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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盗走星座的理由(2 / 2)


这些些愚蠢的想法,对幼时的我而言却很重要。



我其实并不讨厌姐姐。



姐姐很温柔,我做噩梦时她会陪我一起睡;洗澡弄湿头发时,她会帮我擦干、梳好。当我羡慕地看着姐姐那一头顺直的长发时,姐姐也会怜惜地抚摸我的头发。



听说我溜出医院的那一晚,最担心的人也是姐姐,最先发现我失踪的人也是她。



姐姐住院期间,也一直记挂着我。应该说相比于她自己,她更惦记我。她总是问我,有没有做噩梦,有没有好好擦干头发。



但是,我的心却和姐姐越来越疏远。都怪姐姐,我不止一次两次忍痛割爱。只要姐姐还活着,大家的目光就会都落在她身上,都怪姐姐,我必须得去我厌恶的医院。



医院已经变成了我最厌恶的场所。老旧的大楼昏暗而阴森,还有熏得人头晕的异味。那是附着在破旧建筑上的消毒水味吗?这股异味与我对死亡的理解融为一体。至今,只要一想到死亡,这股异味便会萦绕在我的鼻尖。



更为重要的是,我极度讨厌姐姐身上的那股死亡气息。



如果夕哥不在,我肯定极度不愿意去医院。正因为有夕哥在,我才能够忍受。



然而夕哥眼中的人不是我,而是姐姐。



我即便活着,也得不到任何东西。——这便是八岁的我所领会到的幼稚哲学。



对,都是因为……姐姐还活着……



临近七夕的一天,我照旧与夕哥并肩走在去医院的路上。进入七月后天气越来越热了,但是天空依然阴云密布。



“我能为麻里做些什么呢?”



相比于近在眼前的我,他更关心姐姐。



“为姐姐做些什么?”



“嗯。我不是医生,无法治好麻里的病。我也没有钱,无法为她买昂贵的礼物。所以我一直在想,我能为痛苦的麻里做些什么呢?”



“其实我也想过。”我模仿夕哥的样子,装出一脸愁容。“但我也想不出自己能做些什么。”



“但是我最近终于发现了,我能为麻里做的事。”



“是什么?”



“我想送她一条星星项链。”这句话让我措手不及。还有,为什么要把它送给姐姐呢?我不能理解,那分明是姬子的项链。



“那条项链在哪儿?”



“当然在夏日的夜空中呀。”夕哥仰望着此时星星尚未出现的天空。“我要让化为星座的公主的项链恢复原形,然后送给麻里。”



“这种事能办到?”



“夜里是晴天就行。”



夕哥想把“公主的项饰”送给姐姐。



但这种事真能办到吗?人类无法摘下星星,这种事我还是知道的。我对星象的知识还是比同年级的孩子丰富。所以我清楚地知道,伸手摘星简直是痴人说梦。



夕哥不肯讲他摘取项链的方法。他还叮嘱我要对姐姐保密,估计是想给姐姐一个惊喜吧。



那天,夕哥没进病房就回家了。父亲很晚才来,我百无聊赖地熬到了熄灯时间。



医院熄灯后,透过姐姐病房的窗户也能看到星空。南方的项饰座闪耀着,我忍不住好奇,试探性地问姐姐。



“姐姐,你知道项饰座吗?”



“知道哦,昨天晚上夕君告诉我的。”



回想起来,昨天夕哥很晚才离开病房,还用轮椅把姐姐推上了楼顶。应该是那时候夕哥把项饰座指给姐姐看了吧。



“是那个星座吧?”姐姐指着南方的天空,在笔记本上画出了呈U字形排列的七个星星,的确是项饰座的形状。



夕哥想把它当成礼物送给姐姐喔——我险些脱口而出。说实话我很希望夕哥的计划会泡汤,一直以来都是姐姐受益,为何我什么都得不到?我好想怒吼,可最终还是将怒火和想说的话一齐咽了下去。



又过数日,到了七月六日。



在去医院的途中,夕哥忽然问我。



“知道总共有多少个星座吗?”



“这个……”我默默统计着夕哥告诉过我的星座。“十五个左右?”



夕哥笑着摇了摇头。



“正确答案是八十八个。”



“这么多吗?”仔细想想,与星星的数量相比还是少了点。如果星星有成千上万颗,星座也应该更多一点。



“无论你去查哪本书,都写的是八十八个。话说,你知道星空之中也存在着像地球的国界线一样的分界线吗?所划分出的每一个区域之中,都必然存在着一个星座。这是国际天文联合会于一九三零年划定的。当时共划定了八十九个区域。”



夕哥突然讲起了如此深奥的知识,我装作听懂的样子边听边点头。



“八十九个区域,八十八个星座。星座少了一个是吧?其实这没什么可奇怪的。因为我偷走了一个。”



“你偷走了星座?”



