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世界尽头的姬骑士(Faraway Princess)』(1 / 2)
「哎呀,偶滴丈夫有跟偶缩过,伤脑筋滴素,亲情(亲戚)突然来相揣(来访)。」
不好意素,让各位见笑──女神官完全听不懂她在讲什么。
帮他们带路的美丽女子害羞地搔着脸颊,大概是在难为情。
看来她是这块领土的统治者的女主人(Husfreya),也就是妻子──的样子。
从她的语气来看,这场战争果然不值得操心。
──似乎是稀松平常的事件。
女神官小步走在被踩硬的泥土地上,难掩困惑。
并不是因为异国土地那如同巨大农园的神秘街景。
也不是因为四散的断肢、血迹、尸体、伤患。
原因在于刚经历一场战斗,人们却像办完盛大的祭典一样,高兴地收拾着。
以及语气明快的女主人(Husfreya)的用词。
据神话所说,掌握世上之风的交易神创造了语言,智慧之神创造了文字。
那是四方世界全部的有言语者都能使用的共通语言及文字──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就有语言存在了。
是森人(Elf)语,是矿人(Dwarf)语,或是这种北方居民所使用的语言。
女神官是在边境出生长大的。熟悉基本的方言,也听得懂。
但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奇怪的共通语言──至于沙漠的居民,要归功于交易神的恩宠。
「素异邦伦啊……」
「看看他们滴头目,今寒酸……」
「傻仔,战士看滴素内在,不素衣衫啦。」
「虽然粉旧,他身上那把不素矿伦滴剑咩?素把好武器哩。」
「一定素爬过那座迷雾山脉来滴。」
「跟老大同乡哩……」
「素呗。」
「那个小丫头素不素巫女?」
「跟偶们这边滴恰查某差真多。」
使女神官身体僵硬的,是战士们大胆的视线,以及陌生的窃窃私语声。
「嘿。」
被叫做「恰查某」,走在队伍最前方的她喝斥道,战士们便迅速移开目光。
女神官推测这应该是某种揶揄──表示亲昵的调侃。
但她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包含对他们所说的话的意思。
她是异教徒,所以觉得稀奇吗?还是因为她是个瘦弱的小女孩,被人看不起?
戴着泪珠型头盔的战士们,外形像把身高拉成凡人(Hume)等级的矿人。
肌肉发达又强壮,留着胡须,感觉像会移动的岩石。
没人戴着有角的铁盔,这一点女神官觉得很奇妙。
北方的蛮族在故事书中,总是这个形象……
「素龙。」
「那素蜥蜴呗。」
「长得金恐怖。」
「瞧瞧那丫头。素不素精灵……?」
「喔,有精灵……」
「……素仙女。」
「今水,看一眼偶就起鸡母皮哩……」
战士们自不用说,包括正在收拾废墟的居民关注的──
「呣呣,寒意直逼骨髓呐……」
「振作点,大家都在看。」
是踩着沉重步伐前进的蜥蜴僧侣(Lizardman),以及──像在跳舞般走在旁边的上森人。
秀发随风飘扬,好奇地东张西望的模样,既优雅又美丽。
令人惊讶的是,跟她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的──这位北方王妃。
「偶代替那些年轻伦跟你说声歹势。」
「嗯──他们是觉得很罕见吧。因为上森人(High Elf)在北方几乎都跑到幽世啰。」
剩下的氏族也不太会来到人类的村落,不然就是森人的血完全跟人类混在一起了。
对于自己受到瞩目一事,妖精弓手(Elf)已经不只是习惯,而是把它当成跟呼吸一样自然的现象。
女神官心生羡慕,借由偷偷躲到她背后,挡住自己的视线。
平常她就知道这位朋友是位美女了,但她现在深深体会到,还真是超脱俗世的美貌。
「他们好像对矿人没什么兴趣?」
「因为这边的人也会跟咱们买武器。」
矿人道士(Dwarf)则悠闲地走在泥土地上,自在得如同在逛自己家的后院。
他在这个团队(Party)中知识最为丰富,在这种意义上是个成熟的人。
本以为他来过几次北方,他却笑着回答:
「没有,我们同样侍奉钢铁之神。凡人和矿人,所以是表兄弟……不对,是再从兄弟吧。」
「喔,锻冶神……」
女神官点点头。身为神职人员,她当然听过这位神明。
不过,也称不上多瞭解。
记得锻冶神是位古老、骇人、充满谜团的神明……
──哥布林杀手先生……
又是如何?女神官左顾右盼,寻找那顶廉价的铁盔。
最先自我介绍,因此似乎被视为一行人的头目(Leader)的他,跟在那位女主人(Husfreya)后方。
他看起来毫不在意其他人的交头接耳声,跟平常一样踩着大剌剌的步伐──
──咦?
