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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冷酷公主与离开的人(2 / 2)




他能够操作年龄,不会变老。经过遥远的未来后,他一定也活着吧?一百年、一千年后,只要不生病或受伤,就会永远活着。



纵使父王和母王过世了,纵使我离开人间……纵使最心爱的玛莉安娜终老而过世后,只要他贯彻这份誓言的话,在那之后他也必须活下去不可。



和游戏最后一样。



在吉尔路线中,他最后对着缇雅菈发誓了:我一定会因自身的罪孽落入地狱。那么在天罚降临之前,我约定好将一直守护您深爱的这个国家的人民。



其实我已经不想再把他束缚在宰相的位置上了。考量到他的幸福的话,最好直接让他和玛莉安娜小姐自由。不是作为宰相,而是作为一介人民,和玛莉安娜小姐共度人生。这么做,对他而言应该是最幸福的。



不过,他已经犯下太多过错了。倘若稍微多出一点差错的话,肯定会酿成严重状况或损害,导致有人为此哭泣吧?而且,既然他本人希望偿还这份罪孽的话。



「身为宰相,就从不法交易中抽身,逮捕、审判您至今得知贩卖人口情报源头的那些人,并且对于您本身一路利用、背叛而来的这个国家贡献心力。现在的您,应该能够做到才对。」



我攫住他的脸庞般轻轻用双手托住后,他细长的眼中再度汇集了光芒。纵使止不住的泪水往下流,他的瞳孔也逐渐变得透彻。



几秒过后,「……遵命……!!」他强而有力这么说了。他静静将手添在、叠在我托住他的脸的双手。



「直到心脏停止为止,我将一直守护您深爱的这个国家的人民。我在此发誓……!!」



他缓缓拉下的我的双手叠住,用力紧握住。连一秒也没有从我身上移开、动摇,凝视我的吉尔伯特宰相的眼中,寄宿着我印象中最强烈的光芒。



他一定能够做到。



失去未婚妻,甚至逼死了无罪之人,即使如此唯有把未婚妻的心愿当作精神支柱,无法借由死亡逃避,为了存活的人民一直尽心尽力的他的话。



一定会遵守在最心爱的人面前高声立下的这份誓言。



他放开双手后,我一度起身,再度把手伸向眼前的他的脸。他的眼睛仍留有厚重的黑眼圈。我把手添在他脸颊上,直接向下抚过后颈,被淡蓝色头发遮住的脖子瘦骨如柴。脸颊亦然,触摸时感觉几乎失去了肌肉的弹性。他一定一路痛苦到今天吧?为了每过一天就更加衰弱的她,他一定不断思考自己到底能够做到什么事。



他的未婚妻……玛莉安娜小姐卧病在床,是在我六岁的时候。虽然不到每天见面那么频繁,但这几年好歹我也多次碰到他……我却完全没有察觉。



在他变得这么瘦弱、憔悴之前,我一直没有察觉。



假如,就算我没有忆起前世游戏中的记忆,也能够察觉他的变化的话,或许就能更早帮助他和玛莉安娜小姐了。



假如我更早告知亚瑟真正的特殊能力的话,或许能在吉尔伯特宰相的心生病前,拯救玛莉安娜小姐了也说不定。这么一来,他也不会犯下今天这种恶行,或许也早已辞掉宰相,现在和玛莉安娜小姐幸福度日也说不定。假如我能更早察觉,假如我能更早决断……我越思考就越痛苦。



在我胸口屡次隐隐作痛的期间,吉尔伯特宰相略感到不可思议地看着,一直摸着他脖子也没有放手的我。



「在您变成这样之前……我完全没有察觉,对不起。」



他听见我的忏悔而屏息了吗,从颈部传来明显的震动。他似乎有话想说,清了喉咙,吞咽口水后,憔悴到只剩皮肤与骨头的喉咙又动了。



吉尔伯特宰相……真的已经身心俱疲了。



他的衣服底下或许更憔悴吧。他的身体……以及心都濒临极限了,即使如此也一直为了未婚妻而不断鞭策自己吧?



「只能以这种形式……只能借由将您束缚在宰相职位而制裁您,对不起。」



我接着说了后,吉尔伯特宰相又瞪大眼……微微笑了。接着他温柔移开我碰触他后颈的手,



亲吻了手背。



「咦……!?」



我不禁从喉间叫出怪声。由于我太过惊讶而愣住了,吉尔伯特宰相温柔地放开我的手,接着顺势把手放在我的右脚上。我察觉他有何打算,反而想反射性缩回脚。回想起前世不起眼生涯的记忆,不由得脸颊发烫。我知道,他并非那个意思……



来自吉尔伯特宰相的誓言。



我紧闭嘴唇,只费心留意要自己别反抗,接纳吉尔伯特宰相将对我做出的举动。



他温柔脱下我的鞋子,吉尔伯特宰相握住我的脚,稍微抬高。接着──



脚趾。



脚背。



接着他直接顺势将嘴唇贴在小腿。



难以言喻的柔软触感令我的脸和头脑发热,身体也变僵硬了。纵使他与父王年纪相仿,但他是攻略对象,还是隐藏角色。那么俊秀的五官亲着我的脚,光这个事实就叫人头脑似乎要沸腾了!



我担心玛莉安娜小姐是否会生气,如人偶般动作僵硬地抬高脸后,她浮现美丽的微笑。那也当然,毕竟对大人而言这举动不算什么,而且吉尔伯特宰相绝对亲吻过玛莉安娜小姐更隐密的地方才对。不过玛莉安娜小姐身旁的亚瑟愣愣地张大嘴,整张脸红透了。拜托你,别看啊。最害羞的人是我才对啊!!



我知道,头脑能够理解。吉尔伯特宰相亲吻的意思。以前教师也曾在课堂上教过我,而且我也并非第一次遇到有人亲吻手背。



手背是「敬爱」。



脚趾是「崇拜」。



脚背是「隶属」。



小腿是「服从」,各自代表了这些意思。



表示「敬爱」之意的手背,到了这个年纪,在贵族间相互问候时这么做也不稀奇。不过毕竟太唐突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亲了脚!脚!脚!!



都这样了,我果然应该穿着裙装礼服过来的。穿着裤子和裤袜被亲吻的王族,大概只有我。身穿这身装扮被亲吻这件事就令人难为情得要命!在游戏中,他分明连亲吻主角缇雅菈时只到手背而已,为什么!?



我已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为了不大叫出声,双手按压住嘴角,而结束立誓的吉尔伯特宰相没事般地帮我重新穿好靴子。



「我不是骑士……也不会和您缔结从属契约。正因如此,请让我在场亲自立誓。」



他优雅地跪下,从下方抬眼,宛如祈祷般叠起双手后,抬起脸看了我。



「我国的第一公主普莱朵•罗耶尔•艾比殿下。并非以现女王陛下的女儿,并非我侍奉的王夫殿下的女儿,并非作为第一王位继承人,而是对于您本身,我在此发誓献上发自内心的忠诚。」



他这样说,深深低下头。至今憔悴的模样就像假的一样。



「您给了我这种大罪人再次为国家贡献心力的机会,我衷心感谢您。包含玛莉安娜的事情在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这么说而初次露出柔和微笑的吉尔伯特宰相,是我们知道的他……不对,比起平时更加温柔的笑容。



「约好了喔。」我微笑回道后,他又回了我笑容。亲切和蔼,澄澈的笑容,我觉得是第一次看见。



「吉尔伯特!!吉尔伯特!你在吗!?」



突然传来听惯的宏亮声音。是父王。说不定有人跟他报告了吉尔伯特宰相返回后,才推测人在这里也说不定。



怎么办?虽然早已做好途中被发现的心理准备,不过这个状况该从何说明呢?