“嗯。”夕哥从手提包里掏出了一个又细又长的盒子。打开盖子,盒中有一条由七颗透明石头串成的项链。石头镶着金边,由银色的链子串成,最大的那颗应该就是贯索四了吧。



“好厉害!怎么弄到手的?”



“这是秘密。”



夜空中闪耀的星星,如今近在咫尺。其实我想要得不得了。



他究竟是如何办到的?我完全摸不着头脑。也许夕哥会魔法吧,毕竟那天夜里,是他最先找到了迷路的我。



我抬头看向天空,星星还没出来。



夕哥盗走了项饰座,那么也就是说,以后再也无法在夜空中看到项饰座了吧?星空是属于全人类的,就这么据为己有不太好吧?



夕哥将项链放回书包里,迈步走向医院。



“我想在明天七夕把它送给麻里,在此之前,你要保密哟。”



我点点头。



但我心里完全接受不了。



为什么要把项链送给姐姐?我实在不能理解。明明是我和夕哥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一直以来,姐姐不都只是坐在一旁看着而已吗?什么都没做,她凭什么理所当然地得到项链?这太不公平了。



如此想来,我忽然觉得姐姐很可恶。



为什么总是她?



要是没有姐姐就好了。



那样一来我就不会孤零零一个人了,夕哥也就不会被她夺走了。



我在心里诅咒着姐姐,只要不说声,应该就能被饶恕吧。



可是我错了,我的诅咒之声,也许传入了神的耳中吧。



就在七月六日当晚,姐姐的病情急转直下。



姐姐发生了排斥反应,一时陷入昏迷状态。虽然后来又恢复意识,但她一夜之间便已瘦得不成样子了。她周身弥漫着一股死亡气息,带着呼吸机,静静地躺在床上。这天我们很晚才回家,根本无暇顾及星星。而且我记得六日那天夜里好像是个阴天。



姐姐的病情并不乐观,我请假在医院守着姐姐。七月七日,她被转入单间,除家属外禁止探望。几天前我们还凑在一起写作业,如今这状况,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她做手术时的样子。姐姐躺在床上,像个虚弱的小动物一样萎靡,见姐姐这幅模样,我莫名感到害怕。



七日当晚,姐姐强求母亲将她的病床推到窗边。



姐姐想看星星。母亲让她得偿所愿。



“项饰座真的消失了……”姐姐说。



母亲觉得姐姐出现了幻觉,但我并不这么认为。因为,项饰座已然被夕哥摘了下来,在天空中消失也是理所当然。



那天,夕哥来到了医院。他原本就打算在七夕这天将项链送给姐姐,他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一两天内姐姐就病危了。据说他探病遭拒,百般无奈之下离开了医院。若是母亲在场,估计就会破例让他进来。若是姐姐收到项链,说不定就会发生奇迹。也许就能拯救姐姐的生命。



七月八日中午,我从姐姐那儿听到了、项饰座消失一事。



“果然如夕君所说。”



“姐姐亲眼看见项饰座消失了?”



姐姐无力地点了点头。



“真是太好了,姬子。”



这是姐姐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夜里,姐姐去世了。



第二天,我们整理了病房的书架,清理了千纸鹤。转眼间病房就变得空荡荡的,已然找不到姐姐生活过的痕迹。



从那天开始,夕哥便很少在我面前露面。姐姐的死对夕哥打击很大,他憔悴了不少。葬礼时,夕哥强忍着眼泪,死死盯着地面,那表情刻在了我的记忆之中。以至于后来我一想起童年的夕哥,脑中浮现的总是他那副样子。



姐姐的死似乎也切断了我和夕哥的联系。事实上,我们在学校几乎碰不上面,当然也再没机会一同去医院了。长时间见不到面,自然增加了生疏感。到了男生女生走在一起会面红耳赤的年纪,我们进了不同的中学,我们之间的距离更加疏远。即便是邻居,也几乎见不到面。每当我放学,见到夕哥房间透出来的灯光,感到安心的同时,心如刀割之感也会随之而来。



