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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 2)




吸气,吐气。吐气,停止呼吸。



阳菜子是空气,只要是空气就能够察觉,即使是微乎其微的晃动。就算无法掌握凉的位置,阳菜子也能够「感觉」。



——来了。



铁扇由上往下挥至,阳菜子也以相同速度举起十手挡住。



「呋!」啧了一声后,凉的气息再度显现。这次阳菜子没有拨回,而是豁出去拉住握著铁扇的那只手。身体失去平衡的同时,她空下的另一只手握拳打算击向凉的咽喉。然而……



「唔……!」



凉更胜一筹。



回神时,阳菜子的手臂已被比拳头还大的短剑刺中。



情急下她赶紧缩回手臂,以免短剑被拔出。看著因震惊和疼痛而摔倒的阳菜子,凉满面笑容。



「我现在就让你变得轻松。」



她缓缓地举起铁扇。



阳菜子心想完蛋了,可就在这瞬间——



她的眼睛瞄到某样东西。



那扇与逃生梯相通的门就在凉的斜后方。



「森川前辈,趁现在!」



她呼喊的这一刻,凉稍微退缩,视线下意识跟著阳菜子的目光移动。



阳菜子没有错失这个良机,狠狠肘击凉疏于防备的胸口,并趁她屈身向前弯时,往脖子后方斩了一记手刀。凉来不及反撃,当场摔倒在地。



门依然紧闭。



那里没有出现任何人的身影。



「……抱歉,骗你的。」



她低语的声音应该已经传不到凉的耳中了。



——那些简单到几乎等于愚蠢的手段啊,若大大方方使出来,其实意外地不会被看穿哦。因为对方也先入为主地认为对手不可能动用那么入门的技巧。



听大河内解释时,阳菜子还半信半疑,没想到这居然会成为她致胜的一步。



她快速地检查凉动也不动的身体,把看似武器的东西全都抽走。发现形状从未见过的暗针和峨嵋刺时,她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便收进自己的怀中。直接拿给惣真好像会显得她想立功似的,所以她决定另外拜托穗乃香。



最后为了保险起见,阳菜子扯脱凉的右肩关节,然后仔细将她五花大绑。到了这一步,她终于可以全身放松。



——她赢了。



突然,被刺穿的手臂开始抽痛。



厌烦地看著开始从伤口淌落的鲜血,她从口袋抽出领带,那是她从倒在十五楼的那名忍者身上拿走的东西,为的就是也许可以派上用场。她绑住前臂进行压迫止血,然后皱著脸拔出短剑。



好痛……但更多是热。即使止血了,血还是不断涌出。



但一直刺在手上也很碍事,情非得已。她急忙涂上穗乃香要她携带的药,渐渐地血便凝固了。再这么放任不管,只怕她的手臂会坏死,但至少暂时可以先这样撑著。



现在更重要的是先回到惣真的身边。身体放松后各种情绪都沸腾起来,她再次深呼吸将其封闭住。



任凉躺在地上,她快步回到办公室,马上便闻到汗水味。



明明踩在办公桌上对决,却没有弄坏任何一台电脑,这两人真是不简单。尽管电话翻倒、有几份资料夹掉落在地板上,但都是马上能够恢复原状的散乱程度。无论何时,都绝不会留下自己的痕迹。正因为他们两人的忍者习性都深入骨子底,并且拥有这份本事,才能进行 这种对决。



然而,无论哪一方,气息都开始急促起来。举著小刀的凛太郎护住左肩,应战的惣真握著十手的手正在颤抖。



只要一瞬间。



明明只要能够产生一点破锭,就可以分出胜负。



体力接近极限,但彼此冲突的杀气却不见衰减,阳菜子即使想帮忙也无法缩短与两人的距离。



这时——



阳菜子想起一件事。



他们都没有察觉隐去气息的阳菜子。如此一来,她能做的唯有一件事。



蹑手蹑脚地移动并静静思索。可问题是她该如何通知惣真?原本要让凛太郎露出的破锭若反而产生在惣真身上,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她靠向墙边,往怀中搜索。有什么……有什么东西……然后她的指尖碰到一个小瓶子。



——回去之后,一定要请穗乃吃十顿饭。



那是穗乃香交给她的一瓶食指大小的喷剂。里头装著从村子里四处丛生的葛花萃取出来的香气,是村人才知道的暗号。



即使微量,即使隔了这段距离,惣真也肯定能察觉。



如此相信之中,她按下喷剂。



几乎在此同时,她关掉整个楼层的照明。已然习惯光线的眼睛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



然而惣真的话……



他若能在黑暗降临之前,事先得知的话……



咚!有东西撞上的声音,她立刻再次开启照明。



垂下眼皮的惣真将凛太郎制服在地板上,并用夺来的小刀抵著他的咽喉。



「照你说的,所有人都集中在那里了。」



当他们将捕获的凛太郎与凉带到地下停车场时,森川正在厢型车旁边优雅地抽菸。他全身上下都稍微脏掉,似乎也颇费了一番工夫,但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严重的外伤。与其说对手强,不如说只是人数多了点吧。



