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黑手,奔跑Hit and Run」(1 / 2)
他从来没看过杀手穿得跟杀手一样走在路上。
不,正确地说是看过,但转眼间就被卫兵叫住,抓走了。
所以,应该要说专业的Pro杀手。
打扮得像杀手的杀手,不是傻子、白痴,就是外行人。
用不着多说,他是专业的Pro。
§
──但我并不认为自己是杀人专家。
他边想边慢慢在床上坐起身。
窗外的太阳升上一定的高度,时间明显已过中午。
他知道在将近天亮时才就寝,睡到中午很不健康,不过──
「我已经变成彻底的夜行性生物了。」
自言自语的次数也变多了。
廉价又空旷的房间中,只有床和衣柜两种家具。
地板也老旧了,一不小心就会压得吱嘎作响。
他慎重地将与轻盈动作形成反差,重量十足的肉体挪下床,单手撑在地上。
踮起脚尖,固定脊髓,仅仅用单手撑起自身的重量。
做完每天规定的次数后换另一只手。不只次数及速度,还要随时留意动作必须到位。
在这个意义上,避免地板发出声音可以说是有意义的课题。
两手做完,接着换单脚站立,只靠一只脚重复同样的动作。
右手,左手,右脚,左脚。将四肢的动作都确认一遍,训练、暖机完,才暂时告一段落。
其实他还想抓住屋梁或柱子做悬垂运动,可是万一不小心弄断柱子就糟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自主训练有多少帮助,有做总比没做好。
至少远比招式、装备、魔法那种东西更可靠,更值得信任──他这么觉得。
如果他真的讲出这句话,反而会被同伴强迫听一堂魔法课就是了。
但他也知道,要是没有刻在上面的诅咒,自己的手脚根本无法动弹。
「……噢。」
随手抓住的水壶空了,没有能当成粮食的东西。
虽然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诅咒昨天的自己怎么如此疏忽,决定到外面吃饭。
反正本来就打算今天出门,考虑到这一点,其实没什么不好。
因为昨天他支持的战队Team在魔球Wizball比赛中输掉了。
这种日子与其闷在家里,不如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工作机会。
他拿碎布擦拭身体,走向衣柜,打开双开式的门。
那里挂着几件衣服,他拨开衣服,找到藏在角落的锁头。
木板喀嚓一声打开,出现藏在底下的衣架。
「……哼哼。」
这个衣橱他开开关关过好几次,也知道里面的构造,不过这种时候,他总会忍不住笑出来。
没几个家具的房间中,唯一他特别讲究──伙伴们都为此感到傻眼──的家具。
收在隐藏衣柜中的,不是皮外套或军帽那种东西。
全是短筒枪、连弩等各种武器,不能见光的违禁品。
很久以前看过的戏剧中,担任王家密探的男人就是像这样把自己的装备藏起来。
他一直很向往──然而那个密探开头就被杀了,挺不吉利的。
「……嗯。好。没问题。」
他拿出短筒枪,试射连弩,确认没问题后仔细地将它们放回衣柜。
虽然不知道检查武器有多大的帮助,有做总比没做好。
做完例行公事,他穿上衣服和外套。
他当然没戴军帽没穿皮外套,短筒枪和连弩也没带在身上。
因为打扮成杀手走在路上的杀手,肯定是外行人。
§
即将日落的水之都,吹来一阵带有河水气味的风。
染上黄色的街景,弥漫一股懒洋洋的气氛。
矿人Dwarf船夫灵活地用长竿操纵于水路上行驶的猪牙舟Gondola。
