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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P 1 误入修罗场(1 / 2)



——我又回到了那个十字路口。



『我们今天请到《TORN&TONE》的原着漫画家……』



电子看板上的漫画家,挤出和那天一样的紧张笑容,为电影版《TORN&TONE》做宣传。



我呆望视频一会儿,一个小男孩蹦蹦跳跳地通过我面前。



那是傍晚下课的小学生,看上去大约二年级,应该是刚和朋友玩完,正要返家。快放暑假了,小朋友应该很兴奋吧。



那套制服在附近不常看到,他念的是要搭电车通学的私立学校吗?小小年纪就要搭电车上学,真是辛苦他了。



他只踩白色的斑马线过马路,像是某种游戏或是运势赌注,我以前也常这么做。



看到孩子在人群中蹦蹦跳跳,有人会忍不住微笑,有人会感到不耐烦,这都是个人自由,但我想刚才那个金发男一定是后者。



我的双眼不由自主地追逐背着小学生书包的少年。



少年以勉强没碰到的距离,与方才对我啧舌的金发男擦身而过。



金发男似乎微微转头注视少年,从后面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应该没有啧舌。



少年平安无事地只踩白色的斑马线过马路。



想必今天会是他的幸运日。



受幸运之神眷顾的少年没有得罪任何人,顺利地走到马路对侧;倒楣的我则愣在斑马线前,此时绿灯快速闪烁,我又被急着过马路的路人撞到左肩。



说时迟那时快,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紧急煞车声。



我吓得身子一缩,现场同时响起「轰」的爆炸声,瞬间的地鸣造成影响,使整条水泥道路都在回响。



行人尖叫声四起,我在混乱的人群中看见一辆白色汽车撞上对面的电线杆,汽车的引擎盖扭曲变形,残骸四处飞散。



我看见疑似倒在车后的人的脚。



我急忙在附近骚动的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



背著书包的少年刚刚通过了马路。



只踩著白色斑马线,心情雀跃地过马路。



然而围观群众与随绿灯前进的车流分别挡住了大马路,从我的位置无法确认他娇小的身影。



他是不是在人潮中吓坏了呢?



是不是害怕地回家了呢?



或者……他在那辆车后面……



看热闹的人如雪崩般从后方挤向斑马线,我推开他们凝视对面,看到汽车旁掉落着某人的鞋子。



深红色的液体逐渐在地面扩散。



「那边」有人哭喊着某人的名字。



「这边」的人纷纷略带兴奋地说:「车祸!」「真的假的?」一心只顾着拿手机拍照,不时喀嚓地按下快门。



隔着斑马线的「这边」和「那边」,宛如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我很担心那名少年的安危,但身在此岸的我,无从确认他的状况。



红绿灯再次切换。



我下意识地奔向斑马线。人潮不断涌向对岸,围观的人群转眼间又多了一圈。



我推开他们想挤进中心,但人实在太多,无法如愿。很快地,我就被后方的人群淹没,再也无法动弹。



人群中心不断传来同一批人的说话声。



「别担心!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其中一人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宏亮。



警笛声从后方接近,是救护车到了。



「请退后!让急救人员过去!请空出一条路!」



急救人员卖力推开挤得水泄不通的围观群众,前往人群中心。



「请不要站在这里!很危险,请后退!是,请离开!」



警察不知何时也赶到了现场。



看热闹的人潮被分散,一架移动式担架嘎啦嘎啦地快速通过。



我从霎时间出现的缝隙瞥见中央。



「已经没事了!这里!你们快点过来!」



是那个金发男在大叫,声音听起来快哭了。



男人身在人轮中央,耳环叮当摇晃,四处奔走。他刚刚应该是在为某人止血,手紧抓着沾上鲜血的衬衫,身上只穿一件背心,持续奋力对着伤者喊话。



那模样让我的内心揪成一团。



忽然间,我在汽车下看到某个黑色物体。



——是小学生书包。



我急着想冲过去,却不慎踩到某人的脚,被骂:「痛死了!」



我在这里醒来。



又做了一样的梦。



我全身是汗,从背部到头都湿湿黏黏的。



这个星期以来,我每天都做相同的梦,连梦里的我都忍不住怀疑:「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醒来的时候总是出了一身冷汗。



