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女孩子也会想冒险的故事」(1 / 2)
「冒险果然就是要这样!」
先不论一刀击坠飞过城墙的飞龙Wyvern的人是女性这一点,女骑士心情非常好。
翅膀被砍断的飞龙像溺水般于空中挣扎,发出尖锐的惨叫声掉向中庭。
在一旁待命的士兵们立刻冲过去,拿长枪、长矛、六尺棒等武器攻击,给予最后一击。
要单枪匹马或以少数人跟怪物为敌的话,士兵不如冒险者,但集团战就是士兵占上风了。
就算会被爪牙尾打飞,只要十几二十人一口气涌上,总会有办法应付。
前提是对手是飞龙,真正的龙就不用说了──
「无法一击杀敌固然令人火大,真是痛快的景象啊!」
「真的。」妖精弓手愉悦地晃动长耳,点头附和。「那,换我表演啰!」
她毫不费力地拉紧赤柏松木大弓的蛛丝弦,将树芽箭射向空中。
看那纤细如树枝的手臂,本以为那把弓肯定很软,实际上却跟三人用的刚弓差不多难拉。
但她笑着表示「哥哥的弓更硬喔」,所以说上森人High Elf就是这样。
射向空中的树芽箭仿佛系着绳子,描绘出一个大圆弧。
将以为箭矢完全射偏的想法,直接钉在飞龙的脑袋上。
穿过两个眼窝的箭头直线射向旁边,从隔壁那只飞龙的翼膜贯穿心脏。
妖精弓手有如翡翠的眼眸,将色彩晕开来的天空另一侧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哼哼。」妖精弓手以优雅的动作,为自己击坠的两只飞龙得意地哼了声。「接下来是西方!」
「啧,差距还只有一而已,你别得意!」女骑士忍不住笑出来。「我要上了!」
她在城墙上飞奔而出,速度快到看不出是个全身包覆甲胄,还拿着大盾和剑的人。
那轻盈的动作固然厉害,跑在她旁边的上森人则恍若于无人的旷野上奔跑。
然而,其他士兵根本没有那个闲情逸致欣赏两位美丽的女性。
好几个穿外套的人,蹲在城墙上锯齿般的射箭孔后面。
是从附近召集来的风魔法师、气候观测师、祈雨师,几乎都是魔法师之流。
顶多只会唤风、预测天气、召来一点小雨。
不过,他们拼命耗损自身的灵魂,朗诵具有真实力量的话语,施展守护的法术。
对于努力从堡垒发射弓箭的士兵们来说,任何魔法都是必要的。
抬头一看,一目了然──天空的面积占七成,敌人占三成。不晓得该不该庆幸没有反过来。
至于城墙下方,战况同样惨烈。
从地平线另一端涌向这座城塞的,是画都画不出来的蔓延至地平线的怪物军团。
──不,这当然只是譬喻。这么大规模的怪物,数年前的大战结束后就没出现过。
然而,从森林里蠕动着身躯爬出的混沌,数量却多到不累积多点经验的话,根本无法计算。
绝对不会疲惫的骸骨士兵们举着盾牌推进战线,半吊子的箭雨在他们面前显得毫无意义。
肉体腐朽殆尽的亡者们中了再多箭,依然若无其事地朝这边前进。
能打碎他们的,唯有剑、锤矛、铁棍的一击。
但城主没有派出军队,而是任凭暗黑军势Army of Darkness攀附在城墙上,是有理由的。
兵力不足以出击赶走敌军。
而且万一这座城塞沦陷,这群死灵八成会蹂躏背后的村庄。
是因为这座城塞没有陷落,敌人才会聚集过来。
因此士兵们拼命向空中的敌人射箭,向地上的敌人射箭。
若有敌人攀在城墙上,就往那边扔石头或倒热油,不够的话连粥都泼下去。
至于那些与生者不同,毫不畏惧高温的怪物,就趁他们爬上来后从上面用剑或长枪敲下去。
虽说不会死,从高处坠落,摔得粉身碎骨,也会动弹不得吧。
考虑得比较周到的城塞,会在城墙上开缝或装设小窗用来防御。
由于这里是凡人Hume的城塞,大多数都是凡人,不过森人Elf、矿人Dwarf、兽人及圃人Rare也都在奋战。
士兵、骑士、佣兵,负责打杂的侍女、随从、厨师,甚至连原本被关在牢里的罪人都团结一致。
以武器攻击怪物、煮饭、治疗伤患、修补城墙、汲水、洗衣服。
清点金库里的财物,调查残余的军粮,将资料通通记录下来,演奏乐器唱歌。
即使是无关紧要的琐碎工作,也没有任何一个会被瞧不起。
在四方世界边境的其中一个角落展开的,是秩序与混沌斗争的缩图。
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名誉?为了友情、爱情、报酬,抑或只是想回家?为了得到特赦?