「普莱朵。」



史提尔的声音让我转头一看,同时视野切换了。等我回神,又回到熟悉的房间了。



「王姊!!」



缇雅菈扑进我怀中的同时,这次亚瑟与史提尔出现在我身边。



「……我原本还以为会被丢下。」



亚瑟双眼圆睁,理解经历了瞬间移动后,以脱力的模样这么嘟嚷。



「你希望的话,我现在就用瞬间移动把你传送回那个房间。」



「我道歉,别这样。」



亚瑟当场坐下,用力叹了口气。缇雅菈从我的怀中开心地对他挥手后,抬头看向史提尔。



「王兄……是王兄吗?」



抬眼看着史提尔的缇雅菈还真可爱。也是,她当然会觉得奇怪。史提尔的模样依然维持着十七岁时的身高。由于五官非常神似,所以知道是他,不过乍看之下也像别人,证据就是,在我房间内等待的侍女洛蒂、玛莉和卫兵杰克最初相当警戒史提尔的模样。



「对了,你怎么变这么高?」



亚瑟坐在地上,抬头看史提尔。他原本就已经比现在的亚瑟还高了,席地而坐的亚瑟与站立的史提尔,差异又更大了。



「吉尔伯特宰相的特殊能力。」



史提尔一边用食指推着黑框眼镜,「像这样低头看你的感觉还不错呢。」一边对亚瑟笑着。……他私底下在意身高差距吗?接着亚瑟骂了一句混帐后,回过神来环顾四周。



「等、等、等一下!?这……这里是哪里!?」



这么说,亚瑟是第一次来到我的房间……应该说是我们生活区域的宫殿。



「这里是王姊的房间喔!」



对吧?缇雅菈在我怀中边笑边回答他。那一瞬间,亚瑟面红耳赤地站起身。



「什么……非、非常抱歉,普莱朵殿下,我之前还在参加训练,因此衣服和靴子都很脏……」



亚瑟确实脏兮兮的。说起来,我把他带出来时,他似乎正在做徒手格斗的训练。洛蒂等人之后会帮忙打扫,我不在意就是。



即使如此,亚瑟也突然失去活力般,站着动也不动了。就算我安抚他,要他别在意、放松下来,他也一直站得直挺挺的。一旁的史提尔别过脸,肩膀抖动笑着。



「对了……你这样离开玛莉安娜小姐没关系吗?」



我突然担心起玛莉安娜小姐的身子。虽然亚瑟一直握着她的手,不过治愈的特殊能力者的亚瑟离开也没关系吗?



「啊……大概没问题。因为我隐约感觉……『治好了』……」



亚瑟这么说,凝视着自己的手。一定是当事人也无法妥善说明的特殊能力的感觉吧?听见亚瑟的话,我松了口气,抚摸胸口后,缇雅菈说「也跟我说!」小力握着我的外袍并强硬请求。



我烦恼可以说明到何种地步而看向亚瑟时,当事人对我说:「跟缇雅菈……说明也没关系。」只不过「跟缇雅菈」的意思,表示他还不想被侍女洛蒂、玛莉和卫兵杰克所有人知道吧?缇雅菈似乎也察觉了,「待会要好好告诉我喔」笑着对我这么说。她真的是个好孩子。



「那么……我差不多该走了。训练还没做完。」



亚瑟这么说,向我低头致意后,接着看向史提尔。



「史提尔,抱歉,送我一程吧。」



「到骑士团演习场就好了吧?」



哦,一边回答一边抓头的亚瑟,向缇雅菈低头,也向侍女洛蒂、玛莉和卫兵杰克问候。



「那个……亚瑟!」



我得重新向他道谢与道歉才行。我这么想而叫住他,正好是史提尔伸手欲碰触亚瑟的时候。听见我的声音,亚瑟转头。「普莱朵殿下。」叫了我的名字。我赶忙动嘴向他传达。



「今天……真的谢──」



「谢谢您……我很感激您。」



……被盖过的话不是我,是亚瑟说的。静静地,且看似开心微笑的亚瑟,下个瞬间在史提尔碰触后消失了。



「为什么……亚瑟要……?」



该道谢的应该是我吧?我呢喃,这次史提尔微笑看着我。



「……我认为,因为他很高兴喔。」



我看着回话的史提尔,那成熟的面孔温柔放松了。是在游戏中只会对妹妹缇雅菈露出的笑容。现在他会对姊姊我和友人亚瑟这样笑,令人非常开心。



「……啊。」



史提尔低声叫了出来。我一看,他的身体逐渐缩小了。恐怕是吉尔伯特宰相解开年龄操作了吧?宛如影片倒转般,看着时史提尔的身高缩小,回到原本十二岁的模样了。



「……假如远距离也能解开的话,早点解开不就好了?」



略显责怪的史提尔似乎有点惋惜。声音也回到孩童般偏高的声音了。



「太好了,回到原本的样子了。」



我这么说,「是原本的王兄」缇雅菈也开心地这么说了。只有史提尔本人仍感到五味杂陈的样子。不过,我和怀中的缇雅菈一起向史提尔伸出手后,他难为情似的对我们笑了。我和缇雅菈一起把跑向我们的史提尔拉过来,让他加入我们之中。跌向缇雅菈身旁的史提尔,我连同两人一起抱紧。宛如回应我似的,缇雅菈也伸出小小的双手回抱住我和史提尔。



从许许多多大人中一直守护我和缇雅菈的史提尔。恢复成孩童模样的他,就算想快点长大成人,想维持成长大后模样的复杂心思,我认为不在话下。



不过这种事急不来。因为我们和吉尔伯特宰相不同,再怎么不情愿也会逐渐长大。无论怎么反抗,都无法违抗岁月的流逝……我心爱的弟妹。



「我们三人一起长大变老吧。」



无法违抗的话,至少要重视当下的瞬间。



我把点头的两人抱在胸前,突然想起了吉尔伯特宰相的事。



在永久的时间中活着。



那么希望至少在现在这个时刻,对于未来的他而言或许微不足道的短暂时刻中,能够与深爱的她一起幸福度日。



「……我就觉得你在。」



我与骑士团长的老爸与副团长克拉克的谈完话后,回到自己房间,比我先在房内放松的少年面前叹气。



「你回到原本的年纪啦,史提尔?」



「是啊,在那之后就立刻恢复了。」



位于骑士团演习场内的骑士馆。只有配发给晋升至总队的骑士,我的个人房中,这个国家的第一王子正泰若自然地在椅子上休息。从很久以前他就瞒着普莱朵殿下,偶尔用瞬间移动像这样造访我的房间。



「是说,哪有人比房间主人先这样放松的啦?」



「是你太慢回来不好。」



我在父亲那里谈话啊。我一边这样回答,一边放下行囊。



「你向骑士团长……说了能力的事了吗?」



「对,也跟克拉克说了。」



由于房间内唯一的一张椅子让史提尔坐走了,我只能坐在床上。



「他们很惊讶吗?」



当然惊讶。我回答。老实说不希望他们吃惊是骗人的。而实际上,他们比我预想得还吃惊许多。基本上会帮忙隐瞒,不过老爸头痛扶额,而克拉克整张脸都抽蓄了。



我回想起两人的反应,重重叹气了。途中,史提尔说「你越来越像骑士团长了」。你好烦,我瞪着他回话后,接着他回了我令人意外的话。



「这样好吗?……继续当个区区骑士。」



这样说的史提尔,看起来也像在观察我的样子。



「你的特殊能力真的具有惊人的价值。只要善用那份能力的话,不管是想赚到莫大的财富,或是想成为王室成员都不难……不用当骑士努力立功立业,也能够成为全国的……不对,成为全世界的英雄,甚至能够被当作神明般崇敬。而且做为医生闻名遐迩的话,比起当骑士能够拯救更多的人吧?」



他说了这些话,我觉得有点太夸张了。只不过听了史提尔的话后,我也终于理解老爸和克拉克那么惊讶的原因了。



我完全不在乎金钱或地位。比起这些事,我更想以骑士身份活下去。不过……如史提尔所说,只要用这股力量的话,就能够拯救大批如今天的玛莉安娜小姐般因疾病而痛苦的人了吧?



也有人的特殊能力是神的启示。



所以我以前很讨厌原本以为只能用在农作物上的这种特殊能力。讨厌原以为对当骑士没有用处的这个能力。



不过遇见普莱朵殿下后,即使如此我选择成为骑士。无关乎特殊能力和神的启示,我凭自己的意志选择了这条路。



那么一来……我就算知道特殊能力的真正力量,也不想改变这条道路。



既然这个特殊能力是我的力量,那么就在我想生存的道路上活用力量,守护、拯救许多人。



直到最后,我都想当普莱朵殿下的骑士。



「……才不是当什么『区区骑士』。我就想当骑士。」



这么回答后,史提尔说了「是吗?」,安心似地笑了。这家伙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担心我也说不定。



我重新看向自己的手。今天,我确实用这双手拯救了人命。



「……太狡猾了……普莱朵殿下……」



我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不禁脱口而出。



原本想成为普莱朵殿下的助力,结果我又有了受到拯救的感觉。



我坐着摊开双手,倒在床上。我的身体没有陷入偏硬的床垫,被反弹了。



「放弃吧,王姊从以前就是这种性格。」



史提尔用一句话反击,过了一会儿,我当场嘟嚷。



「……………………我知道。」



没错,我知道。因为她是那样的性格,我才决定把一切献给她。



「……所以?……你没事吗?」



我的事就别管了。重要的是史提尔。



我询问,只转动脖子看向史提尔。你指什么?都来到这一步还装作不知情的史提尔,我叹了口气代替用鼻子哼笑。



「你……不太喜欢吉尔伯特宰相吧?」



吉尔伯特宰相……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可疑又诡异的男人。在册封仪式上见面时,他的谈话、笑容甚至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可疑的气息。