女神官不禁疑惑。
哥布林杀手头盔上那条断掉的盔缨,晃得比平常更厉害。
不对,大概是头盔本身在转向四面八方。
被烧掉的住宅,或是完好的住宅,以及愈来愈近的宫殿。
他彷佛在注意这一切,应该是在戒备吧。女神官绷紧神经。
「……本以为是红砖,看来似乎不是。」
「你好奇那个吗?」
女主人(Husfreya)秀丽的面容浮现清爽的笑容,蔷薇色嘴唇奏出悦耳的音色。
「那素泥炭。没什摸好惊疑(惊讶)滴。」
「原来如此。」哥布林杀手心满意足地点头。「竟然是泥炭。」
他接着在铁盔底下喃喃说道「实际看起来跟听说的差真多」。
声音低沉,却绝不冰冷平淡,女神官眨眨眼睛。
「那么,那个又是?」
哥布林杀手接着伸手指向街道对面的影子。
没记错的话,记得那里是港口。
用树木做成,伫立于港口的巨大──以塔来说太小,以箭楼来说又太细的某个东西的影子。
既然不是塔也不是箭楼,女神官怎么看都觉得那是「手臂」。
「喔,好玩呗?那素起重机(Crane)。」
女主人(Husfreya)展露微笑,高兴得像发生什么好事般两手一拍。
「它口以拿来帮船卸货,偶滴丈夫缩都市也有同样滴东西!」
她说,就算是巨大的货物,不用垫子就搬得上去,非常省事。
女主人(Husfreya)轻轻把手放在腰间的钥匙串上,搭配肢体动作为他们说明。
拜其所赐,女神官勉强明白了港口的那东西是用来搬运货物的装置。
她「哇……」赞叹着,想像巨大的木头手臂抓住货物的画面。
那个景象实在太超脱现实,她不禁怀疑那是不是魔法。
当然,女主人(Husfreya)所说的话她没办法完全听懂,所以可能会有误会的部分……
「原来如此。」
哥布林杀手又嘀咕了一次「原来如此」,铁盔上下摆动。
「实在很有趣。那──」
女神官集中注意力。握紧锡杖,开口说道:
「那个,呃,哥布林杀手先生……?」
「什么事。」
「你……会好奇吗?」
「对。」他用力点头,没有一丝迟疑。「非常好奇。」
女主人(Husfreya)美丽如女神的小巧脸庞浮现慈祥的笑容,高兴地眯起眼睛。
「遮抹好奇滴话,之后要不要去看看?」
「麻烦了。」
哥布林杀手的回答一如既往地果断。女神官又眨了下眼。
「可是,得先打个招呼。」
然而,幸好她的困惑很快就消失了。
不如说,是无心顾及那些。
女主人(Husfreya)停下脚步,哥布林杀手在宫殿的大门前驻足。
「遮里就素偶丈夫住滴主屋滴大门口。」
──门后……
统治这块地区的领主就在门后,女神官吞了口口水。
女主人(Husfreya)深邃的眼眸亮起淘气的光芒,彷佛看穿了她在紧张。
「──诸位冒险者,请进。」
女神官绷紧神经。
§
「打扰了,老公。冒险者到了。」
「喔,素吗?老婆,辛苦哩。」
「这点小素没什摸。」
「多谢,来,先来取取暖。天气粉冷,姑娘家受寒对身子不好。」
「素……」
女主人(Husfreya)垂下头,红着脸轻声说道:「讨厌,老公真素滴……」。
轻轻抚摸挂在腰间的钥匙串的动作,传达出慈爱之情。
──这对夫妻感情不错……的样子。
室内光线昏暗,尽管如此,女神官还是紧张得绷紧身子,轻轻深呼吸。
北方蛮族的国王。不,称之为领主、族长或许更加贴切……
──因为我被人威胁过,那里有可怕的五四,不可以靠近。
──叫什么哩?好像是『掠夺者』。
女神官脑中的想像,是留着胡须,神情严肃的可怕壮汉。
一定是只有国王能戴有角的铁盔,还会穿着铠甲……
模糊的想像尚未化为严肃骇人的古代国王的形象,女神官就听见喀喀喀的脚步声。
哥布林杀手毫不畏惧地迈步而出。
「哇、哇……!」
其他人也跟着行动,女神官慢了半拍才急忙上前。
难怪屋内──主屋里面这么暗。
泥炭盖成的家中,看不见半扇窗户。
硬要说的话,有设置在三角屋顶上的天窗,不过──
──是某种生物的皮……吗?
