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绿闪光的事不要对别人说喔！那么漂亮的景象藏在心里就好，是只属于我们俩的秘密！」



大智说完咧嘴一笑。



──看见那道幸运光芒的人将领悟真正的爱。



原本只是传闻的一句话，突然化为别具意义的实体直戳心底。



不知道发热的究竟是大智的手还是自己的手，或许是两个人的热度融为一体──？一想到这里，翠子只觉得心脏噗通噗通地彷佛要跳出胸口，面红耳赤地抬不起头来。



❖



隔天下了一整天的雨。浓重的潮气无所不在，一走进教室就感受到一股夹杂汗味和灰尘味道的气息扑鼻而来。



翠子放好书包刚坐下，就听见邻座传来同学们兴奋的对话声。正想问他们在聊什么，原来又是关于白色蝾螈的事。



真无聊──翠子心想。相较于自己昨天见到的景象，白色蝾螈一点也不稀奇。然而同学们却像看见什么精灵似的热衷讨论。



「因为白色是象徵神明的颜色啊！就像白蛇也被说是神明的差使嘛！」



「那么看见白色蝾螈的人会有好运吗？」



「应该会中个彩券之类的吧？真令人羡慕！」



我还亲眼见过更厉害的东西呢──我和大智两人看到的才厉害，美得不可思议，让人不敢那景象真的存在这个世上。



「我看见绿闪光了！」



一回神才发现说溜嘴了。



班上同学一起转过头，十分好奇地团团围住翠子──「咦？绿闪？」「那是什么？」



虽然心想糟了，又觉得闭口不提昨天见到的奇景实在太可惜。同学们的热烈反应实在让人难掩自傲。



「不能告诉别人喔！」翠子假装有点不想透露，最后还是开口了。



关于那难得一见、宛如翡翠之光的传说──领悟真爱那一段因为太难为情所以省略，但大家一听说她是跟大智一起看到的，还是兴奋地哇哇大叫。



而大智就在这时走进教室。



「阿大！你们在哪里看见翡翠之光的？听说瀑布也像翡翠融化在里头一样闪闪发光？我也好想看看！」



班上同学的声音让大智绷起脸，彷佛结冻似的停下脚步，只有目光瞟向翠子。



翠子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阿大，对不起……我说溜嘴了。」



既然对方是大智，大概只会说声「真拿你没办法」然后就算了……



「我没看见。」



──应该是这样才对。



「我没看过那种东西。」



大智别过脸，走向自己的座位。这下换翠子紧张了。



「阿大，你胡说什么……？我们昨天一起在瀑布那里看到的啊！」



大智没有回答，默默地开始为第一堂课做准备。看到大智的反应，同学们忍不住发出失望的声音。



「搞什么嘛……原来是瞎编的。」「我就觉得不像真的。」「故意撒谎引人注意太差劲了！」



翠子脸色铁青。



「不对，那是实话！我真的看到了！」



她越是解释，同学们的眼神就越是冷淡。



被逼急了的翠子脑子里一团混乱，她猛然起身过去质问大智，几乎把椅子掀倒。



「你为什么要说谎？我只说了绿闪光的事，没有把那件事也说出去！」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你明明也看见绿闪光了啊！」



「谁知道啊！」



大智用力大吼，然后咬著嘴唇一字一句地说：



「绿闪光是什么东西？河川怎么可能发出绿光啊？你儍了吗？这点常识连幼稚园的小孩都知道。真是无聊。」



脸庞倏地热了起来。



扬起的手划破空气。随著啪的一声巨响，大智踉跄了一下。



大智摀著脸颊，泫然欲泣地望著翠子。教室里一阵骚动，还有同学冲出去叫老师。但翠子什么都听不见。



满心懊悔。



并不是因为被班上同学说成骗子，也不是因为大智说她无聊。而是因为大智──否定了那一瞬间。否定了她以为两人心手相连的感觉和体温，也否定了两人曾经共享的一切。



身体热得彷佛在燃烧。因为怒火而沸腾的脑子、打了大智一巴掌的手，都热得像著了火。连眼眶深处都泛著热意，还有彷佛一切都被燃烧殆尽的痛楚。



❖



「结果大家都站在大智那一边。因为他不会说谎，而且在班上很受欢迎。后来同学们都叫我骗子，甚至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