史提尔分明也向我提过他不太喜欢吉尔伯特宰相,加上对方那样告白。当我听见他散播普莱朵殿下的负面谣言时,我就决定总有一天要揍那个男人一拳。



不过,史提尔应该远比我更加愤怒才对。我多少知道,他从以前就为了普莱朵殿下付出了多少努力。那个男人的所作所为,是践踏他与普莱朵殿下努力的行为。是背叛所有王族的行为。无法原谅。







「……嗯,是啊。」



我随口肯定亚瑟的话,一边别开视线,一边用手指碰了镜框。



「老实说我无法原谅他,途中……也遇到挺危险的状况。…………算了……毕竟王姊在啊。」



我想起昨天和今天的事,吁了口气。接着亚瑟鼻子哼笑,回了我话。



「那么你已经不生气啦?」



他这么说,从床上只抬起头,视线投向我这里。我有点惊讶他立刻轻轻一语中的,或许他也用自己的风格担心着我也说不定。



「……………………还好啦。」



我这么说,闭上眼,为了让亚瑟了解而对他笑……



……的途中。我的脸被枕头击中了。



呜噗,我发出愚蠢的声音,因为有个枕头砸在我脸上。



「就说你的假笑对我根本没用啦,别开玩笑了!!」



……是啊。客套的笑容对他根本没用。



我听着亚瑟的怒吼,心想最近都没有被这样骂过呢。我从两年前,在人前和公务场合以外反射性地露出客套笑容时,每次都会被亚瑟大骂。然后每次他都跟我说同样的话。



「有话想说的话,就给我好好说出口!!」



……就是这句话。他这种地方,有时比吉尔伯特还不好应付。



我暂且把被枕头弄歪的眼镜收进衣服内,接着瞪视亚瑟。当然完全不怕我瞪视的亚瑟才不管,走了过来。



「你很火大吧?对于过去一直践踏普莱朵殿下和你努力的那混帐!!」



以那番话为首,感情再度涌上。原本被普莱朵紧抱住、触摸而平静下来的胸口内侧,愤怒与焦躁又立刻涌上。



「是啊,我……很火大啊!!」



我用力把枕头回丢至亚瑟的脸。不过他以锻炼而来的反应速度轻轻松松接下我的攻击了。可恶。



「说起来,那个男人!!从以前就烦死人地一脸平静地嘲讽王姊!!就算我回嘴,他每次都左耳听右耳出,身为宰相的能力很优秀加上比我还强,别开玩笑了啦!!」



我的言词不由得变粗暴,后悔没有击中亚瑟,便每摸到一件手边的他的衣服就扔一件过去。我绝对不想被普莱朵或缇雅菈瞧见这种样子。



虽然亚瑟大喊「喂!那是我的……」,结果又把我丢向他的衣服和枕头朝我丢回来。



「啊!?那个长眼男很强吗!!」



「那个长眼男很强!!」



碰,碰,咚,发出巨大声响。倘若不是位于边角的房间且隔壁是空房的话,现在老早有人过来骂人了吧?



「作为宰相需要的智力和技能,他全都具备了!和我……不一样!!」



最后我把枕头大力拍击般丢到亚瑟脚边。我不丢了,肩膀大力起伏喘着气后,亚瑟也跟着不丢了。



「……呜………呜呜……。………………或许做不到……」



我垂下头呢喃。



因为亚瑟「啊?」地回问,我咬紧牙,顺势抬头。



「……或许无法守护……王姊……!!」



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确实存在。倘若当时那些黑道份子知道亚瑟的特殊能力,要求拿王姊交换情报的话。



我想到这里,就害怕得不得了。



「呜……那家伙……很强……。……一口气打倒了……那些黑道份子……甚至没有用剑……」



凭现在的我,绝对无法独自赢过他们所有人。



最后帮助吉尔伯特时也一样,我和普莱朵一起行动,而且是出奇不意。假如不这么做就无法获胜。然而吉尔伯特单独制服了那伙人。



「假如当时……吉尔伯特……直接攻击王姊的话……」



我一定无计可施,让普莱朵被夺走了吧?



我明明在普莱朵面前忍耐了,说出这些话的途中,和我的意志无关,泪水都涌出来了。亚瑟没开口,观察我样子似的凝视我。我不甘心被看见哭泣的模样,用衣服袖子擦拭泪水,但不管怎么擦拭,泪水仍不断冒出来。



「结果,我……赢不了……那个男人……至今我分明那么努力……之前……还有今天……都无法守护王姊──」



碰咚。



我的脸部又被枕头直击了。因为亚瑟几乎毫无准备动作地把枕头踢向我。



我在被泪水些微沾湿的枕头从脸部落下的瞬间抓住,用眼眶湿润的眼睛再度瞪向亚瑟。



「噗哇啊啊啊啊!!什么没有守护好!?」



与其说亚瑟瞪着我,在这之前就已经目不转睛看着我了。



「你守护好了吧!!比我从更久以前就守护了普莱朵殿下!!」



他以类似叫骂声的说话方式对了我说了完全相反的话,我不禁瞪大眼。



「我小时候,街上到处都能听见普莱朵殿下不好的传闻,不过现在就算回到老妈那里,或者到街区去,也几乎不会听见普莱朵殿下不好的传闻了…………因为你帮忙平息了啊。」



出乎意料的话让我忘了回应。



「你说说看。是谁?在只有王族和高官的场所,每当那个长眼男想接近普莱朵殿下时予以阻挡的人。是谁?为了不让那家伙靠近,比任何人都一直陪伴在普莱朵殿下身旁的人。是谁?不断散布普莱朵殿下真正的传闻和风评的人。是谁?为了不让任何人言语攻击普莱朵殿下而一直支持普莱朵殿下的人。」



他从床上缓缓站起,一步步朝我走来。等我发现时,他的眼中充满比我更多的愤怒。



「全都是你啊!」



他低头看我,责骂我,让我又要落泪了。



「你说就算战斗或许也无法守护普莱朵殿下!?那不是当然的吗!凭你一个人怎么可能从任何状况中守护好她啊!!」



亚瑟这番话令我哑口无言。我完全没想过,会被至今走来一同磨练剑技、功夫的他这般否定。我觉得双脚晃动,几乎无法保持平衡,也拼命好好踏着地面。他这番话非常正确,他的指责比起其他人都让我更不甘心。我无法反驳友人亚瑟的这些言论,紧咬着嘴唇,并止住呼吸而努力忍受……不过,他接下来的话,这次真的令我无法隐藏动摇。



「所以才要有我在啊!!」



这么叫着,亚瑟用拳头敲了自己的胸口。咚,这股低音宛如自己的鼓动般回响传到体内。



「我说过了吧?确定加入骑士总队时,对你说的第一句话。」



『怎样!这样就满意了吧,史提尔!!』



总队入对考试获得优胜时。亚瑟向过去找他的我最先说的话。



用不着询问当时那句的话的涵义,我也早已理解。



「你在两年前说过吧?要我早点成为骑士。我当时也问过你,为何对我说这种话吧?」



你敢说忘记了就给我记着,这样威吓的亚瑟直接逼近后问了我「到底为什么」。他散发着倘若回答不出口的话,我会被他杀掉的威压感。



我当然记得一清二楚。



我希望亚瑟尽早成为骑士。所以当亚瑟成为新兵时,以及成功进入总队时,我都打从心底感到喜悦,非常满意。要说为什么……



『我要成为守护王姊不被权力和无形之物所害的「盾」。而亚瑟,我希望你守护王姊是要能成为斩杀直接加害者的「剑」。』



没错。我确实这样讲过。所以我才希望亚瑟尽早成为骑士,守护普莱朵。



看着睁大眼睛的我,亚瑟一边咂舌一边后退一步。



「不要哭哭啼啼的。你可是好好地完成了普莱朵殿下『盾』的职责了吧?」



我完成职责了。



不知为何,我觉得自己被这句话彻底拯救了。冲击太大令我哑口无言时,亚瑟把手伸到我的眼前。



「跟我约好。」



他说了这个字,亚瑟微微皱起眉头并继续说了。



「以后普莱朵殿下行动时,不管遇到什么状况,一定要找我。绝对要。」



这种事只能拜托待在普莱朵殿下身边的你了。他一边说,一边眼神强而有力地看向我。接着当我握住亚瑟的手的时候,他清楚地告知了。



「普莱朵殿下和你和缇雅菈,通通由我守护。」



他大声宣言,屡次回握的手力道强劲又温暖。令人不甘心的是,听见亚瑟这么说,我安心下来了。



而且,我感谢他。感谢亚瑟牢牢记着两年前的话。



幸好当时我和亚瑟相遇了。我打从心底这么想。



我松手,打算道谢而开口时,这次他突然双手从左右紧抓住我的头。



「说起……来!你太贪心了啦!!明明头脑聪明,剑术也很好!!区区十二岁的小鬼头能打赢一堆黑道坏蛋的话,那我就没有立场了吧!!」



呜呜呜呜呜,头被挤压,不禁让我发出呻吟。这样意外地痛。



「话说在前头,你和普莱朵殿下已经够强了喔!?同年龄的人,绝对没有人能赢过你们的!?你的说法就好像自己很弱一样,总之给我对每次交手时都在苦战的我与我在考试中一路打赢的那些新兵道歉一百次!!」



