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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爱克帕特(2 / 2)


直美用拳头使劲揉去了涌出眼睛的泪水。眼睛通红的她又再一次投入庞大的欢声笑语中。



“……真是的,什么人口过少化。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嘛。”



这样下去,故乡爱克帕特将失去自己的荣耀,有一个男人曾经这样认为。



但是,那个男人却没有给与自己共生的同胞们带去荣耀。



如果他曾经被城里的人们所信任的话,如今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历史会向谁微笑呢。



Ernst



绘出舒缓曲线的夕阳下,靠近圣殿的坡道上,罗列着好像能将蕾切伊娜的历史一览无遗的古迹。坡道的尽头伫立着英雄伊万·郁佳的墓地。



眼下,各条道路上,都回转着随时都会绽开的活力漩涡。但是只有这个被欢庆大会完全给遗忘掉的祭坛,与喜悦欢乐无缘。所以慈善家艾路恩斯特·鲁撒乔为这里献上了鲜花。



“你说过你很尊敬他的呢。”



艾路恩斯特对着浮现于眼前的某个理想家的侧脸说道。只要对这个城市的历史多了解一下,就能知道西蒙同海盗的关系,其实没有什么忌讳。地下道里的第二天,在那里发现的大量的尸体。埋藏起它们的正是造成新市街出现的中心人物,海盗。因为他爬上了显赫的地位,为了要处理掉编不出死亡理由的尸体。因为他被海盗们盲目的信任着,所以把这些逮捕就能立刻判死刑的犯罪者赶上地面,从背后射杀。他就是和解派里唯一一个身世不明,被当成英雄的叛徒伊万·郁佳。



“西蒙。你比自己想象中更浪漫啊。”



他为了整理自己的思绪,出口说道。本来他应该出手阻止那个男人走向毁灭的。包括西蒙的预谋在内,他比谁都知道的多得多。巨大的企业“鲁撒乔”的警备部门的业务包含了情报活动,艾路恩斯本人也是那里的顾问之一。知道他这层身份的人,结果只有一次也没有对他把枪相向的弗莉达了吧。



“我要离开这个星球了,因为有想要调查的事情。”



他恋恋不舍地环视风景。从这个祭坛的门口回头看的话,可以看到在赤红色的夕阳照耀下的爱克帕特。这座坡道和高楼组成的城市里,活性石材砌成的墙壁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您打算带爱丽丝大人一起走吗?”



耳边响起忠诚的警卫班长的声音。装备了光学迷彩,不见身影的护卫们,他完全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气息。



“不。我这是要逃跑呢。我这样的人才担负不起她呢。”



慈善家摇了摇头。



“绝对只有伟大的人才能带得了她的。她以后一定会成为最糟糕的王者。”



他想起对少女说起的“高尔迪恩的绳结”的故事。面对刚刚失去父亲的朋友,也能自然地舍弃本我,贯彻“自我”。而这就是站到最后取得胜利得要领。在地下道,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也不退却的意志力。在神殿里拔出利剑,赢得胜利所取得的危险声望。无论哪一点都和他至今都无法忘却的某个女性一模一样。所以,尽可能的不想和她扯上关系。



“……我还是不太适合吧。不过就算那样,我也不讨厌继续挣扎着,想要高贵地活下去的人。”



远处鸣响了钟声。某处的街上,战车扬起的尘埃反射有色的阳光,染上了金黄色的尘埃闪耀飞舞。



慈善家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担心那个眼神坦诚直接的少女,她将来要走上的道路。又好像是在哀悼能与他跟朋友一样谈笑的男人。



Alice



夕阳下的倾斜都市与受到鲜血和热情祝福的新市街里,无论看向哪儿,都能令使人缅怀起认真生活过的先人们。



爱丽丝她们三人一起走在令人怀念的放学路上。有好几幢熟悉的建筑物都毁坏了,还冒着烟雾。尽管如此,她也觉得今天的街道看上去很美好。



大家的万岁喊声和国歌声,敲打玻璃的声音,战车碾压着地面发出的轰鸣声,就算出声说话也什么也听不见。直到刚才,城里各处的钟都在鸣响,洪亮得令人头疼。



被抛出的白纸片或者手绢上,被踩得都是泥巴。



舍不得分离的三人,一起走在柔和的阳光和阴影交织在一起的小径上。走到了平日放学时候分别的四字路口。



“那就这样,明天再见吧。”



