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相当委婉了，但这也依然是真心话。



不得不说出来，不得不传达出来，不得不在此告一段落。



这对于明日香而言是某种仪式，某种启动仪式。



「所以呢？最后到底是什么呢？」



达也打开一罐啤酒，问道。



「那个时候前辈提出了分手，到底是因为什么理由呢。既然都旧事重提了，那你会告诉我的吧？」



「我很害怕。不管是什么都很害怕」



「害怕什么？」



「所以都说了不管是什么都很害怕。突然间就很害怕。总而言之全部」



「哈？」



达也皱起了眉头。



搞不懂对吧。就连明日香自己也不是很懂。



但今天还是要说，要传达出来。兜兜转转过后这个机会终于来了，要是放过了的话大概这辈子都说不出口了。



「……虽然我不清楚你能不能理解我，但你要听听吗？」



「嗯」



「首先作为前提，那个时候的我得意忘形了」



「我懂的。我也是这样」



「所以刚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能保持这份幸福的心情，到底是走过了多少的钢丝才得以成立的奇迹」



明日香微微地荡起了秋千。



视线垂在了脚边。凝视着自己那略显疲惫的黑色皮鞋。



「能和达也你相遇是偶然，意气相投也是偶然。开始交往也不过是因为达也你碰巧没有女朋友而已，果然也是偶然。进一步地说——活着亦是偶然。这种事情是理所当然的，但平时却没有留意到，怎么说呢，突然间就意识到了呢。从不好的意思上领悟到了。好比如说，我很害怕会被达也你甩了。要是达也你死在我前头该怎么办啊，这么一想也很可怕。要是那种事情在明天，或者是在这一刻，在我所触不能及的地方发生了的话，一想到这里，全身都发抖得不得了。所以在失去之前我自己将其毁掉了。虽然我也清楚这很傻，但那个时候我只能这么做。深陷其中让我十分恐慌。因为太过幸福反而产生了反作用。喜欢上了你，因为太过喜欢，害怕自己都变得不再像是自己了。我退缩了。毕竟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而已。一个劲地去参加社团活动，却也仅仅是参加而已，连大学出道也都失败了的女人。要想回归自我也已经不行了。……所以，嘛，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说了很长一段话之后稍微找回了一点本心。



只要回归本心就结束了。哪怕是要把想说的话给剪短，即便如此也要传达到最后。



「虽说只要什么都不注意到地过下去就行了，但还是注意到了。想要回归自我也已经不行了。这和酒是一样的。……所以，嘛，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了。虽然有可能什么都没表达出来，对不起。总之我就是这样的人，到头来全都是在唱独角戏，达也你单方面的成了受害者。你只要知道这个就行了。这样就够了」



「…………」



达也无言以对。



明日香能感受到达也凝视着自己侧脸的气息。但虽然能感受到，却不敢对上视线。在精神上差不多已经要难受到极限了。自己并不适合说这种话。甚至都想随便地说句「骗你的！」来蒙混过关，稍微改变一下气氛。



「前辈」



「我」



「你现在还是喜欢我对吧」



「……你的这种地方啊，真是的」



没忍住笑了出来。



不对这可是不能笑的场合啊。即便如此一看到达也那一脸正经的表情，就没忍住。



小野寺达也以前就是这样了。突然间地就会闯进心里来。刚开始就是被这点所吸引到。这就是他的温柔。虽然可能有点离题，但这点却格外的令人爱慕。



「我觉得是喜欢的。但我没有自信」



明日香坦诚地说了出来。



「没有自信，是怎么一回事呢？」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无论什么我都没有自信。这份感情到底是怎么样的喜欢我也不知道。『喜欢』的理由从何而来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单身太久了，可能是季节性的感情，也有可能只是想撒撒娇而已。也有可能不过是因为沉浸在怀念中，想起了过去的事情，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这种感情」



