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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花开亡者之传言(1 / 2)



一、



好冷好冷,快要不堪忍受这寒冷了。哎,爷爷啊,说起来爷爷与咱相遇的那天一样也很冷呢。



那天,咱饿得快要死了。只能一边沿途寻找有没有掉下来的橡子,一边翻过邻村的山,顺着小道往下走去。咱和其他的犬类不同,生来鼻子不好,嗅不出食物的味道。满目草木皆已枯黄,周围尽是枯枝败叶。



猛然看见前方的树丛沙沙作响,本以为是熊,赶忙摆好了架势。但从树丛里探出头的却是一个男人。衣着破烂,面如土色,头发似乎许久没洗了,全身沾满了泥浆。



“好饿啊,咱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咱对他讲了这样的话,不管怎样,传到人类的耳朵里就只有呜呜的声音吧。



“才三天啊,我已经接连五天没吃东西了呢。”



男人回答道。



“你能听得懂咱的话吗?”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从很久以前就听懂兽语,可你在我这也讨不到食物呐。哎,好想在有生之年再饱餐一顿米饭啊。”



男人朝山脚下看了一眼,在枯草的间隙里,可以看到覆碗状的山丘跟河川。河上有一座看似坚固的木桥,河对岸的一座村庄映入眼帘。



“今天貌似很热闹啊,刚刚城主大人也到了呢,大概是在举行祭典之类的吧。说不定还能赏口吃的呢。”



“你不去吗?”



“我是再也没法去那条河的对岸喽,你快走吧你快走吧。”



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但咱还是下了山,朝桥的方向走去。这座桥散发着新木料的香味,是一座相当气派的桥。或许是个富人们的村子呢,这可真叫人期待。走着走着,耳边传来了鼎沸的人声。一道破旧斑驳的围墙内伫立着一座看起来很古老的寺庙。说不定真是在举办什么祭典呢。于是咱便进了寺院内,然而接下来的事情让咱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那里有几棵樱花树。其中的一棵,明明在隆冬却盛放着鲜花。



看到这一幕,聚集在一起的村人们欢声雷动。



“哈哈哈,当真是太厉害了。”



正大笑着的是骑着雪白的马,衣冠楚楚的城主大人。随从的武士,侍女以及穿着简陋衣服的村人们都高兴地鼓起了掌。



“那就再给大家饱饱眼福吧。”



一边呼喊,一边利落爬上了一旁的枯树的乃是一个老爷爷。树底下的一位老婆婆正忐忑不安地看着他。咱也混在村人中围观,不晓得会发生什么样的事。而爷爷则站在粗壮的树枝上,从抱在腋下的竹篓中抓了一把灰,朝树枝撒了过去。



“枯树上开出花啦!”



看到枯枝上绽放出樱花,围观的人们大声喝彩。咱也忘掉了饥饿,入神地看着。在那之后,爷爷依然在让枯枝绽出樱花。而且盛开的不仅仅是樱花,每当爷爷把手伸进竹篓,里面扬出的灰落在树根长出草叶的地方,便即刻开出了蒲公英和堇菜花。仿佛感觉春天就在眼前,胸口只觉得暖洋洋的。



“够了,够了,在这样寒风凛冽的日子里,你让我见识到了有趣的东西,我满足得很哦。”



城主大人把爷爷唤到身边。



“老头子啊,我要给你赏赐,待会就会从城里给你搬些金银财宝过来,就请好好期待吧。”



爷爷哈哈笑着鞠了一躬,城主大人也带着他的随从愉快地离去了。村人目送着他们,围着爷爷欢呼雀跃哇哇直叫。这时有个留着胡子长相可怕的人向爷爷拜托道 “请务必到我家来,让我祖上传下来的山吹花盛开吧。”



这个时候咱才又觉得肚子饿了。不过咱已然知道了该去的地方。咱以为有了城主大人的奖赏,爷爷就会大宴宾客,说不定也能分咱一口美味佳肴。于是咱便跟在了他的身后。一路跟到大门边上有一颗粗壮的松树树桩的屋子前面,之后咱打发了一段时间,等到晚上又去那个有松树桩的屋子。



然而和咱想象的不同,屋内并没有喝酒唱歌的声音。正当咱觉得奇怪的时候——



“小白?是小白吗?”



听到背后有人跟咱打招呼。回头一看,正是那位爷爷。他的腋下夹着一捆枯枝。



“你回来了吗?”