转啊转啊转啊,这次他用拳头抵着我的太阳穴旋转。实在太痛了,「住手啊笨蛋!!」我不禁边怒吼边用手挥开时,这次他对我咂舌。接着亚瑟满意了吗,开始一一捡起四散于房间里的衣服和枕头。



我知道原本是干净整齐的房间,被我弄得这么乱,要稍微反省了。我也拿起手中的亚瑟衣服开始摺叠。



(插图007)



「……我请王城的侍女重新洗过吧?」



「把侍奉王族的劳力用在我身上不好吧?」



又没多脏,没关系,亚瑟边回应边又摺好了一件衣服。他这种地方真的很有自己的作风。



「……你很成熟呢。」



我看着亚瑟,认真这么想。



比我大三岁的亚瑟,身高比我高上许多,体格也很结实。成为骑士后又更强壮了。加上他这么顾虑、帮助光自己的事情就应付不来的我。我思忖再过三年的话也想成为他那个样子,同时不甘心地对亚瑟本人闭上嘴。



「比起三年前的我,你已经够成熟了。」



预料外的回答,不禁让我回答:「你在谦虚?」接着亚瑟又对我叹了一口长气。



「……你也知道,当我比现在的你大一岁时,可是狼狈地大哭大闹呀。」



别让我说这种丢脸的事啦,亚瑟一边说,一边宛如想藏起有些透红的脸般抚平衣服的皱褶。



「不哭的话,就是大人了吗?」



我觉得他那样子挺有趣的,刻意回了他麻烦的问题。不是这样……我看着边说边抓头的亚瑟,突然想起被吉尔伯特年龄操控时的事情。吉尔伯特确实说让我增加五岁。身体远比现在的亚瑟更加结实,能够把现在的普莱朵整个人纳入怀中,而且与成人的吉尔伯特身高几乎没有差距。



只要成长到那样子,就能够称作大人了吗?



「…………我决定了。」



我没理会依然在思考回答的亚瑟,独自呢喃。亚瑟问:「决定什么?」讶异地挑起眉头。



「我绝对再也不哭了。」



我不是因为被普莱朵和亚瑟安慰才这么做,而是为了成为能够出手帮助他人的人。



「你说再也不哭……永远吗?」



我的话令亚瑟有些吃惊。



「总之,在长大到今天被吉尔伯特变成的模样前,我都不哭了。」



保持下去,应该确实五年左右可以达成,我说完后从椅子站起。我伸了懒腰时,亚瑟回了我意料外的话。



「……那我也陪你吧。」



「…………啊?」



出乎意料地回应令我发出愚蠢的声音。



「你说五年吧?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做。而且这样刚好做个了断。」



毕竟我也刚加入总队,亚瑟边这么说边开始收拾摺好的衣服。



「等等,亚瑟,这是我自己决定的。和你没关系……说起来,什么了断啊?」



我从衣服中拿出眼镜再度戴上并看向亚瑟。边环手边重新看向我的亚瑟面孔,是顽固不退让时的表情。



「毕竟从两年前,我老是被普莱朵殿下和你看见尤其难堪的一面……我已经不想让人看见那副德性了。」



就算你不做了我也要做,接着这么主张的亚瑟令我抱头。觉得亚瑟很成熟果然是我的错觉也说不定。恐怕一半是他自己想做了断。另一半是……为了我。



「我和你都要变强吧?」



他清楚断言,我清楚感觉自己对他果然没辄。



亚瑟比我强大多了。剑技和……内在都是。



「……是啊。」



我一边感觉自己嘴角扬起,一边再度拿起朝我丢过来的枕头……



让枕头瞬间移动到亚瑟的头上。



被来个出奇不意的亚瑟仰头,以及枕头落到他脸上几乎同时发生。



噗哇,亚瑟发出愚蠢的叫声。



「不过今天是我赢了……那么明天见。」



给我等一下啦混帐,亚瑟吼叫的同时,我也用瞬间移动回到自己房间了。我坐在寝室的床上,回想起亚瑟最后愚蠢的表情,自然浮现笑容。在造访亚瑟房间前,黏附在胸口深处的阴霾就像假的一样消失无踪了。



没问题,以后我该做的事也没有改变。



比任何人狡猾、精于计算、获得信任以及维持良好形象。以及与应当守护的普莱朵、疼爱的妹妹和嘴巴坏、独一无二的至交。



只要不放开他们的手,一直牵着的话,无论遭遇任何情况都不会有事。



五年后,我一定能够自豪地站在普莱朵身旁。



我如此坚信。



吉尔伯特•巴特拉。



最心爱的人所爱着的我,叫做这个名字。



玛莉安娜•爱德华兹。她是我最爱的人。伯爵家的三女。我与留有名家血脉的她邂逅,是在我十三岁时。



下级层居民的父母亲在那六年前,已经离开人世了。母亲即使生病也没钱买药,因而过世,而父亲失去母亲后便自暴自弃,追随母亲似的了结了自己。



最初三年我过着流浪犬般的生活,之后三年则当乞丐、当牛郎、当小偷,任何坏事都做过了。



只要看似贫穷,利用引起同情的外貌与表情,挑选适合对象的话,就能确实拿到零钱。身穿看似有品味和性感的衣服,以对方期望的言语和喜好态度对待,展开笑容呢喃这些话语的话,一个晚上就能拿到许多收入。而某天,我得到了能活过当天的金钱,深夜时又打算返回下级层区的时候。不经意地抬头一看,从宽敞宅邸后方的高耸窗户,有条应该是布类的长布条垂下,而有名少女攀在布上尝试逃走。一瞬间我以为是小偷的同业,不过那名少女没有带着物品,只穿着身上的衣服。接着熟练地爬到树上,来到栅栏外头的少女,注意到突如其来的事情而无法移开目光的我,主动出声叫了我。



「晚安。」



那是我与玛莉安娜的邂逅。比我小两岁的她,对着假扮成佣人、未曾见过的我微笑了。她问,假如有空的话能陪我一下吗?牵着我的手离开那里……牵着脑中盘算该如何利用她赚点甜头的,我的手。



我为了探听状况而提出的几个问题,她一边行走,一边毫不犹豫地持续回答。



她是方才逃出的伯爵家宅邸的三女。她和优秀的两名姊姊不同,直到两年前身体都很虚弱,因此被关在宅邸一隅长大,遭受家人排挤。被关在连外头都没有分配警备的房间,到了夜晚便掩人耳目,像这样频繁外出。



而最后,「不过我是第一次遇到人,也就是你。」她笑着说。



你不担心自身安危吗?假如我加害你的话该怎么办?我一问,她感到不可思议般地瞪大眼。



「就算我遭受危害,又有什么问题呢?」



没错,她打从心底感到奇妙地询问我。没有人担心自己,自己只为将来家人为了建立人脉而与人结婚,不过区区这种存在,她如此回答。



假如你遭受在身体留在伤痕般的坏事,也有可能被家里视为耻辱,找不到结婚对象。我这样责备她。她和我不同,应该得天独厚的她宛如宣告自己没什么好失去的,等我回神,已经因为这种说法烦躁起来。



不过她说,自己已经是家中的耻辱了。反正结婚对象寻求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家名的人,所以没关系。她还是笑着这么回答。



「毕竟是与伯爵家缔结婚姻关系的人士。比起我,迷人的侧室一定会备受疼爱吧。」



当我听着她的话时,不知为何感到拥有地位、金钱、家世和居所的她,比起自己更加不自由。当我思索关于她的话以及接下来的态度时,她平静地窥探我的脸。



「你有加害我的想法吗?」



看着因太过单刀直入的问题而吓到的我,她接着说。



「……没关系喔。不管夺走我的性命还是做出其他事……只要你能够连同我的份幸福活着就好。」



犹如把自己当作不需要的物品般,她直接说「相对的」,牵起我的手。



「请带我去看你觉得世界上最美丽的景色。」



……过去,我对着许多人呢喃过甜言蜜语,也被人说过情话。然而不知为何,她的话比起过去的任何人更强烈动摇了我的心。因为那是宛如今天是人生最后一天般的口吻吗?抑或她虚幻的地方呢?我不晓得。她那飘动的浅桃色头发、眼睛,还有渗出哀愁的柔和笑容,全都令人感到逆光般的耀眼。