「这种事情很不好吗？」



「不是……怎么说呢？好不好呢？」



「我觉得哪怕是想要给心情找个理由也是没用的。“如果理由是不好的，那这份心情也是假的”不是这样子的吧。假设啊，不纯的动机它也是动机对吧」



「虽然是这样。不是，话说你在说什么」



「你猜？我只不过是把自己所想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口而已」



「啊——真是的——别来了别来了。真的别了。不行了我原形毕露了」



吨吨吨地大口喝酒。



虽说是回归本心，但在这里不能退缩。



四年前就是因为奇奇怪怪地回归了本心，所以才会失败的，这份后悔时至今日也还在纠缠着自己。如果现在也还是重蹈覆辙的话，就什么都没有学到了。



「那啥！达也！」



「嗯」



「你怎么样啊！你怎么想的啊！？和前女友这样地来往是怎么一回事啊！？就只让我一个劲地说不是很奇怪吗！？」



「抱歉」



「就·是·这·种·地·方——啊——！」



明日香从秋千上下来了。



站到了稳坐在旁边的秋千上的达也面前。



用拳头抵着他两边的太阳穴来回动。



「前辈，很痛的啊」



「这不是废话，因为我就是想让你痛啊！话说我可是比你大的啊，你这混蛋——！能不能稍微让我舒舒服服地来主导对话啊！看看气氛啊！」



「抱歉」



明日香朝下看。



达也则向上看。



一如既往的一脸正经的表情。稍微有点困惑的样子。明明喝了很多酒但是却完全看不出来。真是狡猾啊。至少变成那种喝醉了的人的话，明日香也就能更加坦诚了、



「达也」



「嗯」



「我喝了酒哦」



「我知道」



「我喝了很多很多哦」



「这个我也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呢。但这个你应该不知道吧——我喝了酒的话，就会变得色气起来哦」



达也沉默了。



别—不—说—话—啊。明日香这么想着。但即便如此也得拿出那仅有的一点点勇气。别不说话啊。说点什么啊。



如果即便如此他也什么都不说的话，那就果然只能我来说了。



「我现在要亲你」



说出来了。



音量也不知不觉地变大了。管他呢。



「如果你觉得“这个稍微有点那啥啊”，就这点感受的话给我忍住。如果你怎么样都觉得讨厌的话，那我就作罢。然后大受打击辞去工作」



「……那事实上，我这不是没得选吗」



「烦死了，这点威胁就认了吧。“我都亲了你了，给我点回报啊”之类的话我是不会说的。不对虽然我是想要的。发自内心虽然是想要的。但不是这么一回事。是因为我想亲你才亲的。懂了吗？心理准备O——K——了吗」



明日香松开了抵在达也头上的拳头。



用手心捧住了达也的脸。正面地注视着达也的表情。



以前他就是一个眼睛很漂亮的男人。现在也没有变过。在常夜灯的照耀下，瞳孔深处的光彩闪闪发着亮。只是读不懂在想些什么而已。这一点和以前也是没有变过。就是这种地方才吸引人。接下来就不需要再讲道理了。



——啊，果然。



就算找借口也糊弄不过去了。



如果这不是恋爱的话，那什么才是呢。



「达也——」



闭上眼睛，大叫一声。



已经不会再犹豫不决了。绝对不会偏离盯上的目标，为了将其精准捕捉到而动了。



但这是在秋千上。人也醉醺醺的。铁链摇摇晃晃的，在这种趋势下身体向前倾倒。



啪。



地一声。



明日香的门牙和达也的鼻尖来了个亲密碰撞，发出了声音。



「嗯噶」



「咕诶」



天大的乌龙。



火花四溅——当然这只是个比喻，但明日香确实有这种感觉。捂着嘴巴呻吟了起来。达也也按着自己的鼻梁呻吟起来。



感觉还不错的气氛烟消云散。明日香说过，要看气氛。



光是在这里重振旗鼓的力气，她也已经没有了。



「……丢，丢死个人了」



捂着嘴巴苦笑道。



「真的不行啊，不行啊我。啊——好奇怪。话说还挺疼的。我都要掉眼泪了」



明日香用力地擦拭着眼角。



她背对着达也。不想让达也看见自己现在这幅样子。



悲惨。一言便可道尽，以前就是这样了。明明大多数的事情都能完成得挺不错的，但唯独恋爱一直以来都是这么不争气。想逃跑。想向后头也不回地逃跑。虽然已经生锈了但也是前·体育系，五十米冲刺跑的话大概比达也还要快。