他悠哉地看着这幅景象,逆流走去。
一群小孩跟在圃人Rare后面,尖叫着从旁边跑过去。
那名圃人大约三十岁,应该是驯服了那几个顽童,准备带他们去偷东西。
说到年纪,那位正在用洗衣板洗衣服,看起来非常不耐烦的女森人Elf不知道几岁。
不管几岁,森人的美貌都不会受到影响,而且跑去询问夜之花的年龄,就算对方是凡人Hume也一样不识相。
那名女性往他身上瞪过来,他腼腆一笑,轻轻点头致意。
──总之……
这个时间并不适合一个没加入公会的年轻人在街上闲晃。
──该去介绍所找个夜警或保镳之类的工作了……
毕竟他跟可以出外冒险,也可以在街上闲逛的冒险者不同。
假识别牌是很好用没错,但时间一拉长,不去冒险反而会引人起疑。
而职业及收入都不稳定的男人住在那里,一旦发生什么事肯定会怀疑到他头上。
若真的是他干的也就算了,他可不想被在附近闹事的白痴牵连到,搞得有人来打探他的底细。
随时备有能为自己开脱的借口Excuse,才符合行规Etiquette。
他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也就是抬头挺胸,不疾不徐──于行人稀稀落落的街道上走了一段时间。
然后像突然想起来似地弯进旁边的小巷,拐了两、三个弯。
繁华街的另一侧安静得出人意料,整洁干净。
位在其中的餐馆,类似后门的地方有道平凡无奇、通往建筑物地下的楼梯。
那里挂着让人联想到银月Silver Moon和死神镰刀Grim Reaper的招牌。
他瞥了招牌一眼,踏着轻快的步伐跳过一阶楼梯走下楼。
整面墙壁都是涂鸦,甚至令人怀疑会不会是从超古代就有人画在这边的。
凡人必须趴下才看得见的地方,写着森人的坏话。
凡人必须踮脚才看得见的地方,写着矿人的坏话。
而凡人视线的高度处,写了整整两行凡人的坏话。
他窃笑着轻轻抚摸「长腿男Longshanks」、「脚长Strider」的文字,仿佛一直以来都会这么做。
他打开最下面的门──门后是一家地下酒吧Speakeasy。
「花生……三颗。」
「两颗就很够啰。」
「不,三颗。两颗加一颗,共三颗。」
「偶尔喝点什么吧。」
「你要我喝那种跟狗尿一样的东西?」
「请你体谅一下。」
柜台的常客和酒保,在用两、三句隐语买卖鸦片,他从旁经过。
乍看之下是个开在不入流的场所的店家,进到店内,竟然有几分高级的气息。
柔软的地毯,柜台、桌子、酒瓶、酒杯,无论何时都擦得闪闪发光。
有人在撞球桌前打撞球,有人单手拿着酒杯玩决斗游戏En Garde。
森人、圃人、矿人、兽人。在角落的座位跟蜥蜴人Lizardman调情的女人,大概是暗人Dark Elf。
蹲在路边看起来会跟地痞流氓差不多的人,换成在这家店内,感觉就不一样了。
至少跟随便一家廉价的酒馆有决定性的差异,恐怕是因为──
──大概是所谓的风情吧。
缺乏风情的人,很快就会被赶出去。尤其是这家店的最深处,根本没资格踏进。
他在酒馆的座位间穿梭,看见自己要找的那扇门。
一扇厚重的金属门。
没错,到这边为止还是普通的酒馆。但推开这扇门就不一样了。
是洞穴。也有人这么认为。不过他一直觉得。
──是海。
灯光极暗,无限接近于黑暗,昏暗的蓝色大厅。
整整齐齐穿着背心的酒保及酒吧女侍,像在其中游泳似地为客人服务。
店家雇的乐团演奏的竹琴旋律一波接着一波,如同浪涛拍进耳中。
为何那种怎么听都只是叩叩声的乐器,有办法演奏出这样的音色?