黏人的湿气和带有灰尘味道的雨水气息。直到现在，每到梅雨时节还是经常想起那掌心著火般的痛楚。



「我真的很生气。觉得自己说的都是事实，为什么大家要排挤我。所以我决定在学校里一句话也不说，后来又决定转学……结果就只有那一次，后来再也没有跟大智一起出去玩了。」



那一天──第一次觉得自己喜欢某个人。



不是想谈恋爱，而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



一想起大智就心跳加速，看到他的笑容就高兴得想哭，听他叫唤自己的名字更觉得心尖一颤。



「其实那是我的初恋……结果却连第一次被告白都不了了之。」



没想到喜欢的心情能让世界变得如此闪耀。



也没想到只是在喜欢的人身边就感觉如此幸福。



更不想知道那种心情被一脚踩碎时的痛苦。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有了这种想法──没有人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互相理解只是一种错觉。



正因为是真切体会过的事实，痛苦的心情也至今难以忘怀。



「不过我也真够儍的，怎么可能有翡翠绿色的光呢？即使当时年纪小，也该明白这一点的。绿闪光不过是──」



「好厉害……」



一声低喃让翠子抬起头，正好对上美久闪闪发亮的双眼。



「翠子小姐，你看见了非常珍贵的景象呢！那种东西可不是想看就看得到的，一定是因为你平时做了很多好事！」



美久自顾自地嗯嗯点头，突然面露愁容。



「但是如果绿闪光的传闻属实，大智同学为什么会说没看见呢？他明明是真心喜欢你的啊……为什么非说那种话不可？一定是有什么理由……」



看见美久认真苦恼的模样，翠子不禁愣住了。



「你为什么毫不怀疑？」



相信这种故事的人反而有问题。



越坚持自己所言属实越被人当儍瓜看待，班上同学不信就算了，连一起见证的大智都否定自己的话。竟然还能相信如此对待自己的大智是真心的，天真烂漫也该有个限度。



然而美久却不解地眨眨眼。



「为什么要怀疑？」



她直接反问时的表情太没有戒心，反而让翠子一时无言。



这个人真儍──尽管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浮现笑容。



「……谢谢你，很高兴有人这么对我说。不过一定是我记错了，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而翡翠绿色的光也──」



「不，小野寺说得没错。翡翠之光就在您眼前。」



又是一个滥好人。



还是坐在翠子正对面，看来聪明伶俐的美少年。



「您该思考的并不是『那天看到的景象是否属实』，而是『朋友为什么要说谎』。」



声音里没有同情和鼓励，更没有美久那种彻底的相信。单纯宣告事实的语气反而让翠子心情复杂。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必须事先说明，除非正式接受您的委托，否则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方不收取任何费用，但会要求相对的报酬。关于报酬──」



「没关系。」



翠子突然插嘴。金钱以外的报酬是什么都无所谓，就算只是假设也罢，只要能一听关于那一天的真相，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



「我明白了。」



悠贵微微扬起嘴角，抬手伸向眼镜的镜脚。



「那么就由我来说明您遭遇的事件真相，答案就在这里。」



少年拿下眼镜，露出一个美得令人害怕的微笑。



3



「不过您似乎对事情有所误解，请容我先行纠正。」



悠贵如此说道，接著继续解释。



「正如您所言，绿闪光是太阳沉没在地平线时发出翠绿色光芒的现象。然而闪光出现的时间只有短短一瞬，恐怕还不到零点二、三秒。」



「时间那么短？」



「没错。因此观察太阳时可能发现它变成翡翠绿色，但并不会连周遭风景都染上绿色。更何况绿闪光现象只能在特定的大气透明度之下才观测得到，还必须具备许多天候条件。基本上下雨天应该不太可能看见。」



