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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2 / 2)




「在骑士眼里,第二王子根本是践踏主从伦理的反贼吧?我不认为会有这种事。」



「你果然也这么想。」



夏珑耸耸肩。



「所以你才想调查第二王子。会有什么关联呢?」



「你也不知道喔?」



缪里说得很失望,夏珑做出咂嘴的嘴形。



最后她叹口气,觉得和缪里计较太无聊似的耸肩说:



「第二王子的传闻故事那些,其实问路边小孩也知道,他实在太有名了。我也是根据那些传闻给我的印象,认为骑士团不会想和他联手。」



「说这些就可以了。」



夏珑双手抱胸,不太耐烦地说:



「他是出了名的放荡。」



从海兰对他的只字片语听来,他是个没信仰没信用,骗子一样的人。



「他跟身边几个贵族子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是事实。我到处招募徵税员的时候,就亲眼看过一次。他叫厨师扛著用面包做成的大船在街上到处走,自己拿著酒瓶就往嘴里灌,还嚷嚷著什么航向酒海之类的话。」



我听得很莫名其妙,但多少知道那是非常夸张的事。



一旁爱玩的缪里倒是听得眼睛发亮。



「然而他却不像常见的放荡贵族那样虐待人民,也没有被他们怨恨,躲得远远的。」



「这、这样啊?」



看来是因为游手好闲爱胡闹才招人反感。



「其实他的闹法还满厉害的……像我看到的那次,他最后把船带到救济院里,和那些觉得人生没有半点乐趣,只是等死的人肩搭著肩唱歌跳舞。如果说他就是那种人,你听得懂吗?」



也就是虽然品行不端,但骨子里并不坏,只是豪放不羁吗?



「他还很喜欢捉弄教会,听说他曾经趁夜里用烤全羊把教堂围一圈,从一大早就用那个烟熏他们。他真的很有可能干出这种事。」



缪里听得很开心,耳朵尾巴都露出来了,而夏珑对此并不反感。



「记得他是因为教会吝于布施给穷人,他才会去用烤全羊弄他们。基本上,每个故事都是他为某些人出头才闹出来的。」



「所以那些羊……是跟城里的人一起吃掉了吗?」



「结局是这样没错。人们愿意让他继续胡来,不单纯是因为他的王室身分,而是因为他会跟人们站在一起。我还听说,他后来以赔罪为由,送了一些羊肉香肠给那所教堂。」



这样好像也不太好,而夏珑愈说愈起劲。



「结果香肠里包的全都是没人要吃的肉渣,甚至还掺了肥皂,说什么那正好洗洗你们这些餐餐都要吃肉的黑心肝。人家说到这里,还一定会补上一句『贪心的主教真的气到口吐白沫了』。只要是知道教会有多傲慢的人,听了都很痛快。」



缪里已经笑到抱肚子了。



这些描述,让我逐渐看见第二王子的轮廓。



他是个视权威于无物,浑身上下充满叛逆精神的异类。



「那么第二王子的同伴,就是受到他这种个性的吸引?」



修理高傲显贵的故事,总是很受民众欢迎。



第二王子就像是某种喜剧英雄一样,他的同伴也想乘著这阵风,协助他挑战王位。



但才刚这么想,我就觉得不太对劲。



会有人因为这么薄弱的动机,就在篡位这种势必有场腥风血雨的事情上帮助他吗?



