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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P 4 摆脱过去(1 / 2)



约定好的两星期过去了,多咲真生的连续剧拍摄渐入佳境,因此暂停了委托。我才因为首次的委托案结束而稍获喘息,马上又被叫去支持其他同事的案子,过着奔波忙碌的每一天。



半个月后的某天,我和道野边一起被叫进老板办公室。



「被拍到了?」



老板大力翻开桌上的杂志。



「这是今天发售的周刊杂志。」



我和道野边一起低头窥视那篇报导,头几乎要撞在一起。



「雅和……多咲真生……」



黑白照片清楚地拍到了多咲真生的脸,迎接她入门的雅也一同入镜。



「雅很少犯这样的失误。」



「看来是真生无预警拜访雅的私人住宅,在进门那一瞬间被记者拍到了。」



老板手托下巴,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私人住家……」



他们已经有这么深的私交了吗?



我完全没发现他们之后还有碰面。



「我们正在商讨应对方针,请两位先把时间空下,以便有状况能随时对应。」



「好的。」



我紧张地咽下口水。



谁会料到不过短短数小时,事态便朝始料未及的方向而去。



「修司,你马上去医院。」



我被叫到老板办公室,门一开,老板便神色紧张地说。



「发生什么事了?」



「多咲真生被送进医院了。」



我的眼前顿时一黑。



「听说那篇报导激怒了跟踪狂,多咲真生差点遭刺,从楼梯上摔下去。」



「感觉如何?」



我询问在白色病床坐起身的多咲真生。



「怎么可能会好呢。」



她因为撞到头部,为求保险住院检查,幸好除了扭伤脚以外,伤势没有我原先想的那么严重,我因此暂时安心。



「伤势还好吗?」



「糟透了。」



她马上回答。



「我可没有时间悠悠哉哉地住院。」



多咲真生低下头,紧咬嘴唇。



「不要这么说啦,暂时休息一下吧。」



「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我还真羡慕你呢,工作稍微休假也没有任何影响。」



她说完见我没答腔,尴尬地望向别处。



奇妙的是,我并不因为这番话而感到生气。



「我所尊敬的一位前辈,曾经说过一句话。」



比起生气,我更想尽快抹去她脸上浮现的后悔之色。



「通向成功的唯一捷径是绕远路。」



沉静片刻后,她缓缓开口。



那双眼睛仿佛随时会掉泪。



「对不起,我只是迁怒于你。我太焦虑了。」



我是第一次听到她道歉。



「嗳,你知道现在网络上都是怎么称呼我的吗?」



我摇摇头。



「想红才炒新闻的女演员。」



她再次咬住下唇。



「他们说我靠着被跟踪、差点被刺、从楼梯摔落来炒新闻。」



她紧紧皱着眉头,看起来十分不甘心。



「他们有没有想过我主演了多少部作品?连续剧、电影、舞台剧,无一不缺!他们以为我拍过多少支广告?我当然不认为全日本国民都听过我的名字,但我可没有没没无闻到需要靠着炒新闻来抢救名气吧!」



她大吼着,像要将内心积压已久的不满一口气宣泄。



「我牺牲了好多东西才走到今天!就算有了喜欢的人,两人多么相爱,一旦被发现就全毁了!为什么爱上一个人,非要被经纪公司责怪不可?我对于自己是商品这点有点自觉!但就算是商品,我也是活生生的人啊!我可不是机器人!」



