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明的灯光显现出朦胧的轮廓，可望却不可及。



到头来，没准我就没想着要向诗音表白。



因为知道是触不可及的距离，所以我才能尽力伸出手，然后安心地迎来终结。



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能触碰到，从头至尾都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转头一看，放在头旁边的手机屏幕亮着。看样子是有消息来了。



难道是诗音？她应该没有察觉到我今天的样子有些不对劲，然后发消息过来吧？



诗音不会没事给我发消息。



然后乃菜就更不可能了。不再来学校的她是不可能联系我的。



我解锁手机，打开消息软件。



现在忙不？【朝井茜】



可以打个电话吗——？【朝井茜】



看来是姐姐发来的消息。



在国外的时候还是高中生的姐姐现在是大学生。她离开了家，在一个人生活。



虽然她已经和父母基本断绝了关系，但却会像这样和我定期联系。



平时感觉麻烦的我总是敷衍对待，但感觉今天好好回应一下也并无不可。



感觉现在不管是谁，能和我说说话就都好。



大约是因为显示了已读，很快对面就打来了电话。



虽然觉得连我的回应都不听这有些不好，但姐姐不顾虑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滑动屏幕接起了电话。



『小秀——！』



「你好，喂喂」



『喂喂！喂喂？喂喂——！呐，听得到吗？』



「不连呼我也能听到的。我不是回应了吗？」



『声音太小完全没听到』



「那可真是抱歉。话说，你现在什么情况？不会是喝醉了吧？」



『没错！刚参加完酒会回来！』



总感觉从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看样子姐姐是借着酒劲给弟弟打来电话的。



姐姐一反常态的高涨情绪让我不由得想要叹气。



在我陷入自我厌恶的时候，她这样还真是轻松啊。



难不成一直以来只是因为我不接电话所以没有注意到，姐姐每次给我打电话都只是因为她喝醉了吗？



「怎么了啊。突然打电话过来」



『呀——想听听深爱着的弟弟的声音』



「也就是说什么事了」



『小秀现在还不能喝酒所以大概是不懂的，酒会之后是会有一种独特的寂寞啊。明明和大家一起嬉闹，回去的时候却是一个人。就感觉，啊，人无论何时都是孤独的啊』



「虽然不是很懂那种感伤，总之你精神就好」



『谢谢——！我也爱你哦——！』



总感觉对话从刚才开始就有些微妙的对不上，但要求喝醉的人给出正确的回答就太过分了。所以我决定随便听听就好。



「那没要说的我就挂了啊？」



『不是啊，我有些担心呢』



「我倒是更担心和人对话都做不到的喝醉的姐姐啊」



『小秀，你还住在那个人那里吧？』



姐姐指的是妈妈。



她坚决不会用『父亲』『母亲』来称呼父母。



我以前问过姐姐，她是这么回答的。



——因为我不想承认他俩是我的父母。



姐姐事到如今也没有原谅强迫姐姐走上钢琴家的道路，结果让家庭分崩离析的爸爸和妈妈。



她喝醉酒的时候会给我打电话，大概也是因为对她而言只有我还勉强算是她的家人。



『我很担心啊。没对你做什么讨厌的事吧？』



「没什么。我很会来事的，放心好了」



『那样就好。要是被做了什么的话，可以到我家里来哦』



「你家在东京吧？好远的」



『有什么不好。一起住吧。又不是远得不能去学校』



「居然是以住下为话题啊。不要，姐姐的屋子是供一个人住的所以太狭窄了」



『不要说得那么悲伤啊——姐姐我会哭的哦？呐，像以前那样睡在一张床上吧——』



「嘛，只有一张床啊……」



耳边一直响着些以喝醉酒的声音说出的纠缠不休的话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这样想的我便切换成了免提模式，把手机放到了被子上。