“嗯,爸爸的事情,日子定下来了后再联络你们。啊,对了。西蒙说过戒指的事情“还是要还给我”的。可是像我这样的人,拿着也很为难。“



“……我能把大家一直一直都当朋友来看吗?”



蕾切尔总是会说些奇怪的话,直美与爱丽丝相对而视。



“那是当然啊。”



直美还说:“别变得这弱气呀!”一边拍了拍大小姐的后背。



之后,两个朋友各自都走到了回家的分叉道。



不经意的回头一看,爱丽丝看到蕾切尔依依不舍的站在原地。坚毅的少女,眼里含着泪花。



被机械兵破破坏掉的房屋,落下的阴影在蕾切尔的身上投下了黑色的斑驳。那不是她所习惯亲近的故乡的阴影,而是那个地下道里冰冷黑暗的色调。



“对不起。我没能阻止。我全部都知道的。”



爱丽丝不知道这个坦白意味了什么。可是,既然朋友感到悲痛,她就想去帮帮她。



“……其实我很卑怯。明明我不应该对你倾诉,而是必须告诉直美才行。”



“等我一下吧。我去要点红茶什么的。”



但是知道最后,大小姐也没有与她分担心中块垒的意思,她告诉爱丽丝。



“谢谢……但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爱丽丝想起,逃入地下道那天,他们兄妹之间一言不发的事情;大小姐在在爱丽丝遭到放逐的时候那种失去理智的样子;还有她在历史资料馆里的威严。无论哪一个,都是蕾切尔在学校里不曾展现过的样子。从朋友憔悴的脸颊上能看出西蒙的相貌。现在要是不对她说些什么的话,感觉她就会飘落到伸手无法触及的地方去了,爱丽丝不由心中一紧。



“蕾切尔。”



朋友是比起被安慰,更欢喜被人依赖的类型,爱丽丝紧张地说:



“请帮我转告西蒙。我还没有放弃呢。”



蕾切尔一头雾水,露出惊讶的表情,爱丽丝慌慌张张的说明道。



“那个……我在地下道里惹西蒙生气了。他说为了恢复城市的健康状态,必须同敌人战斗然后将他们‘排除’掉。”



“真是那你没办法。哥哥也真是的。”



为哥哥着想的妹妹,她的表情让朋友眼睛湿润了。



“觉得我也应该再努力一些的。为此可能我也会拿起武器。但是我觉得这与为了让城市取得健康恢复正常而去战斗是有点不一样的。”



把自己的想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话,就会有微妙的偏离,所以她断断续续地说着。



“用手术去除病因的话,让身体状况变差的原因就不复存在了。可是健康是身体在那之后,通过各种各样的治疗努力让自己痊愈的结果呢。战斗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而是踏上漫长的后续路程所迈出的一步而已。所以我坚信我们手上有很多能够选择的答案,总有一天,就算不用这种方法,也能更好的解决问题。”



全部说完后,爱丽丝长叹了一口气,



“你是个认真的人。”



感到意外的蕾切尔微笑了。



“可是没有什么绝对的‘正确’。”



爱丽丝害羞了。而一颗晶莹的泪滴从朋友的眼角上滑落。



弗莉达说过正义的天枰是完全平衡的,因为正义的数量多和世上存在的事物一样多。可爱丽丝却认为。那个天枰是倾斜的。如果真是的完全平衡的话,人们就不会像从坡道上滚落的小石头那样,想要去追求它了。



“我认为‘世界是向着温柔的一边倾斜的’”



蕾切尔表情柔和,眯起了眼睛。她沐浴在夕阳下,背后的“倾斜都市”上几百万扇反光的窗户,宛如在安抚逝去的生命。



“嗯,全部都会明白清楚地转告给哥哥的。”



