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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ck 4 The March of the Black Queen(1 / 2)



我并不清楚Mr. Fahrenheit的恋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比Mr. Fahrenheit年长许多的男同性恋者,跟Mr. Fahrenheit交往,也因此让Mr. Fahrenheit染上了HIV。而他本人则是已经AIDS发病,目前正在接受治疗。只要看过Mr. Fahrenheit的网志,任何人都能明白这些背景。至于除此以外的资讯,我知道的只有两个。



他深爱着Mr. Fahrenheit。



Mr. Fahrenheit也深爱着他。



——就只有这样。



『对不起。』



我将自己最坦率的感受,化为文字坦率地传送过去。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尽管受到很大的震撼,我的脑袋却意外冷静——不对,是降到了冰点,已经停止了。不是想不到能说些什么,而是大脑本身已经拒绝思考。



『谢谢你,光是有这份心意,就已经够了。』



Mr. Fahrenheit向我道谢,我觉得接受他的谢辞的自己,简直是逊到极点。因为,我根本什么都没做。Mr. Fahrenheit拯救了方寸大乱的我,但面对失去最珍惜的人的他,我却没办法给予他任何安慰。



『你应该也察觉到了,让他没办法为我庆祝生日的「突发状况」,就是他住院一事。之后,他就一直跟病魔抵抗,结果在前一阵子过世了。抱歉,我瞒着你这件事。』



Mr. Fahrenheit向我赔罪。不对,为什么是Mr. Fahrenheit在顾虑我的感受呢?快动啊,大脑,快动啊,手指,快点想办法挤出一两句体贴的发言啊!