「前辈」



「干嘛？话说抱歉啊。鼻子没事吧？有没有骨折？如果需要医药费的话就说声啊，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才买了各种各样的保险的——」



「你说过“自己是不会说给我点回报啊”对吧」



「？你在说什么——」



没能说到最后。



肩膀被抓住转过身去。



眼前是达也的脸，就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接吻。



不容分说的，口与口的交接。



凝固。



僵直。



感觉区区的数秒，被延伸拉长成了几分钟，几小时。或者那根本就连一秒都不到，不过是弹指刹那间。对于脑内物质火光闪耀，瞬息万变，东奔西走的明日香而言，她并不清楚究竟如何。



达也松开了。



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稍微有点眼神飘忽，用手指挠着脸，然后马上转到正面来，他开口说道。



「多谢款待」



「啊，好的，招呼不周」



变成了像是吃饭时候的对话。



麻痹了的感情在此刻分崩离析。



「欸。等下。……欸欸欸欸欸！？」



「你这什么反应啊。刚才想这么做的是前辈你吧」



「不是虽说是这样！虽然是这样」



「总之冷静一下吧。先坐会」



坐下了。



两个人并排着坐在秋千上，紧挨着。



奇妙的感觉。明明刚刚才跨过了那条线相互接触了。



「前辈你」



达也喝了一口剩下的罐装啤酒，说道。



「说了喜欢我，但是自己又不清楚这份感情究竟为何物」



「嗯，说了，虽然是说了来着」



「大概我也是一样的心情。我也不清楚在自己心里应当如何去定义前辈你。虽然我觉得是喜欢的，但总感觉里面混杂了各种复杂的感情」



直勾勾地凝视着空无一物的空间，达也挑选着话语。



他的一丝不苟在这种地方也流露了出来。更加正确，也更加少出错。如此让人期待着的反作用是会绕远路，也会招致误解。但与此同时，也有着对应的诚实。



「我也还是悬在半空中呢，一直以来。自从被前辈你甩了之后，直到现在。该说是没能好好地做个了断呢，还是该说被人拿走了梯子而下不到地面上呢」



「呜呜，对不起……但是达也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和我来往了呢……丝毫没有厌恶的神情」



「我心里完全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安之若素的啊。一直都是焦躁不安的。……但这次是个很好的机会。趁着今天我也好好地去考虑过了。应当如何处理前辈和我的关系。但是今天有点太醉了，还是先不得出结论了。前辈觉得这样也可以吗」



「啊，嗯。好的。毕竟也醉了嘛……虽然感觉刚才亲了之后我就一下子清醒过来了……」



「顺带一提要是我们重温旧梦再交往一次的话，绝对要做的」



「那，那个——那个就，呐！不是这种事情你别说出来也行的啊！请你不要特地说出来！会打回原形的！」



「那么今天就先回家吧。每次像是这样地喝酒的话，肯定都会宿醉的。回家冷静地考虑一下，各种事情都」



*



这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老实说，就这样地分开了的话就到此为止了，明日香自己还是想要再多在一起一会的。不过冷静下来姑且也不算是件坏事。说到底，再续前缘这件事到底是否正确，明日香自己也没有确信。



然后到了下周一。



她向学校请假了。



因为和达也见面会很尴尬——并不是。和他那晚上之后，第二天起来就莫名其妙地开始发烧，原本还以为是过分地回想起了被亲吻的瞬间而导致的发烧，结果身上一阵恶寒，马上就开始打喷嚏和咳嗽了。因为是没办法掩饰的感冒，所以毫不犹豫地缺勤了。



『我可不是因为怕见到你尴尬才请假的啊！』



在LINE上和达也解释被他嘲笑了。



『我会好好地得出结论的，请你安心休养吧』



后面还附上了这样的一句话。



循规蹈矩的男人。



明明能有更加快乐的生活方式的，但偏偏不这么做，或者说是做不到。正因如此明日香才会和他对上波长。



（还是一如既往的达也呢）



明日香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翻了个身，笑咧开了嘴。



与此同时，回想起那天晚上在公园里发生的事情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反复频繁地翻身，白白地耗费力气，让感冒更加严重了。



因此，她没能作为副学生指导老师，发挥出自己的作用——在椿屋日向引起了需要警察介入的事件而被辅导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