不论理由如何,每个人都团结一心应战,方为秩序。
尽管有人会搬出有智慧的大道理,对此不屑一顾,这场战斗让人觉得这座城塞是位于世界尽头的最后壁垒。
「……那个,我拿箭来了……!」
身在漩涡中的女神官也在努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四处奔走。
两手捧着满满的箭,爬上梯子,压低姿势在城墙上的回廊发给士兵们。
她「哒哒哒」地像小鸟一样小跑步着,如同在树枝上跳跃。
当然也有受伤的士兵,每当看到伤患,女神官都会轻轻咬住下唇。
然而,她并没有使用治愈的神迹。不能使用。因为那并非攸关性命的伤势。
蒙神赐予好几种神迹,每天能使用三次的人,是珍贵的战力。
──一天能使用两次火焰法术,真的很厉害。
少女已经踏进足以称为主要战力的领域一步,很清楚法术的使用时机。
因此,她努力用明亮的声音大喊:
「食物也快准备好了!请各位加油!」
「谢啦!」
「不好意思,谢谢……!」
士兵们也露出疲惫的笑容,低头接过箭矢。
毕竟不吃不喝自不用说,没剑没盾没枪没箭哪有办法战斗。
能办到那种事的,只有将武艺钻研至极致的蜥蜴人或武斗家。
「飞龙群也少了一大半呢。」
「比起进攻,它们比较像纯粹往这边挤过来。更可怕的是那些死人。」
「你这是跟队长学来的吧。」其中一名士兵插嘴说道。「两个都很可怕好不好。」
「是没错。」
飞龙确实不是在攻击这座城塞,而是给人一种野牛群移动的感觉。
尽管如此,被波及到可不是闹着玩的,也不会想正面与之为敌。
要是自己一个人被扔上前线,女神官八成也会逃走,或是吓得僵在原地。
士兵们却哈哈大笑。
「你知道补给物资什么时候会到吗?」
「辎重队好像正在从水之都赶过来……」
因此,女神官直接将自己听说的情报告知对方。
模棱两可、真伪不明,士兵却略显高兴地点头。
他喃喃说道「是吗,我知道了」,女神官在胸前划了个圣印。
「愿地母神保佑你……!」
她的祈祷,对于在场的士兵来说会是多大的安慰呢?
应该也有信奉不同神明的人。不过,有人愿意为他们祈祷。
那是多么幸运的事,不明白的人肯定一辈子都无法理解。
这是为了自卫的战斗。慈悲为怀的女神肯定会守护他们。
虽然「宿命」及「偶然」的骰子,连神明都摸不透会骰出多少点──
女神官一面祈祷不要被交错的怪物牙爪和骸骨兵的箭雨射中,一面爬下梯子。
她吁出一口气,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
「休息……一下,好吗?」
咚。魔女轻轻抚上她的肩膀。
扭动着性感身躯走路的模样,就算在战场上依然是朵美丽的花。
遇到紧急情况,其魔法将成为捍卫城塞的关键的她,用一如往常的语气轻声说道。
「太、紧张……的话,会……撑不住……喔?」
「啊,是、是的!不好意思……!」
女神官害羞地低下头。因为她觉得自己俨然是在祭典上玩疯的小孩。
魔女用仿佛看穿她的想法的清澈双眸望向她,轻笑出声。
「可、是……你很,熟练……呢?」
熟练?什么东西?女神官听不懂她的意思,纳闷地歪过头。
「还以为……你会更,慌张?害怕……呢?」
──噢。
她懂了。女神官用力点头。
「嗯,因为我从小……就在寺院帮忙。」
女神官自信且骄傲地──又不会表现得太过得意──挺起平坦的胸膛。
她帮忙治疗过好几次在大规模讨伐战或合战中受伤的冒险者及士兵。
如今回想起来,讨伐那只大食岩怪虫Rock Eater的时候,整间寺院都忙成一团──
──总觉得是很久以前的事,真不可思议。
单看经过时间的话,应该没过太久才对,果然是因为那是小时候的记忆吗?