爷爷瞪着圆盘一样的眼睛看着咱。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咱还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咱一面呜呜叫着,一面把头往他脚上蹭。这是猫咪们惯用的伎俩。于是爷爷拉开了门,朝里面喊话道:



“老婆子呀,小白回来了。今天不仅取悦了城主大人,连小白也回来了,多么快活的一天啊。”



“你在说什么啊?这怎么可能?”



从屋里慢吞吞地走出了一位瘦小的老婆婆。咱记得白天一脸担心地抬头看着爷爷就是这位婆婆呢。老婆婆看了咱一眼,也“哎呀”地惊呼了一声。不过比爷爷总归要镇定不少。



“真的很像呢。不过老头子啊,请再仔细看看,这狗尾巴尖可是全白的呀。小白的话只有尾巴尖有一点黑呢。”



“什么!这么说来也是……”



爷爷虽然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但看到咱以后,又微笑着说:



“看起来很饿了呢,让它进屋吃点东西吧。”



“老头子真是温柔呢。”



于是他们把咱放进了屋子。



“喂,老婆子,你又乱脱草鞋了呀。要把鞋尖朝外摆整齐嘛,下次出去的时候,穿起来就很方便了。”



爷爷把刚取来的柴火放在土坯地的一角。抓起面向铺着地板的房间的老婆婆的草鞋,将鞋尖朝向外面码放得整整齐齐。



“哎,老头子你也太仔细啦。”



“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嘛。”



会帮老婆婆整理好鞋,真的是很温柔啊。爷爷踏上地板,将自己那双比老婆婆大上一圈的草鞋也整整齐齐地码好,接着就走进房间去了地炉。咱则蹲在土坯地的一个角落里。因为咱晓得人类不希望像咱这样脏兮兮的兽类爬到地板上来。



“哎呀,那里一定很冷吧。”



爷爷回来把咱抱在怀里,放到了地炉边上。过了一会儿,老婆婆把一个碗摆在了咱的面前,里面盛着酱汁拌饭,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好吃吗?这可是老婆子用自家后院菜地里种的菜亲手烧的呢。说是这么说,可老婆子连分不清是什么菜,就把它们切得稀碎,和麦饭一起煮了呢。”



“每天吃得津津有味的不就是老头子你吗?”



“是呢,自家菜地收获的菜肯定都很好吃嘛。”



两人都笑了起来,真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夫妻啊。咱的肚子也饱了,身心都充满了暖意。



“喂,茂吉!”



就在这时,一个眼神凶恶的瘦老头打开门,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这不是太作吗?”



“今天的那个东西是怎么回事?”



“你在说什么?天很冷喂,总之先把别人家门关上吧。”



“哼,赏赐都在什么地方?怎么每次都是你遇到这种好事。”



“之后会送到的吧。放心吧太作,我还是打算把这些捐给村里。这次要拿来造一间储备大米的仓库防备歉收。对吧?老婆子。”



老婆婆虽然很怕那个叫太作的老头,但听了爷爷的话后,还是点了点头。太作看起来一脸无趣。



“真是个滥好人呐。算了,赶快把灰给我还回来!”



“你不是说我可以拿走吗?”



“这灰可是我家炉子里烧出来的,当然要拿回去了。东西放在哪儿?”



太作老头连草鞋都没脱,就走到了地板上。对爷爷一脸凶相,咱正想吠他,可在那之前爷爷就站了起来,拿起了盖在土坯房一隅的布,只见那里有个装着灰的竹篓,正是咱在白天看到的东西。



“给。”



“竟然用了这么多,太可惜了。”



太作老头一把抢过爷爷递出的竹篓,满口怨言地走了出去。出门的时候他回头瞪了咱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



“你又要养这么一条瘦狗了吗?真是个爱管闲事的老头子啊。”



之后,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真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啊。”



一直怯生生坐着的老婆婆出声抱怨道。



“哎哎,就算是那样的老头,偶尔也会说两句中听的话吧。”



“什么中听的话?”



爷爷眯起眼睛,皱纹都挤到了眼角,温柔地看着咱说:



“我就是想养这条狗呢。喂,你要当我的狗吗?”