升入不同的高中之后,姐姐的死在我们心中留下的创伤已然被时间冲淡不少。我开始能对夕哥打招呼了。夕哥正如我想象的一样成为了一名高中生,之后又考上了东京的大学。



而我在高中毕业后则进入了老家的护士学校,立志成为一名护士。



4



等到我能平心静气地回想姐姐的死时,我不禁再度思忖项饰座消失之谜。



星星可能忽然消失吗?还是一个星座,就那么被从夜空中抹去了。



姐姐死后,我时常仰视夜空。项饰座一如既往闪着耀眼的光。无论是姐姐生前,还是过世之后,星空都不曾发生任何变化。难道是姐姐死后,夕哥又把项饰座挂回了天上?真蠢,这怎么可能。仔细想想,凭人力怎么可能从宇宙的彼端摘下星星来?星空是不变的,至少,在我们的短短一生之中是不变的。



姐姐弥留之际的话语,在别人眼中可能是胡话,可我却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因为宣称要盗走星座的人就在我身边。而他偷走的项链,我也亲眼见到了。



毫无疑问,姐姐的突然病危一定在夕哥的预料之外。所以他不可能以姐姐看到幻觉为前提,进而发表“偷星宣言”。夕哥一定是使用了某种手法让星星消失了。无论姐姐病情是否危急,只要还能睁眼看看星空,就能坐实星星消失这一事实。所以我不认为姐姐出现了幻觉。



那么夕哥究竟是如何让项饰座消失的呢?



我能够想到的办法,也就是挡住姐姐的视线,而不是把星星消去。比如说在窗户上动些手脚?姐姐躺在床上看星星时,找个东西盖在窗户上挡住项饰座,看起来不就像是星座消失了吗?



但这个假设并不成立。首先,星星是移动的。如果只是盖住玻璃的一部分,随着时间的推移,移动的星星终究会被发现。但如果,将时间限定在姐姐抬眼看星星的一瞬间,这个手法或许会成功。



但是七夕当夜,姐姐突然被送往了加护病房。就算在姐姐常住病房的窗户上动了手脚,七夕当夜也无法奏效。况且姐姐换病房这件事,只有医务人员知道,想要预先在新病房的窗户上动手脚是不可能的。



夕哥到底是如何让项饰座消失的,我百思不得其解。单刀直入地问他,我也做不到。我们的关系已经疏远,事到如今我也没脸再和他提姐姐的事了吧。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搞不懂,那就是姐姐的遗言。



——真是太好了,姬子。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我不禁心惊胆寒,仿佛被姐姐看穿了内心一样。



难道是我希望姐姐从世上消失的愿望,被她察觉到了?



但结合当时的语境想想,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姐姐的话可不可以理解为“星星消失这件事太好了”?但是星星消失又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星星消失的奇景,姐姐弥留之际的话语。我背负着这两个谜,过了二十年。不知不觉间,它们成了不解明我也能接受的两个谜。因为,只要它们一直悬而未决,我的心便永远停留在那个难忘的夏天。



5



“让星星消失的方法啊……”夕哥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和目光,仰头看向星星。“实际上,我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我讶异地问道。



“毕竟凭借人力是无法让星星消失的。”



“但是,夕哥说过,要让项饰座消失的……”



“我只是那么说而已,再搭配上一点谎言。”



“夕哥是不会撒谎的。”我肯定地说。



“我也不是圣人。比如说八十九个区域只有八十八个星座这件事,实际上是因为没算准巨蛇座。巨蛇座被蛇夫座拦腰斩为两截,分成上半身和下半身。巨蛇座占了两个区域,所以从数字上看,星座好像少了一个。”夕哥表情淡然地说道,“还有,你查查图鉴就会发现,八十八个星座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叫项饰座的。”



事实上,国际天文联合会划定的八十八个星座之中,确实没有一个叫项饰座的。



但夕哥并没有说谎,“项饰座”这一名称,实际上是当地的方言,它的正式名称叫“北冕座”。



项饰座的传说在秩父地区广为流传。其实北冕座的原版故事,说的是阿里阿德涅的王冠被扔上了星空,变成了星星。到了秩父地区,就变成桔梗公主的项链的传说了。桔梗公主本是平将门的情人,但她私自把设伏地点告诉了敌方的藤原秀乡,因而被平将门处死。



我老家这一带,通常将北冕座成为“项饰星”或“项饰座”。夕哥依照旧俗,告诉了我们这个星座的俗称。



除了国际通用的正式名称外,很多星座在各地都有俗称。



“叫法不同,但星座没变不是吗?到头来,你还是没回答到底是怎么让北冕座消失的。”



“其实很简单。一九九零年七夕当夜,有个星座会消失,这是自然现象。”



“那便是北冕座吗?北冕座恰巧消失了?”