虽然隐约知道会听到这种话，被人当面直说还是觉得胸口彷佛开了一个洞。



「这么说来……我果然没有看见绿闪光……」



「的确如此，但是您看见闪耀著翡翠绿光的河川却是事实。」



翠子皱起眉头。



「但你刚说那不是绿闪光……？」



悠贵微微一笑，接著转移话题。



「关于您说看见拄著拐杖的水蛙，那应该不是比喻，而是真的拄著拐杖吧？」



为什么突然提起水蛙？翠子脸上浮现些许不悦。



「没错，我当时还觉得它看起来行动非常不便。」



「拐杖是什么颜色的？」



「我记得是跟水蛙一样的颜色……」



翠子说到一半，悠贵却好像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斩钉截铁地断言。



「那并不是拐杖，而是水蛙的腿。」



「腿！？」



「对。您以前居住的地区接连传出发现奇异生物的消息对吧？您没发现那些生物都属于两栖类吗？」



白色的蝾螈、宛如千手观音的青蛙……虽然不太清楚生物学上的分类，但恐怕正如悠贵所言。



「蛙类靠皮肤呼吸，也靠皮肤摄取水分。由于皮肤的渗透性高，相对地难以抵抗环境中的有毒物质。万一水和土壤受到污染，蛙类可说是最容易受影响的生物。根据您描述的状况，拄著拐杖的水蛙很可能是在成长过程中变态产生腿，但腿的前端又长出一截腿。再考虑到前往当地寻找精灵的外国人，让您以为见到绿闪光的现象本身已经不言自明了。」



水蛙、穿著白袍的外国人、河里映出的翡翠绿色光芒……这些毫无关联的事物如何拼凑出那天谜样情景的解答？实在让人莫名其妙。



翠子依然无法理解，悠贵又接著开口。



「不妨这么想吧？那些外国人的确在寻找奇异的生物。但他们是调查两栖类的研究人员，并不是去找妖怪精灵的。」



「咦……？」



「假设那些研究人员一边收集生物个体一边调查环境，泛著翡翠绿光的瀑布那样令人难以置信的画面也比较有真实感了。」



「什么意思？」



「因为萤光素。」



悠贵理所当然的一番话让翠子瞪大眼睛。



「一种绿色萤光染料，又有萤光黄之类的别称。有些泡澡剂呈现鲜艳的浅绿色对吧？就是那个颜色。」



「泡澡剂……？」



「萤光素还可以运用在很多方面，比方说调查水流动向。在河川里加入萤光染料，追踪染料水的流向、观察浓度扩散情形，就能了解河流的变化。这种研究方式叫示踪法，那天应该也有人利用这种方式调查水质。」



翠子思索片刻，慎重地发问。



「你的意思是……河里泛著绿光是因为那个萤光什么的染料？但你无法证明当天确实有人进行河川调查吧？何况大智都说他没看见了。」



「正因为他说没看见，我才能断定河里确实发出绿光。」



翠子皱起眉头。人家明明说「没看见」，为什么反而变成「看见了」的证据？尽管解释的内容支离破碎，悠贵的声音信满满。



「瀑布就位在您家旁边对吧？我认为瀑布的水可能流经发现拐杖水娃的地方，再流向其他市镇。您说是不是？」



「的确有可能，但这又代表什么？」



「我换个说法好了。河里被加了染料，也就表示您家遭到调查了。」



「咦……！？」



「如果瀑布上游只有府上一户住家，这么推测应该不为过。一旦发现畸形生物，首先被怀疑的就是化学物质，例如农药和除草剂。土壤必然受到污染，其中的化学成分还经常被雨水带到下游。话虽如此，造成蛙类腿部增生最常见的原因其实是寄生虫，并不是化学物质。」



总而言之──悠贵继续说道：



「就是怀疑有人污染水质，才会在河里加染料试剂。喜爱科学的大智同学应该马上就发现河川泛出翡翠绿光的原因了，又或者只是事先得知示踪研究的消息。既然没有其他民宅位于比府上更高之处，受调查的对象自然只有府上了。」



翠子哑口无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这件事被附近的人知道，您会怎么样呢？」



翠子不记得曾经有人来家里调查，畸形生物也和老家无关。然而悠贵询问的重点恐怕不是这些。



问题是遭到调查这件事。



调查结果如何其实无关紧要。在孩子的世界里，只要发生被调查的事实就够了。光是这样就会成为笑柄，受到众人冷落，甚至变成被霸凌的对象。



「要是传出奇怪的流言，刚从外地转来的您在学校里恐怕会难以自处吧？所以大智同学才要您保守秘密。」



心底涌现一阵苦涩。翠子紧握双拳，试图保持冷静。



「那他大可以直接对我说清楚，这样我也不会……」



「对相信那就是绿闪光的您直接明说吗？」



这句话直戳进翠子心里。告诉她绿闪光传说的人正是大智，看到河里闪耀著翡翠色光芒时，他应该马上就明白那并非传说中的闪光才对。他大可当场指正却没有这么做，理由只有一个──