我只能静静听她诉苦。



「我最讨厌宠物店了。」



她静默了一会儿后,喃喃说道。



「可爱的小狗不是会用可爱的动作靠过来吗?像在摇尾乞怜,说『爱我』。」



我想起第一天,与她一同站在宠物店橱窗外的情景。



「通过小狗,我仿佛看见了自己。」



她似乎不想再加以掩饰了。



「实在太可怜了。看到后我不禁心想:那些狗狗要是没卖出去会怎么样?滞销的商品会被当成坏掉的机器人,遭到丢弃吗?」



她用力抿嘴,眉毛下垂,努力憋住即将决堤的泪水。



「为了不成为卖剩的狗儿,它们才会拚命表现,才会可爱地让许多人抚摸,蹭向可能会喜欢自己的人类身边,求对方把自己带走,一生好好地疼爱它。」



她吐露的言语,每一句都渗出浓浓的哀伤与不甘。



「我想把那儿的狗狗全部带回家,可是带走之后,店家又会进新的小狗,一样的事情反复上演。」



她迄今走过的人生道路,一定不如我所想的光鲜亮丽。在她华丽的外貌下,一定隐藏着坚忍不拔的真面目吧。



「我和狗儿一样,连自由选择爱谁的权利都没有。」



我完全不知道该从何安慰。



只能直直注视她。



她紧咬下唇低下头。



「我很清楚,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工作。我也不想让声援我的人伤心,这是真心话。可是,其实我最害怕的是被人讨厌。到头来,我只是个自私鬼、伪善者,不惜与重要的人分手甚至失去他们,也不想被大众讨厌。结果,我还是觉得自己最可爱呀。」



「每个人不都是这样吗?」



我在沉重的气氛下开口。



「我也觉得自己最可爱啊。打个比方吧,假如船要沉了,船上只剩两个人,只有一人能坐上救生艇。当我面临抉择时,也没有自信能向另一个人说『你先请』。每个人都是这样啊。能够笑着对别人说『请』,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成就他人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几个呢?」



多咲真生凝视自己紧握的双手,看起来像在忍着不发抖。



「我之前一直认为你没什么优点……」



她徐徐抬起头,小声地说。



「你唯一的优点,或许是温柔吧。」



然后,她用泛泪的眼睛,微微地对我笑了。



综艺八卦节目连日密集报导多咲真生事件。防盗监视器清楚拍到三十岁左右的男性脸孔,该名嫌犯终于遭到警方通缉。



我们也在员工餐厅看到这则电视新闻。



雅在看到通缉犯长相的瞬间脸色一变。



「怎么了?」



「没事……」



他用少见的阴暗声音回道。



「小知的病房还算安全吧?」



「病房里有警察驻守,不用担心。对了,雅,犯人落网前,你真的要多小心喔。老板说可以在家里待命。」



「那样一来,我这辈子说不定都出不了家门了。」



雅力不从心地哈哈笑了两声,果然和平时不一样。



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他安静吃着午餐,又倏地停下手中的筷子。



「修司,那家伙……」



「嗯?」



「那个男人,八成是……」



见雅低下头,我追问:「你说什么?」他却轻轻抬头笑说:



「什么事也没有。」



「搞什么,很讨厌耶。」



然而雅没再多说。



我觉得胸口有点躁动却说不上来,只能默默吃着午餐。



在那之后,雅的样子一直都怪怪的。



以老板为首的每个人虽然都很担心他的状况,却没人能真的为他做些什么,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雅,你要不要干脆休假一阵子?你最近脸色很差耶,这样硬撑身体会垮掉喔?」



多咲真生住院迈入第四天的中午,我和雅一如平日坐在一起吃午餐。



「修司……我可以出一道谜题吗?」



雅将汤匙放在还没吃完的咖喱餐盘上。



「为什么?好突然啊。」



见他的脸无比认真,我暂且放下筷子。



「那我问了。修司,假设你的面前放着红色的箱子与蓝色的箱子,其中一个箱子代表『正义』,另一个箱子代表『反正义』,请问代表『正义』的箱子是哪一个?」



我思索片刻后回答:



「只有这样我不知道,有没有提示呢?」



「不愧是修司,正确答案~~」



「咦?」



「正确答案就是『我不知道』,没人能知道哪一方是正义。不过,修司……」



雅正视我的双眼,那双眼睛里蕴含着近似杀气的严寒。



「人类意外容易放弃用自己的头脑思考喔。」



我虽然想说些什么,却被雅散发的气息震慑得说不出话。



「修司,你之前曾经问过我,为什么加入这家公司对吧?这件事说来话长,你愿意听我说说人生故事吗?」



雅贼贼一笑,神情充满了觉悟。



我轻轻点头。



「我从小异性缘就很好,当时还被班上最受欢迎的女生告白。可是,她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我拒绝她了。」