这句话里的违和感让她打了个寒战,她看向朋友。蕾切尔把扭曲的哭泣表情沉入了微笑中。只有涌出的泪花,流淌在高贵的脸庞上。



“爱丽丝。你今后要去很远的地方吧。”



“是的”



她们再也没有说话,爱丽丝与蕾切尔互相看着对方。她准备接受留学邀请的事情,本来打算等真美安定下来再说的,却被轻而易举的识破了。



大小姐被眼泪打湿的脸孔上闪耀着自豪感,她提高声音说。



“去看看广阔的世界吧。这是我还有哥哥做不到的事情。



去学习智慧,磨砺见识吧。如果世界变得与你眼中那样的温情了,那么死去的大家也会得到补偿了吧!“



接着蕾切尔留下开朗的微笑,一转身,精神抖擞的走向拉威尔家的府邸,走向慈母方舟的山脚下。



古老石材的黑色也好,新造马路的白色墙壁也好一切都晃动着溶化在金色的黄昏里。



——纽普兰兹威克圣殿的钟声响起。



两下、三下、四下、五下……钟声一直传递到神经的最柔软处,心里变得热乎乎的。



被夺去了重要的东西的市民们,纷纷停止喧闹,开始默默祈祷。为了没能看见今天夕阳的人们,爱丽丝也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祝愿所有幸存下来的人们和死去的人们都能变得幸福快乐。



Freda



“空调再开大一点就好了。”



弗莉达等待了两小时,终于通过了宇宙港的出国海关。她用“特定控制终端”操控着自行行李箱,行走在回廊里。透明墙壁外面的夜景,就好像是一条人造星星汇成的银河。因为有好事儿的人用世代宇宙船的电源点亮了“倾斜都市”里的路灯。来往的说话声与脚步声让播音员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处在上千人的人流中,让她不可思议的有一种怀念感觉,觉得里面有几张认识的脸孔。



打那之后,已过了两周,今夜的爱克帕特还持续着欢庆宴会。



海盗的战舰被蕾切伊娜的宙军逼离了城市上空,然后撤退了。可能是负隅顽抗直到失去战力也捞不到什么好处的关系吧。



人们在宴会上追悼逝者,或者喝醉了酒互相谈论那时候的情形。



死亡人数有七千零九十九人,受伤人数有四千七百八十八人。下落不明者有三千一百五十人。海盗掠走的东西没多少,破坏掉的倒是很多。由于他们把议员会馆啊、国会啊、全省厅之类的建筑彻底的毁成了废墟山瓦砾堆,行政机能到现在还没有恢复。



为了恢复停顿的业务,宙港里头挤作一团,乱哄哄的。再过一个月,加上涌至此地的外星球新闻团体,这里肯定会拥挤到要命吧。



在没有自动步道的回廊上,大家都注目着这番夜景。只有这次,弗莉达也钉在了原地。这座横卧于黑暗中城市,被数不清的人们刻上了喜爱与生活过的证据。不属于天空的数百万盏灯光,如同妆点城市的宝石一样闪闪烁烁。



与九十天前,刚到这里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蕾切尔代替兄长,一边做着学生一边开始了政治生涯。领导人所剩无几的蕾切伊娜对拉威尔家的大小姐寄予厚望。直美则决心继承父亲的店铺,开始帮忙面包店的工作。



据“约翰逊”的消息,马克·希拉卡乌忙于调查海盗占领期间的犯罪情况调查,还没有回到星际警察的工作岗位上。虽然多亏与组织有关系的警官不在少数,所以出国手续办得很顺利,但是预感不久就会再遇上他的。



“对不起!我迟到了。”



爱丽丝挤过闷热拥挤的人堆,走近了。



她抬起头,问心无愧的脸庞上一如既往地挂着微笑。还有那双稍稍变得更坚强的眼眸。



“没关系,我也刚刚到。”