明明是称不上温馨的回忆及状况,女神官却怀念得微微扬起嘴角。
过没多久──城塞外的声音逐渐开始减弱。
奇妙的是,不死的亡者军势……似乎也不是完全不需要休息。
不晓得单纯是因为尸体数量减少,还是操作者魔力不足。
总不会是骸骨兵在帮彼此接上骨头,腐败的尸体在用绷带包扎伤口。
至少数不清是第几波的攻势结束了,看来女神官他们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嘿嘿,我赢了!」
「我可是不靠近敌人就打不到喔?要扣掉这部分。」
「你怎么这么不服输。」
与战场的气氛格格不入──或者说再适合不过──的轻松对话传入耳中。
是一声不响爬下梯子的妖精弓手,以及铠甲压得梯子吱嘎作响的女骑士。
看来对于杀敌数输给妖精弓手的女骑士来说,脚步声的差别也是不满的原因之一。
她碎碎念着「真是,所以说森人就是这样」,对魔女挥手。
魔女只是加深笑意点头,这两位老练的强者之间似乎能心灵相通。
──真好。
女神官忍不住这么想,可是看到人家这样马上就跑去模仿,实在很难为情。
因此,她小跑步跑向妖精弓手,对她说「辛苦你了」。
「没什么。」妖精弓手抖动长耳。「因为这次有个可靠的同伴帮我挡攻击,哪像欧尔克博格。」
「哼哼,让你见识见识我那不输给那位圣女的技术!」
认为自己在被称赞的女骑士得意洋洋地说,美丽的脸上浮现笑容。
穿着铠甲都如此美丽了,不过由于两人的对话是这种内容,勇猛的气质更胜一筹。
然而,她接着垂下形状姣好的眉毛,不满地叹气。
「哎,没办法一击杀掉它们,我还有得学呢。」
「哪有圣女能一击杀掉飞龙啦。」
居然是因为这种原因,妖精弓手无奈地轻拍她的胸甲。
清澈的声音不像一般铠甲能发出来的。若矿人道士Dwarf在场,想必会帮忙说明这身铠甲是多好的东西。
或者若蜥蜴僧侣Lizardman在场,肯定会帮忙解释两人精湛的技术。
──如果哥布林杀手先生在……
「不,真的有喔。还有歌颂她一刀砍下飞龙的诗歌呢。」
他会有什么反应呢?女神官边想边分享自己知道的知识。
妖精弓手傻眼地表示「比起圣女,那更接近猛女」。
「总……之……先,回去……一趟,吧……?」
魔女愉快地笑着看她们聊天,眯起宽帽底下的眼睛。
进要塞休息吃饭。即使是上森人,生命力也并非无穷无尽。
妖精弓手应该也很疲惫,只是自己没注意到罢了。
「…………什么东西?」
女神官急忙伸手拿挂在腰上的水袋,听见妖精弓手严肃的呢喃。
看来她在说的不是累不累的问题。
女神官将视线从腰部往上挪,妖精弓手狠狠瞪着高空。
太阳又高又刺眼。天空一片湛蓝,阳光看起来微微泛黄。
「没有声音……可是,有东西要来了……!」
天空转阴──和女骑士默默跳跃,不晓得何者比较快。
至少肯定比女神官拿起锡杖,还要早一、两步棋。
女骑士以让人觉得看见白色的风或光的速度飞奔而出,跃向空中。
女神官随着她的行进路线看过去,终于看见那个。
「那、是──」
看似飘在空中的薄雾的那东西,迅速膨胀起来,开始成形。
巨大翅膀及锐利的角。身周缠绕冰冷白光的那东西是──
「……鸟和……鹿……?」
感觉像这两种生物混在一起,让人怀疑自己精神有没有出问题的怪物。
面对明显是混沌野兽的存在,女骑士却跳到它头上。
在城塞中庭刻下足迹的一跃,轻易跳过那只怪物。
同时朝正下方刺出想必能轻松斩断飞行生物命脉的一剑。
不知道是在与飞龙交战时做了改良,还是古老的剑术。
不过,她那足以成为致命一击的斩击──
「……呣……!?」
明明贯穿了怪物,剑却像划过空中似地直接穿过去。
女骑士呻吟一声,在空中硬是扭转身体,调整姿势,轻盈降落于城墙上。
然后谨慎地举起剑和盾,弯腰摆好架势。
「是幻术之流吗……!?」
「……有种在那边又不在那边的感觉!」
回答她的是妖精弓手语气凝重的银铃般声音。
她单膝跪在中庭,拉紧大弓──却掩饰不了脸上的困惑。