而当我回神,已经主动回握住一个不小心或许会被冠上诱拐罪的伯爵千金的手了。



能够一望无际王族居住的王城与街区的山丘。我年幼时,双亲曾带我来过这个场所一次。被月光照射的王城,以及如星空般散落微弱灯火的街区,都让她双眼发灿,面露喜悦。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美丽的景色。」



这么说而笑着看向我的她的笑容,令人无法忘怀。直到天亮前,她一个劲地将那个景色烙印于眼底。接着,到了差不多该离开的时间,我向她问道。



不嫌弃的话,三天后我再带你来这里吧。此时她第一次露出笑容以外的表情。



「……真的吗……?」



她惊讶地睁大眼,由于太吃惊,脸上的肌肉都僵住了。她的反应反而吓到我,但我也回答,「倘若你愿意的话」。接着,她那秀雅的五官突然扭曲,流着眼泪抱紧了我。



老旧、肮脏的衣服被她眼泪弄湿了。我摸着哭成泪人儿的她的头发,平静地察觉了。我希望她幸福。



「约好了喔。」她返回家的前一刻这么说,再度握住了我的手。



在那之后,每隔三天的夜晚,我与玛莉安娜必定会见面。不知不觉间,她开始叫我「吉尔」,而我叫她「玛莉亚」。……那是一段相当幸福的时光。



与她谈天说地之际,我也坦白说出自己的出生,至今的生活方式,甚至是犯下的罪行。对于伯爵千金的她而言分明尽是些肮脏又惹人忌讳的行为,不过她的笑容完全没有扭曲,「你一直努力生活呢。」而是抚摸了我的头发。



那句话到底多么拯救了我呢?



比我小两岁的她十分稳重,反而更凸现了她的娇弱。



或许是受到她的娇弱与清纯影响,我和她产生交集后,便对过往的生活方式感到羞耻。我原本阿谀奉承他人、偶尔假扮身分时已学会礼仪或用字遣词等教养。因此成为中流阶级的正式佣人,尝试工作后也不觉得困难。



虽然薪水不高,不过是能对其他人说的正派工作,每隔三天与她相处就是我的生存价值,而持续工作的一年后。



「吉尔,我啊……有了未婚夫了。」



她脱口而出的事情十分唐突。我一问,她说是邻国同样为伯爵家的二少爷。她笑着说我配不上对方。



「其实原本要等我十六岁以后再决定的。不过家里说,如果我不早点决定或许就没人要了。」



纵使她再怎么笑着,我也无法祝福她。



因为我已经爱上她了。



她前往邻国,成为其他男人的妻子,再也无法见面的日子来临,这些事情我都无法忍受。我想向她传达心意而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像我这种下级层的人爱上上流阶级的她,只不过给人添麻烦而已。以前犯下的所作所为和行为,我也全对她坦白了。像我这种污秽的人,原本连与她这种人像这样谈天说地都不被允许的。



「不过,在十六岁前一定没关系。毕竟也要等我十六岁才会与未婚夫见面,我们还能见面的。……不过,我不晓得何时房间的警备会变森严,变得无法和你见面。」



有朝一日,今生将永别。



与她再也无法见面的未来,令我绝望地甚至忘记保持平静。



「所以呀,我想趁现在告诉你。」



为何我不是出身在上流阶级呢?为何,她诞生在我的手无法触及的阶级呢?在无处可发泄的悔恨支配我时,她温柔地碰了我的脸颊。当她纤细的手指抚过我的眼角时,我首次察觉自己已经流下泪来。她温柔地说了「吉尔」,而我只能凝视着她浅桃色的眼睛。



「我……爱你。从好久以前一直……就一直爱着你。」



我还来不及怀疑自己的耳朵,她已经将那张嘴唇叠上我的了。我甚至忘记思考,不想和她分开,我也主动亲吻她,互相确认对彼此的爱意。



我好想说,我们一起逃吧。



我认为为了她,我愿意做出任何事。不过当天过去,我终于察觉自己没有让逃离伯爵家的她幸福的自信和根据。



缓缓离开嘴唇,我紧抱住她柔软的身体。



「还有,四年…………直到我们无法见面为止,以后请务必……也来见我。」



她微弱、祈祷般地呢喃,我边哭边频频点头。



我希望她能够幸福。



我感受她的体温,如祈祷般深深地……这么希冀着。



「特殊能力」。



能力觉醒,是与玛莉亚立下约定的几周后。



成为中流阶级宅邸佣人的我,用作为宿舍被分给我的仓库内的藏书,调查出现在我身上的特殊能力。书上记载,史上只有出现过一个年龄操作的特殊能力者。那是长生不老的人……甚至连自己寿命也能够操控,极其罕见的特殊能力。而书上也写着要成为国家的高层,可以不看家世,只要有罕见且优秀的特殊能力……对我而言是神赐的礼物。我发自内心想着,肯定是上天为了让我拯救玛莉亚而伸出了援手。



──贪求一切。



「我暂时无法见你了。」我这么向玛莉亚坦白。她非常震撼,流泪说已经没有时间了。不过我握住她双手,凝视她眼睛,发誓了。



「我一定会去接你……!在你十六岁之前,一定会。」



──没时间了。我怎么能够浪费她剩余的时间。



「我绝对会用这个特殊能力爬到王城的高层。……然后,玛莉亚。我会去接你。」



所以,无法见你了。因为我必须连每一天……每分每秒都尽可能学到更多的知识和技术才行。



玛莉亚颔首。从她眼中落下斗大的泪珠,她也不断对我说「我等你」。



──我怎么可能背叛。我必定会取回与她共度的时光。



与她暂时道别并立下约定好,我当天起就埋头苦学。知识、格斗术、护身术也填满了课程。其实我想辞掉工作勤奋向学,不过辞掉佣人后,就无法用现在房间的藏书学习和买新书了。我一边当佣人,一边连睡眠时间都尽可能缩减下,尽力用功读书。



──我要让她幸福。为此将付出一切。



「我是吉尔伯特•巴特拉。特殊能力如您所见,为『年龄操作』。获得悠久时间的这副身体应当奉献给伟大的国家,因而前来此处。」



──不要舍弃可能性。纵使再怎么不相衬,也要紧抓住所有机会。



「吉尔伯特,你的能力确实令人惊异。现阶段也远远凌驾其他候选人。不过,你的头脑这么优秀,在王城工作前到底有何经历呢?」



──也已习惯说谎和不择手段了。纵使欺骗一切,与其为敌,我也要夺回她一人。



「一时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亚伯特。即将冠上罗耶尔•艾比的姓氏……吉尔伯特•巴特拉,你希望辅佐即将成为王夫的我吗?」



──为了她。倘若为了她,我连此身也将全部奉上。



「我希望……!!对你,不对,此生我将全力扶持、侍奉您!因此请务必、务必给予我担任宰相的机会……!」



「以罗莎•罗耶尔•艾比之名于此宣言。吉尔伯特•巴特拉,我任命你成为我国宰相。」



叩叩。



我让马车等待,敲了门。



在宅邸卫兵看守中,被佣人带路的我,深受那里的主人欢迎。以前在典礼上,他曾邀请我「有机会的话,请务必光临寒舍」。在他假客套下另有盘算的的这番话,让我立刻答应了。



我被带到一眼就晓得高级的客厅,与他谈笑风生,轻轻地放下诱饵。我已经经过成人礼的年纪了,不过当然尚未有订婚的女性。



「!?三……三女……?难道您指玛莉安娜吗?不对,我确实有三女,但不知是否符合宰相的……」



我所深爱的女性,这辈子只有一个人。



我希望现在见面,而他慌张地离开房间。我等了几秒,接着缓缓抑制了雀跃不已的心情,追着他。不用人带路,我也知道房间的位置。因为她一直待在那间房间等待我才对。



我行走,走下楼梯,前往已吵成一片的那里。我看着佣人们慌张奔走,拿着礼服和化妆品的背影,心跳加快。



无所谓,无论她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很美。我向他们说了衷心的这番话,来到盼望已久的她面前。



「幸会,玛莉安娜•爱德华兹小姐。我的名字是吉尔伯特•巴特拉,担任这个国家的宰相……请叫我吉尔。」



──我好想见你。



我压抑涌出的情感,向她微笑。



现在的我不是下级层的人了,是堂堂一国宰相。身分够资格前来迎接你……一定能够让你幸福,我这样表示。双眼圆睁回望我的她,一开始连声音都发出。不过那动摇的眼神,是她没有忘记我的最好的证据。



「很抱歉这么唐突。不过,倘若你不嫌弃,还请你嫁给我……我一定会让你幸福。」



我朝着不断恋慕、不断渴求的她伸出手。当时我只能许愿,毫无自信和任何事物的这只手不犹豫地伸出。大颗泪珠开始滑落的她纤细的双手在胸前交握,嘴唇颤抖,喉咙发出微弱的呜咽声,对我回了笑容。