“并不是,北冕座怎么会消失?有贯索四这颗明亮的星,北冕座无论何时都会很夺目吧。我要抹去的……不不,应该说那天消失的是一个和北冕座很像的星座。”



“和北冕座很像的星座?”



“对。”夕哥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我不是要送你姐姐一条项链吗?我骗她说是从天上摘下来的,那么,只有她亲眼看见星空中少了一个星座,这个说法才能成立。这样一来,才能证明盒子里的项链是我从天上偷下来的。于是,我预先瞄上了一个会消失的星座,谎称它就是项饰座。”



“但是……我对姐姐谈起星座时,她确实指向了南方,还画了出来,与你告诉我的星座一模一样。”



“你确定一模一样吗?再和你印象中的比比看,有没有微小的不同?”



“这个嘛……”



“我跟你姐姐说的所谓项饰座,不是北冕座,而是南冕座。”



“南冕座?”



“和北冕座很像,可谓是北冕座的孪生兄弟。但它比北冕座暗,就算是在郊外,要是位置不好也看不到。只有夏天短期内,能在南方较低的位置看到。当然它也是八十八星座之一。”



“姐姐把南冕座当成了项饰座?”



“正是。”



“那你预先知道南冕座会消失又是怎么回事呢?”



“一九九零年七夕当夜,南冕座进入了月球的运行轨道。而且当时是小望月,满月前一天的月亮不是特别亮嘛。”



“月亮……”我讶异地低语,“月亮遮住了南冕座吗?”



“不,准确地说,月亮的位置比南冕座高一些,所以月亮并没有和南冕座重叠。只不过星等最高不过四等星的南冕座,实在无法与月亮争辉。至少,在我们肉眼看来,南冕座就如同消失了一般。”



正如他所说,真是简单的伎俩。夕哥预先得知七夕当夜是小望月,挑选出星光会被月亮掩盖的星座,再利用南冕座和北冕座形似这点,对姐姐谎称它便是项饰座。他判断就算我与姐姐讨论此事,南冕座和北冕座形状太过相似,我们也察觉不到真相。



多年来一直束缚着我的谜就此破解,原本知道星星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这现象或许是日常经常发生的吧。



月亮遮挡星星的现象被称为星食,严谨地说,那一夜南冕座并非因为星食而消失,而是因为月光太亮而看不见它了。



十岁便知晓此事,并设计送姐姐项链的夕哥,果然是个聪明绝顶的人。



“谢谢,这件事一直困扰着我,今天终于弄明白了。”我说。



夕哥一脸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看他的表情,他似乎已经走出那天的阴霾了。



“嚯,都这么晚了。”夕哥看了看手机以确认时间。“咱们该下楼了。”



“嗯。”



我们离开楼顶,下楼梯,走出玄关。



“好长时间没到这儿来,想不到我还记得路。”



“因为以前天天走嘛。”我回忆起过往。“夕哥你还记得吗?以前在来医院的路上,你说过自己将来想当医生?”



“还有这种事?”夕哥苦笑着。



“你成为医生了吗?”



“怎么可能,我在东京的百货商店里卖西服。”



“这样呀……”



“但是小姬实现了儿时的梦想呀,真没想到你能成为这家医院的护士。”



“嗯?”我不禁反问,“实现梦想……是什么意思?”



“你当年不是在花笺上写了‘我想当护士’吗?”



——啊



原来是这样。



仔细想想,夕哥突然说要把项饰座摘下来送给姐姐,实在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根本就没在花笺上写过“我想当护士”,那是姐姐写的,我写的是别的愿望,那便是——



我想要星星项链。



在花笺上许愿的几天前,也就是我迷路的那晚,我从夕哥那儿听到了项饰座的传说,然后便将其当做心愿写下。当然我明白这愿望根本就无法实现,于是便将花笺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夕哥应该是看到了那张花笺。



然后不知为何,夕哥误以为那张花笺是姐姐写的,又把姐姐的花笺当成了我的。他把我们姐妹俩的心愿弄混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误会?