我连眨眼都忘了,就只是死盯着萤幕。眼球有点干。视野开始变得模糊。



在朦胧的视野中,萤幕上浮现了新的讯息。



『能让我说些自己的事吗?』



Mr. Fahrenheit征询我的同意,我没有理由拒绝他。



『好啊。』



『谢谢。那么,在我叫你之前,你什么都不要说,静静读我的讯息就好。』



以『我知道了』回应后,我将双手抽离键盘,搁在大腿上。



『过世的恋人,是我的堂哥。』



开始了。为了不要漏看任何一个字,我定睛凝视萤幕。



『他是已经出柜的Gay,我则是还没出柜的Gay。』



『基于Gay的身分,他和亲人处得很不好。可是,他既聪明又温柔,我相当喜欢这样的他。』



『没有兄弟姐妹的我,把比自己大一轮以上的他,当成真的哥哥那样景仰。因为我们住得很近,我也常常去见他。』



『他教了我很多事。QUEEN也是其中之一。』



『某天,他把《QUEENⅡ》的CD递给我,说那是他最喜欢的乐团中最喜欢的一张专辑,不嫌弃的话,希望我能听听看。』



《QUEENⅡ》。尽管是第二张专辑,却被众多歌迷誉为QUEEN最棒的杰作,以独特世界观为起点的概念专辑。



『听了之后,我就被QUEEN俘虏了,我感觉他们的歌曲深深撼动了自己的灵魂。』



『告诉他这样的感想后,他非常开心,把自己现有的QUEEN的CD全数送给了我。』



『然后自己再重买新的。』



『因为当年的我没有什么钱,比较年长的他,还有能力再把作品买齐。』



『如果你能成为QUEEN的新歌迷,那么,没有比这更有意义的购物经验了——印象中,他是这么说的。』



QUEEN是唯一能将我和Mr. Fahrenheit串连起来的存在。原来,这是他从已经过世的那个人传承过来的东西。



『在某个令人晕眩的炎热夏日,我向他告白了。』



『一开始,他并不打算接受我。但我不停地进攻、进攻、进攻,终于勉强让他抱了我。』



『如同我之前说的,就是那仅仅一次的经验,让我染上HIV。所以,我其实也没有资格高高在上地对你说教。那时候,真的很抱歉呢。』



我没有放在心上喔,原本想这么输入文字,但我停下动作。Mr. Fahrenheit还没有叫我。



『之后,我开始跟他交往。』



『我们很幸福。不过,如你所知,这样的时光并不长久。』



我咽了咽口水,话题方向要改变了。



『在AIDS发病后,他才知道自己感染了HIV。他的免疫力已经衰退到相当低的程度,确诊的时候,差不多可以说是末期的状态了。』



『得知染病之后,他马上带我去做了HIV的检查。』



『结果就……嗯,如同你知道的那样。』



发现染病。接着,一切跟着曝光。



『跟父母坦白这件事后,母亲悲痛欲绝,父亲则是怒不可抑。』



『父母都认为他是加害者、我是被害者。除了感染HIV一事以外,他们甚至大肆主张我会开始喜欢同性,也是他造成的。』



『就算我告诉父母,自己原本就喜欢男人,而且是我主动告白的,他们仍完全听不进去。』



为了维护假象,不惜扼杀真实。他们想必不是为了Mr. Fahrenheit这么做,只是因为自己这么冀望而已。



『父母开始禁止我们往来。不过,我们仍会私下见面、保持联络。』



『明明自己的病况比我要来得严重许多,他却总是很关心我。』



『斗病网志也是他提议的,说这是为了让我不要独自承担自己的病情。』



『回想起来,那时的他,一定已经开始考虑自己离世之后的事了吧。』



在还活着的时候,便已经对死亡有所觉悟。我在内心想像这种情况,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在他住院之后,我也时常去探病。』



『他不断为了没能替我庆生的事道歉。』



『还说要在出院后重新为我庆祝一次。』



『说要让我过一个「觉得自己能够出生真的是太好了」的完美生日。』



『然而,他没能遵守这个约定就死了。』



死。这个揪心的字眼,化为残像滞留在我的视野之中。



『我哭了,流了大量的泪水,大量到让我以为自己会就此融化、消失。』



『我向父母提出自己想去守夜的请求,至少,让我去送他最后一程——我这么恳求他们。』



『当然,我的父母没有答应。』



『但我还是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去参加。』



至此,故事出现了变化。



『当晚,只有我的父亲去参加守夜,母亲则是留在家里监视我。』



『我把好几件衣服绑在一起,做成绳子,从我位于二楼的房间的窗口延伸出去,再用它爬到一楼。』



『我的手机和钱包全都被没收了,也没办法去玄关换穿鞋子。』



『所以,我只是穿上一双比较厚的袜子,搭上一辆可以之后再付款的计程车,便前往殡仪馆。』



『然而,在踏进灵堂前,我就被提高警觉的亲戚发现了。』



『我逃走了。』



『不仅没能达到目的,还只能穿着袜子在夜晚的街道上盲目徘徊,真的是一件很心酸的事情。』



我的脑中浮现Mr. Fahrenheit叙述的情景,感觉胸口仿佛被人紧紧掐住那么痛苦。



『我居住的城镇位于海边。』



『那间殡仪馆也盖在距离海岸很近的地方。』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沙滩上。』



『海风跟海浪潮声都柔和不已。』



『几乎足以掩埋整片夜空的满天星斗。』



『真的很美。』



『明天,我心爱的人就要化成灰烬了。』



『那晚的景色,美到完全无法让人想像这样的事实。』



原本流畅地传送过来的讯息,在这时候止住了。我紧握放在腿上的双手,等待Mr. Fahrenheit的下一句发言。



『纯,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他叫我了。我将双手放上键盘,做好准备回应的姿势。



『什么事?』



『你知道Guns N' Roses的埃克索尔•罗斯曾说过「我死了以后,把《QUEENⅡ》的专辑放进我的棺材里吧」这件事吗?』



『知道。』



『我想做跟他一样的事。我死了以后,请你把他送给我的《QUEENⅡ》,放到他的坟前还给他。』



收下Mr. Fahrenheit的私人物品,然后拿去供奉在他的恋人坟前,这是个相当唐突又奇特的请求。



『我也是HIV的带原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成他那样。这么想的时候,我就突然好想实现这个自己一直在思考的计划。』



HIV和AIDS不同。透过现代医学的力量,就算是HIV带原者,也能够拥有和一般健康人差不多的寿命。不知为何,这些自力查来的科学知识,总让我有种不解风情的感觉,无法将其化为文字传送出去。