跟服务生、酒保、男侍之间的差异一样,他完全搞不清楚。
──算了,有什么关系。
这里是海。要在海中游泳,就该是跟人鱼Mermaid相通的酒吧女侍Bar maid。
他干脆地下达结论,望向平常固定坐的座位。
「啊,你来啦。」
红发少女立刻抬头,面带笑容──他有点高兴。
以他的眼睛,在这片深海中也能看得很清楚。他微微扬起嘴角。
「嗯,因为我想差不多该有工作了。你也是吧?」
「一半是来听人抱怨的。」
红发森人露出苦恼的表情望向桌上。
他自然地坐到她旁边,跟着看过去,一名少女趴在桌上。
「啊……呜……」
意义不明的呻吟,实在不符合侍奉知识神的神官形象。
「怎么了?」
「没啥好担心的。」
他的语气下意识紧张起来,同样已经入座的强壮御者低声回答。
御者津津有味地喝着杯中的果汁水。推测是因为等会儿要驾驶马车,不方便喝酒。
「她说她没钱了。」
「在沙漠不是赚了一堆吗?」
他不禁傻眼。
由于需要等风头过去,他们这段时间没接工作,但这花钱的速度未免太快了。
「还不都是书害的,书太贵了……」
知识神神官发出不是啜泣也不是诅咒的嘟囔声,闷闷不乐地抱怨。
「书真的很贵。」红发少女苦笑。「我也因为魔法的关系花了一堆钱。」
「代表为了探求真理,非得去做不正当的工作。」
神官的头倒向一旁,像个花样年华的少女般呵呵笑着。
或许是抱怨一顿后,心情舒爽多了。
至少应该不是喝醉──上工前喝酒是白痴才会干的事。
──呣。
大概是因为想到这个的关系,他想起自己肚子饿了。
「嘿,让开让开。我还没吃饭。」
「是。」
嘿咻。神官少女坐起来,空出桌面。
他看都不看菜单,直接叫住酒吧女侍──好像真的是鱼人。
「三个汉堡,不要面包。还有碳酸水。」
他扔出一枚金币点餐,酒吧女侍微笑着离去。
「看来你手头挺宽裕的。」
红发森人无奈地眯起眼睛,轻笑出声。
「自以为是枪手?」
「没啦,我今天睡过头。」
他直接地说。有人用那个别称Handle叫他,感觉挺别扭的。
「昨天我喜欢的队伍输了。」
「魔球Wizball。」红发少女低声应和。「……有必要这么难过?」
「因为战队Team的主将前阵子被警卫队带走了。」
讲出这句话的同时,动作很快的酒吧女侍默默将餐点送上桌。
铁板发出油脂冒出来的滋滋声,三块还带有粉红色的肉放在其上。
他从壶里捏了撮盐巴,加上大量的芥末,用刀子切成小块。
然后送入口中。比起味道更重视量,比起营养更想要热量。他现在是这样的心情。
虽然以这家店来说,味道肯定也不差。
「只不过是矿人比赛完嗑药喝酒,在酒馆闹事罢了,又不稀奇。」
他活了过来,用碳酸水漱完口才终于简短补充一句。
「最近大家都异常神经质。」
御者无奈地喃喃说道──应该不是在附和他就是了。
「之前的四脚竞技Quadriga上,马人Centaur的马夫Aur igae也被卫兵抓走了。」
「罪名是?」
「嗑药。」
御者一副扫兴的态度。他很喜欢看在斗技场举办的比赛。
「他说那是治气喘的药,结果那东西违法。」
「无聊。」
他的感想只有一句话。
他像在对待杀父仇人似的,叉起最后那片肉扔进口中。
红发森人对两人投以温暖的目光,在他们闲聊到一半时提出疑问。
「可是,那个鬼之卫兵长有那么严格吗?」
「他以前是街上的恶棍,所以多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样子。」
我也点些东西吃吧。知识神神官抗拒不了肉的香味,叫住经过旁边的店员。
「给我一杯柠檬水。还有最便宜的餐点,最便宜的量。要算我多便宜都行。」
「我要肉干三明治。」
红发森人看不下去朋友过得这么拮据,苦笑着说。
「我们平分吧?」
「森人会吃肉啊。我看明天下红雨都不奇怪。」
「世上本来就是无奇不有。」
看两位少女笑着互开玩笑,感觉还不错。
至少他的身心状态远比昨天好。光这样就够了。
因此,神秘的白色小动物轻快地从角落走来,他也有那个心情咧嘴一笑。
「呣,你对同伴是这个态度吗?我要去抗议喔。」
他毫不在意使魔在不停拍打他的手,将她一把扔到没人坐的椅子上。
「啊,你来啦。」红发少女伸出手,神官则向她哀求「工作,我要工作」。
「各位都看到了吧?他刚才是怎么对我的。不觉得很过分吗?他直接抓我脖子耶!」
真是的。他对边抱怨边舔毛的同伴──先不论本体在哪──耸肩。
「谁叫你从那么明显的地方偷偷接近。」
「对喔,你的眼睛是『蝙蝠眼』。那就没办法了。」
他们原本就只是在互闹。他允许白色野兽随便拿走一片别人的肉。
过没多久,红发森人点的三明治也来了,友人们继续进行无聊的对话。
主要是聊输给求知欲的神官少女买的书,以及最近街上发生的琐事。
食物及饮料都吃得差不多时──
「嗨──大家都到了吗──?」
轻浮的声音传来,打扮得像花花公子的友人摇摇晃晃地走向他们。
他肯定是不久前来的。
跟只会透过这只使魔出现的魔法师一同来到店内,待在远处。
否则哪可能刚好在他们嘻闹到一个段落时出现。
这点小事,只要跟他认识久一点就会明白。
面带轻浮笑容的中间人Fixer一登场,众人就绷紧神情,他的表情也变了。
现在开始,轮到装备斗篷Cloak与匕首an dagger,于大都会的影子底下奔走的密探出场。
也就是──工作Run时间。
§
「这次的工作来自值得信赖的人,但我没去求证。」
「可以的话可不可以先讲后面那句?」
中间人干脆地说,密探低声挖苦他。
「这样比较能安心。」
「我没去求证,不过这次的工作来自值得信赖的人!」
「哪有差。」
御者往椅背上一靠,语带不屑,仿佛在说他们很无聊。
「只要给我钱,我什么都愿意做。」
「可以不要讲这种话吗?」
神官冷冷说道,红发森人苦笑着答腔。
「哎,只是简单的工作Milkrun,不必那么紧张啦。」
接着由白色野兽主导,开始说明状况Briefing。
没有多难。中间人又说了一遍。是仅限一晚的工作One Night Biz。
──那不是跟困难同义吗?