「哦——没想到柳家的头头也有这么一天啊。这模样还真是凄惨呢。」



森川一面狞笑,一面打开厢型车后门。



惣真粗鲁地将沉默不语的凛太郎等人塞进车子。



「这些家伙要怎么处置呢?」



「又不是战国时代,不可能把他们监禁起来拷问。随便找个地方丢下而已。」



「即使在任务上对立,也不干预别人的村子。忍者共通默许的伦理观念啊……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村里的人。不冷不热的,让人都要感冒了。难得得到的玩具,居然不拿来玩玩。」



对于口出狂言的森川,惣真动了动充血的眼睛。



「再多说几次也行,我感谢你的帮助,但这次你顶多就是个帮手。我不记得你有资格插嘴处置方式。」



「你所坚持的义勇,对柳家可不适用哦?」



「即使如此……不,正因如此我还是要遵守忍者的准则。」



「算了,我都无所谓,只要能收到报酬就好。」



「我会遵守约定。」



「请你尽快。那我走了,望月,明天见。你可别请假哦,请假的话,我就把你那只手扭断。」



呼啊啊。森川悠哉地打了个哈欠后,转身离开,但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只对阳菜子说:



「对了,秋穗——是叫穗乃香吗?你跟那女人说,几天内我就会去她店里举杯庆祝。」



「咦,为什么?」



「还用问吗?因为我每次去,那女人就会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厌恶的表情啊。有趣吧?」



「……哦。」



「走了。」



森川脸上浮现低级的笑容,这次就真的踩著轻快的脚步离开了。



他的身影一消失,突然就出现两名戴著口罩,头上毛帽拉到眼睛左右的男子。惣真毫不犹豫地从口袋拿出车钥匙,拋给他们。



「交给你们了。」



「请放心。」



回答后,男人并没有多看阳菜子一眼,踩著轻飘飘没有声响的步伐坐上车。当厢型车的引擎声再也听不见时,惣真才终于放松肩膀的力量。感觉到气氛稍微缓和之后,阳菜子也才总算解除全身的紧绷。



「……惣真,你没事吗?」



毕竟是累了吧,他摘下眼镜,用力按压眉间。可一旦阳菜子凑近观察他,他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我怎么可能会有事。」



「可是你的额头在出血,得擦一擦。」



「我没有落魄到需i要你来操心。」



这么说的同时,惣真的脚步晃了晃。即使阳菜子扶住了他,他也烦躁地想把她挥开,但双腿站不稳,阳菜子又伸手牢牢环住他的腰。腰部被按住无法再抵抗之后,他终于死心不再使力。



「……出血的人是你才对。手臂居然让人伤得裂成这样。」



「别说。我正尽可能不要去注意它。」



神经没有被割断已算是运气不错吧。可能会被穗乃香骂吧。幸好不是惯用的手。她看了看伤口,手表刚好也映入眼帘。时间已超过三点。一想到再四个小时就得准备上班,这点让她更郁闷,但森川的口气又不容她请假。



「……你真是,就拿不出好结果啊。」



惣真自己伸手环住阳菜子的腰。



「无药可救的废物。」



「……反正不管何时,我就是没用。」



环住阳菜子的手臂比预想得还要用力,使她在说话时声音变尖。彼此身上的金属味、汗臭味混和在一起,心中莫名地紧张起来。为了不让惣真发现她的紧张,故意让声音显得格外平淡。



「没用也还是尽了没用的努力啊。」



「确实比我预料得还灵敏。在这短期间内,你的身手变得可真多,到底做了什么?」



「哪有什么……」



「你再怎么隐瞒,我还是马上就能查得到,乖乖说出来可以省麻烦。」



惣真这时终于将阳菜子推开。



「……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请一位名叫大河内的人帮我训练。」



「大河内?」



「嗯。他说是董事长的老友,是个很奇怪的人。」



从他的口吻听起来,阳菜子隐约可以猜到,他过去大概在帝国陆军拥有颇高的地位。不过他的举止比起军人更像是忍者,他的遣字措辞也跟村里的老人很接近。



「大河内……难道是那个……?」



「那个?」



「……不,没什么。」



惣真沉默陷入思索,从经验上阳菜子知道再问下去,他也不会回答。何况无论大河内是怎样的人物都跟她没关系。该知道的话,总有一天答案会揭晓。



「……训练啊。」



惣真最后长吁一声。



「没想到你那么乾脆地舍弃了村子,可为了少根筋,却又开开心心地重拾忍术。」



「不是,事情不是这样,惣真。我的行动并不只是为了和泉泽。」



「我懂……我知道你就是这种家伙。」



惣真的眼神稍微放空。



「……还记得知伯与赵盾的故事吗?」



阳菜子隔了三拍才想起这是记载在忍术书开头的故事。



白痴。惣真如此咒骂的眼神并没有夹带一贯的怒气。阳菜子在疑惑之中,忐忑点头。



那是秦朝前,关于两名在赵国久战不已的武将流传下来的故事,其中的训示被忍者奉为圭臬。



知伯觉悟自己即将战死时,把儿子托孤与两名臣子。知伯死后,一名臣子向欲斩草除根的赵盾投降,并透露知伯遗孤的藏身之处做为证明。一直保护主君遗孤的另一名臣子在赵盾的奇袭之下,痛下决心,与主君遗孤一同就义——然而,其实真正死的是臣子的孩子,代替 主君遗孤丧命。这一切都是那两名为了守住主君遗孤的臣子,舍命共同筹画出来的计谋。最后,亲眼见到长大成人的主君遗孤消灭赵盾后,活下来的臣子便在与自己的孩子一同先行赴义的同伴坟前切腹自尽。