我认真聆听,一面「嗯嗯」地点头回应。



「我啊,完全没办法喜欢那种对自己很有自信的女孩子。嗯,她们或许很可爱,但就是不来电吧?比起来,我更容易被安静坐在教室角落看书的女孩子吸引,心里会好奇她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同时也想逗对方笑。那种不经意流露的笑脸,真的可爱得乱七八糟啊。怎么说呢?就是一种『只有我知道她笑的样子』的感觉吧?你懂吗?修司,你能体会吗?」



他在说什么?我感到有些扫兴。



「嗯……也不是不懂……不过如果硬要我选,我会选外型可爱的……」



「什么~~你太嫩了~~」



「……现在到底在聊什么?」



「啊,对对,要说我进公司的契机嘛。可是我得先说那个受欢迎女生的故事。」



照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会进入正题?我忍不住看手表。



「简单来说,自从拒绝了那个校园玛丹娜,我的人生就变得乱糟糟的。她哇哇大哭,我因此被当成女性公敌,这也是难免的嘛。然后,这件事不久便传到校园玛丹娜的迷弟那边去,当时真的是人间炼狱啊。每天去学校,站在自己这边的人都会减少。」



这是学生时期常有的事,我安静地猛点头。



「即使如此,我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对我来说,只要有几个好朋友懂我就够啦。可是啊,是我太天真了。」



雅随手将放着没吃完咖喱饭的托盘挪到一旁,两只手肘撑在桌面。



「反对我的人逐渐增加,『和我绝交』开始成了『正义』的一方;最后连愿意『和我当朋友』的人也产生『咦?我是少数派吗?』的质疑。回过神来,本来和我最要好的家伙,也开始把我当成隐形人了。」



想到接下来的发展,我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连那家伙也不理我时,我真的大受打击。于是,我鼓起勇气问他:『你为什么不理我?』那家伙不悦地把眼神移开,说道——」



雅稍作停顿才继续说:



「『因为大家都这样啊。』」



我无言以对。



「看吧?人类很容易就放弃自己动脑。」



雅接着说:



「那家伙并没有特别坏,只是向多数靠拢,选择了轻松的那一方。站在他的角度,可能还会觉得『大家都不理你,为什么只有我被骂?』哩。」



「那么……你们后来怎么样了?」



面对我小心翼翼的提问,雅意外平静地回答:



「没怎么样。幸运的是,那件事发生在四年级的尾声,五年级要重新分班,我们分到不同班,事情自然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是吗……太好了。」



我松了口气,雅的眉头却皱得更紧。



「接下来发生的事,我真的难辞其咎了。」



雅说,他在五年级时加入了棒球社。



他并没有特别喜欢棒球,只是希望自己明显属于「某个团体」。「剃了光头,别人不是一看就知道你是棒球社的吗?」雅笑着说道。



「学校不是一个无所遁形的世界吗?所以,我拚了命地想着如何求生。因此,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事。」



「发生了什么事呢?」



雅先轻轻做个深呼吸,下定决心后娓娓道来:



「某天,四年级时和我最要好的家伙主动向我搭话。就是那个说『因为大家都这样啊』就不理我的人。在那之后,我们完全没说过话,但他那天突然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那样,和我说话了。他的态度非常平常,就像和朋友说话那样。」



雅撇嘴补充:「像修司这么坚强的人,或许会欣然接受他吧。」他微微一笑。



「可是,我没那么温柔,也没那么坚强。我超气的!心想:这小子搞什么鬼,事到如今还想怎样?」



雅平静地凝视着没应答的我说:



「我不理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雅的表情逐渐转为痛苦。



其他同学很快便察觉雅刻意不理那个男生,听说第一个来询问的是同属棒球社的人。「你为什么都不理他?」对方这样问道,而雅只用一句话回应:



「因为那家伙让人火大啊。」



仅此一句话,就让他一个月后在班上遭到孤立。



「刚开始只有棒球社的人,渐渐的其他同学也跟着做。不知不觉间,『不和他讲话』成了大家的『正义』。」



我一直在斟酌该如何回应,脑中却想不到什么适合说的话。



「这件事无庸置疑是由我而起,我也烦恼过该怎么办,觉得都是我害的……但想到一半,我就放弃思考了。」



我想起雅之前说过的话,因此恍然大悟。



「一旦放弃思考,当我再次看到那幅光景,就变得无感了。因为错不在我啊,我真的只是因为看到他就火大才不理他,其他人爱跟着做又不关我的事。说起来,还不都是那家伙自己不好,谁叫他要先不理我。我放弃思考,失去了身为人类的资格。」