「我感觉不到它的气息……!射不中!」
即使是咬牙切齿地说出的这句话,上森人的声音依然悦耳。
与突然现身于空中的怪物交手过一剑的女骑士,以及妖精弓手的声音。
不知所措、差点陷入恐慌的士兵们,也勉强拿起武器,进入备战状态。
隔了一拍将这些景象尽收眼底的女神官,拼命动脑思考。
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该使用神迹吗?该祈祷──
「……住……手。」
魔女柔软的手指滑过肩膀及背部的触感,温柔制止了女神官。
「咦……」从口中传出的声音不知为何比平常还要尖,女神官不禁羞红了脸。
她仅仅摸了自己一下,就足以让专心朝天献上的祈祷烟消云散。
「真面目,不明的……东西……还,不能……碰。」
魔女仰望天空,却有种不晓得在注视何方的感觉,低声说道。
女神官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出自魔法师之口的有魔法师风格的言论,无论何时都是如此。矿人道士偶尔也会这样。
经过这一、两年来的冒险,女神官得出暂时的结论。
──就是那种东西。
讲一堆复杂的理论又能如何?他们和她们使用的可是魔法。
「……好的。」
因此,女神官瞪着那只蓝黑色的怪物,轻轻点头。
她刚才说「还」。既然如此就相信她吧──她乖乖决定听话。
「是吗?」魔女的呢喃透出一丝喜悦。「乖、孩子……」
别这样。女神官用唇语说道,笔直凝视敌人。
既然时候到了,必须想好一个应对措施。
──至少那个人应该会这么做。
「──还以为是多厉害的家伙,结果比想像中还弱啊。」
所以女神官马上意识到,忽然响起的嘶哑声音,是出自那只怪物口中。
那只分不清是鸟还是鹿的怪物,转动死鱼般的眼珠子说话了。
「……你说什么!?」
最先有反应的是举着剑的女骑士。
她用至高神信徒不该有的语气啐道「混帐东西Gygax」,放声大吼:
「挺有种的嘛!给我下来!我要砍下你的头,整只把你烧了!!」
「如你所愿,明天同样的时间,我会再来。」
混沌的怪物以听起来像从喉间挤出的笑声回应。
然后跟出现时一样烟消云散,仿佛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瞬间──
「畏惧那一刻的到来吧!然后──为自身的无力哀叹,去死吧!!」
怪异在空中画了个圈,位在其下的士兵明明没被碰到,却接连倒地。
怪异像要污染蓝天似的,抛下这句话。
§
他们不是因为没钱吃饭才去当佣兵的。
再说,冒险者不会成为佣兵。反过来的情况倒是有。
因为去洞窟找宝箱,比在大战时砍下敌军的首级赚得更多。
同样要赌命的话,当冒险者比较好──虽然得升上一定的等级。
想出人头地的人,一开始就会加入军队,不然就是去当冒险者。
有了名气后受封为骑士或贵族,拥有自己的领地和军队,这时就算「走到终点」了。
也就是说那已经称不上冒险者,当然也不是佣兵。
冒险者受雇于军队参加大战的理由有二。
打倒敌军的怪物、潜入敌军的要塞击败首脑。或是夺回机密。
不对,这样是三个。剿灭怪物、暗杀、夺回机密、救出被掳走的公主。也就是四个。
无论如何──
女神官并不是属于上述四种情况的冒险者。
简单地说,她是被牵连进来的。没错,第五个。
「咦,今天哥布林杀手先生不在吗?」
数日前的冒险者公会,女神官惊讶地睁大眼睛询问。
早上祈祷完毕,整理好仪容后,她来到冒险者公会,看见柜台小姐满面愁容。
「是的。不对,他今天有来,可是刚才──那个,被带走了。」
她说长枪手和重战士来了,强制把他带走。
若是只有长枪手,柜台小姐还会念个一两句,然而──
「他们好像要找斥候Scout……不是全部的委托都由我管理。」
柜台小姐露出苦笑。
不是不能跟同事确认,但这样有种滥用职权的感觉,吧。
「是吗……」女神官回答。她不清楚公会的内情,连想像都无法想像。