『话说小秀才是有什么事了吧？罕见地接我电话了』



手机里传来了音质变差的姐姐的声音。



我想这一点正是姐姐比我年长的体现。她一下子就看出了我的异常。



「只是有些忽三忽四而已」



我的烦恼只不过是那种很常见的恋爱烦恼而已。



和亲姐商量恋爱相关的事情很羞耻，我也不想让她过度担心。所以我选择蒙混过关。



『这样吗？』



「对对。只是我想太多了」



『什么啊。还期待了一下你是不是想要依赖姐姐我呢』



「辜负了你的期待真是遗憾呢。不过，想依赖你的时候会依赖的，放心吧」



『但小秀你就是会这么说着然后一个人去承担啊。姐姐我很懂的』



「是是是」



我选择对刺耳的指摘置若罔闻。反而问起了姐姐的近况。



「你那边怎么样」



『怎么是指？』



「过得好不好」



『那当然已经是，非常顺利地，正处于big wave的正中央啊』



「什么的big wave啊」



『当然是乐队活动』



姐姐不知是吹了什么风，在进入大学之后就组建了乐队，进行着音乐活动。



曾一度拒绝了音乐道路的她会像这样以别的形式同音乐产生关系，人生还真是有什么都不奇怪啊。



而且，据本人所言，乐队意外地很有人气，所以我很意外。



不过，因为是从她本人那里得知的消息，所以话听一半就好。



『今天也办了演出哦。啊，感觉真好——还想办更多演出——』



「这样啊」



『你那棒读怎么回事。对了。小秀也来看演出吧』



「之前不是去过吗」



『不就只来过两次吗。下次把朋友也叫上啊』



「不要啊，向朋友介绍姐姐什么的」



『喂，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我不可能让纯洁美丽的诗音看到如此模样的醉鬼啊。



「是说要是受姐姐影响，我朋友变成不良了要怎么办」



『我哪有不良了？』



「从家里跑出去，在大学刚开始搞乐队结果就沉迷那边，导致差点留级什么的」



『谁啊？那样的不良少女』



「是你啊……」



『不要紧。我只是没拿到学分而已没留级』



「这样吗？」



『嗯。话说我们大学基本上就是直到升上四年级为止都不会留级的。与之相对，四年级的时候要是没拿到足够的学分就没法毕业就是了』



「那现在学分什么情况啊？」



『毁灭性的。基本确定要四年级的时候留级了』



「喂」



『不要紧。反正我要退学的』



「这让我感觉更加要紧了啊……」



『这种毫无趣味的大学不要上了啊！我想要只靠音乐活下去啊——！』



「怎么听都只像是不良少女的发言……」



只是单纯不再来学校的乃菜先不说，姐姐也很有问题。



不过姐姐有着为了音乐的目的，大概是比乃菜要好一点。



但不管怎么说姐姐还是偏离了正常的生活方式。这也全都是我的错。



都是抱有人生到头来就是妥协这种错误的信条，毁了姐姐成为钢琴家的梦想的我不好。



所以，我选择道歉。



虽然事到如今大概是无法挽回了。可总比不道歉要好。



「总感觉，抱歉啊」



『突然怎么了？』



「呀，对姐姐做了不好的事情，就想道个歉」



『不好的事情？那是啥？你对我做了什么事情需要道歉吗？感觉有些可怕啊？』



只听声音就能明白电话对面的姐姐很是困惑。



『难不成，在我乐队的MV的评论区说「这个主唱的脸长得不怎么样吧？」的人是小秀你？』



「那人不是我」



『也是呢——在小秀眼里我是超级大美女呢——』



「你这自恋狂。干脆现在写点恶评吧？」



还请不要在人谈论正经事的时候开玩笑。



我打起精神，继续说道。



「不是那样。是很久以前的事」



『以前？小秀你做了什么吗？』



「你怎么就意识不到啊。我不是让姐姐放弃钢琴家的梦想了吗」



『让我放弃？怎么回事？』



「我不是对爸妈那么说过么。说姐姐没有钢琴的才能，说再去练习钢琴也没有意义了，说放弃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回日本吧」



『虽然是有这样的=事情——』



「我一直想要道歉啊。虽然其实应该更早的时候就得道歉了，但一直没能道歉。真的抱歉。把姐姐的人生搞得一团糟」



我对着手机屏幕低下头。尽管知道屏幕对面的姐姐看不到。



房间里一片寂静。姐姐陷入了沉默。



在姐姐开口之前我打算不抬头。这是我一点点的诚意。



虽然不知道这样的诚意有没有意义，但我想做能做的一切。



终于从扬声器里传来了大大的吸气声，接着姐姐开口说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大约是因为酒醒了，和刚才为止喝醉酒后含混的声音不同，姐姐的语气变得相当认真。



听上去感觉像是在生气。



『我为什么要被你道歉啊？』



「还问为什么——」



『不说我该不该向你表示感谢，我都没道理被你道歉。不如说我才该说对不起』



「这又是为什么——」



『原来是这样啊。小秀一直觉得过去的事情是自己不对啊。对不起，姐姐一直没能注意到』



「为什么姐姐你要道歉啊……」



『因为我让小秀背负了全部』



姐姐的呼吸声隔着电话传了过来。



『因为我说不出想放弃钢琴，所以让小秀去说。我没想到你一直很在意那件事。这也是理所当然啊。那时候小秀才小学六年级而已。明明比我小多了，却背负了比我更加沉重的决断，不介怀也是不可能的啊』