于是弗莉达迈上了没有回头路可走的道路。她背叛了自己所属的犯罪组织,作为一个特工也等于背叛了自己的祖国。这个挑战简直太疯狂,但并不虚无。那是一种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感受不到的,既是某种迎来改变的预感,也有一种自己是为此而生的厚重的充实感。



如此确信后的她,得到的不是喜悦之情而是一种魂灵剥离脱落了一半的失落感。自从来到这个星球后,这股最为剧烈的情感波涛,就要化成眼泪奔涌出来了。因为她刚刚才意识到,自己所失去价值。那就是她的忠诚心,虽然被徒劳感和黑暗前途消磨着,但仅仅由于一个命令就能令她来到这个连救援都等不到的偏僻地方。那是曾经在贫瘠荒芜的“弗莉达的世界”里闪闪发亮的宝物,而她却背弃了它,将它丢进了臭烘烘的下水沟里。弗莉达和西蒙一样,是个背叛者。她知道那个雨夜里,她所击穿的理想家的心脏,也是这样子冰冷地颤抖。



她原本是独自一人来到这个星球的。可是眼下真要回去的时候,故乡的同胞们和伙伴们统统被她舍弃掉了,成了一个在这个世上无依无靠的“孤家寡人”。



花园中的少女看到了她的表情后,笑了。



“啊。这个表情,你又在想‘我是孤身一人’之类的事情了吧。”



“…不是啊。”



“不用害羞啦。你呀,变得坦诚一点嘛。今后我们一直都会在一起的,遮遮掩掩的多难受。”



被她看穿后的欢喜之情,变成了同等分量的痛苦。那张快乐的脸,令罪恶感犹如阵阵针刺,扎向她的心。



弗莉达知道背叛者的下场。被她杀死的西蒙,是个有血有肉的她所熟悉的人。这个男人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弗莉达,他无法相信自己的故乡与同胞也无法抛弃他们,他也曾经体会过这种撕心裂肺的感受吧,身为一个背叛者应如何活下去呢。但是由于只是把他当成暗杀目标来看,所以他的事情现在一件也想不起来。对自己的嫌恶感已经快变成呕吐感,她低下头闭上眼睛忍受着。



“有点安心了呢,连弗莉达也会感到不安。”



爱丽丝与蕾切尔和直美还办了个欢送会,大家都为爱丽丝的幸运感到高兴。



“…………没问题的。过个三十秒就能回到原来的我。”



留学的钱是“约翰逊”出的。她们的文件上的目的地正是爱丽丝本应继承的“鲁撒乔”家的大本营,星球萨曼尔萨伊特。然而没有弄清“约翰逊”真正的目的,就不能预测他会何时露出獠牙。一直将毫不怀疑自己的少女蒙在鼓里的她,没有罢手的资格,也没有哀叹自己的资格。所以她呵斥自己的脆弱,制止自己的冷汗与喘息,为此她咬紧牙关,牙床都快渗出了血丝。



“万一以后遇到痛苦的事情,你就恨我好了,我会迁就你的。”



虽然嘴上逞强,但是身处深渊里的她连爱丽丝的脸都无法正视。死去的西蒙质问她用背叛最终会抓住什么东西?等弗莉达临死的时候又将会得到什么样的东西?



就在那时,跌入黑暗中的她,手上感到一阵温暖。所以她想也没想就紧紧地握住了它。伤口还未愈合的双手温柔地包住了弗莉达那只无数次被鲜血玷污过的右手。



抬起脸,愿意把血肉之躯的自己当做朋友的爱丽丝,脸上一片绯红。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但能遇见弗莉达真是太好了。”



弗莉达也许改变了吧。这个被太阳宠爱着的少女,本来只是个利用的道具而已。然而,自己本来应该空出手来握枪射击的手,却不愿意放开她。虽然失去了太多的东西,但现在她不再妒忌这个微笑了。取而代之的,不知为何不可思议的感到,如果失去身边的爱丽丝是如此的令她恐惧。



于是,考虑了半天想要将自己的情感表达出来的弗莉达,结果又说出了一句笨拙的话语。



“……我也要谢谢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