柜台小姐眯起眼睛,仿佛看见什么温馨的画面,不晓得是如何理解她的表情。
「他变了。」
「咦?」
「已经两年了。之前一直单独行动的他,开始和您共同行动,组成团队Party……」
如今,他会接到有名人Big Name的委托前往异国,有时还会有其他团队Party向他求助。
柜台小姐仿佛在缅怀过去,感慨地咕哝道「他真的变了呢」,歪过头。
麻花辫静静垂下,有种陀螺鼠或松鼠垂下尾巴的感觉。
「高兴归高兴……总觉得,有点寂寞呢?」
「这个嘛……哎。」
她不好意思否定,但赞同她也很幼稚,因此女神官摇头蒙混过去。
「我也不能一直都,那个……只会跟着他到处跑。」
「……你长大了呢。」
柜台小姐伸出纤细美丽的手指,磨得整整齐齐的指甲在女神官的胸口处弹了一下。
挂在胸前晃动的识别牌,闪耀着她还看不惯的颜色。
「不愧是蓝宝石等级的冒险者。」
「别、别逗我了……!」
她红着脸回嘴。柜台小姐看了,轻笑出声。
女神官差点鼓起脸颊,但她觉得这个反应太幼稚,绷紧神情。
毕竟她不习惯被夸──不如说,她根本没有自觉。
等级确实提升了。不过,当事人的感觉并不会因此改变。
直到昨天都还在一步步努力走过来的自己,跟今天爬上一层楼梯的自己并无二异。
是连续的,是持续的,毫无变化──她这么认为。
实在不觉得自己有办法跟几位冒险者前辈一样,拿出主要战力该有的风范。
在她心中,自己还是新手、新人,搞不清楚方向。
──好吧,仔细回想起来,她确实进步了许多……
光是遇到龙还能活着回来,应该就是很了不起的经验。
假如她遇到那样的冒险者,肯定也会称赞对方「好厉害!」。
在当事人眼中却并非如此──大概是这样。
──如果有办法瞬间知道自己的实力和技术就好了……
女神官脑中浮现这种作梦般的念头,忍不住叹气。
「怎么了吗?」柜台小姐面露疑惑,女神官摇摇头。
「没什么,只是觉得……不太习惯蓝宝石等级。」
「呵呵。到时就会习惯怎么表现得有模有样了。」
柜台小姐说,女神官以模棱两可的态度点头回应「好的」。
──那么,该怎么办呢……
蜥蜴僧侣在老朋友的委托下,带着矿人道士出门了。
所以今天,她本来以为会跟哥布林杀手和妖精弓手二人一起去冒险。
行程却突然空下来了。
那当然是没有确定、称不上计划的计划。大可自由行动。
她不讨厌放假,可是遇到这种情况还真不知道该做什么。
因为她起床做准备时,一开始就决定好今天要工作了。这样的话──
──看怪物辞典Monster Manual补充知识吧。
练习挥锡杖或投石索Sling也可以,但她现在更想看书。
毕竟怪物不只哥布林。在剿灭小鬼的过程中,随时有可能遇到其他威胁。
──事实上,之前就……
虽然龙没那么好遇到,应该也不是知道弱点就打得倒的生物。
不过,也听说过有冒险者遇到螳螂男,莫名其妙就被杀掉──
「怎么?你也被抛下啦?」
女神官看着公会的书柜时,中气十足的美声忽然跟她搭话。
转头一看,容貌清秀,却藏不住不满情绪的女骑士站在那里。
不知道她的个性,八成会以为她是个面带愁容的美女。几位女性新手冒险者小声尖叫。
「是的……嗯,被抛下了。」
对女神官来说,她则是有几面之缘的前辈。
也有那个余裕模仿她的语气强调不满,和她相视而笑。
「真是。那些人真过分……玩弄纯情的少女心。」
女骑士用力哼气,耸了下肩膀。女神官无法分辨那句话是真心话还是冗句。
「男……生,真是……自我中心……呢。」
轻快地加入这段对话的性感声音,令女神官挺直背脊。
因为她觉得在这个人面前,自己依然很青涩──
「我也……是。被,抛下……了。」
「两位都一样吗……」女神官眨眨眼。「其他人呢──?」
「我家那两个小鬼和管帐的,被你那边的矿人带去增广见闻。」
被女骑士这么一瞪,女神官只能乖乖道歉。
他们事前就商量过,也知道这件事,但还是要道歉。
──这就是所谓的「学会做人」吗?