「……我的名字是……玛莉安娜•爱德华兹……。……请叫我……玛莉亚。……我……愿意……接受……。………………吉尔……」



因哭泣沙哑的声音,因颤抖而苍白的手,泛红的肌肤,垂下的浅桃色头发,全都惹人怜爱。



──我来接你了。



我轻轻回握住,以免弄坏她回握住我的手。这一瞬间我真的认为抓住了一直希冀渴求的她,生平初次打从心底能够爱着这个世界。



而且我也这么认为。



我是为了与她相遇而诞生于世的。



我与玛莉安娜开始同居后,经过了几年。



不会有这般幸福的日子了。宰相工作原本是为了与玛莉亚生活而争取而来的,不过已经成为我的生存价值之一。误导、欺骗、吓唬、挑拨他人一路活过来的我,能够为了国民尽心尽力,是我的骄傲。况且,现任女王罗莎发起的法案协议会上,身为宰相的我也被赋予提出法案的权力。正因为是庶民且下级层出身的我提出的法案,可以拯救现在下级层的居民,减少因饥饿和贫困而死亡的人口。没有其他更有价值的工作了。我也购买与玛莉亚同居的宅邸,在王城内辅佐王夫亚伯特的公务,而回家时,玛莉亚会欢迎我回来。我的生活已经非常美满了。



直到她病倒的那一刻为止。



原因不明的疾病。引起呼吸困难以及时常畏寒。即使找来国内的医师,也没有人知道她罹患何种疾病。王夫,共同支撑国家时感情变得比主从关系更融洽、我唯一的友人亚伯特,以及与玛莉亚感情好到足以称作友人的女王罗莎陛下。由于两人安排,私底下让她暂居于王城内。



她的疾病原因不明。虽然亦可让她留在家中交由佣人照护,但万一她被人发现患病而传出去,招致了传染病等误解的话,别说会导致周围的人陷入不安,我身为宰相的立场受影响,最重要的是她会遭遇人身安危。我和陪伴在她身旁的侍女们已可证明没有传染的风险。不过假如流言传出去,会有何种后果是不难想像的。多亏王族的他们,我能够在王城内边执行宰相职务边照顾玛莉亚。



第一年,尝试了各种不同的治疗方法。不过,无论何种治疗都没有成效,剩下的方法,只剩找到仅在传闻中听过的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了。我本身也是罕见的特殊能力者。想说在这个广大的王国中,就算有一个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也不奇怪。



在女王名下,秘密派出士兵前往街区寻找特殊能力者。原本只要公开征求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即可,不过这就好像在说王族或国家高层中有重病患。为了她的安全与王族形象,不可能这么做。那么至少制定掌握国内特殊能力者的法律,我在那一年的法案协议会上提出「特殊能力申报义务令」。不过,考量国家现在的存在方式以及特殊能力者的人权,亚伯特和罗莎陛下没有同意通过。



第二年也没有找到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不过发生了两件骚动。



第一件是第一公主普莱朵殿下觉醒了第一王位继承人资格的特殊能力──预知能力。



第二件是亚伯特搭乘的马车车轮发现了两处异常。



我作为宰相找寻原因时,发现原因为多名佣人造成的异常。马车日常整备保养出现疏失,和车轮受损位置指定错误,而在没有确认受损处的情况下,只是毫无意义地换错车轮而导致的结果。



当时罗莎女王突然造访街区,紧接着亚伯特着急用马车,因此现场一片混乱。倘若有一个人没有疏忽检查,或者现场并不混乱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态了吧?不过结果而言,在亚伯特搭乘的马车驶出前,八岁的普莱朵殿下便阻止了。倘若她没有阻止,那辆马车确实会发生事故毁坏吧?虽然下令处罚和解雇了疏忽检查的所有人,不过完全是偶发事故。只不过,王城内部分人士并不这么认为。



「暗杀王夫」私底下这么传着。当时虽然不多,但高层部确实有人看他不顺眼。当然他的人格并没有问题。他原本并非这个国家的人民,是邻国的第二王子,而本国至上主义的人并不喜欢这一点。只要看了他身为王夫的工作和一举一动只会觉得这种思想无聊透顶,不过此时我脑内已经着魔了吧?



可以让亚伯特反对派的人站在我这里,在法案协议会上通过特殊能力申报义务令。



握有最终决定权的人是女王。不过只要越多高层人士赞成,罗莎陛下也无法置之不理才对。



无聊透顶的主意。竟然打算背叛重要的友人。说到底,对于亚伯特有成见的人只有极少数高层人士。我和王城内任何人都知道他的高洁。即使捏造负面传闻,我也不认为能让多数人成为同伴。我静静抑止潜藏于内心慎处的这种想法。



不过,光这样还没完。



由于普莱朵殿下特殊能力觉醒,实际上她成为王位继承人了。而知道她至今蛮横模样的王城内的人,都不觉得这是件好事。那个任性公主竟然是下一任女王?许多声音传到我耳里。我甚至因此认为,把对她的反感当作契机,能让大部分高层人士站在我这里。



况且,也进行了搜索寻找第一王位继承人辅佐……即将成为她义弟的人。而在亚伯特命令下,立刻发现了罕见特殊能力且不到八岁的男生……为了找出治疗玛莉亚的病的特殊能力者而秘密搜索,已经过了两年。不过正式派出士兵来到街区,在两天内就找到足以成为义弟的人。



我很清楚,寻找特定的特殊能力者困难至极。甚至可说,正因为从两年前私底下让卫兵一步步地搜索、掌握了许许多多特殊能力者,才得以这么快就找出符合义弟条件的特殊能力者……没有错,都是多亏了为了玛莉亚而进行过的搜索。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对至今几乎没有直接见面过的普莱朵殿下,抱持接近憎恨的情感。我只是想要理由将怒火发泄至条件刚好吻合的人身上呢?抑或嫉妒举止狂妄傲慢却能轻易获得想要物品的她呢……不对,一定两者皆是。



不过,即使如此我依然烦恼。把她当作攻击目标的行为,是污辱亚伯特女儿之名、是背叛他的行为。倘若被揭发,是足以被处以侮辱罪和不敬罪的大罪。别说我的地位了,也会令任命我为宰相的罗莎陛下以及亚伯特蒙羞。果然不应该做这种事──……



「吉尔……」



玛莉亚的声音让我转头看她。等我回神,似乎经过了不少时间。我明明尽早将宰相业务处理完毕而过来探望她的。



「……怎么了,玛莉亚?」



我立刻对她露出假笑。我不想让卧病在床的她感到不安。



她虚弱地,将其白晰瘦弱的手伸向我。由于一直昏睡的缘故吗,她最近提到感觉手脚沉重。我双手包覆她的手,玛莉亚只转头看向我,边痛苦呼吸边对我说了。



「……已经……不要为了我……勉强自己……」



悲哀地这么说的她,令我十分震惊。她似乎已经察觉我内心有何企图了。



「……吉尔……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一定要答应我。」



看着双眼湿润、对我请求的她,我豪不犹豫点头。只要是她的愿望,我愿意为她实现任何事物。听见我回答,她微笑说了「谢谢」,缓缓开了口。



「……假如……我死的话……你要连我的份……好好活下去…………绝对要……」



某种事物崩塌了的声音。



对于提到死亡的她。我再度理解,现在她就站在死亡深渊的边缘。最重要的,是她让我知道,她本身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约好了喔。」她对我微笑,我无法隐藏动摇,只顾着点头答应。



「吉尔……,……我已经……非常……幸福了。」



「我不想听你说这种话……」



我不禁打断她的话。虽然我咬牙忍耐,但眼泪已经流下。



「我还没有让你幸福啊。」



我如此断言,擦拭眼泪,亲吻了她额头。她哀伤地流出眼泪,嘴唇蠕动呢喃「不是的」,但我刻意装作没听见。



「这些话等你的病治好了再说……在那之前,我不想听。」



我只说了这些话,便把她交给侍女照顾,逃走般离开现场。



她会死……这是假设。因为没有治疗她疾病的方法,像这样每天持续忍受苦痛。因此变消极也无可奈何……不过,我就是无法接受。



我还没有让她幸福。我前往迎接她当时,分明和她约定好了。



然而,每一天是她为我带来幸福。



因为有她在,我才能从那污泥般的日子中振作,爬到这个地位。倘若没有她,我现在依然只是造谣生事、花言巧语、信口开河和利用他人的小人罢了。



「没错……如果没有她,我就──」



我通过隐藏门,行走在王城走廊上,思索的事情脱口而出。



没错,正因为有她,我才能够走来这里。那么为了让她活下去,我再度做出以前那种手段,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要拯救她。无论用尽任何手段,绝对会救她。