「他不想让翠子小姐伤心吧？」



一直静静聆听的美久喃喃说道。



「得知自己家里遭到调查的你一定会相当难过，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你相信那是传说中的绿闪光──大智同学是这么想的吧？」



可是……翠子喃喃自语。



话一出口，就再也压抑不住满腔的苦楚。



「可是……可是……！就算真是这样，他也用不著当著大家的面说没看见吧？害我被当成骗子的人就是阿大啊！是他背叛了我，连告白也毁在他自己手上！都是因为他当时说了谎话！」



「翠子小姐……」美久温柔地打断她的话。



「其实你已经明白了吧？大智同学是为了你才撒谎的。」



一股热流从咽喉深处涌了上来。



没错──大智撒了谎。



谎称自己没看见绿闪光，害自己的告白得不到回应，竟然还露出泫然欲泣的眼神，一脸十分受伤的模样。



翠子已经痛切地明白对方当时为何会露出那种表情。



「因为只有撒说才能保护您……即使明知道那样会被您讨厌。」



悠贵直指关键的瞬间，翠子忍不住掉下眼泪。



当时的大智不够聪明也不够成熟，说不清自己的真心，也无法在特殊状况下保护翠子。因为他年纪太小、心思太笨，明知道会受伤却只能全呑进肚里。因为他是最体贴也最为翠子著想的人。