那里牢牢贴着阳光会透过去的薄兽皮。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灯光。
女神官发现室内的地板是泥土地,中央的大炉床燃烧着灿烂的火焰。
室内的暖意就是它带来的吧。墙边放着长椅,将暖炉夹在中间。
看起来像衣物箱,应该还兼具放东西的用途。
──在我家(边境)也经常看见……
在异乡发现自己熟悉的东西,使女神官松了口气,微微扬起嘴角。
吃晚餐的时候,肯定是大家一起坐在这张长椅上,围着炉床吃饭。
「请到遮儿来。」
女神官之所以能在女主人(Husfreya)的带领下观察屋内,是因为时间充裕。
毕竟走在最前方的哥布林杀手虽然步伐果断,眼睛却一直到处乱看。
托他的福,女神官也有空仔细观察这栋异乡的建筑物。
「……好像在船里面。」
「对呀。」女神官压低音量回答妖精弓手。「虽然屋顶是反过来的……」
不久后,一行人被带到长椅正中央,炉床正面,比其他地方高一阶的位置。
长度够,宽度也够,连蜥蜴僧侣应该都能轻易容纳。
一行人面面相觑,最后以哥布林杀手为中央,并肩坐到椅子上。
女神官双腿并拢,坐在毛皮坐垫上,抬头一看──上座旁有两根柱子。
远比其他柱子更粗更豪华的柱子上,以美丽的线条刻着诸神的模样。
根据女神官的推测,独眼独脚、面色凝重的男性神明大概是锻冶神。另一柱是──
──女神……?
分不清是地母神还是战女神,是一位威武与慈悲并具的神秘女神。
「老婆。」
「素……」
听见来自炉床对面的呼唤,女主人(Husfreya)垂下头,静静走过去。
女神官很久以后才知道,这里是客厅,统治者坐的地方叫上座。
然而这个时候,她清楚明白自己所坐的位子有何意义。
也就是──王座对面。
女神官紧张地凝视黑暗、炉火、白烟的另一侧。
将上古战士的功勋绣在其上的豪华刺绣(Tapestry)。
强壮的战士立于尸山血河之上,抢走企图吞噬战士灵魂的冰神之女的衣服。
之后应该会坐上王位的精悍年轻人,赤手空拳制伏可怕的怪物,折断它的手臂。
从这个故事中隐约可以看出,可畏的二刀流暗人(Dark Elf)猎兵(Ranger)是他的朋友。
一名魁梧的男子坐在由冰与火之歌点缀的刺绣下,彷佛他的位置就该是那里。
毛皮长靴、羊毛绑腿。黑铁制的长炼甲。毛皮外套。皮带的扣具是青铜制。
以及──
「嗨,来得好,诸位冒险者。从南方来到这里,各位应该觉得很冷吧。」
相貌精悍,如同一只灰狼的年轻人,咧嘴露出亲切的笑容。
「啊……」
共通语。没有口音。没有长胡子。放在旁边的头盔上也没有角。
左手放在立于地面的剑的剑柄上,这副模样比起北方蛮族的首领,更像是──
「我国的骑士吗?」
哥布林杀手语气肯定,年轻首领快活地回答:
「曾经是。运气好立了功勋,邂逅了良缘。前几年,这块土地要被纳入王国的领土时……我入赘进门了。」
「都素多亏暗之慈母为偶们牵线。」
待在首领旁边的女主人(Husfreya)眯起眼睛──脸应该是红着的──轻轻点头。
确实,启程前也听说过。冒险者文化尚未在这块土地扎根。
因此想委托他们前来视察,那个词汇却令女神官瞪大眼睛。
「暗之慈母……嗜虐神吗……!?」
不至于邪恶。但那是明显隶属于混沌势力的神明。
崇尚痛苦、伤害人类。暗人崇拜的混沌之神。需要避讳的名字。
女主人(Husfreya)错愕地──她的年纪推测跟女神官差不多──歪过头。
她一脸「你在惊讶什么」的态度,首领则愉快地大笑。
「哈哈哈,我一开始也是那个反应,不过他在这块充满苦难的土地,是善良的神明。」