密探心想。是不是该为小巷子里的警句加上一句。
「毕竟这次的目标,是某个做错事的小丫头。」
听说──听说。
对方似乎是个随处可见,从乞丐变娼妇,家道中落的人。
即使如此,把短剑藏在怀里,挺着肩膀走在路上,看起来也会有几分流氓味。
虽然她只不过是路上强盗团Street Gang的打杂工,不足为道的一个人……
「那人擅自大量贩售药物,搞乱人家的地盘,砸了一堆人的招牌。」
常有的事。密探心想。然后又补上一句「干得好」。
然而,御者似乎有不同的见解,他一副发自内心无法理解的态度啐道:
「她是白痴吗?」
「肥猫连老鼠会咬人都会忘。」
「要说的话,这个情况应该比较接近老鼠以为咬猫一口就能赢……」
红发森人带着困扰又无奈的表情说。
「所以,要去吓吓那个人吗?还是直接绑走?」
「不,收拾掉Hit。」
红发少女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喃喃说道「是吗」。
这种程度,在大都会是家常便饭。
路上强盗是靠面子吃饭的。瞧不起对方,明天就等着死。药也不可能卖多久。
所以用不着黑手出马──一般人会这样想吧。
正好相反。事件即生意Trouble Business。出手就能赚钱。
发现纠纷就让它变成摇钱树,是中间人的工作。
而眼前笑咪咪地讨论杀人计划的男人,可是优秀的中间人。
「所以?要接,还是不接……」
其他人都闭上嘴巴思考着,或是四目相交以交流意见。
毫不犹豫开口的,只有密探一个人。
「你忘记说最重要的事。」
「哦,什么事?」
「报酬。」
他语气尖锐,仿佛在责备装傻的中间人Fixer。
「箭矢弹药法术又不是免钱的。通常都要先收订金吧。」
「抱歉!当然有啰。来。」
咚一声,中间人将四袋金币扔在不久前放着铁板的桌上。
委托人──雇主Johnson出的金额,一半会进到中间人的口袋。
另一半则分成订金、尾款交给黑手,是这种时候的规矩。
钱八成也已经送到使魔的主人──那名魔法师手中了。
把魔法师的部分加进去,从订金的重量推测──
──哈。
报酬挺丰硕的。以这种仅限一晚的工作来说。
密探用那双非人类的眼睛瞪向中间人的脸。对方的表情没有变化。
──以这家伙的个性,肯定同时还有接好几个强盗团或其他人的委托。
不过,密探没有怨言。
赚得到钱。还能清理街上的脏东西。既然这样,也能顺便积德。虽然只有一点。
他有话要说。一句话便足矣。
「我接了。」
「我也是。」
「我想要钱。」
「我也答应。」
「那。」看到所有人都举起手,白色野兽高兴地说。「就这么决定啰。」
她轻盈地跳下中间人的大腿──不晓得什么时候跳上去的──换成跳到桌上。
「目标的住所等资料都查清楚了。所以之后请你们实际去现场确认……」
若介绍工作是中间人的任务,事先调查情报就是她的任务。
她──密探认为使唤使魔的术士是女性。应该没错。
她跟红发少女和神官感情不错。两位少女直觉敏锐又敏感。不可能被骗。
因此她──至少精神层面是──所说的话,密探也愿意相信。