只要充分利用现在宰相的地位和权力即可。



只要用她所带给我的,这股力量……欺骗、误导、利用那些具有利用价值的人即可。



就用还没认识她前的堕落生存方式……驱使我拥有的一切力量与手段,只为了她。



为了前往迎接她,为了获得幸福,我从泥泞中爬到了宰相。那么这次为了拯救她,就堕入地狱吧。幸福、像个人的生存方式、令人骄傲的工作、重要的朋友,全都是她带来给我的。那么为了拯救她,我就将一切舍弃吧。



──纵使微小的因素,重叠起来的话,就会引发重大事态。



一开始很容易。与对亚伯特……不对,对王夫抱持反感的那些人交流,巧妙地用言语操控。在参与审判时时常与黑道份子见面的我,私底下与那些人交易,把金钱当诱饵,让那些人寻找特殊能力者的情报。



──累积了复数问题,还如此勉强行驶的马车,车轮发生裂痕,修缮不佳的车轮便相继脱落、酿成事故……



虽然王夫的敌人不多,但若对象是是突然获得王位继承权,以任性闻名的普莱朵第一公主……许多人不看好她、对她抱持疑问,或者担忧国家未来。纵使放出再多关于她的恶评,也没有人感到怀疑,只要她是邪恶,反王族派就会增加,



顺利地,每年都增加、吸收了同伴,回头神来,已经过了五年了。在法案协议会通过,只差一步。接着只等王族点头便可通过了。再过一会儿,只要再过一会儿,就能够救玛莉亚。



「吉尔伯特大人,玛莉安娜小姐的状况……!」



──最后只剩下崩坏一途。



她受到病魔侵袭后,经过七年了。怎么可能还有时间?玛莉亚已经连话也说不出来,即使拼命呼吸,也无法吸入足够氧气送至全身,一看就晓得大限将至。



我急忙采取最后的手段,与黑道份子接触,不过遭受嘲笑后就结束了。不仅如此,我被普莱朵殿下与史提尔殿下目击交易现场,也没有方法可狡辩了。更何况我还收到她死亡的预知,回想起今天早上的她,血液便冻结了。



在原本应该憎恨的普莱朵殿下的催促下,我紧抓着一丝希望,被带回王城的我前往她的身边时,已经是那副惨状了。



不仅无法说话,连呼吸也做不到。我用了各种方法给予她氧气,然而她立刻又痛苦地呼吸紊乱。纵使现在找来医师,也完全救不了她。这样下去,不是医师的我也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眼睛看见我的身影,露出浅笑。我再度唤了一次她的名字,光呼吸就竭尽全力的那张嘴唇拼命张开,似乎有话想说。不过,张开的嘴角颤抖,我无法听清楚她想说什么。



「拜托你……!还、还不要离开……我还没让你幸福……!!……我明明发誓了……明明发誓了啊……!!」



宛如发泄对无力的自己的愤怒般喊叫,握住她没有力气、垂下的手。



我为了让那只非常冰冷的手稍微温暖一点而紧紧握住。不过,无论怎么温暖,她的手都没有回到原本的温度。



纵使没有普莱朵殿下的预知,我也明白。她已经即将迈向生命尽头了。



我祈祷般一直紧握着她的手,出声叫唤她。不过她的回答和症状缓和,都是不可能的。眼泪已经模糊视野,我连她美丽的脸孔都看不见了。宛如一点一滴步入死亡般,她的呼吸更浅了,脸上的血色越来越苍白。即使如此她的嘴唇屡次想传达什么似的持续颤抖。



「……呜……玛莉亚……不可以、不可以……!……求求你……」



最后我只能向神明祈祷了。



好几年背地里做尽坏事的我,向神祈祷。我只顾祈求请不要带她走。宛如世界上只剩下我与她似的,声音消失。耳朵只能听见她的呼吸声了。



我不要,唯有失去她……她……!对不起,玛莉亚……对不起……



我找不到……!!我明明付出了一切心力,却实现不了……治疗方法、特殊能力者……都找不到。



「亚瑟,你的特殊能力不仅限于农作物。你真正的特殊能力是……」



突然,原本无声的我的世界中,响起少女的声音。



我转头,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令我瞪大眼。那道声音威风凛凛。告知不仅限于农作物的,他的能力。



『请带我们到您未婚妻的所在地。』



『只能用在种植农作物上……』



我忆起她和他的话,思考立刻快速转动。难道、难道……怎么会──



怎么会有这种奇迹。



「治愈万物疾病的能力!!」



与她的话同时,今年甫成为骑士的青年奔跑到我们身边。



亚瑟•贝列斯弗德。



我盼望了好多次、无数次、祈祷、寻找。拯救她的方法,那种能力。其存在现在就于我的眼前显现……!!



他伸出手,他温暖的手,从握住她的手的我的手上方落下,且攫住了她胳膊。



救世主突如其来现身于我们面前了。



「……………………唔……!!……啊……呼……啊……!」



她呼吸了。已经如风中残烛的她寻求呼吸。



「玛莉亚!……玛莉亚,你能听见吗?玛莉亚……」



我在理解眼前的奇迹之前,优先持续呼唤她的名字。为了确认是否为现实,握住她的手。



请回答我的声音。请再次握住我的手──



……回握住了。



被她纤弱的手握住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大力鼓动。至今为止,我不断担忧或许已经没有回握住的可能了。那只手,凭她的意志抓住了我的手。同时也确实回握住了我紧握住的手。



我甚至忘记眨眼,瞪大眼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呼吸和血色逐渐恢复至原本健康的状态。我满怀心愿,再次叫唤了她的名字。



「…………玛莉亚……?」



听见我的声音,她朝向上方的视线缓缓转动看过来。她叫了我吉尔,只是这样而已,所有情绪往上涌出,我无法发出声音。



我到底盼望、祈求、做梦了多少次,她对我浮现这个笑容呢?



心爱的她从痛苦中解放的这个时刻。



「我……相当……幸福喔。」



感情的波澜满溢而出。我不由得抱紧了她。我屡次想碰触而持续忍受的,心爱的她的身体。害怕对连呼吸也感到痛苦的她造成多一点负担,连碰触都令人迟疑的她的身体。我抱紧了她纤瘦的身体,靠在她身上,不断哭泣。



我到底期盼这种时刻多少次了?无论牺牲什么,我都想拯救她。我想让她幸福。直到方才为止已觉悟面对死亡的她欲向我传达的话语,我现在终于理解了,无法呼吸。



幸福。



她这么对我说了。我比任何事都还期望的话语。在她的疾病治好前,肯定听不到的那句话。她这句话,从过去宛如诅咒般纠缠的一切之中解放了我。欢喜与解放,安心与幸福化为激昂的情绪,无止尽地溢出,令人不成话语。



玛莉亚向亚瑟•贝列斯弗德说话时,我也发不出声音,原本诉说再多感谢的话语都不足够的,我却只能低头致意。谢谢你,虽然我开口了,却只发出呜咽声,不成话语。



倘若没有他,我确实会失去玛莉亚。无计可施的自己只会一蹶不振、哀叹不已吧?只能花一辈子对他表达感谢了。倘若他不在这里,我就,玛莉亚就……



……!?倘若他不在这里……?



突然,脑中的薄雾散开般,思考惊人又顺畅地运转、运作。犹如方才清醒一般的感觉涌上。



他,亚瑟•贝列斯弗德为何在这里?当然是史提尔殿下用了瞬间移动吧?那么又为何把他带来这里?当然是因为知道他是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所以才把他带来这里,他是被人给带过来的……



全身的血液冻结,为之战栗。



普莱朵•罗耶尔•艾比殿下。她,普莱朵殿下为了拯救玛莉亚而找寻我,主动将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引导至此处。她寻找我的途中,知晓了我的背叛和罪孽,即使如此仍把我带来这里,拯救了玛莉亚。倘若缺少了她的帮助和慈悲,我就…玛莉亚就……



长久以来,我对这位贵人做出了什么事?



为了予以利用,这几年都在散播她的恶评,不断让她名字蒙羞。纵使理解她在成长中逐渐培养了女王的气度,也散播虚假的流言,扭曲事实,持续玷污她的名字。对于仅八岁的年幼女孩,持续五年这么做。甚至在官方场合中,几度对她说出不敬的话语。



然后当她开始被女王认同,我便态度骤变,用污秽了她名字的这张嘴,花言巧语去博取她的信任。实际上倘若能找到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我当天就将王族……普莱朵殿下的性命当作代价交出去也无所谓。



这几年来,我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利用她。对于将我从这个地狱,且最重要的是拯救玛莉亚的大恩人,一直以来我持续犯下了何种罪孽?竟胆敢用这张嘴,对于知晓我罪孽的普莱朵殿下依赖、祈求,对于这样的自己涌出了杀意。被后悔与自责的念头挤压,让人想一死百了。当时史提尔殿下对我说的所有话,我非常想亲口用自己的说法对当时的自己痛骂千百遍。



「怎么会这样……」



话语流泻而出。事到如今,至今亲手犯下的大罪令我止不住颤抖。



我的罪无法被原谅。



背叛、亵渎、持续陷害这位贵人的我,为何能在此与心爱的人一同喜悦呢?