即使窗户关着,刺耳的min-min蝉 的叫声依然清晰可闻。



看向时钟,时间正好快要七点。



睡前定时的空调早已关闭,高挂天空的太阳从东边窗户射入强光,我甚至担心老旧的榻榻米会烧起来。明明应该很热才对。



「可恶……」



我不明所以地喃喃自语,从冰箱拿出两公升装的麦茶,直接对着瓶口大口灌下。



啊,好热。



我决定先开冷气去冲澡,趁这段期间让房间变凉,然后吃点小东西再去打工,可是家里竟然连面包都没有。



「真麻烦……」



来泡方便面吧?但天气这么热,我却只有肉燥担担面。



光是思考这些,汗就滴下来了。



「热死了……」



总之先去冲澡,洗掉一身黏腻吧。



我按下冷气开关、直奔浴室,几乎是用冷水痛快地迎头浇下。



一走出家门,被太阳烤热的柏油路散发出热气。



明明才刚冲完澡,吃下担担面而发热的身体随即狂冒汗。



幸好走路去打工的便利商店只要五分钟,当初只因为离家近而选择这份打工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这家店从上至下都缺乏干劲,闲适的气氛令我感到轻松自在。



一站到自动门前,门便随着听过不下几万次的轻快音乐打开。



今天一样没有客人排队结帐。这家店的来客数本来就不多,自从附近开了其他店家竞争,客人通通被抢走了。



我一如既往地穿越收银台,走向后方仓库。收银台上的时钟显示距离我上班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早,我马上交班。」



「谢啦!」



我一出声,上一轮的工读生马上开心回应。



我习惯提早五~十分钟上班。上一轮的工读生与我交替走回仓库,迅速脱下制服,悠闲地坐在椅子上喝果汁等下班。时间一到,他便准时打卡,潇洒离去。



这家店以工读生居多,很多人会赶在最后一刻冲进来打卡,超过时间才站上收银台;里面甚至有人厚脸皮到会打电话来求救说:「我快迟到了,先帮我打卡!我请你喝果汁!」在不知道下一位工读生何时会来、自己何时能下班的情况下,仅是早到五~十分钟的我,因此博得其他工读生的好感。