我只在花笺上写下了姓氏,姐姐又如何呢?她有可能还没写完名字就去吃药了,就此放下了铅笔。服药后又忘了写完全名,便将花笺挂到了竹叶上。两张花笺写着同一个姓氏,弄混也在情理之中。



但只是如此,我不觉得夕哥会把两张花笺弄混。



夕哥一定亲眼看到了。



看到了小心翼翼地把我的花笺挂到竹叶上的姐姐。



是姐姐从垃圾桶里把我的花笺捡回来了吧,病房里没有旁人,毫无疑问是姐姐捡的。因为姐姐知道我的心愿,姐姐弥留之际那句话便是证据。我想要星空中的项链,正好项饰座又消失了,所以姐姐才会觉得我愿望实现了吧。夕哥准备星星项链这件事,姐姐或许也知情吧,所以她才会说“真是太好了”这句话。姐姐以为星星项链是为我这个妹妹准备的。



姐姐或许早已察觉到了我对夕哥的情愫。



那年夏天,我们彼此都闹了些误会。



但是夏天结束了,偏离多年的时钟指针,现如今终于要回到正确的位置。



此时此刻,我必须要勇敢地向前迈一步。



6



我们朝停车场走去,夕哥停下脚步,我随之驻足。时钟指针“滴答滴答”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胸腔,这是在我心中堆积了二十年的思慕,此时指针走得更快了。



“夕哥,我有个秘密,你想听听吗?”



“什么秘密?”



“是我,杀了我姐姐。”



“诶?”夕哥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回过头看着我。



七月八日那晚,父母被医生叫走,短时间离开了病房。平时还有护士陪护在姐姐身边,但不巧的是,今天她们都出屋了。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姐姐两个人。



姐姐带着呼吸机熟睡着。忽然之间,她全身抖动起来,痛苦地扭动着身子。



我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惊慌失措地离开了姐姐的病床。



姐姐一脸痛苦地挣扎着,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不断流下,一看就知道她的病情更加严重了。



如果这时我按下医用呼叫器,便会有人立刻赶来。



但我却捂住耳朵,站在很远的地方凝视着姐姐。



如果那时我马上呼救,或许姐姐能捡回一条命。时至今日只要一想起此事,我便心如刀割。



“是因为我见死不救,姐姐才死的。”



“其实是因为你当时还是个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吧?”听完我的叙述,夕哥露出平静的表情。“虽然你心里有罪恶感,但你并没有做坏事呀,这是没办法的事,不是吗?”



夕哥温柔的语气让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但夕哥并不明白。



我是知道坐视不理便能置姐姐于死地,才故意那么做的。



因为我觉得,只要姐姐一死,夕哥的星星项链便属于我了。



那条项链本来就是属于我的,我绝不会拱手让给姐姐。从始至终我一直迁就着她,处处忍让。在挚爱之物面前偶尔贪心一下应该不成问题吧?许愿想要星星项链的人本来就是我,不是吗?



姐姐死后,夕哥一定会用项链来祭奠她。虽然不知道会摆在遗像前还是墓前,不过肯定会献给逝去的姐姐。



不出我所料,姐姐的葬礼刚过,遗像前就出现了一个白色的盒子。夜里我偷偷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是我的项链,我偷走了它。



但是从那天起,我便再没有打开过盒子。我想要将这段记忆与盒子一并封印,便把它藏在了衣柜的深处。



我终日被悔恨折磨着,一想到那一夜,我就辗转反侧,不能入眠。要是时光能够倒流,我会毫不犹豫地按下医用呼叫器,竭尽全力去救姐姐。即使不能救活姐姐,我也不会见死不救。



接下来的二十年,对我而言,都是那个夏天的延续。我背负着姐姐未完成的梦想,立志成为一名护士。我并不认为这样做便能赎罪,我无法代替姐姐。我只是为了减轻心中的罪恶感,才这样自欺欺人地度日。如果我变成了姐姐那样的人,夕哥或许会注意到我吧。我这样哄骗自己。



如今真相大白,我才明白原来姐姐时时刻刻都在为我着想。而我却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我有个即便到这种地步,也想实现的心愿。



我那卑微的爱慕之情。



或许年幼时,当思恋的种子在我心中生根发芽时,我一生的命运便决定了。



我要向他传达一直藏在心里的爱恋之情。



这样一来,那个夏天便能结束了。



夕哥。



我其实,一直对夕哥你……



“啊,到了到了。”夕哥忽然看着马路的方向说道。只见一辆亮着前照灯的汽车向我们驶来,夕哥朝汽车挥了挥手。



汽车停在我们跟前,驾驶席一边的车门开了,一位美丽的女子走了出来,我不认识她。



“真够慢的,怎么回事?”



“迷路了啦。”女子娇滴滴地说道。



此时汽车后排门也开了,从中走出了一个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和二十年前的夕哥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