这里可没有会讲「拿不出身分证明就无法成为伙伴」这种蠢话的人。
「距离不远。」
御者听见目标的住处,脑中似乎已经自然浮现路线图。
「但还是要交通工具吧。我来驾驶马车。」
「嗯,帮大忙了。谢谢。」
红发少女微笑着起身。穿上外套,拿起法杖,准备就绪。
神官跟在后面。她也只需要在纤细身躯外套上神官袍,握好圣印即可。
至于御者,有马车就行,即使是在都市,精灵同样无所不在。
看到三人迅速准备动工,密探也站了起来。
然后用力皱眉。
「在那之前先回我家一趟。」
「怎么了吗?」
红发少女愣了愣,担心地微微歪头,露出长发底下的长耳。
「我要去拿武器。」
虽说是迫于无奈,他觉得好尴尬。
§
事实上,就算绕了一段远路,距离也没隔多远。
水之都郊外,杂乱无章地扩建的居住区Sprawl的其中一块区域,是药贩的巢穴。
空屋、废墟、破屋、垃圾场,缩在那之间烤火取暖的流浪汉。
这一带没有能派上用场的地图。说起来,这座城市的地图本身就不好弄到了。
若是拥有雄伟城墙的都市,就更不用说──虽然大部分的城市都没有那么花钱的东西。
不过,这块居住区没地图的原因,倒不是因为有什么机密。
漫无秩序地蔓延,擅自住进来的人擅自扩建、改建的区域。
昨天跟今天的居民不同,街景也经常变化。
严格来说,这里是水之都的外侧,仅仅是律法与秩序的边陲地带。
因此,想在这边找人帮忙带路,只有当地的流浪汉Squatter或──
「嗯,大致符合情报。」
──蒙受恩宠的知识神的爱女。
少女在摇晃的马车中冥想,张开眼睛轻声呢喃。
知识神不会授予知识,但会帮助信徒调查知识。
虽然那些没信仰心的人,似乎无法区分祂跟邪神的差别。神官少女经常抱怨。
「至少位置没错。我觉得她住在里面。明天搞不好就会逃了。」
「这样的话,剩下现在的状况了。」
密探轻轻点头回应,转了圈手中的武器。
短筒枪是复杂的武器,连弩则比它更复杂。箭射不出去他会很头痛。真的会很头痛。
密探边想边用枪托敲马车。
「别敲,会刮伤它。」
粗暴的声音立刻从驾驶座传来。想叫他这样最快。一直都是这样。
「停一下,我请她帮忙调查。」
「用嘴巴讲啦。」
御者嘴上这么抱怨,还是乖乖拉紧缰绳,命令马──当然是雨马Kelbi──停下。
精灵马的好处是不会发出马蹄声,湿掉的足迹也干得很快。
密探边想边将短筒枪收进怀中,把子弹扔进口袋。
「麻烦了。」
「嗯,鞋子交给你啰。」
一直以来,他该说的只有一句话,她也只会用一句话回应。没有踌躇,也没有怀疑。
红发魔法师轻轻闭上眼睛,像断了线的人偶般倒向密探的肩膀。
灵魂出窍──她说这是在让灵魂飞往幽世Astral的世界。
只剩下精神的她瞬间飞越百里,查看远方的景色。
那当然不是物质界,而是透过幽世看见的,因此会跟实际上的景象有所出入。
可是,能知道险恶的气氛、人数等情报,还是很有帮助。
当然,密探完全不知道她眼中是什么样的世界。
神官看见的世界、御者看见的世界、白色野兽和中间人的世界,他也一无所知。
因为这个团队Party中,只有他一个人是傻子Mundane──非魔法师。
──但那又如何?