「大家只要和田中哥同一天上班,都会特别高兴呢。」



我披上制服走进收银台,工读生马上开心地说。



「和阿拓一起值班最痛苦了。」



阿拓是工读生里的迟到大王,在附近读大学二年级,全名叫佐佐木拓。附带一提,我今天的搭档就是他。



「我今天要跟女朋友约会,真庆幸遇到的是田中哥啊。」



工读生值完大夜班精神还这么好,我真羡慕他的年轻和体力。



关于他不顾别人感受擅自放闪这件事,我在心中埋怨「反正我就是单身活该」,勉强做出笑脸。



「那就好,你快点下班吧。」



上一轮的工读生离开收银台过了一会儿,阿拓才滑垒进来。



「啊!抱歉!我、我马上好!」



这家伙还是老样子。我忍不住叹气。



阿拓跑进仓库后,过了十分钟才慢吞吞地来到收银台。



这也和平时一样。



「好险,勉强滑垒成功。」



「不,你出局了。」



「怎么这样,修司,你好狠的心……」



在所有工读生里,只有阿拓敢直接称呼我「修司」。



有时我真羡慕他这种随和的个性,说归说,我可完全不想效法。



「我有准时打卡啊。」



「在我看来还是迟到,你自己看看时间。」



「不是只差了十分钟吗?修司,你太认真了啦。」



是你混得太夸张了!这句话险些脱口而出,然而不想被人讨厌的心情,使我的喉咙踩了紧急煞车。这也是家常便饭了。



我觉得自己实在很没用,连被这种随便家伙讨厌的勇气都没有。



更别说他几天前才临时为我代班,我还欠他一个人情。



***



『至少让外公再见你一面,好不好?』



接到母亲催促的电话过了两天,我姑且将两、三天的替换衣物塞进大包包里,坐上飞机。



事出突然,阿拓仍一口答应跟我换班。



「我最近超穷,反而要感谢你呢。」他的笑脸稍微减轻了我的压力。这大概就是阿拓身为迟到大王却不惹人厌的原因吧。



我下飞机后转搭电车,中间还经过转车,终于抵达离外公住院的医院最近的车站。



在漫长的旅途中,我回忆起外公。



外公从小就很疼我。尽管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但犹记得他是一个笑口常开的人。



最后一次好好和外公见面,应该是我快要懂事的时候吧?还是小学低年级左右吧?



我们祖孙俩很少碰面,因为乡下路途遥远,家中自然较常与住得近的爷爷奶奶往来,等我上了小学以后,更没什么机会去乡下找外公外婆玩。



小学念到高年级时,开始要忙社团活动,放学还要学才艺和上补习班,我终于再也没有机会去遥远的外公外婆家玩了。



再次见到外公,是在外婆的丧礼。当时大家忙进忙出,我顾着和久未见面的表哥表姐们玩,不太记得外公的模样。



已经升上国中的我,恐怕不知道该如何在「外婆的丧礼」这种特殊氛围中,与平时没机会接触的外公说话吧。



走出离外公家最近的车站闸门,令人讶异的乡村风景在眼前展开。



不,说展开其实不正确,因为眼前简直空无一物,只有随便种上树木的粗糙道路和树林……不,是森林吧。



附近虽然有一座公车站,却没看到出租车候车处。我单手抓着写了医院地址的便条纸,视线扫荡四周找寻出租车,望见不远处有间小小的杂货店。



我倏然想起自己急着返乡探病,都忘记准备伴手礼了。



我不自觉地走入那家店。



一位典型的乡村大婶用平板的语调喊:「欢迎光临……」



用深褐色木材搭建的小店里,贩售着当地现采的蔬菜水果、香菇和手工饼干等。



我想买点东西带去,却不知外公到底能吃什么。他将近九十岁高龄,现在又住院。



我在店内逛了一会儿,最后拿起装了四颗普通红苹果的透明塑料盒,交给大婶说:「我要结帐。」



如果可以,真希望她至少能把苹果放进篮子里,包装得稍微像是探病用,不过这家店看上去并无类似的服务。



如我所料,大婶沉默地打开白色塑料袋,随手将整盒苹果塞进去。



我问她该怎么叫出租车,她给了我距离最近的出租车行的电话号码,我打去后过了二十分钟,出租车终于来到车站前。



一步入那栋老旧的医院,医院特有的消毒药水味便扑鼻而来。我果然不喜欢来这种地方。



坐上慢到仿佛随时会停下的电梯来到三楼,找到挂着305号牌子的病房后,我微微探头张望。



白墙环绕的病房内摆着四张床,其中两张是空的。



外公躺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身上插着数条管子。



母亲察觉我的到来,开心地叫道:「修司!」



外公闻声轻轻张开眼皮,转向我说:「修司来啦……」随即要母亲扶他慢慢坐起。



点滴管插在他骨瘦如柴、布满皱纹的手背上,让人看了好不忍心。



我还来不及开口,外公便说:「其实你不用特地这样大老远跑来啦。」



我微微做出笑脸,用制式化的方式向他请安:「外公好久不见,身体怎么样?」外公端详我好半晌,喃喃说道:「修司长这么大了啊……」



母亲笑说:「当然呀,这孩子都二十六岁了呢。」她边将开襟羊毛衫披上外公的肩膀,边叨念着:「最近天气变凉,不要着凉了。」



我们接着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从今年的气候和中暑,聊到邻居家的狗儿,主要都是母亲兀自说个不停。