「素滴,听缩战女神过去也素奉于暗之慈母。」
「咦、咦……」
那不是锻冶神的逸闻吗?女神官难掩困惑,频频眨眼。
刚才的……说是在娶妻,若无其事地容许互相残杀的风俗民情也是……
女神官感到头晕,像大口灌下品质不良的酒一样,甚至觉得眼冒金星。
别死在文化冲击手下。听说黑手之间有这么一句标语。
「家父受过这里的首领……前任首领的照顾,因此听说有魔神出现,我便前来助阵。」
原本打算在战争结束后便踏上归途的这名男子,大笑着说:
「哎呀,回不去啊。这就叫所谓的被爱冲昏头。她把我牢牢抓住啰。」
「哎唷,老公……!」
他们感情果然很好。看见女主人(Husfreya)拉扯首领袖子的动作,女神官害羞得低下头。
「你们好像很忙,方便视察吗?」
「娶妻乃稀松平常之事。我第一次看见时也很惊讶。」
北方首领应该是在针对哥布林杀手那句「你们好像很忙」回答。
「而且,是我们主动请陛下派人前来视察的……虽然冬天还没过去。」
他笑着将右手伸向钩子,女主人(Husfreya)制止他,代替他帮忙翻动火种。
火花劈啪作响。首领悄声对女主人(Husfreya)说了些什么,看到她低下头后,说:
「总之,我没听说会有蜥蜴人(Lizardman)来。先暖暖身子吧。」
「喔喔,那还真是感激不尽……!」
穿着羽毛外套的蜥蜴人,像要扑过去似地将身体靠近炉床。
坐在旁边的妖精弓手无奈地微笑,往旁边挪了些。
因为离火近一点,他一定会比较舒适。
「这里没有旅舍之类的设施,我准备了一栋房子,各位可以自由使用。」
「三餐怎么处理?」
思虑周到的矿人道士开口询问,年轻首领立刻扬起嘴角。
「没有酒造神的威光照不到的场所,也找不到没有多雷加的土地。」
「你说的多雷加,」矿人道士捻着胡须。「是酒的名字吗?」
「是喝酒的意思。也就是宴会。」
首领轻描淡写地回答,因此女神官没能立刻听懂。
她眨了下眼,宴会,宴会。这个读音在脑中回荡,跟词汇连结在一起。
有客人来,所以要举办宴会。这很合理。不过──
「不、不是刚结束一场战争吗……?」
她差点下意识站起来,女主人(Husfreya)甩着手说:
「不打紧,不打紧。战争后举办宴会,会带来好运哩。」
「这是这个地区的风俗。」
这点小事就惊讶,小心撑不住喔。首领的眼睛也亮起淘气的光。
「他们那边也一样。去叫人把被抓走的女人还来的使者,现在应该被灌醉了。」
「意思是被贿赂了。」
「咦咦……」
女神官忍不住望向矿人道士,他却只是窃笑着,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首领刻意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摇头。
「既然女人被抓,连使者都被贿赂,没办法,干脆举办一场盛大的婚宴。」
──文、文化……差异……
若不集中精神,搞不好会直接昏倒的女神官旁边,廉价的铁盔用力上下摆动。
她无助地看着他。
尽管总是被当成奇怪的冒险者,他其实非常有常识,没错,先不说他想到的战术──
「有意思。」
女神官不禁在内心呼唤地母神的名字。
§
「咦,要去观光吗?不休息?」
和首领打过照面,宴会开始前的这段期间,一行人待在首领借给他们住的房子中。
妖精弓手决定把离炉床笫二近的长椅当成自己的床,摇晃长耳。
跟首领待的主屋比起来虽然比较小,仍然看得出这个房间挺高级的。
光看铺在长椅上的兽皮品质就一目了然。
「我打算去看看。」
小鬼杀手点了下头,好奇地东张西望。
他将行李放到房间角落疑似粮食储藏区的泥土地上,语气平静。