这正是忍者应有的义勇。



村里的大人都异口同声说,他们就该像那样把心绑在忍字上。



「第一次听到这故事时,你哭了吧。」



「……你看到了?」



「不用看也想像得到。想著被杀掉的孩子、不得不动手的父亲,以及尽管如此仍得活下去的遗孤,你会潸潸泪下。即使告诉你那是所有人都接受的结果,你也不会听。」



「就算是我,也能够理解他们想贯彻大义的心志哦。」



「尽管如此你也不想接受这种活法吧。」



平时总爱批判并对阳菜子追究到底的语气中,怎在今天多了一股死心。阳菜子不明白惣真想说什么——不,其实心底有某处明白——她紧闭双唇,只能接受惣真的视线并笔直地回视他。



「从以前就这样,你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只考虑人心。就算周遭的人一再叮嘱你,遵照人心来行动,即使当下很顺利,往后也必定成为危害,最终会招来大祸,你也不听。明明我们最该重视的是道心。」



道心。



那是舍弃自我,遵从与生倶来之正义的真心。



当下就算对本身没助,至少不会在将来因为迷失而毁了自己。这就是忍者该具备的最大武器。



而阳菜子终究没能具备这一点。



「可是你的人心总是为了别人。」



「……惣真。」



阳菜子知道他正在跟她诀别。



将那次他追问「你要逃走吗」的时间倒带重来一遍。



在实质意义上,阳菜子此刻正要将家乡——将惣真拋下。



惣真在嘴角勾起的,比起笑容,更像是严重的嘲弄。



「我从以前就觉得这样的你,令人讨厌得想反胃。」



年幼的她被凛太郎攻击的那天。



含泪接受训练,却一个也无法实践的阳菜子嚎啕大哭。她无法正视惣真第一次因修练之外的理由而受伤的脸蛋,抱著膝盖抽抽搭搭地哭。为什么惣真就得受伤呢?如果成为忍者就得置身于这种危险之中,那乾脆什么都不要最好。得有人牺牲才能成立的生活方式,太奇怪了。



也许刚好事发时间是在阳菜子看过新闻报导之后没多久,所以她心中暗藏的想法爆发出来,在心里如此大叫。



——这也没办法啊。有些时候为了重要的目的就是得忍耐。我真不明白你在哭什么。救下眼前的人,最后国家却灭亡,这样你满意吗?发什么神经啊?



惣真冷淡的口吻自然没办法让阳菜子停止哭泣。她当时肯定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瞪著惣真。



——为什么惣真总爱说这种让人讨厌的话呢?我不想让惣真跟穗乃遇到危险啊。我绝对不要再看到惣真因为这种事受伤!



——你……你不是因为害怕而哭?是因为我受伤所以在哭?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



——你……真的是笨蛋啊……



惣真的困惑比怒气更甚。



——你为什么老是……老是这样为别人哭啊?



他完全无法理解阳菜子话中的含意,应付不了大哭的阳菜子,只能站在原地。最后他终于小声地说:「我知道了。」



——我绝对不会受伤,绝不失败。



——真的?惣真真的会一直平安无事?



——嗯,绝对。这样一来你就放心了吧?这样你就不要再哭了吧?



——……暂时不哭了。



——什么暂时啊。



——因为不只有惣真,我希望喜欢的人都能够永远平安嘛。



——我哪有办法跟你保证这个啊,又不是超能力者。



——呜哇哇哇哇。



——啊啊,吵死了。好啦,那由我来当首领的话,我会排除可能失败的家伙,不起用他们,只召集优秀的部下,这样总行了吧。好了,这件事这样就解决啦。拜托你别哭了,烦死人了!



这些话谈不上承诺,只是用来安慰当时的她。



她不知道惣真记不记得。但自那一天起,惣真一直都很强。就算是修练的时候,也从来未在阳菜子面前流过血。



而且——



惣真并非只因为本领强就得到适合担任下届的高评价。



至今为止,只要在惣真能亲眼监督到的范围内,从未有任务失败过,也没有任何人受过伤。



「惣真。」



呼唤了他的名字。



但听不到回答。



惣真离去后,连他余下的气息都捕捉不到,阳菜子低头咬唇,只有在心中一再重复那句绝对没办法告诉本人的话。 对不起,惣真。



……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