「普莱朵殿下……!!」



我起身,来到普莱朵殿下与史提尔殿下面前跪下。对于她的恩典、罪孽与后悔满溢而出,我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干脆当场把我的头砍下算了。



我传达感谢,「倘若没有您的话,我就……玛莉安娜就……」当我说出这些话,恐惧又向我袭来。倘若没有她,玛莉安娜就不会得救。现在我的手心或许变得很冰冷。



纵使普莱朵殿下安抚了我,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仅有感激以及更多忏悔而已。对于这位大恩人曾在过往五年犯下不敬的事实令人无法忍受。



连被碰了肩膀,让这一位屈膝,都令人感到惶恐,止不住颤抖。我对叫了我名字,反覆声称自己没有作为的普莱朵殿下高声忏悔。



我犯下了好多个不可饶恕的罪过。



不是其他人,是我自己无法原谅自己。我不仅一直利用、亵渎这位公主。连可贵的友人亚伯特,宽待我们的罗莎陛下,对王族还是对国民,我都不断欺骗与背叛,甚至打算不惜牺牲他们。尽管明知那些基于私欲而将持有特殊能力的国民当商品贩卖的人口贩子有多么可憎,但我还是滥用特权扭曲法条去利用这种恶劣行径,我对无法无天的自己,冒出了早该自杀的愤怒与后悔。而在这之后所窜出的……



是羞愧。



过去,我到底在想什么……!?知法玩法,利用并陷害友人年幼的爱女,轻贱国民,甚至背叛为我们做了特别处置的友人……过去五年,我将此宛如视为正当权利般这么做。做出这种事而得救,玛莉亚怎么可能高兴?因为自己而出现牺牲者,或许会让她痛心。不对,确实会吧?用不正当的方法拯救她,无法拯救她的心。不如说反而让她更痛苦。



身为国家宰相,多么荣誉,但又责任重大的地位,却做出这种行为。满怀私欲、狂妄嚣张。



我居然如此丧尽天良!!



我将造谣生事、结交匪类、纵容贩卖人口、不惜出卖王族的想法,在玛莉亚和所有侍女面前向她全盘托出时,也止不住涌出的愤慨、后悔及羞耻的情绪。而最严重的受害者是眼前的普莱朵殿下。



我明言已经觉悟好要接受任何惩罚。



是她的话……我的友人的爱女,我与玛莉亚的恩人,以及我失控而受害的她,我打从心底深深希望被她制裁。我不认为她会原谅我,我想被制裁。得以实现的话,愚昧卑劣的我,就该献出这条肮脏的生命。



「……您的意思是,交由我决定您的罪状吗?」



我立刻回答后,她接着往下说。她说,原本不打算责怪我们。就连这句话也让我怀疑自己耳朵。当时,真的打算原谅我。我僵住身体,继续等待普莱朵殿下的审判,直到最后一句话。



她继续说了。既然知道了我的恶行恶状,就无法原谅。那也当然,我打从心底同意。连我苟活到这一刻,都只能视为她的慈悲。



「吉尔伯特•巴特拉。」



她的手碰到我肩膀,要我抬头。仅再度看见她的模样,我几乎被后悔的念头压垮了。我拼命压抑再度陈述忏悔话语的心情。



我一直背叛这位贵人、这些人,打算舍弃他们。毫无理由对我展现慈悲,不为自身利益拯救我们的这一位。



「您有向父王和母王……『隐瞒到底』的觉悟吗?」



她的话令我再次怀疑耳朵。隐瞒到底……?怎么可能有这种选择?



我的罪孽深重。苦刑、砍头、示众投石至死都不为过。我太困惑了,不禁问出「您要原谅我吗?」普莱朵殿下对我说了不原谅。那么我就更加不明白隐瞒的意义了。



普莱朵殿下笔直看着我的眼睛,开口说了。宛如神的启示般。



在永恒的未来,只要国王如此希望的一日,就要一直作为我国的宰相,为这个国家的人民付出。



她甚至不允许我离开宰相的位置。作为我深爱、骄傲,以及玷污的宰相的生存方式偿还。要我永远存在……我彷佛被光照到了一般。



「身为宰相,就从不法交易中抽身,逮捕、审判您至今得知贩卖人口情报源头的那些人,并且对于您本身一路利用、背叛而来的这个国家贡献心力。现在的您,应该能够做到才对。」



以宰相的身分补偿。她允许我这么做,对我而言是多么重大的惩罚,以及救赎呢?假如可以做为宰相,亲手将我一路以来犯下的罪,能够稍微偿还,生存下去的话。假如不是其他人,是这位殿下如此希望的话。假如她相信我能够做到的话──



「……遵命……!!」



只有一种回答。



我将回报这位殿下的大恩大德,并且为过去赎罪,这次将为国家、为国民牺牲奉献。



「直到心脏停止为止,我将一直守护您深爱的这个国家的人民。我在此发誓……!!」



为此,连我的生命和人生也不吝献上。假如是为了与这位殿下的誓言的话。



我握紧将成为下一任女王,公主殿下的手,宣示了。普莱朵殿下听见我的话后微笑,无声地站直。而她伸手,从方才已碰触过的我的脸慢慢摸向颈部。接着那张秀丽的五官扭曲起来,当我心生疑惑,心想怎么回事的时候。



「在您变成这样之前……我完全没有察觉,对不起。」



这位殿下到底多么高洁呢?



我不禁屏息。我亲身体会,过去陷害如此宽大仁慈的殿下的自己多么愚昧。无论几次,我都想向这一位忏悔。



对于这位殿下的道歉,我打算否定而震动喉咙。您仅在今天一天多么拯救、宽恕了我呢?她本人一定没有理解吧?宛如理所当然般持续拯救人的这位殿下,甚至令人觉得就像女神。因为她甚至给予我这种罪孽深重的人补偿的机会了。



「只能以这种形式……只能借由将您束缚在宰相职位而制裁您,对不起。」



痛苦地继续道歉的普莱朵殿下让我不禁瞪大眼,并且……笑出声了。



这位公主……



她完全没有理解。她说「束缚在宰相职位」?这么做才不是束缚。



叫做「活用」。



我握住普莱朵殿下放在我后颈的手,尽量不失礼数地,缓缓亲了她的手背。



──表示发自内心的「敬爱」……对她宽大的心,那比大海更深、大慈大悲的善心。



我接着跪下,握住她的脚。她也允许我脱下她的靴子,我亲吻了她的脚趾。



──对于宛如神明存在般的您表示「崇拜」。对于拯救我、玛莉亚的救世主其存在。



接着我顺势地也亲吻了脚背发誓。稚嫩、纤细的脚收在我的掌心。



──对于恩人,友人,主人……国民。我身为持续背叛、践踏的大罪人,表示「隶属」。不是将我关进大牢,不是要我交出性命,而是永远地对更多国民偿还,以及对王族做出回报,献上誓言。



最后我将嘴唇贴在小腿上。前一刻我抬头看向普莱朵殿下,在视野一隅看见与普莱朵殿下同样面红耳赤的史提尔殿下。



啊啊……真年轻。他们俩依然是个孩童,这么一想,我不禁又笑了出来。



──表示代替忠诚的「服从」。再也不会背叛,对着应当持续整个生涯、我永远的主人发誓。



在自己,主人,以及心爱的她面前结束誓言后,我帮普莱朵殿下穿好靴子。



「我不是骑士……也不会和您缔结从属契约。正因如此,请让我在场亲自立誓。」



光亲吻也不够。我向这位殿下献上更多,屹立不摇的誓言。



我手指交错抬头,对于主人的这位殿下献上誓言。接着低下头后,宛如献身般宣誓了。



「您给了我这种大罪人再次为国家贡献心力的机会,我衷心感谢您。包含玛莉安娜的事情在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我说完最后一个字后,终于带着自信,能够正面回了这位殿下笑容。



「约好了喔。」



她的笑容,甚至令人涌出怜爱之情。这几年间的憎恨和嫉妒……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呢?我回了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后,她又再度温柔地对我回笑了。



我要对您发誓永远。对着挽回、给予我的一切的您发誓。



在这个世界上,连最心爱的人都无法献上的这条性命,直到最后一刻,都为了这位殿下今天的话语而活。



为了国民。



我将献上永恒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