一旦失败,就要断头台上见了。以这种玩伴关系来说,风险未免太大。



「有人绘声绘影地说他有意篡位,原因是在于他们做那些事的出发点,而不是他们做了那些事。」



「……咦?」



传闻中,由于第二王子对权威不屑一顾,所以要挑战权威最大的国王。



乍看之下是说得通,但还是有那么些不对劲。



一是因为,照理说不会这么轻易就策画谋反。



第二则是像缪里在宅邸里说的那样。



没有正义可言。



「跟随克里凡多王子的,大多是弱小贵族,或是无容身之处的贵族子弟。」



夏珑这么说之后,拾起孩子做的简陋娃娃。



她像是想起了那些孩子,露出难得的温柔笑容。



「你们知道贵族的长子制度吧?除非当家的特别慈悲为怀,不然就只会塞一笔钱,把无缘继承家业的其他孩子全都赶出去。其中或许有些懂得作生意,有的进修谋官职,可是大多数的人都只是浑浑噩噩过日子。弱小贵族也差不多,空有贵族之名,却过著被更强的贵族践踏的日子。克里凡多王子可说是这些可怜虫的首领,替他们教训那些作威作福的人,一吐怨气的王。毕竟他自己也是哥哥这个次任国王的备品。他还曾开玩笑说自己不如识相一点,早点去当骑、士……」



夏珑说到这里,后续的话全消失在嘴里。



我和缪里也一样睁大眼睛看著她。



「骑士也是那样呢……」



这一句话,让夏珑闭上半开的嘴。



「成为骑士的人,也都是无法留在家里,只好用剑辟出生存之道。」



「这就是他们的联系吗?」



一边是视权威于无物,敢狠狠教训一番的放荡王子。



一边是为信仰而活,甲冑底下怀藏正义的高洁骑士。



假如正好相反的他们都有相同的苦衷,就只是方向不同──



「我曾经听说过,国王和他那个即将继位的哥哥没有强行约束他,是因为罪恶感的缘故。」



夏珑简短地说:



「就像会把弱小雏鸟推出巢外的鸟一样,他们是以赶走弟弟的方式维护家产。而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只用一句『希望你坚强活下去』就以为能替自己赎罪……这种事太常见了。」