在女神官的记忆中,最后一次休息是在──
──进入那座地下都市前的洞窟……
「咦咦……」
妖精弓手累得在长椅上伸长身体,出声抗议。难怪她会有这种反应。
她已经放好行李,把外套扔在旁边,袜子、鞋子也都脱掉了,光着两只脚。
完全是准备休息的状态,哥布林杀手却提议外出……
「我、我可以一起去……!」
相对的,女神官刚刚才好不容易卸下行囊,因此她大声表明愿意同行的意愿。
毕竟这是委托,是工作,是冒险。必须仔细看过城镇的状况。
而且──说不好奇是骗人的。
水之都、森人的村落、雪山、大海、矿人的城塞遗迹、沙漠之国、这块位在尽头的地区。
──假如没当上冒险者,想必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到这些地方。
这么说来,自己此时此刻是不是也正在错过什么?
这种惋惜的心情……确实如一盏灯火般,存在于女神官心中。
不过,她当然也想跟这位忘年之交一样,整个人瘫在长椅上。
「呜…………」
妖精弓手显然在与想偷懒的欲望交战。
她一面呻吟,一面在长椅上滚来滚去,趴着望向这边。
然后抬起视线,看着默默检查装备,准备外出的小鬼杀手。
不用想都知道,他应该再过几秒就会做好准备。
虽说不是多了不起的装备,女神官也习惯检查行装了。
接下来他问的,肯定是「要去,还是不去」。
「……那,我要去。」
妖精弓手终于战胜怠惰,缓慢抬起上半身,有如一只刚睡醒的猫。
她费尽千辛万苦把手伸向行李,烦恼要不要拿出新袜子换,最后拉来原本那双袜子。
接着将白皙的长腿塞进长靴,碎碎念道: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机会。」
「既然是森人,总会有的吧。」
矿人道士正专注于顾炉火,没有要离开那里的迹象。
「才不会。」妖精弓手哼了声。「我只不过稍微没注意,大家就不见了。」
「诸行无常呐。」
蜥蜴僧侣待在妖精弓手让出来的离炉床最近的位子,感慨地晃动长脖子。
大概是因为进到室内,终于能够喘口气,他蜷缩起来的模样无异于──
──一只龙。
在沙漠看过的真正的龙,睡相记得就是这样。
「两位不去吗?」
妖精弓手擦脸穿外套的期间,女神官问道。
坐在炉床旁边的两位同伴一动也不动,她有点不好意思把他们留在这里。
「总要有人看着东西吧?」
矿人道士露齿一笑,从行囊里拿出小刀。
「而且,既然要举办宴会,我也得做点准备。长鳞片的──」
「贫僧想烤火暖和暖和……」
「又是这副德行。」
是啊。女神官半是无奈,半是放心地笑着点头。
这里是异邦。不是在怀疑那些人,而是基于旅人的习惯,必须有人负责顾行李。
而且有个人陪在身体不适的同伴旁边,也很令人心安。
「真的没问题吗?」
妖精弓手大概也在想同样的事,语气略带调侃,探头观察蜥蜴僧侣的脸色。
「哎,若这点小事就会灭绝,贫僧等人的血脉早就断绝啰。」
「你们不是潜入到岩石会融化的地底吗?结果你们根本受不了寒冷嘛。」
「呣呣呣。」
蜥蜴僧侣似乎无言以对,妖精弓手放声大笑。
「那等等见──应该是在宴会上?」
「如果你们在那之前就回来,八成是掷出了蛇眼。」
这时,一直在静静做准备的哥布林杀手「呣」了一声。
「那我们走了。」
「无妨无妨。尽情参观呗。」
嗯。铁盔上下摇晃,回应朝他挥动的粗糙手掌。
哥布林杀手打开门,女神官匆匆忙忙,妖精弓手则戴上帽子,飒爽跟上。
──啊,太阳已经……
难怪室内也那么暗。女神官眨眨眼睛。
她现在才知道,夜空是蓝色的。
是因为大海近在眼前,还是因为天上的繁星位置偏移了?