到头来,那就是工作分担。他很清楚自己的职责Position。
密探撑住靠在身上的少女,拿毛毯当枕头,轻轻让她躺下。
接着拿起刚做完最终检查的连弩,小心翼翼瞪着马车外面。
他对于担任肉盾是自己的工作一事,不抱任何疑问。
拼凑出来的家伙Patch work和魔法师Wizard,谁的肉每磅更值钱。
这么简单的事密探也知道。答案再明显不过。
黑夜已经覆盖住这座如同垃圾场的城市,却毫不影响他的双眼视物。
禁忌的邪眼,能让他看见世界的框架Wireframe,就像那座有名的「死」之迷宫。
「……对了。」突如其来的声音,来自行李的缝隙间。
白色野兽窸窸窣窣地爬出来,当然是不知身在何处的魔法师的使魔,负责担任联络员的。
密探看都不看那边一眼──理所当然──询问「干么啦」,她好奇地摇尾。
「刚才我也问过,你的眼睛好像接近透视?虽然邪眼不在我的专长范围内。」
「对啊,不要太厚的话,墙壁另一侧都看得见。」
有个影子在腐朽的木桶后面蠢动。他举起连弩瞄准。是大老鼠。没问题。只不过是厨余,你爱吃多少就吃多少。
「我不太清楚原理,主要都是拿来在暗处看东西。」
「意思是──!」
使魔语气兴奋,显得有几分刻意。仿佛在键盘上跳舞。
「你可以偷偷欣赏森人一丝不挂的纤细身躯啰,毕竟你是男生嘛!」
密探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深深地,足足叹了两秒的气。
「……呃,是做得到,但我不会干这种事喔?」
「哦,回答得那么果断。」
这只使魔惊讶地以小动物般的动作歪过头,一点都不像使魔会有的行为。
「之前那位商人小姐,腿也又长又漂亮的说。很养眼对吧!」
「腰间还配着刺剑和短剑。」神官少女低声补充。「有在训练,身体挺结实的。」
密探怀疑地瞥了她一眼,用极其事务性的语气回嘴。
「我只是因为人家问了一堆问题才回答而已。那是工作吧?」
「我还以为你喜欢的肯定是森人那类型。刚才让人家躺下来的动作也很绅士。对不对?」
「嗯。」
──这些家伙根本没在听我说话。
密探本想咂舌,后来决定作罢。被人知道自己心情焦躁并非上策。
只不过,对这只野兽──背后的魔法师而言,似乎连那个态度都令人感到愉悦。
不对,不只这只野兽。不必看都知道神官少女也正在奸笑。
「你对她没兴趣?」
密探放弃挣扎,又叹了一大口气才回答。
「我没这么说。」
「那就是有兴趣啰!!!!」
「可是她这么信任我,总不能背叛她吧。」
密探伸出一只手狂揉她的头,好让声音飙高的白色野兽闭上嘴巴。
瞧她发出「呜呀」之类的尖叫声,真的是女人吧?密探心想,却没有说出口。
对方信任自己。不能背叛她。
「不要乱猜喔。」
他只抛下这句话,站起身。
由咒术拼接在一起的肌肉,像黑豹要去狩猎般牵动他的四肢。
「我去外面戒备。」他瞄向红发少女。「她回来再跟我说。」
「嗯嗯,没问题没问题。你的回答非常有参考价值!」
野兽满足地说,密探为了取悦她,啧了一声跳到马车外。
「最近过得如何?」
跳下马车,身体暴露在夜晚的冷空气中的瞬间,这次换成坐在驾驶座的人跟他搭话。
「还不错。」
这名壮汉乍看之下是个粗野的男人,其实挺细心的。密探扬起嘴角。
「但天气一冷关节就会痛。」
「你还没存够钱吗?」
「离真正的手脚差得远。」密探轻轻耸肩。「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参加合法的魔球Wizball比赛。你呢?」
「挺顺利的。」御者的回答简洁有力。「不管是在偿还买马车的钱还是女人上。」
「勤快的家伙。」
「又不是我的女人。」
御者哼了声,接着便陷入沉默。
密探无奈地摇头,站到马车Wagon旁边。单手拎着连弩。
必须戒备。可是精神力也要消耗在正确的时机。不是现在。
在工作Run空档闲聊是好事。至少对这个团队来说。
连聊天的心情都没有,反而更加危险──
密探下车后,马车里变得一片静寂。
白色野兽与知识神神官,两位少女像长年来的挚友一样,脸靠在一起轻笑。
「听见了吗?」
「他好像不是对你没兴趣喔?」
「…………」
从红发底下露出一些的长耳红通通的,还在抖动,两人不可能没发现。
不过,默默等她回来才够朋友。
§
「……久等了。」
整整五分钟后,红发魔法师走下马车。
速战速决是有名的成语,但比起速度,他更希望对方把工作做好。
在这方面,密探对她没有任何不满。不可能有。
他放下挂在肩上的连弩,扫了周围一眼后说:
「状况如何?……你怎么了?」
「没事。」她斩钉截铁地回答。「只是在想你为什么一开口就问这个。」
看她这个态度,大概是心情不好。
原因八成是三名女性的聊天内容。剩下一成是御者,另一成是自己。
「呃,因为愈早获得情报愈好。」
「是没错。」
红发少女说道,深深吸气,缓缓吐气。
「我去看过了。她在。」
是吗?密探点头。看来药贩今晚运气不太好。她不在的话,是不是就能逃过一劫?