然后母亲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两手一拍。



「对了对了,刚刚有人送了哈密瓜来哟!外公,我们切来吃好不好?」



「哈密瓜切给修司吃就好,我要吃苹果。」



「哎呀,对欸,修司还带了苹果来呢。」



我走进病房时随手交给母亲的白色塑料袋里隐约可见红苹果,外公似乎发现了。



床边的慰问品堆成小山,宛如某种设备艺术,里面有点心礼盒和华丽的水果篮,我侧眼看着那堆东西,找借口似地说:



「我本来想买伴手礼过来,但想到外公生病,应该有很多东西不能吃……」



母亲从摆在豪华水果篮旁的桐木盒里小心翼翼地捧出哈密瓜,切给我吃。熟透的哈密瓜香甜欲滴,母亲问了外公三次:「要不要吃哈密瓜?」外公则是边说:「哈密瓜不用了。」边大口嚼着我带来的苹果。



待了一阵子后,我看向手表,外公问道:「你明天也要早起对吧?」我含糊回应:「啊,算是吧……」外公缓缓在床上躺下,看着母亲说:



「剩下的哈密瓜给修司带走吧,我不吃。」



结果装在桐木盒里的高级哈密瓜外公一口也没吃,剩下的全成了给我的伴手礼。



「等等,妈妈去要公车时刻表。」



我急忙要母亲坐回去。



「不用啦,我坐出租车回车站。」



「哎呀,你以前说出租车太贵,死也不肯搭,现在是不是比较会赚钱了呢?」



母亲的玩笑话我现在无法单纯地笑,只能「哈哈」干笑,转移视线说:「对了,这哈密瓜真的好好吃喔。」



就在我要伸手拿包包离开时,护士刚好走进来,向母亲询问有关保险的事,两人一同离开病房。



就在我准备转身和外公道别时……



「我过了索然无味的人生啊。」



一句话突然传来,我以为自己听错,「咦?」地反问。



然而外公似乎不想针对这句话多说什么。



「你还记得小时候曾和外公一起去抓蝉吗?」



「啊……还记得一点……」



老实说,我完全不记得抓蝉这件事了。



外公瞄了我一眼,沉静片刻后缓缓开口:



「修司……你现在还敢摸蝉吗?」



「嗯,现在应该不敢吧。」



「你小时候可是敢徒手抓蝉喔。像这样,轻巧地压住翅膀。」



外公抬起插着点滴的右手,把手掌弯成碗状轻轻移动,用大拇指和中指做出抓蝉的动作。



那个手势微微唤醒我古老的记忆。



——像这样,看到了吗?要轻轻地抓喔。太用力会弄伤它的翅膀……



脑海中响起好远、好远的声音。



结果我准备了两~三天份的换洗衣物,却一天也没住就回去了。



因为我还来不及说要住下,母亲便说:「你很忙吧?对不起,谢谢你特地过来。明天还要上班吧?」我想起今天是星期天,母亲会这么问也是理所当然。



附带一提,我还没告诉母亲我已经离开上一间公司了。



我「嗯啊」地含糊回应,直接转身离开。



***



结束久未轮值的早班后,我直奔车站。前几天买的灯泡瓦数不合,迫于无奈,我因此过了好几天厨房没灯的生活。因为我住的地方非常小,光是少一盏灯,黯淡的房间便拖累了心情。



为了买一颗灯泡搭好几次电车,真不划算。



我走出车站,再次来到那个十字路口。



忽然间,不知从何处传来巨大的蝉鸣声。



——像这样,看到了吗……



脑中浮现外公抬起那只插着点滴、布满皱纹的手,并且把手心弯成碗状,轻轻移动的画面。



我忍不住寻找蝉鸣的出处。



行道树以等距被迫种在热气蒸腾的柏油路上。我不认为水泥的下方会有泥土,但这些树依然不可思议地散发翠绿,不知究竟是用何种方式补充养分。



我在充满生命力的郁葱枝干间找到犯人。



尽管蝉儿卖命地引吭高歌,为此驻留的人却只有我一个。



人们说蝉蛰伏在土壤中七年,就为了短短一周高歌生命。不知这话给蝉听到,又是作何感想?