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桌上。



翠子忍不住痛哭失声，根本忘了擦拭止不住的泪水。哭到不停打嗝，连气都喘不过来，依然无法停止掉眼泪。



不知哭了多久，一杯热气氤氲的饮料默默出现在吸著鼻子的翠子面前。



飘著柠檬片的红茶正散发清新的香气。



她呆呆地望著茶杯好一会，发现原本赤红色的红茶沿著柠檬缘逐渐变得清透。



随著颜色的转变，盘据心底的泥泞彷佛也渐次消散。



捧起茶杯的手已不再刺痛。



温柔的热度一如那天牵著自己的手。



❖



「真的非常谢谢你们，总觉得心里的阴霾感终于消失了。」



翠子站在店门口微微一笑，眼眶还红通通的。



上前送客的悠贵一派谦虚，直说能帮上忙就再好不过了。



细致镜框下的那张脸漂亮得宛如天使。想起他刚才为自己做的一切，更觉得他就是天使下凡。



悠贵坚持不收谢礼，委托合约也只有薄薄一张纸，内容更是简单到令人意外。尽管漆黑的纸张令人有点在意，但翠子还是毫不迟疑地签名并盖下拇指印。



正要再次道谢时，悠贵突然开口：



「附带一提……您刚才提到凡尔纳的小说对吧？其实故事中的主角坎贝尔小姐也没有看见绿闪光。」



「她不是跟一位名叫奥立佛的男子一起看到了吗？我刚才是这么说的吧？」



「是的。绿闪光的确出现在他们面前，但当时两人却分别注视著不同的目标。」



悠贵停了一下，露出微笑。



「其实他们当时正注视著彼此。即使没看见绿闪光，但两人眼中的命运却都产生变化，闪烁著奇迹般的光芒。」



翠子眨了眨眼，觉得那样的光芒似曾相识。



就在以为看见绿闪光的那一天、那一刻──大智眼里也曾浮现美丽的光芒。在那一瞬间，两人的确心意相通了。



「下次回乡下老家，我会试著去找大智。」



这句话自然而然地自翠子心头涌现。



所谓覆水难收，过去的一切无法改变，现实生活也一如往常，但的确有什么已经出现变化。



翠子转而看向站在悠贵身旁的美久。



「小野寺小姐，这次也很感谢你。」



「谢我？不，我没帮上什么……」



「别这么说，要不是你特意挽留，我恐怕永远无法走出那一天的阴霾。」



现在的我应该有勇气问大智那天的事了，也许能把遗忘在当时的心意一并传达给他。



多亏这个好像有点爱瞎忙活的人，自己才有机会改变想法。



「小野寺小姐真是个优秀的人。非常努力又神采奕奕，而且毫不怀疑我说的话。」



「咦咦！？没那回事啦……！我反而觉得翠子小姐既年轻又能干，人很亲切又会看脸色，实在很厉害！」



听见美久连声称赞自己，翠子不禁噗哧一笑。



「那么我们已经算是朋友啰？」



美久睁大眼睛用力点头。如果她身上长著尾巴，现在肯定是摇到快断掉的状态。



翠子从身边的餐桌上抽出一张纸巾，借了一支笔写下自己的简讯信箱和电话号码。



「请传一则空白简讯告诉我你的信箱，下次我们约出来喝茶。还有，这里的柠檬红茶好喝极了。虽然很多店家都有这种飮料，但我还是第一次喝到味道那么棒的。」



「冲泡红茶的秘诀在水温喔！我下次再告诉你。」



翠子笑咪咪地点点头，记下约定转身离开。



「再见！」



拉开店门一看，外头的雨已经完全停了。



迎向自由的喜悦自然令人脚步轻盈许多。户外一片光明，前方的道路一定更加灿烂。



♬



店门在清脆的「叮铃」声中关上，美久还望著门扉，心里暖洋洋的。



透过门上的玻璃还能看见那娇小的背影，正轻快地渐行渐远。



翠子小姐，加油！



美久在心中默念完，转身对悠贵露出笑容。



「悠贵同学，你今天又做了一件好事呢！」



然而悠贵却面无表情。他瞄都没瞄美久一眼，径自看向吧台后的真紘。



「真紘……」



听见呼唤的真紘默默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飞快地展开行动。



悠贵面向展示柜，逐一拉开玻璃门和抽屉仔细检查内容物。真紘先在吧台旁检查了一圈，又走出用餐区查看收银机。



悠贵把柜子检查完一遍，开口问真紘。



「那边呢？」



「没事，都没问题。」



「那就还需要一个袋子……我们应该有夹炼塑胶袋吧？」



真紘说了声「等我一下」便走进厨房。



「呃……你们在做什么？」



美久刚问完，悠贵的眼神立刻犀利起来。



「我说你啊……在这种状况下还说得出梦话？我知道你脑子不好，没想到根本没脑？」



「这种状况是什么状况？跟平常一样，没什么不对劲啊？」



「你白痴吗！好歹也该发现了吧？那个女人是小偷！」



「呃……咦咦咦咦！？小偷……翠子小姐是小偷！？」



悠贵揉著太阳穴，彷佛头痛万分。



「那家伙刚才没递名片吧？」



「只是没递名片……？拜托，别吓我好不好！只是忘记带而已吧？悠贵你真是的，才见面就认定人家是小偷……哇！？」



话还没说完，一张纸已经凑到美久鼻尖。



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原来是翠子留下来的公司简介。



「你看清楚！右上角有个回纹针留下的印子。那家伙拿出公司简介时花了不少时间吧？这里本来应该有名片才对，多半是为了拜访客户未遇时方便投递而准备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附上名片？我还特地说可以问问其他店家，帮忙拉生意呢！所以那家伙不是没带名片，而是有名片也不敢拿出来的冒牌货。」