──不一定。
能逃到哪去呢。朝着悬崖猛冲,不是明智的行为。
「警戒的气味很重,药味也是。除了目标外还有几个人在。看起来不怎么有钱就是了。」
「是住在集合住宅Insula的流浪汉Squatter吗?」
「不清楚。」红发魔法师摇头,戴上外套的兜帽。「对不起。」
「没关系。」
密探喃喃说道,从怀里拔出短筒枪拿在手中转。
玩枪会把运气玩不见,的样子。不晓得是谁说的。
不管怎样,他拿出口袋里的子弹包,咬开封口,将子弹从枪口倒进去。
接着喀一声敲击枪托,让子弹掉下去,将空袋子揉成一团塞进口袋,准备就绪。
「最好的情况是同行Runner,最坏的情况也是同行Runner。」
§
密探他们一迈步而出,御者一行人便按照计划,慢慢驶离原地。
陌生的马车长时间停留,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让人留下印象。
而且高级马车在这种地方停那么久,根本是在诱惑人来找麻烦。
他们的安排是按照事前决定好的路线绕来绕去,免得有人来纠缠。
「……」
「……」
密探及红发少女靠在一起并肩而行,悄悄走向集合住宅Insula。
两人都一副在凝视远方的模样,是因为他们注视的是声音及魔力两种不同的世界。
因此,他们共有的是视野及死角。
互相弥补不足之处的行动方式,是在组队行动Twoman cell的期间自然养成的习惯。
仔细一想,两人认识一段时间了。现在的他也很少独自于黑影中狂奔。
「……一楼是空屋吗?」
「好像是。」
红发少女悄声回答。完全看不见生命的灯火。的确,四周鸦雀无声。
不巧的是,墙壁跟地板是石造的,会消除声音。到头来,还是不能寄望拿蝙蝠之眼来透视。
──这个地方很久以前大概是餐厅之类的吧。
连拾荒者Scavenger都遗忘的场所,腐朽的圆桌及椅子倒在地上。
再加上为了容纳更多客人,门窗开得特别大,风都灌进来了。
要住人的话应该是在二楼,实际上,事前听说的情报和他们查到的情报也是如此。
「我走前面。」
「我顾后面。」
两人简短交谈,踩着跳舞般的步伐爬上楼。
特别沉重的是自己的脚步声。十分轻快的是她的脚步声。加在一起正好两人份。
密探单手拿着连弩,射线始终维持在与视线齐平的高度,一面心想。
刚才在店里跟同伴聊到的无聊话题闪过脑海。
──药,药,药。三死Three Out。
是巧合?是宿命?没有差别。要做的事情是杀人Hit。
因此,爬上二楼时,他感觉到走廊的气氛不对。
「……奇怪。」
凝视幽世的红发少女似乎也一样,密探还没开口,她就小声地说。
「紧张的颜色比刚才还深。也看不见生命的光芒,的样子。」
「情况不妙?」
「大概。」
「如果回去也拿得到报酬,我会果断回去……」
密探碎碎念道,她「对呀」笑着重新拉低兜帽。两人于走廊上前进。
目标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面。从外面看来没有窗户。不过事先做好准备不会有坏处。
备有一、两种逃跑手段并不奇怪──
密探边想边站到门前。就算有陷阱,都这个时候了。锁孔检查都不用检查。
又不是要潜入哪家大商店或商会。比起警戒,现在更该以速度为优先。
他用视线跟搭档沟通。确认时机。一、二、三。
「…………!」
借由法术强化过的一脚踢开房门,将其踹得半毁。
密探无声无息窜进室内,迅速拿起连弩,确认状况。
是一名女性。
首先感觉到的是弥漫于空中,鸦片那种令人不快的甜腻香气。
挥之不去的气味中,一名女性邋遢地躺在床上。
不晓得是不是刚洗过澡,湿润的棕发整个散开,露出底下的长耳。
只穿着内衣裤的身躯,异常纤细、瘦小、轻盈。
但他抱起搭档的时候得知,上头确实长有柔软的肉。
原来如此,或许他真的无法否认自己喜欢森人那类型──