她看着在空中共舞的双月及繁星,吐出白色的气息。
不经意地把手放在嘴边,呼气暖手,带来一丝乐趣。
「呜呜,好冷,好冷……」
「真的好冷……」
妖精弓手用帽子整个罩住长耳,抖动身子。
上次看见那顶帽子是去年冬天的时候,看来它并没有被埋在房间。
女神官称赞她「很适合你」,妖精弓手闭起一只眼回答「谢谢」,咯咯轻笑。
──不过,真的好冷……
看来太冷的话会让人喘不过气,而不只是冷或痛的程度。
为何哥布林杀手有办法满不在乎地欣赏景色?女神官觉得很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她有点后悔穿着炼甲过来。
即使是非常珍惜的炼甲,在北国穿起来实在又重又冷。
──之后不好好保养,一定会冻到。
曾经听说过,在寒冷的地区,钢铁也会变脆弱──正因如此,这块土地才会崇拜锻冶神。
铁沉睡于地底,可以说是地母神的恩惠,因此女神官也学过一点相关知识。
然而,钢的秘密深不见底。
仅仅拥有听人讲解过几句的知识量,连放在脑袋里想都叫不自量力。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保养方式是不是问哥布林先生就行了?
或者……
──领主夫人和领主也都穿着炼甲……
「哎呀,种摸了吗?」
而那美丽如竖琴的声音,正是出自女主人(Husfreya)口中。
§
黑夜下,白雪中,那名金与白的美丽女子带着柔和微笑站在那里。
刚才的姿势俨然是战女神,现在看来却像地母神一样。
她已经卸下武具,穿着合身的羊毛礼服和围裙。
领口大大敞开,露出刚才被炼甲压在下面的丰满乳房的线条,以及白皙的肌肤。
但多亏绣着精美花纹的披肩所赐,给人的感觉并不淫靡,也不会显得保暖不足。
礼服和围裙同样绣有花纹,十分费工。
至于依旧挂在腰间的钥匙串,还真是做工精致!
不愧是虔诚信奉锻冶神的地区,纯黑铁制的钥匙上还刻着纤细的金属雕刻。
用头巾盖住美丽金发的她的姿态,虽然和王都的贵族氛围不同──
──好漂亮的人……
女神官忍不住赞叹,完全无法将她跟「北方蛮族」一词联想在一起。
看见女神官的表情,女主人(Husfreya)温柔地眯起独眼,指向自己怀里的布。
「偶带了毯子过来。遮个地方对各位来缩粉冷吧?」
「哇……!谢谢……!」
小心别冷得哈啾(打喷嚏)了。女神官感激地接过她递出的毛毯。
每条羊毛毯看起来都五颜六色,是耗费大量时间及工夫织成的高级品。
──更重要的是,看起来好温暖……!
光是紧紧抱住,就能感觉到柔软的触感,令人期待晚上盖着它入睡。
女神官郑重道谢,走进刚踏出的房子,将毛毯交给里面的两人。
「竟然!」
蜥蜴僧侣用尾巴拍打地板,女神官笑着反手关上门──
「看见了夜之国。」
听见哥布林杀手的呢喃声,她反射性停止动作。
「暗与,夜之国。」
白雪纷纷,他站在道路的正中央,茫然仰望天空。
毫不介意白色物体于铁盔上堆积的模样,宛如可以一直盯着星星看的孩童。
凝视数不清的光点,一颗颗计算数量,乐在其中的孩童。
「昏暗的森林,灰色的云,黑色的河,寂寞的风,无尽的山。」
他一个个念出来,终于转头望向女主人(Husfreya)。
「存在于这块土地的唯有风与云与梦,狩猎与战争,静寂与黑影……我是这样听说的,结果有不少东西。」
「你粉会写苏呢。跟苏伦(诗人)一样。」
「不是我写的诗。」
女主人(Husfreya)轻笑出声,他用一如往常的冷淡语气否定,摇了下头。
连女神官都不知道、没听过的奇妙诗句。
「好老的诗。」
妖精弓手一副难以言喻的态度低声说道,她只挤得出一句「是吗」。
是因为身在异国、身在雪中,还是因为身在夜幕中──
──……为什么呢?