「不是的，我——」



『没有不对。全都是我不好。小秀没有错。所以你既没有必要道歉，也完全不需要介怀』



「但是——」



『没什么但是。这是事实。所以完全没必要有罪恶感的』



——罪恶感。



这样啊。我一直活在罪恶感之中啊。姐姐的话语毫不费力地落入了我的内心。



我比我自己想象地更要对让姐姐和父母放弃梦想这件事而感到后悔。



然后，在无意识之中我为了让自己的决断正当化，便就一直抱着人生到头来就是妥协这样的信条活着。



尽管我自己是最清楚我所持的信条是错误的。



『先说一声，我现在可是很幸福的。可以放弃最讨厌的钢琴，可以离开最讨厌的那群人，可以像这样一个人自由地生活。还能从事最喜欢的音乐。你看我哪有不幸了？不管谁怎么说我都是幸福的』



但要是让姐姐放弃梦想的选择没有错的话。要是自己所持的信条没有错的话。



那一直以来我究竟是产生了何等的误会，并活到现在的啊。



我可能只是自作主张地在怜悯姐姐。认定是自己的错才让姐姐被推入不幸的。



但那是错误的。姐姐完全没有不幸。



『全都是多亏了小秀哦。因为你把我说不出口的话，对他俩说了，我才能变得幸福。所以，你可以感到自豪哦。真的非常感谢。小秀对我有着感激不尽的恩情』



前提是不一样的。我只以自己的尺度看待姐姐。



因为我害怕知道姐姐的心情，便一直以来都没有直面过她，所以才会连这么简单的误会都意识不到。



「那姐姐也没有恨我吗……？」



我战战兢兢地问道。



姐姐忽然叹了口气，堂堂正正地断言道。



『当然了。不会恨的。我一开始不就说了？我爱着小秀』



我本以为她连呼爱我肯定是醉酒后的胡言乱语，没想到居然说的是真心话。姐姐的本心实在是难以捉摸。



『而且我现在开始觉得弹钢琴的经历也不是白费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即使是类型完全不同的音乐，最终也会产生某种联系啊。就连摇滚之中也不是不能有古典的元素。就算是作曲的时候，钢琴的知识也能成为食粮。因为有那么一段辛酸的时期，才有现在的我。所以我现在并不后悔以前弹过钢琴』



「……谢谢」



大约我是被姐姐的话语拯救了吧。我自然地这么说道。



我人生到头来就是妥协的信条并没有错。



确实在社会上，一般来说妥协可能会被看成是不正确的行为。



大约也有人会说，以理想为目标，追逐梦想才是正确的。



但就像是过去我们的家庭那样，追逐无法实现的梦想也是会导致不幸的。



世上也有通过妥协而得到的幸福。姐姐把这件事告诉了我。



重点是选择。可以为了变得幸福而去追逐梦想。也可以接受妥协之后的现实。



没有哪个对哪个错，两种都是应当被尊重的选择，在其中并没有优劣之分。



「和姐姐聊了天真的太好了。多亏这样我终于明白了」



——所以我也该妥协。妥协于什么都不想要，同时也什么也不会失去的一个人的日常生活。



这是乃菜说过的我的信条。我终于意识到了当时感受到的违和感的真面目。



并不是因为我说的信条是错的，所以觉得她的话很奇怪。而是有别的什么理由。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能帮上小秀就好』



姐姐满不在乎地说道。她大约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对我而言是多么大的救赎吧。



虽然不能表达出这份感谢很让人心急，但直接表达出来又很羞耻。



到头来，没准这种程度的迟钝刚刚好。



『啊，对了。要是感谢我的话，下次来看演出啊。之后一起玩吧』



「那就这么办吧」



『诶！？可以吗？突然娇起来了！？』



「你要这么说的话， 我就闹别扭不去了」



『开玩笑啦，玩笑。对不起啦。久违地见个面吧』



「我也是开玩笑的，不用焦急了。总之下次我会去姐姐家玩的」



『真的？当然来了的话得住下啊？』



「好好。要住要干什么都行」



『太好了——！』



真是个情绪高涨的家伙。不过，这种事情就能让姐姐开心的话，我也是很高兴的。



『那这周六怎么样？我马上收拾屋子』



从手机扬声器里传来了欢呼雀跃的声音。



对此我干脆地作出了回答。



「遗憾。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所以不行」



『干嘛啊——你不是很感谢我吗——？』



「凡事都要讲先来后到啊」



我想起了曾是恋人的少女的身影。



我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不再来学校的她。我必须要纠正自己认定的错误。



大概现在她也一个人孤独地待在家里吧。我有必要尽早见到她。



至于当面向姐姐表示感谢，在那之后也是可以的吧。



『什么啊？是比我还重要的事情吗？』



「嗯，比什么都重要」



就这样，我做好了直面楠木乃菜这位少女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