跟随夏珑的徵税员们,也都是被圣职人员拋弃的私生子。



无缘继承家业而离家的贵族好不容易成为骑士而有个栖身之所,如今这一切又将离他们而去。这时候,第二王子出现了。



问他们想不想让那些为了自保而踢开他们的人一点颜色瞧瞧。



「和第二王子联手,他们就会变成反抗国王的势力。」



夏珑的低语将我从阴暗的沉思中拉回来。



「从教宗的角度来看,那等于是助他对抗国王的宝贵战力,非常可能会对这些温菲尔出身的骑士改变想法。」



伊弗说,骑士只是工具。



没有用途,不受人重视的工具。



「我想,骑士将希望寄托在这的可能并不小,不过我倒是觉得那个分队长提出的方法好多了。虽然是逢场作戏摆笑脸,但至少还摆得出来。」



温特夏一定是在考虑过第二王子这条路之后,才对我提那个构想。



若与第二王子联手,接下来等著他的就是真正的战争。如同老骑士在大教堂所说,他不仅是教宗的打手和信仰的守护者,同时也是温菲尔王国的国民。



他说不想对祖国子民挥剑,但其实并不是真的害怕发生这种事吧。毕竟骑士们心里深处,都藏著对温菲尔王国的阴暗想法。



不需要他们继承家业就赶出去,与政策不合就中止捐款,因为王国与教会对立,自己的虔诚度就遭到周围怀疑。



当他们对祖国拔剑时,怨恨的油脂会让他们砍得更顺手。



不过,奉信仰挥剑才让他们是圣库尔泽骑士团,为仇恨挥剑就连骑士也称不上了。



缪里提到猎月熊时她眼中的晦暗火焰,就说明了一切。



那已经是另一个人,我不能眼睁睁让我所珍爱的人眼睛染上那种颜色。



若只是要黎明枢机出面,还能是闹剧一场。



「其他人觉得理所当然的栖身之所,他们得不到。好不容易得到了,却转眼就要消失。」



为无家可归的孩子提供避风港的夏珑抱胸长叹。



「老实说,我很希望跑来劳兹本的圣库尔泽骑士团赶快消失。要是他们在国内无端作乱,我们的修道院说不定会变成一场空;如果开战了,又会有更多不幸的小孩。但是──」



看似无情猎人的鹫之化身,将那简陋的娃娃放回架上。



「我也知道,那只是驱逐弱者用的藉口。我也是出于无奈,请你体谅之类的话,在我耳内深处响起。」



这个世界并不平等,并不是每个人都天生善良。能为我们提供公正天平的神从不见踪影,非得自己多担待点不可。但尽管如此,强者总会塑造出有利环境。



和无容身之处的贵族子弟一起戏弄教会,做出面包船跑进救济院的第二王子,以及无法继承家业也不倦不怠,为信仰与锻炼而活的骑士们。



他们虽正好相反,却同样因为出生顺序而跌出天平,拥有了共通点。



能连接他们的,肯定是个黑暗的理由。



「大哥哥。」



缪里拉拉我袖子,使我吐出哽住的气。



孤儿院深处的房间传来婴孩哭声。



夏珑往那看一眼,再看看我们。



「我很想看你们跟那些骑士辩论喔。」



温特夏说,希望我称赞他们是可敬的对手。



这种已经安排好结果的公开辩论,想到就觉得滑稽。或许大多数骑士不会听我说那些话,但整体过程仍无疑会很顺利。毕竟即使他们的眼中涌起忸怩的不甘,也不会燃起仇恨的火焰。若能让骑士仍是骑士,就会比第二王子的路线好上太多。



「不好意思,小孩子醒了。」



「……好的。请替我向克拉克先生问候。」



夏珑耸耸肩,快步离去。



充满打翻牛奶般孩童独特气味的私立孤儿院。



罗兹被赶出家门后,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呢?



我忽然想起这种事。



回程,缪里没说多少话。



她所憧憬的骑士,目前只剩两条路可走。



一条窝囊,一条灰暗。尤其是第二王子的路线,除了它以战争为前提之外,还有个更重大的理由使我不希望骑士往这里走。



虽然两条路都不是完全正确,但这条显然代表失败。



「缪里。」



平时她都是走在我身旁,现在却前行了几步。我一喊,她就停在石阶上转身看我。



「我大概会接受温特夏阁下的请求。」



我追上缪里,手轻扶她的背一起走。



「那对温特夏阁下是个困难的抉择,但部队一定能存续下去。」



既然那会是在国王同意的状况下赞赏这群骑士,国王便能将此视为策略的一部分,钱就容易给了。即使是敌人身分,只要够高尚也值得奖赏。这样骑士们有面子,也获得足以度过难关的兵粮,也不用归于王国军门之下。



只要他们能与可恶的黎明枢机相抗衡,还受到温菲尔王国民众热烈欢迎的消息传出去,就可能提升他们在教宗心目中的地位,将他们视为挖倒王国墙脚的根基。



整件事顺利成这样,不难想像有人会觉得这是一场骗局,真相以流言方式慢慢扩散。然而老骑士会将指责一肩扛下,有错的只剩下做出如此轻率决定的我。



而部队因此得以存续。



很现实的结局。



「对你来说,可能也是个难受的抉择。」



「不会啦。大哥哥,我啊──」



缪里抬起头,不想让我担心而露出坚强的笑容,我也直视著这样的她。



「我会尽全力扮演圣库尔泽骑士团的敌人。」



我继续对讶异的缪里说:



「就像你经常夸奖我那样,我也要让人们知道那些骑士并没有比我逊色。」



既然缪里那么看得起我,只要彰显缪里最爱的骑士也有同样水准,应该能减轻她心中的痛。



知道骑士跟那样的哥哥一样厉害,就没那么难过了。



所以我按住缪里的肩,请她别伤心,结果她稍一耸肩弄开我的手。



「拜托喔,大哥哥。」



「怎、怎样?」



「我是很喜欢你啦,可是我哪有经常夸奖你?」



「咦!」



「会夸奖你的,就只有金毛跟城里的路人而已吧。」



「……」



我闭上嘴摸索记忆,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不禁为如此自信过剩感到羞愧。



还以为自己难得踏了一大步却摔得鼻青脸肿,好想找个洞钻进去时,有人挽起了我的手。当然不是别人,正是缪里。



「可是,我知道大哥哥下了很大的决定。」



那是显然与觉得好笑不同的温柔笑容。



缪里拉得我弯下腰,自己踮起脚在我脸上亲一下。



「我就喜欢大哥哥这样。」



连续两次意外让我羞得不得了,但突然想到第一次是我自作自受。



且既然缪里已经了解我的用心,那也无所谓了。



我将各种情绪的残渣叹出口,吸饱全新的春季空气。



「既然决定了,我们就快点行动吧。第二王子应该也收到了骑士团来到这里的消息,有必要在对方搞鬼之前结束这件事。不可以糟蹋温特夏阁下的决心。」



缪里睁大红眼睛,露出牙齿。



「嗯!」



她以血都要流不动的力道紧抓我的手向前走,说道:



「呵呵,大哥哥要演戏啊。好怕我会笑出来喔。」



「……」



我不满地看过去,她回我一个贼笑。



真是只坏心的狼。不过看她又打起精神,我也就放心了。



看来伊弗是真的没派人跟踪我们。



回宅邸后,缪里将事情一五一十全说出来,弄得她一副很受不了的脸。



「你以为我一年到头都在想怎么搞鬼啊?」



「不是吗?」



伊弗一听她这样回答就立刻把葡萄篮拉到身边。这点倒是挺孩子气的。



「就算骑士团投靠第二王子,情势也不会有决定性的改变。所以我只是选一个比较稳的生意而已。」



「生意?」



缪里趴到桌上,往伊弗手边的葡萄篮伸手,伊弗又把她推回去。在如此短剧中,举伞少女微笑著又拿一篮葡萄来。



「你们告诉我那些事以后,我马上就跟大教堂的亚基涅谈过了。我们约好在你跟骑士演完戏以后,让我负责调度骑士所需物资和处理捐款跟兑币的业务。那之后国王会用某种方式给骑士送钱吧?依靠这笔钱才安稳。」



伊弗总是先一步走在前头,动作快得吓人。



我感叹一声,得到一篮葡萄的缪里拔一颗扔进嘴里。



「剩下的份,我下次再拿喔。」



「没有下次,全部就这样。」



「小气!」



对她们姊妹般的对话苦笑时,伊弗忽然说:



「啊,对了。我就鸡婆一下,告诉你们一件事好了。」



「什么?」



伊弗眼露诡色,回答:



「你们是要认同骑士是可敬的对手,让民众也一起支持他们吧。」



「是、是的。」



「不要以为这样就结束喽?」



短瞬的空白侵占了我的脑袋。



「……咦?」



「就是说他们最后说不定会拿两篮、葡萄、走!」



缪里又往桌上伸手,想抢伊弗的葡萄篮。



伊弗当然是轻轻一转就闪过。



「两篮葡萄……什么意思?」



「就是被你认同为可敬对手的骑士,会利用这个声势跟坏王子联手啦,笨耶!」



「到时他们镀了一层金,正划算呢。」



被轻易闪过的缪里耳朵尾巴都冒了出来,很不甘心地趴在桌上。举伞少女看得咯咯笑,摸摸她的头。



「不过,只要你准备得够周全,应该就没问题了。」



伊弗含入一口胜利的葡萄。



「骑士很单纯,这有好有坏。只要你让他们看见胜利之路,他们就会只看著那个方向直线前进吧。」



说得像牛马一样,但我能够理解。



骑士们的英勇,有不少是建立在他们的愚直上。



「这样的人,死了太可惜。」



伊弗靠著椅背说:



「我并不讨厌战争史诗。」



两把剑交错在教会徽记前的骑士团旗徽。



即使说了那么多,伊弗的心还是在温菲尔王国吧。



「我会努力的,可是……」



「嗯?」



我对看过来的伊弗说:



「请你不要赚得太贪心。」



伊弗没料到我会这么说,笑得肩膀上下抖动。



写信谈要事让人不太放心,我便透过宅邸里的卫兵联络海兰,很快就接到回覆。



骑士们不在大教堂,都到刀剑商和铁铺集中的区域参加他们公会举办的守护圣人祭典了,现在方便与她见面。



「咦~我想去那里!」



缪里听佣人说那里还有武术表演什么的,马上就吵著要我带她去,我当然是装作没听见。牵著不情不愿的她上街后,发现路人似乎都往同一方向前进。或许是因为缪里一直往工匠街望过去的缘故。