它们是否会为此感动?或者早已看开,觉得没什么?抑或只想快点回归尘土呢?



——我过了索然无味的人生啊。



外公走过了九十年的漫长岁月,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



当我来到外公这般年纪,吊着点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时,又会怎么想?



号志由红转绿,人潮一口气流向大马路,我迟了一步才动,肩膀就被人从后方狠狠一撞,还听见「啧」的声音。



今天早上做的梦闪过脑海,我讶异地回头,幸好那人不是留金发,而是一名黑发上班族。



街头的大型电子看板传出『电影版《TORN&TONE》的魅力……』的声音。



我仿佛回到了那一天。



为了不被人潮冲走,我用力站稳脚步,凝视那块电子看板。



我想起「他」曾在月刊杂志的小角落画过的《贫穷趣闻》,我以前好喜欢那个小空间里的趣闻。



如今他已是畅销漫画家,我恐怕再也看不到他的贫穷体验了。



最近各种宣传活动开始填满了那个小空间。



期盼了那么久,他总算熬出头了。



「干得不错嘛。」



正当我要迈出步伐,红灯刚好亮起。



于是我伫立原地,凝视他紧绷的笑脸。



今天自动门也伴随熟悉的音乐打开,紧接着是一声急促的「早!」掠过耳际。



总算来了。



我斜眼目送阿拓一如往常飞奔入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五分钟后,阿拓换上每个人一定都看过的好认条纹制服,扣上大大的前扣走出来。



「喂,已经慢了五分钟喔。」



我边将收银机的「负责人编号」改成阿拓的,边提醒道。而他丝毫不见悔意,嬉皮笑脸地走进收银台说:「我打卡没迟到啊。」好像完全不打算早到一点。



「你再不注意,小心被店长骂喔。」



「安啦。我又没迟到。」



阿拓置若罔闻,两手扠腰,缺乏干劲地左右扭动脖子,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



「编号我改好了。」



「谢啦。其实不改也没差啦,很麻烦耶。」



「哪里麻烦,你要记得改喔!」



我只差没说出「我可不想承担你出的包」。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想要自己的名字印在收据上。在同一品牌的便利商店当中,直营店已经因为个资问题废除这项规定,不过我们的店长认为出问题时还是需要厘清责任,所以延续了这项传统。加盟店的店长即是规矩,小小的工读生没有过问的权力。



「修司,你真的超认真耶。」



我听不出这是称赞还是讽刺,以前也曾因为过度在意而焦虑,但我最近已经不想多花精神去想这些蠢事了。阿拓只是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绝对没有恶意。



「啊,对了对了,我带了伴手礼放在仓库,拿去吃喔。我上次忘记带来了。」



「是说,你外公怎么样了?」



阿拓用他一贯的慵懒语调问。



「比想像中有精神。」



「那真是太好了。」



「谢谢你跟我换班。」



「没什么啦,要我代更多班也没问题喔,我真的快穷死了。」



我斜睨着说话超没志气的阿拓,淡淡地问:



「你不是住家里吗?为什么这么缺钱啊?」



「学生也有学生的应酬要花钱啊。」



「我以前也是这样吗?毕业太久都忘光了。那么,我先下班啰。」



「好!」



我烦躁地回到仓库。



我在这个只要张开双臂就会碰到墙壁的杂乱空间缩起肩膀,以不碰到手臂的方式脱下只是套在便服上的制服。我将制服挂回衣架上,拿起除臭喷雾按了几下,喀喀喀的声音显示喷雾没了。



「真倒楣。」



我无奈地将鼻子凑近制服嗅了嗅。夏天衣服容易发出汗臭,幸好它还没什么味道。



我在堆满杂物的桌面硬是摊开留言簿,仔细写下「除臭喷雾没了,请补充」。需要花钱的东西,工读生基本上无权决定要不要买,这样写不知道店长什么时候才会看到?换作阿拓一定完全不会心烦,什么也没写就回家了。我快速翻阅留言簿,上面满是我一丝不苟的字迹。这本留言簿只有我在用,那么我留言还有意义吗?