『可别叫我在还活着的时候拿去他的坟前喔。在我的生命结束后,像是命运安排那样回到原本主人的身边,才有意义。你意下如何?』



无论是什么样的请求,我的答案都只有一个。我迅速动了动手指。



『我明白了,包在我身上。』



『谢谢你,你一开始寄信给我的那个电子信箱还能用吗?』



『可以,我现在也用那个信箱跟他联络。』



『我知道了。那么,时间到了的时候,我再联络你详细状况。虽然可能会让你误以为是恋人寄信过来,而空欢喜一场,但还是请你多担待吧。』



『不要紧。你过世的时候,我的他应该早已享尽天年了。』



我试着这样开玩笑。但Mr. Fahrenheit没有理会。



『得知我感染HIV的那一天,他说,自己死了以后,恐怕也见不到佛莱迪了吧。』



佛莱迪因AIDS发病而过世。就算因为同样的原因病死,也不会见到对方。我无语地等着Mr. Fahrenheit的下一句话。



『他说,因为把HIV传染给我,所以自己应该会下地狱。虽然佛莱迪也曾把HIV传染给别人,但因为他用音乐拯救了无数的人,所以可以被允许上天堂。基于这样的原因,他无法见到佛莱迪。』



地狱。让他人的人生脱离常轨的罪与罚。



『他又说,我应该能上天堂,所以如果佛莱迪在那里开演唱会,要我代替他去听。我答应了。不过,我其实很想拒绝他,因为聊着自己死后的事情的他,看起来实在是太寂寞了,我没能拒绝。』



其实很想拒绝他,Mr. Fahrenheit想这么做的真正理由,就在下一句讯息里。



『就算我一个人去听佛莱迪的演唱会,也没有任何意义啊。』



感觉房间里的空气顿时变得沉重无比。我的手指输给这样的压力而无法动弹。



『纯,我得去吃晚餐了,先离席喽。』



对话已经结束的感觉。我将视线从萤幕上移开,揉了揉眼睛。此时,画面上又出现了一则新讯息。



『纯。』



我还来不及将双手放上键盘,一行简短的文字便随即浮现。



『我喜欢你。』



接着,Mr. Fahrenheit离开了对话视窗。



我关上通讯软件。茫然地眺望天花板的污渍片刻后,打开音乐播放软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首歌。



专辑《QUEENⅡ》的〈The March of the Black Queen〉。



这是Mr. Fahrenheit最喜欢的歌。



我将身体靠上椅背,闭上双眼。旋律不断重复激烈的转调,奇幻、邪恶而美丽的世界,在我的眼皮后方浮现。



Mr. Fahrenheit的他,或许也很喜欢这首歌吧。



我浮现这样的想法。







Mr. Fahrenheit不再上线了。



不管什么时候启动通讯软件,他永远都是离线的状态。或许是没有心情与人说话吧。我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就只是等着。说得正确点,除了等待以外,我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在这之后,我跟三浦同学果然无法回到以前那种感觉了。我们对话的次数减少,就算偶尔聊天,态度也总是不太自然。要是不快点解决,这样的心结就会像癌细胞一般不断膨胀、扩散,终至再也无力负荷的程度。尽管对这一点心知肚明,我和三浦同学仍没有主动为这样的状况做点什么。



星期五,期中考结束了。



这次的成绩大概会创新低。不过,对我而言,考试这件事已经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宣告放学的钟声一结束,我便背着书包起身。我没有加入讨论考试结果、或是等一下要去哪里玩耍纾压的同学阵营,独自来到走廊上。



「等等。」



一个熟悉的嗓音传来。尽管不太情愿,我仍转过头。看似匆匆追过来的三浦同学出现在眼前,她连书包都没拿。



「有什么事吗?」



「今天的数学考试,我感觉可以拿到很不错的分数,所以想来跟你道谢。谢谢你。」



「这不是我的力量,是因为你本人有好好准备。」



我并不打算说谎,然而,这句话听起来却很假,有如演得很蹩脚的一场戏。



「为了感谢你,我想请你吃东西,要不要一起去哪里逛逛?就像是明天的前哨战这样。」



「抱歉,我等一下有事。」



这次是真正的谎言,三浦同学垂下眼帘。



「是喔,那就没办法了。」



她没有确认真相为何,是真的被我瞒骗过去,还是——纯粹不想继续追究?