「每~个人都要去凑热闹耶。」



她甚至酸溜溜地这么说。



即使不是午间礼拜的时候,大教堂一带人一样是多得惊人。等等下工的人也会来参加傍晚的礼拜,只会更可怕。



见到海兰而问起这件事时,她耸耸肩说:



「在骑士团过来之前,往来大教堂的人数本来就一天比一天多了,好像还有附近城镇的人特地过来呢。应该不是因为骑士,而是王国大部分教堂都还紧闭大门吧。」



自日前劳兹本那件骚动算起,消息从劳兹本传到附近城镇,渴于信仰的人们做好准备启程,的确是差不多这几天会到。



「其他城镇的教会组织会因此开门就好了。」



「教宗那边似乎怕的就是这个,实际上是怎么样呢?」



国王那边是认为时间对他们有利。



「虽然按理来说,这可能会像溃堤一样一发不可收拾……但目前都没有后续消息。愿意开门的,就只有你们经过的城镇而已。」



这样你知道为什么特别受瞩目了吗?海兰俏皮地补上一句。



「而且如果进展得太快,教会的态度也会转为强硬。能找出不太刺激对方,同时能使王国的教会组织重启圣务的方法就好了。」



三年的时间实在太长。



新生婴孩的洗礼由民众自己施行,结婚誓言请口齿不清的当地长老读颂,下葬时的祷文让泪流满面的人们凭藉模糊的记忆有一句没一句地念。



这当中,圣职人员也因为关门而没有收入,只能靠过去囤积的财富度日,或是渡海到有圣禄可领的大陆去。



这场谁也不会幸福的耐力赛,就像围城一样。



「而且事实上,有很多教会组织还是怕门开了会让人闻到里面的腐臭吧。太可悲了。」



就连日前造访的布琅德大修道院,恐怕也与所谓健全的信仰生活相去甚远。修士们对我来意的疑问,说不定比哈斯金斯还要强烈。



大概是因为关门是教宗命令,又有不可告人的痛处所致。听说有些坏商行还会趁这个机会,肆意变卖他们的资产大赚一笔。



然而国王若直接对关门的教会组织出手,显然会激怒教宗,且反应多半会比第二王子发行徵税权时更激烈。



如果教会的自清运动能做得更好就好了。突然间,我忽然觉得脑袋里有根筋被勾住的感觉。



思索那究竟是什么时,海兰说:



「在这样的状况下磨亮教宗的刀,说不定是一步险棋。」



海兰叹口气,接著轻笑。



「算了,讲点正面的吧。谢谢你下了这个决定。」



「啊,哪里。」



我简短回答,侧眼看著就要浮上脑海的某个想法,补充道:



「我是认为这个计画的被害者会远比起骑士团和第二王子联手少,所以才答应的。」



「那时有温特夏在,不方便说……你看到伊弗在家的时候,有没有吓一跳?」



海兰抱歉地笑,我也对她微笑。



「伊弗小姐对您怀疑她会搞鬼颇有微词,但我觉得那是正确的判断。」



「话说,伊弗是真的不打算和第二王子跟骑士团勾结吗?」



「她说她已经跟亚基涅谈过,靠这个计画赚安心钱。骑士需要的物资,以及往后应该会大量涌入的捐款兑币业务,她都要一手包办。」



海兰露出有些讶异又放心的复杂表情。



「她真的是只要能赚钱,怎样都好吗?」



「就这部分来说,是可以相信。」



海兰难以理解似的摇摇头。



「但是我们也想不到她什么时候会半路杀出,要尽快行事才行。」



这计画关系到名与实中的名。想夸大事实,就得趁人民的注意力还投注在骑士身上,且骑士还没被其他事物夺去视线之前完成。



「问题是大多时候温特夏身边都有人跟著,明天他们也是一大早就有事,很难安排密谈。」



「晚上呢?」



缪里的问题使海兰疲累地回答:



