,他们手握的仅仅是投石索和狩猎用小弓。
要是发展成他们得打白刃战的事态,一切就结束了──该仰赖的反而是射击吧。
刚才那名老兵也在这群佣人中,哥布林杀手轻轻向他点头。
「如何。」
「照你说的放好了。放心吧!」
「找些人看守河川,以防万一。」
「以前也是这么做的。咱早就习惯啰。」
他那轻松的态度,很符合兵卒的身分。老兵轻快地靠到垛孔前,紧盯著河川的方向。
哥布林杀手扫了包括他在内的佣人一眼,迅速冲下楼。
──亲眼见证、事先确认,是非常重要的。
这是老师教他的,还是他在冒险途中学到的,抑或是重战士告诉他的?
身为团队的头目或军队的指挥官,必须思考该如何让同伴安心。
因此不能慌张、不能著急。不能胆怯。不能兴奋。
他从来没有这么感谢这顶铁盔过。
自己是否有表现得临危不乱,他非常没自信。
在女神官眼中,自己看起来是什么模样?其他伙伴又如何?
柜台小姐说过,因为他是银等级冒险者。银等级冒险者又是什么?
──不过,我是哥布林杀手。
他一面想著挂在脖子上摇晃的识别牌,一面简短定义自己。
既然如此,这就是剿灭哥布林。照那样做就对了。他很擅长。
「哥布林杀手先生!」
下到玄关时,迎接他的是女神官从厨房跑出来的脚步声。
她把脱下来的围裙挂在旁边,解开拿来绑头发的擦手巾,戴好帽子,握紧锡杖。
「哥布林来了……!」
「我知道。」他点头。动作一如往常。「准备好了吗。」
「是!」
女神官开朗活泼地回应,跟前几天判若两人。
即将和小鬼交战的紧张感当然还是看得出来,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真拿她没办法。
「……?怎么了吗?」
「没事。」
哥布林杀手摇了下头,走向大门。
「记得流程吧?」
「是的,没问题!」
「那就好。」
宅邸内的门和窗框都拆了,只有这扇大门还留著。
假设这栋房子是分城,这里就是城门。紧要关头时,可能会插上门闩。
蜥蜴僧侣抱著胳膊,在做为关键防线的樫木门旁边等待,一副满心期待的样子。
「那么,小鬼杀手兄。面对这场大战,先要投多少兵力?」
「人手不足,但我想把法术留著。」
「明白,明白。」
蜥蜴僧侣上下摇动长脖子,弯曲双手的钩爪,放松身体。
仔细一想,最近要不是上雪山,就是与亡者交战,他还没在平地大开杀戒过。
哥布林杀手并不清楚,这对蜥蜴人来说有多么痛苦就是了。
「你怎么看?」
重点在于,这名巨汉是团队中最擅长军略的。
只要明白这一点,用不著身分证明,也足以将性命交付于他。
「这个嘛。」蜥蜴僧侣转动眼珠子。「若一切照计画进行,战况当与平常无异。」
「是吗。」
「然而,战场上总会发生出人意料之事……」
蜥蜴僧侣用颇有老兵风范的冷静严肃声音说道,以奇怪的手势对两人合掌。
「比起杀敌,请两位以生还为重。如此一来自然能立下战果。」
女神官回答「是」。声音比想像中还紧张,令她红著脸摀住嘴。
「虽然很难。」哥布林杀手咕哝道。「我没打算放他们活著回去。」
接著,他朝樫木门伸出双手。大门发出摩擦地面的声响,隆重地敞开。
到头来,跟潜入洞窟一样。跟迎击袭击村庄的小鬼一样。
事到如今他才发现,原来如此,确实如矿人道士所说,他拖得还真久。
自己做不来的部分,他交给其他人处理(Run)了。
实在很不符合冒险者的作风。也不像流浪者(Rogue)。
他觉得他很清楚自己是什么人。
之前铺的路,就是为了让状况发展至此。
既然这样,要做的事只有一件。根本不必确认。
然而,哥布林杀手还是明确地说出口。
双月照亮的暮色中,他的话语如同一把短剑,猛然射出。
彷佛吹过地底、谷底的冷风。
「哥布林,就该杀光。」
§
「GOOROGGOORG!」
「GOORGB!GBBOORGBB!」
他们又瘦又饥渴。
他们深信只有这块土地,能满足宛如疾病的饥饿感。
因为住在这里的人,违背了跟他们的契约。那些爱摆架子的家伙是这么说的。
所以就算被打、被折磨、被蹂躏、被杀、被侵犯,他们也没资格抱怨。
不管他们怎么哭怎么道歉,都不需要原谅,如果出了人命,代表他们不够耐操。
耍那些小手段,让稻草人拿著枪站在那里,实在太过愚蠢。
「GBOOOGGB!」
「GOGB!」
哥布林们尖声嘲笑,踹倒立在葡萄园入口的稻草人。
他们对它吐口水,将稻草人拔出来扔在地上,跳到上面践踏。
对了。等等抓到人就把他们串起来,跟这东西一样立在森林入口。
如此一来,凡人也会知道这些葡萄树和所有的东西,都属于哥布林吧。
那些人好像以为这一带的葡萄树是自己的,这怎么行!