跟人交涉的技能提升是很好没错,但她没什么感觉。
若有能一眼看出自己的技能及能力的力量,果然是了不起的恩惠吧。
「呣,我才想问那个森人呢?」
「噢。」女神官不确定地望向天花板。「我想她还在睡。」
「意思是有空啰。好,决定了!」
女骑士一副想通什么的模样拍了下手,「喂!」对柜台大喊。
跟他们的团队Party很熟的职员「啊,好的」,心领神会地开始在文件柜上翻找。
不明白状况的女神官及魔女──大概──面面相觑。
「喂喂,战士……更正,骑士、魔法师、神官、猎兵Ranger都有了,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吧?」
女神官记得很清楚,女骑士看到她们的反应后,如同猛兽般露出了牙齿。
「就是冒险!」
§
「难道就不能不乖乖配合其他人,直接杀进敌阵把怪物全砍了吗?」
「不能吧。」
「是吗……………………是吗?」
「这位骑士大人怎么这么不死心……」
她们答应女骑士的邀约,遇到了这种事。
傍晚,火红的阳光照进城塞的食堂──空有食堂之名的大厅。
里面放了毛皮地毯和好几个用来当椅子兼桌子用的长柜,士兵们慢吞吞地吃着饭。
身材娇小的女神官坐在其中,为妖精弓手和女骑士的对话笑出声来。
这两个人不知为何还挺合得来的。
「果然是气势不足啦,气势。我一拿出真本事,连空中那些家伙都能一刀两断。」
「连森人的勇者都得在万全状态下才能射出斩击,凡人哪可能办得到。」
「呣呣呣……」
女神官再度干笑。该高兴她没陷入消沉。大概。
她瞄向魔女求救,魔女却只是优雅地抽着烟管。
每当她大胆地换了一只脚翘,士兵们的目光都会飘向大腿……
──她自己也知道……吧。
女神官也羞得面红耳赤,不得不低下头,真的很伤脑筋。
托她的福,平坦胸部底下的心脏扑通乱跳,大脑也无法好好运转。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城塞这种设施属于军方的管辖范围,不过军队以外的人也有机会造访。
毕竟军队所到之处,后面都会跟着祭司、娼妇、商队,甚至是专门去战场上捡剩余的财宝之人。
将商品堆在马车等交通工具上,到城塞做生意的商人也并不罕见。
这样的话,担任那些人的护卫即为冒险者的工作,也就是冒险。
女神官是不反对接下这件委托,但总不能一个人决定。
她先展开小小的冒险,探索根本没地方踩的床铺,找妖精弓手商量。
她的回答当然是「那样也不错!」十分简洁有力。
而四名女性聚在一起护卫马车抵达城塞后──就遇到了刚才的状况。
生意谈到一半,突然涌出飞龙及死者的军势,来了场激烈的攻城战。
女神官她们的委托,当然在护送商人抵达城堡时就已经完成。
没接到委托,赚不了钱,与自己无关,所以别管他们回去吧。
……会讲这种话的人「根本称不上冒险者」,是妖精弓手的意见。
既然是出于喜欢才投身于冒险,有冒险的机会就该高兴。
──因为我们是冒险者。
「……不过,怎么办呢。」
女神官将加了洋葱、马铃薯与少量肉块的豆汤送入口中,自言自语。
不肯现出实体,偷偷接近的蓝影。飘在空中的那只融合鸟与鹿的恶梦般的怪物。
她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感觉怪物辞典也不会记载。
要说可以确定的──
「……不是哥布林。」
「那是……鹿鹰兽……哟。」
「咦……?」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使女神官眨了下眼睛。
回过神来,一直在抽自己的烟管,置身事外的魔女,正斜眼瞄着她。
女神官紧张地挺直背脊,魔女扬起嘴角,又说了一次。
「蓝色,影子的……野兽……从梦幻之中出现的……不存在的,生物。」
她的话语、说明模糊不清,宛如身在雾中。
女神官却竖起耳朵,以免漏听任何一个字,望向魔女。
「所以,不可能……打倒它。不存在的……野兽,只能在,猎人的……梦中狩猎。」
「梦中……」
魔法师所说的话虽然无论何时都难以捉摸,应该不会骗人才对。
女神官皱眉拼命思考,沉吟过后,得出一个结论。
「原本就……不存在的生物……无法打倒?」
「因……为,一开……始,就不……存在……嘛?」
──可是……
这样的话,有个无法解释的部分。
既然不存在,它不是也应该无法对他们做什么吗?