「那明天见喽。」



明天、双重约会,三浦同学对我投以一个虚弱的微笑。



「我真的很期待喔。」



像是为了逃避不想听到的回应似地,三浦同学随即转身,然后小跑步离开。我再次在走廊上前进。终于解脱的放松感,形成恼人的喧嚣声,从四面八方不断传来。真羡慕你们这么悠哉呢——我不禁涌现这种扭曲的想法。



这时,背后「咚!」地感受到一股冲击。



「阿纯~你的考试结果怎么样啊~?」



——悠哉之王出现了。我试着拨开亮平搓揉我胯下的那只手,但今天的他,却怎么样都不肯松手。



「等……亮平,放手啦。」我试着拉开亮平的右手,但他的手一动也不动。



「不要~我不放~」揉揉、揉揉。



「什么不要啊,快放手。」好舒服,糟了。



「不要~」揉揉、揉揉、揉揉、揉揉。



「我叫你放手!」



我提高音量,以手肘撞击亮平的胸口。亮平发出「咕恶」的声音,终于将手抽离我的胯下。他掩着胸口跌坐在地,一旁站着没好气地俯瞰他的小野。



亮平抚着胸口起身,朝我露出傻笑。



「阿纯,你等一下有时间吗?」



「……没有。」



「嗯,你在说谎、你绝对在说谎。我们去学校餐厅吧。」



语毕,亮平便大步往前,跟在他身后的小野转过头来死盯着我。如果你不来,事情就没办法结束啦——接收到他无言的压力的我,只能踩着沉重的步伐跟上。







在学校餐厅的桌前坐下后,亮平开始滔滔不绝地说明自己这次的考试成绩有多么凄惨。



尤其是理科,几乎全灭。考数学的时候,他花了二十分钟,把自己会的所有题目解完,剩下时间都拿来在试卷背面涂鸦。亮平咕哝着「因为那张涂鸦画得超棒,不知道老师能不能帮我加个八十分呢~」然后趴倒在桌上,还朝我瞄了一眼。



「早知道我也找你教我念书了,阿纯。不过,毕竟不好意思去打扰你们这对恩爱的情侣嘛。我听今宫说了,你趁家里没人时找三浦过去,两个人一起开读书会对吧?」



感觉这个才是正题。亮平从下方窥探我的脸色,接着这么问道:



「你们做了吗?」



我摇摇头。亮平轻声说了句「这样啊」,懒洋洋地抬起上半身,将话题带到一旁以双手抱胸、表情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小野身上。



「小野,身为早一步晋升成人的学长,给一句建议吧?」



「哪有什么好建议的啊。」



「……说得也是呢~」



亮平叹了一口气,以欲言又止的态度问道:



「你们为什么没做?」



——因为我无法勃起啊。



要是这么老实说出来。事情会变成怎么样呢?这两个人会就此罢休吗?或是反而因此让我们拉近距离?太紧张的话,有时就会无法勃起呢。我能明白你的感受——小野或许会这么表示理解,亮平也会顺着这样的话题继续聊,不知不觉中,我们开始热烈讨论能让自己撸一发的A片是哪部。异性恋的男人们聊天时,是不是都会这样发展呢?



「亮平,够了啦。」



小野以不悦的嗓音制止亮平。



「你太多管闲事了。安藤跟三浦的问题,就让他们两个自己去处理,这不是我们应该插手的事情。」



「这样有点无情吧?」



「哪里无情啊?是你跟今宫太奇怪了啦。」



语毕,小野起身。他以冰冷的视线俯瞰我,然后以冰冷的态度开口:



「连自己想怎么做都不知道吗?如果对对方只有这种程度的感情,你们还是趁早分手吧。跟自己不喜欢的女孩子交往,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他这番一针见血的发言,狠狠刺进我的胸口。尽管很严厉,却没有说错任何事。错的人是我。



「那么,我先去社团了。」



小野步出学校餐厅,剩下我和亮平留在这个空空荡荡的空间里。亮平望着小野离开的方向,不满地嘟起嘴表示:



「自从跟女朋友做了之后,小野就一直是那副德性呢,超级自大的。原来从处男毕业之后,整个人也会改变啊。」



「他是变得有自信了吧?这不是坏事啊。」



「性爱这种事情,只要是正常过日子的人,总有一天会体验到啊。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吧?」



连这种「没什么了不起的事」都做不到的人,现在,就坐在你的眼前喔。所以,我不是正常过日子的人吗?这就是你想说的吗?