「不要小看那些千锤百炼的骑士。他们晚上一定会派人守夜。我是很想夸他们圣库尔泽骑士团名不虚传,可是这次却妨碍了我们。」



缪里倒是很纯真地为此赞叹。



「白天也有贴身护卫呢。」



「这么小心……是因为教宗派了刺客吗?」



近似冒险故事的对话,让缪里听得雀跃起来,海兰脸上却泛起近似苦笑的表情。



「他们或许是这么想,可是既然教宗派了刺客到王国来,当初就不会准他们离开库尔泽岛坐船来了。而且在航道上也有可能被抓。」



「那搞不好是国王派出了刺客。」



海兰听了缪里的话又尴尬地微笑。



假设有刺客,是因为骑士自己希望有刺客存在。



没有人在发现自己其实不被人放在眼里时会感到高兴的。



「总之骑士今天都到刀剑商人和工匠的祭典去了,晚上才会回来,明天也没机会。请你们一定要在后天空出时间来。」



「……等这一天半真让人难受。」



今天中午能与温特夏面谈算是运气好吧。



「真是的,说不定第二王子都已经派使者到这里来了呢。可是骑士比商人更重承诺,只要你们发过誓,就不用怕对方反悔。」



既然骑士特别守信,就算第二王子劝诱他们,也难以改变温特夏的抉择。



「总之只能等温特夏有空的时间,在那之前要避免轻举妄动,以免计画被其他骑士发现。至于父王那边我会立刻派出快马。他应该正在为这个亦敌亦友的骑士团头痛,听到这个好消息会很高兴吧。」



即使三十人左右的战力算不上武力,也有象徵性的意义在。缪里也说了,想像中的骑士可是一骑当千。



倘若只要给点面子,他们就不会造成大混乱,规规矩矩离开王国,对国王而言是再好不过。



且长期来看,那也关系到海兰之前说的王国与教会未来的相处方式。



「再说,这段时间你也不会闲著,还有新修道院的手续等很多事要做,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喔。」



她给我一个贴心的笑,然后转向缪里。



「需要用的东西都买完了吗?」



「嗯。都订好了,就等伊弗姊姊结算。」



「不愧是为人称颂的高明旅行商人的女儿。」



「是吧?我都考虑当商人了呢。」



罗伦斯听到一定很会很开心。



「可是我听说,修道院预定地上的楼房荒废得比想像中还要严重……」



听我转述夏珑的说法,海兰表情像是吃了酸溜溜的东西一样。



「人家跟我说的是一间空了很多年的房子,有在整理……等夏珑或克拉克跟我报告以后,我再找人去整修吧。」



「有劳您了。」我先一步鞠躬道谢。



「对了。」



海兰突然有点刻意,又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图徽的事怎么样了,有问到有趣的故事吗?」



她对图徽的关心似乎还不亚于我们,甚至更高。



为海兰雀跃的样子高兴之余,我发现缪里也目光斑斓地看著我。



「可以讲吗?」



是指对猎月熊那些荒诞无稽的猜测吧。缪里一直很想找个人分享她的发现吧,希望她不会忘我到暴露自己的身分。



「不要缠著人家太久喔。」



缪里把这个回答当成同意,从狼图徽不多讲到熊图徽,中间还夹杂国徽里的羊毛是不是太短之类的。



海兰不知是觉得有趣,还是为跟她说话而高兴,始终很开心的样子。



我看著这和平的画面,向墙上的教会徽记祷告赞颂骑士的计画能够顺利完成。



到头来,缪里还是跑去看刀剑公会主办的守护圣人祭典了。



万一我的长相被骑士记住,有破坏计画的危险,但缪里就不同了。她拿这点辩得我无法反驳,让我万分无奈地目送她扬长而去。天黑以后,看她春风得意地回来,腰间还插了把木剑,我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隔天,城里有个大商行的大船重新装修完工,宴请骑士一起庆祝。缪里当然也想看大船,也不可能不去共襄盛举。



最后我输给无言的压力,放缪里出去以后,房间清静下来,刚好适合翻译圣经。这算利害关系一致吗……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在房间里继续翻译作业。