开始这趟旅程后,她就不时会像这样,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如果不会造成困扰,我想在宴会开始前去港口一趟。」
「啊呀──现在吗?拿抹,偶也跟各位一起去。」
「不好意思。」妖精弓手在帽子底下咧嘴一笑。「竟然让领主夫人为我们带路。」
「免客气。彼此彼此。」
于是,三人在女主人(Husfreya)的带领下于雪道上迈步而出。
部落到处都还在散发黑烟,也有许多人在修理崩塌的房子及石墙。
一看到走在路上的女主人(Husfreya),众人就停止工作,低下头。
女主人(Husfreya)笑着点头致意,他们便回头工作,同时为跟在她后面的三人而感到疑惑。
「他们很仰慕你呢。」
「因为阿爸去素了,小孩只有偶一个。」
偶又不素红婴仔(小婴儿)。女主人(Husfreya)略显害臊地看着部落的人们。
「王(Konungr)……」
话讲到一半,她急忙改口。
「说素首领(Gothi),也只素自由民(Bondi)滴领导者而已,没那抹了不起。」
「就算这样,『大家的宝贝孩子』在为外人带路,自然会担心。虽然是多余的啦。我懂。」
妖精弓手以蕴含亲昵之情的语气调侃道。
上森人故意踢飞堆在路上的雪,说:
「唉,冒险者在这边是什么样的待遇?我连这都不知道。」
「啊呀……」女主人(Husfreya)面露苦笑。「在遮边都被当成贼仔(小偷)、盗贼。」
「被当成流浪者(Rogue)的意思吗……」
女神官将冻僵的手指放在唇上,吐着气点头。
就是那样吧。恐怕。虽然女神官没有实感。
听说冒险者公会本来就是国家为了管理流氓设立的组织。
也就是说,没有冒险者公会的话,冒险者就是无业游民──意即并非「职业」。
这个风气连在她生长的国家的冒险者身上,都还根深柢固。
什么事都想拜托冒险者公会处理的人,会遭到轻视。
关于这件事,女神官也没意见。她认为冒险者就该是那样。
更何况冒险者公会在我国虽然称得上历史悠久,在这个国家可是根本不存在。
冒险者──仅仅是无业游民。
「素啊。」
女主人(Husfreya)感慨却委婉地──或许是因为对方是冒险者──点头肯定。
「以前有个从墓仔埔偷走黄金器物滴大傻仔。」
「龙出现了吗?」
哥布林杀手表现出强烈的好奇,转头直盯着她。
──啊啊,又来了。
不知为何,连这点小动作女神官都会在意,她吐出一口气。
跟平常的他──不太一样。不知道是哪里不同。这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出现了可怕滴东西,听缩全国都变成火海哩。」
女主人(Husfreya)却并未放在心上,继续讲述往事,彷佛理所当然──确实是理所当然。
女神官吸进冰冷的空气,以驱散心中不明的黑色情绪。
「龙很可怕呢。」
「种摸讲滴跟亲眼看过一样。」
「真的亲眼看过。」
女主人(Husfreya)睁大眼睛,这可爱的模样使女神官笑了出来。
她像个要跟人分享珍藏的秘密的小孩,微微挺起胸膛说:
「很可怕,所以我吓得拔腿就逃了!」
§
仔细一想,女神官说不定是生平第一次看到这么正式的港口。
跟湖畔的小码头很像。
从岸上延伸至水面的栈桥,以及系在那里的几艘船。
船的形状也跟在水之都看过的猪牙船(Gondola)相似,会这样想很正常。
「哇……」
不过──重点在于大小不同。
女神官这辈子第一次看到的「船」,是彷佛足以容纳百人的巨大猪牙舟。
容纳百人当然只是想像,实际上数十人应该就是极限……
好几根船桨整齐排列在两舷上,巨大的船桅映入眼帘,令人瞠目结舌。
船上有好几位蛮族战士,他们大声吆喝,将船划向风雪大作的海洋。
女神官想像着小孩子梦想的画面,又喃喃自语了一次「好壮观」。
「呣。」