「如果很早就能体验,不是很厉害吗?」



我提着书包站起来,亮平吃惊地抬起双眼望向我。



「你要去哪里?」



「抱歉,我今天真的有事。」



亮平以一双清澈的眸子望向我,我也回望这样的他。告诉我吧,映在你眼里的我的眼睛,是什么样子的?你能看穿这是一双混浊的、说谎的眼睛吗?



「我知道了,抱歉,问你这种奇怪的问题。小野说得没错,我太多管闲事了。」



亮平垂下头,看起来很沮丧的样子。微微涌现罪恶感的我,几乎是出自反射地开口打圆场。



「我觉得,多管闲事也并不是坏事啊。」



「是这样吗?」



「嗯,因为我是遇到麻烦,就会马上逃避的人。看到你能这么自然地关心别人,我觉得很羡慕呢。」



逃避。将这两个字说出口后,我察觉到自己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了。被羞耻和坐立不安的感觉淹没的我,以「再见」简短向亮平道别,然后转过身。



亮平嘹亮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阿纯!」



我转过头。亮平朝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灿笑。



「你不要一个人背负太多烦恼喔。」



扑通。我的胸口深处重重抽动了一下。我记得这种感觉。在还不太会说话的年纪和亮平相遇后,直到今天,曾经无数次涌现、然后又被我压抑下去的那股内心冲动。



如果是他的话——



「——我会注意的。」



我离开学校餐厅。好想跟Mr. Fahrenheit聊天。尽管对他的长相和姓名一无所知,但却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我的朋友,我想跟这样的他说说话。我一边思考着这些,一边快步赶回家。然而,回到家打开通讯软件后,显示在萤幕上的,仍是离线的状态。







在台场碰面时,三浦同学将原本总是绑成马尾的长发放了下来。



似乎是因为要去泡温泉,所以她就不绑头发了;佐仓小姐剪去一头长发,成了约莫及肩的长度;近藤先生则是将原本褐色的头发染成近似金色的颜色。大家都稍微改变了形象,让我有种只有自己没有在前进的错觉。



「纱枝,你这样也很可爱呢。」



「咦~真的吗~谢谢你。」



听到佐仓小姐的称赞,心情大好的三浦同学,以快活的嗓音询问我:



「安藤同学,你喜欢我把头发绑起来还是放下来?」



绑起来或是放下来都好,我觉得没什么差别——这不是男朋友应该说的话。



「不管是绑起来或放下来,都很可爱啊。」



我选择打安全牌。佐仓小姐以「竟然这样晒恩爱啊~」调侃我,我以看似害臊的表情回应。总之,这应该是正确答案吧。不过,不知为何,三浦同学看起来仍有些不满。



吃过中餐、结束购物行程后,我们一行人前往温泉。这里的温泉设施,以让人联想到江户时期的日式风格为特征。此外,设施的占地相当广,澡堂以外的空间反而更大。印象中,似乎是打着温泉主题乐园的名号。



我们到柜台办理入场,领取附条码和寄物柜钥匙的手环。在馆内购物时,用这个手环感应,就能够支付。接着,我们挑选了在馆内穿着的浴衣。我选择黑白直条纹的浴衣,三浦同学选了有着满满牵牛花图样的浴衣,佐仓小姐选了散落日式花纹的红色浴衣,近藤先生选了跟她相同款式的蓝色浴衣。



拿到浴衣后,我们前往柜台旁的更衣室换装。我和近藤先生离开更衣室时,三浦同学和佐仓小姐都还没出来。我们并排眺望着装饰用的瞭望台,等待各自的女朋友。有种微妙的尴尬感。