阿拓八成会说:「与其在店长可能不会看的本子上留言,见面时直接和他说不是比较快吗?」不,他或许会直接买新的除臭喷雾吧。



「这又不贵,买了没差吧。修司,你就是太死板了……」



我不小心擅自想像起阿拓会说的话,甩甩头赶跑思绪,将留言簿放回原位。



离开仓库后,我直接走向便当区,抓起猪排饭和可乐前往收银台。阿拓扫了我的晚餐条码,什么也没问便将猪排饭丢进微波炉。等待期间我把可乐放入包包,顺手拿起摆在收银台旁的免费报刊。



翻看征人杂志已经成为我每日的习惯,我早就数不清这是第几本了。



阿拓把我的晚餐塞进环保塑料袋,朝我喊道:



「修司,别看那种杂志了,要不要我介绍好康的打工给你?」



「啊?」



这小子又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我不以为意,继续翻开杂志。



「我只是觉得啊,世界上越认真工作的人,看起来不是越像傻瓜吗?有人却能靠着好康的工作轻松赚大钱,所以我也想找那种工作来做做。」



「喔。」



我边看征人杂志边随口回应。



「你要不要帮我赚一票?」



「什么?」



我抬起头,阿拓将一张从网页打印下来的A4纸递到我面前说:「你看你看,就是这个。」



几个斗大的文本跃入眼底:『你也可以成为英雄!』



看到那张征人传单,我用力叹气。



「拜托你……这种光看文宣就很可疑的工作谁敢应征啊?」



「不不,我真的有朋友在做这个耶。听说现在人手不足,我自己是很想去啦,但我是学生嘛,还要忙社团,就算对方说只需要一周我也挤不出时间。」



阿拓露出失落的表情说。



「你参加什么社团?」



「喝酒社。」



「……很忙吗?」



阿拓被我的冷言冷语一激,闹起了别扭:



「超忙的好不好!夏天活动特多,要露营、烤肉、喝酒啊!而且我们每年都要去海边合宿……」



「好啦好啦,知道了啦。」



我打断阿拓的话,问道:「那我的班要怎么办?」



阿拓贼贼一笑。



「你这周不是只排三天班吗?我可以帮你代班啊,也有其他人想多排一点班。」



看阿拓这么努力拉人,想必对方真的很烦恼吧。



「好吧。」我考虑了一下,点头答应。



「总之,我只要去帮忙这个可疑的工作就行了吧?」



没办法,谁叫我前几天才欠他人情呢。



「工作内容到底是什么?」



「这个嘛,去了就知道,好好期待吧。」



阿拓露出大无畏的笑容。



「我看你根本就不知道吧?」



我突然很后悔太快答应他。



「安啦!保证不是什么奇怪的打工,内容超健全,类似助人为乐吧?我是这样听说的啦。」



我瞪着不负责任大笑的阿拓。



「……真的没问题吗?我可不想染上前科喔。」



「不会啦!相信我!保证不骗你!」



正因为是你,所以才不能信啊。



「不会遇到可怕的人吧?」



「那里的人都超级亲切喔。类似四海一家亲的概念吧……欢迎光临!啊,奶奶,好久不见!」



住在附近大宅院、经常来光顾的老奶奶走进店门,阿拓马上逮住机会笑脸招呼。我轻轻向老奶奶点头致意,起身离开。



阿拓和这位老奶奶感情很好。不如说,其他客人也特别喜欢找阿拓聊天。



「我刚去英国探望完女儿一家呢。」



今天老奶奶也雀跃地和阿拓搭话。



「原来啊,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最近天气爆热,我担心您会不会昏倒在家里呢。」



「我身子还硬朗得很,你这小伙子就爱耍嘴皮。」



我听着老奶奶愉快的笑声,走出便利商店。



一下班我立刻拿出手机。



我在网页搜索栏打上「HEROES(股)」,想查查看阿拓刚刚介绍给我的新工作。这个公司名称有够胡来。



「啊,有了有了,还真的存在耶。」



官方网页上的确有在征工读生,职位栏却只短短写着「制造英雄」。



「什么鬼?」



点开详细内容,文本说明为「成为制造英雄的小帮手,工作内容简单」。



针对顾客的页面的文宣则是「助您一圆英雄梦」。



「这是在整人吗?」



我抵达自家门前,推开玄关大门,热气随即扑面而来,宛如有人刚洗完澡。



我皱眉打开冷气,从包包里拿出刚买的可乐,大口灌下已经不冰的液体,席地而坐,继续滑手机。



我打开搜索页面,这次用「制造 英雄 工作」高端搜索。



页面上列出数条信息。



「布偶装、Cosplay、英雄面具……募集临时演员……原来如此……」



简单来说,就是穿穿布偶装、当儿童战队英雄节目的相关助理吧?可能还要做做超人面具、充当临时演员之类的……听说时薪很高,可能需要穿布偶装吧?



「这种热死人的天气穿布偶装啊……」



难怪会人手不足,暑假期间活动又特别多。



幸好我对体力还算有自信,加上还欠阿拓一个人情,就去应征看看吧。



时机就那么凑巧,电子信箱收到来信,信里附了明天面试地点的地图。



当天天气很好,艳阳高照到令人恼怒的程度。



「办公室……在这里?」



我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下接受烈日的曝晒,茫然愣在原地。



循着阿拓传来的地图来到此处,看到眼前的光景之后,我只希望一切都搞错了。



地图上的位置显示,办公室的地点就位于眼前这栋灰色、水泥外墙有数道裂痕、仿佛随时会垮的老旧大楼的七楼。



「真的没问题吗?」



我心惊胆战地朝昏暗的大楼内踏出一步,裸露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灯闪个不停,好像快要坏掉了,而且每走一步,地面就扬起灰尘。



入口左手边有道楼梯,我走到底部,依然没找到类似电梯的东西。



「呜哇……」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能靠着生锈、毫无安全作用的扶手,慢慢一步步地爬上楼梯。



等我爬到五楼的时候,已经汗流浃背了。



「夏天的楼梯……夏天的怪谈……不对,是楼梯……」



注2:日文的「楼梯」(阶段)音同「怪谈」,都念成kaidan。



我因为紧张外加太热太累,竟然开始胡言乱语,努力抬起沉重的双腿拾级而上。穿西装爬这楼梯简直是地狱。



「竟然连冷气也没有……」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拚命抬起头,总算来到最后一阶。



我暂时手撑膝盖调整紊乱的呼吸。汗水涔涔滴落,在地面印出斑驳水痕。



抬头一看,眼前出现一扇与水泥大楼不符的厚重木门,看起来非常高级,酝酿出与这栋破大楼格格不入的气氛。



门上挂着和木门同材质的招牌,上面确实写着「HEROES(股)」。



「是这里没错……」



手表显示距离十二点还有十分钟。



「好,很完美。」



我大大地深呼吸,使气息更加平顺。



即使只是站着,额头依然汗如雨下,热到像在洗三温暖。



我急忙从包包里拿出手帕,仔细擦拭额头的汗水。



整理好西装的领子和领带后,我再一次确认手表。



离十二点还有五分钟。好,差不多该进去了。



我再次大口深呼吸,在厚重的木门上叩叩叩地敲了三下。



然后抬头挺胸地等待。



可是,似乎没人要来替我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