雅曾对着住院的我说:



『人类一旦放弃思考,就失去身为人类的资格了。』



当时我以为那是对别人说的话,原来那句话是对他自己说啊。



「某天,那家伙在体育馆的后面被人揍了。」



大概是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雅紧紧皱起眉头。



「我害怕得不得了,拚命想该怎么办。那是我人生中最动脑的一次了。然后,我跑去向揍他的人搭话。」



雅的眉头越皱越紧。



『别浪费时间理这个蠢家伙,只要无视他就行了。』



这一定是雅当时竭尽所能想出来的话吧。



「在班上完全属于『强大组』的我,说话变得具有分量,那些人当场走了。我心想太好了,想不到那家伙从隔天起就不再来学校上课。」



雅低下头,嘴唇一度紧抿。



「我一直告诉自己,那不是我的错,那不是我的错,我只是回以无视罢了,接下来什么也没做。昨天我不是还帮了他一把吗?我没有错。」



他宛如念咒一般说道。



「但那家伙一定还忘不了这件事……他一定到现在还恨着毁了他人生的我。」



雅硬是抬起头。



「我这不是等于毁了一个人吗?因为我在心里的某个角落觉得自己是人渣,所以才想成为英雄。我想成为英雄背后的英雄,好消除那股罪恶感,所以才加入公司。」



雅接着笑说:「很长对吧?谢谢你耐心听完。」



期间我一直苦思该说什么话,才能缓解雅心中那股纠结的情感。



雅再度开口:



「跟踪小知的犯人,可能就是他。」



雅冰冷的眼神令我流下冷汗。



「怎么会……」



我想否定这个猜测,话语却霎时卡住,只能吞吞口水。



「长得和他很像。」



「不可能吧……应该是巧合?只是长得很像罢了……」



我好不容易挤出声音。



「如果真的是他……他真正想杀的人应该不是小知……」



雅是认真的。



「不要胡说,不可能的,一定是你搞错了。」



我努力压抑在脑中乱窜的不祥预感。



那天,住进饭店的东条老师久违地找我,问我:「要不要来喝咖啡?」



我和雅用完午餐后,一道前往东条老师住的饭店。



「我还在想今天路上人特别多,原来是连续假期啊。」



「连假正好放到一半,大家都想出门玩吧。」



这么一说,进入这家公司以后,我还没放过连假。奇妙的是,这并没有对我造成痛苦。虽然老板说只要能遵守规定时间,上班日的时间也可自由利用,但我现在更想把时间花在这份工作上。



来到十字路口,目光不经意地停在电线杆上,上面依然贴着寻找手帕主人的告示。



「雅,你看那根电线杆,这年头已经很少看见那种纸了……」



回头一看,雅在后方被人用力撞了一下。



「你没事吧?」



我笑着走过去。



雅抱着肚子。



「雅?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痛?」



我接近站在原地不动的雅,窥探他抱着肚子的手。



刹那间,我屏住呼吸。有个像是刀柄的东西,从他按压肚子的指缝间伸出来。



「雅……?」



雅在我出声的同时,双膝无力地跪下,倒在地面。



「雅!」



周遭的人发出尖叫。



转瞬之间,渗出的血液便染红了雅的双手及地面。



「这、这下不妙了……这个……是真的刀子欸……」



「雅!我打电话回公司!」



「……应该先叫救护车……」



雅绷着脸,声音沙哑地说。



「也是!救护车!」



路人当中传来「我正在叫!」的声音。



「修司……你不要害我笑啦……」



即使整张脸皱在一起,我依然能看出他正努力做出笑脸。



「雅,你不要再说话了!」



「这不是……连续剧里常出现的台词吗……」



雅的呼吸变得紊乱而急促。



「不准说话!」



「被说这句话的人,通常都会死耶……」



「别说了!」



我脱下身上的衬衫,从雅抱着出血腹部的手部上方下压止血。衬衫瞬间被染红,温热的血液流到我的手掌。



「这大概是报应吧……」



「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我……当时……一定在那家伙的心上……刺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