「那个啊。」近藤先生轻声开口。「听说是你选择来这里?」



家常闲话。我点点头。



「是的。」



「理由是因为想看刚泡完温泉的女朋友穿着浴衣的模样吗?」



「——是的。」



一段微妙的停顿,但近藤先生并不在意。



「你们怎么会开始交往?」



「我被她告白了。」



「真是青春呢~不过你之后会很辛苦喔,动不动就得陪她去参加恶心的同性恋活动。」 近藤先生苦笑着这么说,我同样以苦笑回应。他只是想缓和现场的气氛而已,近藤先生没有错,有错的人是我。



「都是因为那家伙,我现在变得格外了解男同性恋了呢。在这类澡堂的更衣室,有些人会把钥匙绑在脚踝上对吧?你知道那是暗示自己是男同性恋的做法吗?」



我知道,让男同性恋者寻觅性爱对象的设施,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发展场」。在那种场所,可以透过对方把寄物柜的钥匙绑在左右手的手腕、还是左右脚的脚踝,来区分他是在性爱中扮演男方的攻、或是扮演女方的受、抑或是两者皆可的人。虽然我没去过那种地方就是了。



「不知道。」



「我想也是~知道这件事之后,每次去公众澡堂,我都忍不住确认别人把钥匙绑在哪里呢。结果我发现,会去公众澡堂泡澡的男同性恋,其实还挺多的耶。」



对啊,有一种说法是,在十个人之中,就有一个人是同性恋。所以,在公众澡堂的男用浴池看到一堆男同性恋,其实也不足为奇。似乎有很多男同性恋者很喜欢三温暖或公众澡堂这类设施。我也是这样。



「这样啊?」



「超多的。不过,那些家伙都没有勃起呢。要是让我进入女性浴池,我绝对会勃起的啊,这是为什么呢?」



不知道。我也不会因此勃起,所以无法跟你解释明确的理由。我甚至还想过,要是写一本名为《为何男同性恋者不会在公众澡堂勃起?》的书籍出版,或许会大卖也说不定。虽然绝对会变成禁书就是了。



「真的很不可思议呢。」



「对吧?不过,我实在不想跟男同性恋泡在同一个池子里呢。要是感染了AIDS之类的疾病,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耶。」



会感染的不是AIDS这种疾病,而是一种叫做HIV的病毒才对。HIV的传染力很弱,只是泡在同一个池子里是绝对不可能传染。要是这样就会传染,HIV早就扩散到全世界,引起大规模的恐慌了。稍微动动脑子不就能明白了吗?你是白痴吗?你的大脑跟头发一起被漂白了吗?



——冷静点,近藤先生并没有错,错的人是我。



「久等喽~」



佐仓小姐的声音传来。我转身,已经换上浴衣的佐仓小姐和三浦同学出现在身后。后者腼腆地朝我开口:



「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什么怎么样?」



「我的浴衣。」



三浦同学像是走秀的模特儿那样转了一圈,及肩的发丝和牵牛花图样的浴衣下摆,跟着轻飘飘地飞扬。你看你看,很可爱对吧——像是在这么强调的动作。



「非常可爱呢,很适合你。」



我率直地称赞她。三浦同学先是愣愣地圆瞪双眼,接着用力蹙眉,以彻底怀疑的态度说:



「安藤同学,你今天好恶心喔。」







会合之后,我们马上又解散,各自前往男性和女性的公众浴池。



在入口领了毛巾后,我踏进更衣室。面对里头挤着成群裸男的光景,我有种「赚到了」的感觉。近藤先生在我的身旁开始脱衣服。看到他结实的腹肌,我浮现了「身材挺不错呢」的感想。然而,无须刻意压抑,我的感测器也没有反应。真的很不可思议。



踏进澡堂后,我先把头发和身体清洗干净,然后走向露天浴池。泡进池子前,我环顾了浴池一圈。没看到那个人。



——罢了,他不在也比较好。



我在浴池里懒洋洋地伸展双腿和双臂,闭上眼,享受仿佛整个人的轮廓融化成液状的感觉。真想一直维持这样。抛开所有必须思考的问题,就这样一直——



某人的手指缠上我泡在浴池里的左手。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这个熟悉的低沉嗓音,让我的身子一震。我战战兢兢望向左方。以不曾见过的险恶表情盯着我的诚先生,就在我的身旁。