到了傍晚,海兰送信过来告诉我温特夏明天的行程。



明天要为来自邻近主教区的圣职人员进行特殊礼拜,温特夏需要代表骑士参加。一般骑士只需参加普通礼拜,和上次一样会出现温特夏周围没有其他骑士的时段。



我要趁这段时间和温特夏结下秘誓,并讨论计画的概略。大致看来,这概略就是在大教堂前举行辩论会,让民众对这场竞赛留下印象,正巧和夏珑说的一样。圣人传记里常有这种场面,想到自己也要参加,难免有点害羞。



「大哥哥,你在看什么?」



「哇!」



海兰的信读到一半,缪里的头冷不防从我手臂底下钻出来。还来不及想她何时回来的,我的脸已经被臭歪了。



「唔!缪里,怎么鱼腥味这么重……」



「咦?真的吗?」



缪里露出耳朵尾巴,在衣服上到处闻。



「大概是港边有很多人请我吃烤鱼吧,很好吃喔。」



「真是的……」



且也许是因为吹了一整天海风,她全身都湿湿黏黏的。



「去跟人家要点热水回来洗澡。」



「好~」



「耳朵尾巴!」



开门之际,缪里说「我知道啦」似的很故意地扭腰摆头收起狼的部分。我不禁对这样的她叹了口气,提笔给海兰回信。



若要举办圣库尔泽骑士团与黎明枢机的辩论会,就必须挑选一般民众能一听就懂的题目。需要掂量该引用圣经哪些部分,列出候选清单。为表明立场,温特夏那边应该也会想当著人民的面指出一些信仰上的问题,需要让他容易切入。



我再度翻开因翻译而几乎要整本背下的圣经,将其中知识灌注于信中。背后,缪里将热水倒进大澡盆里,也让我绷紧了神经。



等蒸气浓到足以让我的墨迹晕开,缪里说:



「大哥哥,帮我洗头!」



在脱光衣服准备就绪,一点也不知羞的缪里面前,我也写不了神学问答的草稿。只好老实就范,放下笔卷起袖子。



「嘿嘿嘿。」



不愧是贵族家的肥皂,融入了香草的芬芳,非常高级。我搓出泡沫替缪里洗头,痒得她扭来扭去,狼尾也哗哗搅水。



与缪里形影不离的小狗像是会怕水,稍微远离澡盆趴著等。



「啊,对了对了。我有找臭鸡监视大教堂,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出入。」



「咦?」



我诧异反问,肩膀被热水冲得发红的她回头说:



「大哥哥,你以为我真的都只是出去玩啊?」



(插图018)



我以沉默回答。



缪里用尾巴拨拨洗澡水,弄湿我的脚。



「她也帮忙看过祭典里有没有怪人,结果也没有。如果坏王子派人过来,就算在人群里她也看得出来吧。」



缪里实际打起猎来是非常优秀,不能说这是在耍小聪明。



且既然她都说请夏珑帮忙了,应该是够可靠才对。



「只要你不忘词,一定没问题的啦。」



「就算我记不住戏剧的台词,神学问题我也一定答得出来。」



我还比较怕自己太投入而忘了目的呢。



「对喔,你在家的时候都在跟那些大胡子爷爷聊天嘛。」



「你以前都说那在浪费时间,现在派上用场了吧?」



一开始冲洗头发的泡沫,缪里就盖上狼耳,手指塞进人耳的洞。



大概也有听不见的意思。



浇了几次水之后,我往她骨线略浮的背上一拍。



「好,剩下的自己洗。」



「咦~」



「我还要继续写信,在水凉掉以前赶快洗好。」



窗户开著,排出了部分水气。这样就能写信了吧。



我听著缪里一边抱怨一边玩水,继续写下半段。



途中缪里忽然说:



「大哥哥,骑士他们──」



我转过头,缪里正泼水闹小狗狗。



「都好像玩得很开心耶,希望那个孩子能早点回来。」



我想起带著求救信奔向布琅德大修道院的罗兹。



真希望他也能享受城里人的热烈欢迎。



「每个人都能笑著回去就好了。」



缪里对小狗露露牙齿。



「就是说啊。」闻著扰鼻的肥皂香,我短短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