「但是她给我联络方式了啊？还光明正大地说自己名叫大原翠子。」



「你的脑袋是空壳吗？那绝对是假名，听到的瞬间就该发现了！」



美久哑口无言。要怎样才能这么会怀疑别人啊？



「如果她自称山田花子，那是可疑了一点，但翠子可是很普通的名字啊！而且我一问她马上就回答了。要是假名的话哪有反应那么快的？」



「你叫什么名字？」



「咦？」



你的名字──被再次逼问之下，美久才不情不愿地回答：



「我叫小野寺美久啊……」



「小的反义词是什么？」



「大？」



「听到『野』这个字首先会想到什么？」



「野？嗯……山野或原野？」



「把两个单词合起来呢？」



「合起来？大山野或大原野……咦？」



美久眨了眨眼。大原野？大……原……！？



或许是从美久僵硬的表情察觉了什么，悠贵哼笑一声。



「就是这么回事。大概是看见你的名牌才想到的吧？连名字都取得超级随便。叫什么翠子，想也知道一定是从我们店名『翡翠』来的。你紧握在手里那张联络方式绝对找不到她。」



「怎么可能……！」



美久脸色大变，连忙拿出口袋里的智慧型手机。拨打写在纸巾上的号码，听到的却是令人不安的语音：「您拨的电话没有……」再试著传简讯，也立刻收到地址有误的英文讯息。



「哇啊啊啊啊……」大受打击的美久只能发出不像呻吟也不算低吼的声音，却依然不肯死心。



「可……可是！虽然名字可能是假的，讯息也传不过去……但你怎么知道翠子一定是小偷呢？她明明说自己是业务员啊！」



美久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悠贵只能一脸钦佩地看著她。



「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这么笨，世界大概会很和平。东西被偷了不会有人发现，或者该说完全不具备陷害别人的智力，也不会发生犯罪事件。不对，这么说来……根本无法发展出文明吧？」



「可以不要口出恶言还一脸若无其事吗！？」



「这是事实吧？」



唔唔……跩什么！



问题是不知道悠贵根据什么断定翠子是小偷，也无从反驳。



美久气得咬牙，这时真紘拿著塑胶袋回来了。



「悠贵，找到了。」



悠贵只说了声「谢啦」，接著便把塑胶袋翻过来套在手上。他走回用餐区，拿起翠子用过的冰水杯。



「虽然你智力很低，至少还记得那个女人的穿著打扮吧？」这句话是对著美久说的。



悠贵在吧台水槽里倒掉玻璃杯中的水，边用塑胶袋套起杯子边说：



「首先是她手上的长指甲。看到业务员的指甲那么长，客户心里会怎么想？如果懂得看时间、地点、场合穿著打扮，想必会避免突显不必要的个人特色。还有她脚上的高跟鞋，一看就知道不是穿来长时间跑外务的，所以她自称业务员显然是撒谎。既然不是业务员，为什么又带著公司简介？」