「GOROOGBB!GOBR……?」
一只脑袋装满无谓妄想的小鬼,身体晃了一下。
他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走路摇摇晃晃,直接昏倒。
四方世界当然没有变化,是小鬼自己站不稳,倒在地上。
因此,那只哥布林没发现周围的同伴也一个个倒下。
然后在不知不觉间,脑髓被远方射来的箭刺中,恍惚地结束一生。
不痛也不难受,对哥布林而言,是非常幸运的死法。
至少描绘出异样轨道静静射中目标的箭雨,可以说慈悲为怀。
然而,对于在远处旁观的哥布林来说,就不是这样了。
「GOROGB!?」
「GGBB!?」
──是魔法!是魔法!
哥布林立刻骚动起来,觉得「那群人怎么这么卑鄙」,完全忘了自己是什么德行。
被烟雾笼罩,被箭雨射中,哥布林们惊慌失措,退出那条道路。
没什么。是被干掉的家伙自己太笨。只要走别条路──
「GOR!?GOOGB!?」
可是,如此心想的哥布林们眼前,是接连在路上扩散开来的烟。
到处都是魔法烟雾。但他们学乖了。别被烟雾困住就好。
「GOOROGB!」
「GRRB!OOBOGRR!」
哥布林拿著棍棒、斧头等武器,涌向无烟的那条道路。
绝不原谅这么垃圾的人。
要打碎他全身的骨头,抓住他的头发,把那人拖在地上,拿长枪从屁股刺穿他示众。
哥布林们气得不得了。
小小的脑袋里装的只有愤怒及憎恶,也就是说,一如往常。
因此,一切都一如往常──剿灭哥布林的过程照常进行著。
§
「真是,欧尔克博格真会动歪脑筋。」
妖精弓手从二楼的垛孔不停射出绑著火种的箭,碎碎念道。
她晃动长耳,侦测风向,乘著气流射出的箭矢,精准命中田间小径的末端。
凭上森人(High Elf)的眼力,轻而易举就能看见那里冒出短短一截的导火线。
「我照你说的点燃它了。那个烟是什么?」
「听说是混合乾燥的狼粪、硫磺、草木灰、松叶、稻草做成的烟雾弹。」
矿人道士在傻眼的妖精弓手旁边大口喝酒,一边回答。
委托人可是酒行的老板,愿意提供所有物资。
先不论施法的力气,现在完全不愁没有可以当成触媒的酒,只要有酒,矿人就是无敌的。
矿人道士意气风发地呼唤四方精灵,确立自身的法术。
「『喝吧歌唱吧酒的精灵(Spirite),让人作个唱歌跳舞睡觉喝酒的好梦吧』。」
他使用的「酩酊(Drunk)」,化为真正意义上的战争迷雾(注:Fog of War,指游戏地图上,因情报不明而被黑幕遮盖住的区域。)迷惑小鬼。
意识会在踏进田间小径的瞬间变得模糊,一旦倒地,就轮到妖精弓手的箭雨伺候。
急忙逃出来的小鬼左顾右盼,发现其他道路也在冒出烟雾,选项有限。
要冲进剩下的道路,还是夹著尾巴逃走,大部分的小鬼都会选择前者。
毕竟──他们又没直接受害,也还不觉得自己会死。
「哥布林的脑袋,无法分辨我的法术和烟幕有何差别。」
「那不就代表欧尔克博格的烟雾弹跟你的法术同等级?」
「就当成你在夸奖我呗。」
矿人道士百无聊赖地哼了一声,妖精弓手说道「我是在挖苦你」,射出箭矢。
「据啮切丸所言,他们在黑暗中看得见,却看不穿热烟。」
「我是跟他讲过别用火攻啦……」
连妖精弓手都看不穿烟雾。
不过,高度熟练的技术(Skil)与魔法(Spell)是很难区分的。
对她而言,只要感应得到气息,避著眼睛都射得中目标。
她凭手感得知,咻一声撕裂黑暗的箭头射中了远方的小鬼。
妖精弓手笑著不停从箭筒抽出箭,毫不客气地架在弓上,拉紧弓弦。
不知为何,她的树芽箭多到绑成好几束,放在脚边。
怎么用都用不完,妖精弓手似乎非常高兴。
「哼哼,这次箭要多少有多少。可以射个尽兴,真爽快!」
「喂,铁砧。」
矿人道士对她投以怀疑的目光,妖精弓手不服地噘起嘴。
「干么啦。」
「这么多的箭,你从哪弄来的?」
「与其说弄来的,我只是拜托了一下附近的孩子呀。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