袭击人类、杀掉士兵,对他们宣战,指挥不死者──
「……不存在……却存在。」
「是,呀。」
魔女点头同意女神官的呢喃,呼出一口甜美的气息。
从丰唇吐出的烟雾,就这样飘在空中,描绘出不可思议的图案。
女神官追着它看,以寻求神秘的解答,依然面色凝重地沉吟。
接着,她终于「唔──」发出孩子般的呻吟声,趴到桌上。
倘若没有接受过寺院严格的教育,她肯定会把头发抓得一团乱。
「我、我不懂……」
「对啊!给我讲清楚,讲清楚一点!」
用力拍打桌子的声音响彻四周,盖过她无助的咕哝声。
是脸红的女骑士,不知道她是中途听见她们的对话,还是喝了酒。
看她手上拿着啤酒杯,十之八九是后者。
她「咚」一声将酒杯放到桌上,周围的士兵自然都往这边看过来。
「所以到底有没有办法打倒!会流血就杀得了吧。我想知道的是这个!」
「……」魔女困惑地,或者说是愉悦地眯起眼睛。「……打得、倒?」
「那就好!」
女骑士大声重复一遍「很好!」捡起倒在脚边的酒壶。
然后连杓子都没用,将还剩不少的酒一饮而尽。
「简单地说就是赢得了!各位放心玩乐,喝酒吃饭,然后睡觉吧!」
女骑士毫不犹豫地说出大胆──讲难听一点是毫无根据──的台词。
女神官当场愣住,周围的士兵却立刻「喔喔!」以吆喝声回应。
「银等级的骑士小姐都这么说了,那就是赢得了!」
「我可不是普通的骑士!」
女骑士「呣」可爱地噘起嘴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表情很适合她标致的面容。
「我可是侍奉至高神的圣骑士!!」
回应她的是「没错没错!」的欢呼。
没有半个士兵想维持消沉的心情面对可畏的敌人。
光是有人能给予他们勇气,对他们来说就足够了吧。
不久前还很安静的食堂瞬间热闹起来,俨然是场提早举办的庆功宴。
他们甚至从仓库里拿出酒壶,将培根、火腿、面包等省着吃的粮食都搬出来。
本以为士兵长或城塞的指挥官会阻止,结果带头的人就是他们。
女神官在这场喧嚣中,发现女骑士瞄了她一眼,闭上一只眼睛。
──……好厉害。
先不论这是自然的举动还是有意为之,女骑士让气氛焕然一新了。
不,在众人环视下大吵着「我不懂我不懂」的自己,反而更──
──……不行不行。
降低自我评价、陷入低潮、烦恼、在原地裹足不前,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要先动脑思考,采取行动。那个人八成会这么做。
「……好。」
女神官重新认真思考起来,连魔女温柔的视线都没察觉到。
──那只怪物是不存在的生物。
不存在的生物无法消除。
因为,一开始就不在那里。
「所以,也就是说……?」
「只要射中它就行了吧?」
妖精弓手银铃般的清澈声音,滑进她专注的大脑。
「咦……?」
回头一看,她不知何时移动到窗边了。
她坐在窗框上,任风吹拂发丝,愉快地看着吵吵闹闹的人们。
高度降低许多的夕阳将世界染上红色,上森人却是例外。
最后那道阳光,将她的头发照成璀璨的金。
而那名上森人甩了下手,轻描淡写地说。
「想办法射中那东西就行。不是吗?」
「咦,啊……」女神官拼命整理混乱的思绪。「是这样吗!?」
她转动纤细的脖子望向魔女,魔女一语不发,手指弹了下宽帽的帽檐。
事实胜于雄辩。
「存在却不存在的东西是什么。重点是这个。」
只要猜中答案,就代表它「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