「……约会。我不是跟你说过,有个女孩子向我告白,我们就开始交往了吗?我今天跟她一起来。」



「为什么选择来这里?」



「因为对这里有印象……抱歉。」



我没有说谎,但这也并非真话。当时,我的内心确实有浮现「会不会看到诚先生的家人呢?」这样的想法。



「……算了。能这么意外地遇到你,真是幸运呢。」



诚先生在水面下紧紧握住我的手。



「你来很久了吗?」



「不,才刚进来。」



「所以,还会在这里再待一阵子喽?顺利的话,或许能看到你的女朋友呢。」



诚先生以手指抚过我的手背,然后抽离。我的感测器也出现反应,全身被泡暖的血液,现在都往下半身集中。



像是要堵住这样的血流般,诚先生伸手握住我的感测器。



我逐渐融化的身体,在瞬间取回鲜明的轮廓。诚先生带着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以略强的力道摩擦我的感测器。他从上方握住我变长的茎干,以大拇指抚弄前端外侧,同时又以食指抚弄内侧。



我的脸、身体和内脏都开始变热,这绝对不光是温泉的影响。



浑身发烫——



诚先生的手突然迅速从我的胯下抽离。



我同时涌现放心和遗憾的感觉。诚先生别过脸去,望向露天浴池的出入口。我朝同一个方向望去。一名后颈发尾偏长、有着浅浅腹肌线条、看起来大概是高中生的男孩子,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诚先生的视线和少年的交会。少年随即别过脸,踏进这座浴池,在好一段距离之外泡澡。



噢,原来如此。



那是他儿子吗?



我开始观察那名少年,有着跟父亲相似的细长双眼。现在虽然整个人浸在浴池里,但刚才看到的他的身体,没有多余的赘肉,相当动人。感觉是无论男女,都会相当青睐的少年。



我转动眼球观察诚先生的反应。他和我拉开一段距离,没有望向我、也没有看着自己的儿子,而是眺望着天花板。我现在是佐佐木诚,所以,不要搭理我——他的态度这么诉说着。



我也将视线从诚先生身上移开,不经意地朝露天浴池的出入口望去。过了一会儿,出入口的玻璃门被人打开。一个男人将毛巾披在肩上,像是刻意展示自己大尺寸的小弟弟那样全裸着走进来。



是近藤先生。



我们的视线对上了。他带着一脸「既然已经看到彼此,那也没办法」的表情朝我走来。不用过来也没差,应该说,拜托你别过来。然而,我的祈祷没有奏效。来到我身旁后,近藤先生以拇指指了指室内,然后这么开口。



「我刚才去了三温暖,那边有两个。」



「……两个什么?」



「男同性恋。」



左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诚先生站了起来,从我面前走过,然后离开露天浴池。走过我的身旁时,他一瞬间以冰冷的眼神俯瞰我。看来的确是约会呢——他的表情像是在这么说。



「而且,其中一个还跑来坐在我旁边呢,害我胆战心惊地想他会不会伸手摸我。」



「……哦~」



「不过,来到这种地方的男同性恋,果然都会流露出独特的眼神耶。跟周遭其他人完全不同的眼神。就算这种人把钥匙绑在手腕上,感觉也会被认出来呢。」



你真的完全、根本什么都不懂呢。我堆出笑容回应他。这时,一个蓄着平头、将钥匙绑在脚踝上的男人,打开玻璃门走了进来。







『诚先生。为了避免你误会,我还是说明一下好了。我们今天是双重约会。在澡堂遇到的那个男人,是另一对情侣里头的男方。我没有劈腿,请你放心吧。如果能在休息处或澡堂之类的地方再遇到你,我会很开心的。就这样。』



跟近藤先生在铺着榻榻米的大厅里等待女性阵营时,我使用手机,以免费信箱传送了这样的电子邮件给诚先生。信件寄出去之后,我才想起自己正在和三浦同学交往,所以也算是在劈腿的事实。不过,诚先生也已经结婚,而且还有小孩了。我们都是卑鄙的蝙蝠。



「那两个家伙真慢耶~」



坐在桌子对侧的近藤先生,拿起从美食街买来的生啤酒大口畅饮。金黄色的液体不断注入他粗壮的颈子。啤酒并不是只有男人能喝的饮料。不过,我还是莫名觉得这是一种充满男人味的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