──前提是她没有瞪大眼睛,吐出舌头,胸口插着一把短刀。
「死、死掉了……!?」
「……嗯,没命了。」
出于困惑,红发少女发出类似尖叫的微弱声音,密探边回答她边走近床铺。
万一目标装死就不好玩了。可是,用不着看都知道她已经断气。
「还有温度。」
身旁的魔法师触碰女性,喃喃说道,伸手合上睁开的眼睛及嘴巴。
──这样就变成「如果胸前没插着一把短刀,就是个美女」了。
密探一面想着蠢事,一面强迫混乱的大脑思考。
「意思是,她刚刚才被杀的?」
「因为,我刚才从外面看的时候,她应该还活着呀。」
──先来整理状况吧。
何时?刚才。
何地?这里。
被谁?我们以外的人。
手段?用短刀刺胸口。
目的?不明。
没有窗户。他们在外面监视时,没看到有人走出来。潜入后也没遇到任何人。
也就是说──
「……犯人还在里面?」
「这不好笑喔──」
红发魔法师发出紧张的声音。
没错,不好笑。虽然不知道原因,情况不妙。
总之得尽快离开这栋建筑物。
密探挡在女性尸体前面保护红发少女,慢慢后退。
快点。有没有漏掉什么?没机会重新调查了。这样拿得到钱吗?
「走了。先跟大家会合再说。必须先确认状况──」
「……!」
他听见伙伴倒抽一口气的声音。这样就够了。密探拿起连弩转过身。
「不准动STOOOOOOOOOOOOOOOP──!!」
然后──此时此刻他最不想听见的台词,从门口传遍房内。
「卫兵Guard……!」
亵渎神明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密探不想再浪费时间。
因为他看见街上的卫兵头戴刻着天秤剑刻印的皮盔,站在门口。
他咬紧牙关,左手抱住红发少女,直接冲向正面。
「哇!?」加快速度的他并没有把伙伴的尖叫声放在心上。专心看好卫兵拔出的刺剑。
「喝、啊!!」
密探抬起自己的右臂,用力撞上剑刃。
「──什么!?」
这股冲击八成超出他的预料,卫兵像被撞飞似地踉跄了几步。声音偏高。是女的?
被冲击震掉的头盔底下,露出绑成高马尾的褐色发丝。没时间关心这个了。
他保护好左侧──也就是他扛着的伙伴不受到卫兵的攻击,又用右臂撞了一下。
刺剑的剑尖发出尖锐金属声弹开。
严重弯曲的刀身逼近眼前。密探倒向前方闪过,逃到房外。
发出低吼声的双腿,仅仅花了三步就冲到走廊底部,密探立刻用右手抓住楼梯的扶手。
「交给你了!」
「嗯!」
不必特别商量。他跃向空中。重力一把抓住身体。坠落。
「『法鲁沙伪造……温布拉暗影……欧利恩斯发生』……!」
她在他肩上挥动法杖,高喊拥有真实力量的话语。
双腿传来一阵冲击的同时,正下方的影子从地面冒出,往楼上膨胀。
「啊啊啊啊啊……!?」
女性混乱的尖叫声。果然是女的。她的视野现在应该被「幻影Vision」搞得一团乱。
不过,如果她会因为这点小事而放弃,卫兵就不可怕了。
「臭狗Lawful good……!」
密探大叫的原因只有一个,他听见尖锐的口哨声──女卫兵吹的口哨。
所以他看都不看那边一眼,在心中祈祷自己能跑得比音速还快,冲过化为废墟的店铺。
地上那点垃圾,对超速运转Over Drive」的义肢来说,与在无人荒野上奔跑无异。
「要用『透明Transparent」』吗!?」
「没关系,不必!」
他简短回应来自肩上的声音。她的判断是正确的。真的。
以「惰眠Sleep」」为首的丧失意识Stan」系法术是很方便没错,万一法术遗失失败」就是浪费一次机会。
既然如此,选择用幻影扰乱很正常,密探知道剩下是自己的工作。
他真的很感谢搭档不是会对卫兵用攻击法术的那种不知死活的大白痴。
万一带着黑杖的宫廷魔法师出马,那才是大问题。
总而言之──
──不能杀卫兵Gua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