听起来像是提问，其实并不需要别人回答。



「当然是为了假装业务员。毕竟一般人想不到小偷会穿著套装，还笑咪咪地主动来搭讪。万一遭人质问，假装成擅自闯入的业务员也比较不可疑。更何况对方是年轻女生。」



美久回想起刚见到翠子的情形。



店里有人固然让她吓了一跳，但作梦也没想到对方竟是小偷。



「关键性的证据则是螺丝起子和打火机。不抽菸的人为什么随身携带打火机？怎么想都只可能是用来烧熔玻璃以便闯空门。」



「烧熔……？」



「破坏玻璃门窗时的一种手法。别以为小偷都带著开锁道具和电钻到处跑，带著那种东西一遇上员警盘查立刻完蛋。螺丝起子可以敲破玻璃，也能用来撬开锁具。」



翠子说是拿来修脚踏车的，原来那也是谎话吗──思索到这里，美久突然想起什么。



「你把包包交给我时……是故意弄掉的？」



悠贵没有回答，只是扬起嘴角。



「好过分……！你从那时就开始怀疑翠子了？但为什么现在才说？而且还像接待真正的委托人一样对她？」



「当然是为了看看逃不掉的小偷要怎么脱身啊！」



悠贵直截了当地回道。明明设身处地地倾听对方的委托，心里却怀著如此黑暗的想法。这个性实在太扭曲了。



「虽然内容太无聊害我有点失望，不过能当场编故事出来已经很不错了。」



美久皱起眉头。



「这么说来……刚才翠子说的故事全都是假的……」



「怎么可能？她没聪明到能立刻想出那么多剧情吧？」



美久松了一口气，看著握在手里的纸巾。



别说联络方式了，就连职业和姓名都是假的。尽管如此，美久却丝毫没有厌恶的感觉。即使一切都是谎言，她的眼泪和笑容却假不了。



想著想著就觉得心里暖了起来，同时也有点担心。



「……要报警吗？」



悠贵不可能轻易放过小偷，所以美久才这么问。结果悠贵却哼笑一声。



「报警对我有什么好处？」



「那你会放过她啰？」



「谁说要放过她了？」



悠贵从胸前口袋里取出黑色的信封。



那是他和委托人签下的合约。翠子的确在上头签名了，但是……



「合约上签的也是假名吧？你也受骗了喔！」



「说什么儍话？只要拿到指纹，处理她的办法可多了。」



装在塑胶袋里的玻璃杯就是为了这个。



但是要送到哪里采指纹呢？美久不明就里，但觉得问了悠贵又会说出什么恶劣的话，还是算了。



「话说回来，小偷这种人还真有意思。利用发夹之类的东西弄开店门，实在很厉害。钥匙孔周围看不到任何刮痕，锁芯里也没有卡卡的感觉。」



看著悠贵笑呵呵地称赞人家技术好，美久只觉得背脊发凉。



悠贵今天只碰过店门一次，这么说来……



「你起初特地绕到店门口……该不会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



「那当然，而且还顺便做了防止她逃走的准备。」



从门口往店里看时，本来被带到吧台座位的翠子正站在展示柜前。如果只是欣赏摆饰，没必要特地背著沉重的包包。



原来翠子当时想要逃走……



接连曝光的真相早已让美久没力气惊讶，只是很想知道一件事。



「悠贵，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翠子的？」



「嗄？当然是蹩脚店员大声嚷嚷有委托人的那一瞬间啊！还没开始营业的店里遭人闯入，毫不怀疑的人才有问题。结果还误把小偷当成委托人，特地跑来叫我……你最好有被扣薪水的心理准备！」



「咦！？我……我的确没发现她是小偷，但你那么快就发现了也很奇怪啊！真紘先生也完全没发现啊！」



突然被扯进争执的真紘露出苦笑。



「抱歉，听说店门没锁时我也马上就发现了。」



「咦咦！真的吗！？」



姑且不论悠贵，一向敦厚温和的真紘实在不像那么敏锐的人。



美久眼里难掩怀疑，真紘也毫不隐瞒。



「因为以前有一次忘了锁店门，结果被悠贵关在屋外，还是在寒冬中冷风飕飕的日子。我一直站在门口等，越等越困……一回神才发现身上和脸上都结霜了。看到太阳升起时真有一种『啊！我得救了！』的感觉呢！」



这是什么可怕的故事──！明明不在山上也会遇难！



没发现美久已经快被吓死，真紘继续朗声说道：「唉呀……真没想到自己长大了还会被一个小学生弄哭。」



「我后来再也不会忘记锁门了，所以店里不可能有客人。」



「真紘先生，那不是重点！应该先生气才对吧？你可是因为没锁门而差点死掉啊！」



美久忍不住吐槽，真紘也正经八百地点头。



「说的也是，应该认真防盗才对。毕竟下次上门的小偷未必是可爱的女孩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起防盗……」



悠贵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接著望向美久。



「换锁的费用得由你来出喔！」



「为什么由我出！？」



「你有意见？如果你想切身体会防盗的重要，我倒是无所谓。」



美久无一言以对，只能垂头丧气。



虽说自己多少有错，但被要求负起全责也太过分了。不过──



美久突然呵呵低笑，惹得悠贵不舒服似的眯起眼。



「笑什么？真恶心。」



「没什么。只是觉得……真是太好了。」



「嗄？」



「因为翠子她一直对大智心存误会，现在终于明白真相，知道大智是为了她才说了善意的谎言。本来或许是个悲伤的回忆，现在却不同了。」



拚命试图保护某个女生的男孩，错过心仪对象的女孩。如果没有来到这家店，误会恐怕永远无法解开。然而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即使无法改变过去，未来还有机会。如果撬开店里的锁结果让她找到通往未来的门，也是美事一桩。门锁被撬开也没什么不好，换锁的费用根本不算什么。



美久笑咪咪地说完，儍眼的悠贵只能叹气。



「真是笨得无药可救。」



然而声音里却带著若有似无的温柔。



「喂！蹩脚店员，你要儍笑到什么时候？还不快点准备开门营业！」



美久震了一下，笑容凝结在脸上。



……收回前言。这家伙一点也不温柔。



「你刚才是不是又叫我蹩脚店员？我今天的推理表现十分优秀好吗！」



「你是说错得十分优秀吗？」



悠贵乾脆地打断美久，从后头推著真紘回到厨房。



「什么……！等一下，给我站住！」



美久也跟在两人身后钻进吧台。



❖



吵闹的店员们离开后，店里再度恢复宁静。空无一人的用餐区中，只有一张桌子上留著一只茶杯。



加了柠檬片的茶杯里还剩著一点点红茶。茶色早已变得清浅澄透，闪著晶莹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