站在旁边仔细观察船的哥布林杀手,在铁盔底下咕哝道。
「实在不简单。」
「那抹有趣吗?」
女主人(Husfreya)脸上浮现淡淡的苦笑,站在栈桥上注视那几艘船。
夜晚格外寒冷,更别说在水边,可是──
──光是能看见这个……
来到这个地方就值得了。女神官心想。
黑色船影在漆黑如墨的水面上,描绘出模糊的轮廓。
每艘船船首都刻着龙头,让人联想到海龙的巢穴。
女神官对冻僵的手指吹气,笑着回答:
「是的,非常有趣!虽然有点可惜……」
「对呀。」妖精弓手边说边关心帽子底下的耳朵。「如果没有发生战争就好了。」
没错。
完好的船比较多,不过有几艘船上面还插着箭,残留着火烧的痕迹。
不知道该不该说幸运,没有损伤严重的船只,但明显不久前才结束一场战争。
如果跟战士的旧伤一样,是经年累月的痕迹也就罢了,刚留下的损伤看了实在令人心痛。
「那个,您刚才好像是说有亲戚来──」
女神官仍在为文化冲击感到头晕,触摸倒在地上的木材。
上面的伤痕虽然还很新,若是今天留下的,稍嫌有历史了一点。
女神官感觉到他隔着铁盔瞥了自己一眼,点点头。
哥布林杀手问:
「哥布林吗?」
「你素缩欧尔克吗?」
女主人(Husfreya)面露疑惑,接着挥手笑道:
「啊呀,种摸会种摸会。欧尔克可素脑子不好使滴爱哭鬼。」
「我想也是。」
「亲戚每年都会来,不过今年来得挺早滴,伦又多。」
「喔,难怪。」
妖精弓手点头说道。若没按住帽子,她的长耳想必会上下抖动。
「那个人右手受伤了,我就觉得有点奇怪。」
「啊呀,你发现了?」
「咦。」
女主人(Husfreya)困扰地搔着脸颊,女神官惊讶得忍不住惊呼。
她任由冰冷的海风吹拂金发,回头望向妖精弓手。
「他受伤了吗?」
「我有闻到血腥味,而且他右手一直用外套遮住。说起来,他根本没上战场嘛。」
指出国王受伤也不太好,所以我没讲就是了。上森人说得轻描淡写。
不晓得是拜她的观察力所赐,还是该说高贵的森人通晓人情世故。
女神官无法分辨,但没发现伤患是她的疏失。
部落的居民──是叫自由民(Bondi)吗──是因为他们一副没事的样子,她才没有插手,仅此而已。
──其实。
她应该要立刻走进人群之中,帮忙治疗伤势和复兴城镇。
女主人(Husfreya)大概是发现她担忧的神情,微笑着说:
「偶老公没素。他右手滴骨头会痛。休息一下就会好。」
「骨头……」
那很严重。就算有好好治疗,也未必能接回去。
更遑论战士的手臂,接回去了也未必能跟以往一样行动自如。
在受伤的当下有蒙神明赐予神迹的神官在场,这么幸运的人并不多。
许多冒险者和士兵、佣兵退休的理由,其中之一就是这类型的伤势。
而且还是在这么冷的地方──率领这群血气方刚的人的首领。
「这里没有会使用神迹的神官吗?」
女神官不安地望向缠在女主人(Husfreya)额头上的布。
伤疤的一角从眼带底下露出,看得出用眼罩遮住的那只眼睛受了伤。
「这素献给嗜虐女神滴。」
女主人(Husfreya)若无其事地微笑,接着缓缓摇头,动作透出几分寂寥。
「巫女素有滴……但偶老公性子倔,不肯听话。」
「因为神迹很珍贵嘛。」上森人摆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态度。「在战争途中的话,比起王更该以士兵为重吗?」
「……虽然那应该不是关乎性命的伤势。」
女主人(Husfreya)一语不发,默默看着海,女神官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
最担心的应该就是她了,外人不该插嘴。
这些为人处世的小细节──看来不够成熟的她还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