咱开心地汪汪叫着。然后爷爷和老婆婆两人用热水仔细地给咱洗了澡,咱的身体变成了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雪白。



那天晚上,爷爷将咱放在了被窝里,然后他跟咱讲了以前养的狗的故事。那个故事里也有刚刚叫太作的老头子所干的种种坏事。



对了,因为咱是继小白之后的第二条狗,所以被起名为次郎,这都是在这个夜里发生的事了。



二、



爷爷尸体是被咱发现的。



那是咱被爷爷婆婆家收养四天后的清晨,睡醒后咱发觉爷爷不在,老婆婆则在一旁的被窝里睡得很安稳。土坯地上只有老婆婆的一双脚尖朝向屋内的草鞋,门微微开着。爷爷是去外面了吗啊?但为什么会那么早……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于是咱把鼻尖伸入门缝把门顶开,然后朝外看去。



迎着炫目的朝阳,连呼气都是白色的。不知从哪里似乎传来了鸡的打鸣,五六只早起的麻雀在眼前飞过。咱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鼻子不像别的狗一样灵了。咱没法沿着气味追寻爷爷,不过也很快发觉眼前的光景与往常不大一样。



河川对岸是覆碗形状的山丘。之前一起散步的途中,爷爷对咱说过那个山丘的事情——“那曾是古代一个大人物的墓葬呢。山丘顶上到处都是建墓用的石头”。那座山丘斜坡的一部分,和往日的模样不同,已然变成了黄紫相间的艳丽颜色。似乎是花开了的模样,于是咱急急往桥上跑去。



在山丘的斜坡上,从山顶附近自山脚仿佛晾着一根彩绳一般,盛放着一片狭长的花带。在蒲公英和堇菜花里,还有许多许多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花。就在这片花带的正下方,爷爷就趴在那边的地面上。咱呜呜地叫了一声,一群正在爷爷身边啄食东西的麻雀一齐飞走了。爷爷却一动不动。



快醒醒,快醒醒。



咱伤心地将前爪搭在爷爷肩上使劲摇晃,但很快就明白这是徒劳的。因为咱看到爷爷的后脑上有个很大的伤口。爷爷的身旁滚落着一块硬邦邦的石头,上面沾满了殷红的鲜血。



他是被谁砸死了。咱按捺不住心头的怒气和悲伤,呜呜地嚎叫起来。就在这时,桥的另一边出现了一个人。



来者是一个满脸胡须,长相可怕的人,那人正是在爷爷在城主大人面前表演完开花以后向爷爷请求“让我祖上传下来的山吹花盛开吧”的村官虎田太大叔,咱汪汪地朝他吠叫,虎田太大叔应该是觉得不对劲,马上就跑了过来。



“这不是茂吉老爷子吗?次郎,这是怎么回事?”



我本想向他说明情况,可嘴里只能发出汪汪的声音。即便如此,虎田太看到沾血的石头,立刻便猜出了大概。



“是你找到了老爷子的遗体吗?但这究竟是……”



咱一边听着虎田太大叔的喃喃自语,一边闭上了眼睛。回想起了和爷爷一起睡在被窝里的头一夜,爷爷对咱说过的话——



“次郎啊,直到几天前,我跟老婆子还和一只长得与你一模一样,名叫小白的狗住在一起呢。说起来也五年前的事喽,有一天我正想出门干农活,一开门,就看到一只雪白的小狗蹲在那儿,它跟你一样饿呢,把家里的剩饭狼吞虎咽地吃个精光,可算恢复了精神。我记得它还跟着我在田里干活,用它的小爪子在地上刨土,好像是在帮我的忙。看到它那个样子实在太可爱了,所以我决定就把它饲养起来。从那以后,我们就一起干活吃饭,连睡觉都在一起了。小白虽然是狗,却爱吃年糕,过年的时候我们还一道吃了年糕呢。



然后就是三天前的事了。已经长成大狗的小白,会帮我驱赶老鼠,运送洗好的衣服和便当,成了能帮上我跟老婆子忙的家人了呢。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在自家后院里干活,可正当它在我身旁挖土的时候,突然汪汪地叫了起来,跑到田埂上开始咕噜咕噜地打转,简直就像在说‘挖这里,挖这里’。于是我用锄头挖了起来,谁知道竟然挖出了一个要双手合抱才能勉强端起的木箱,打开盖子,里头哗啦哗啦地淌出了好多令人眼花缭乱的金银财宝呢。



当我把这些带回家的时候,老婆子吃了一惊,于是我便跟他去找村官虎田太商量。虎田太是武人出身,胡子长得有些吓人,名字也很奇怪,不过人挺不错的呐。他说既然是老爷子的狗发现的财宝,那就随我处置吧。不过我们要这么多财宝也没用,只留了一点用来买食物,剩下的全捐给村里了。



之后小白发现财宝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村子。就在那天晚上,那个坏心眼的太作闯了进来,说什么这狗原来是蹲在他家门口的,赶走以后就跑到我家来了,所以现在这狗等于还是他家的,叽叽咕咕讲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就把小白带走了。小白呜呜地叫着……真是好可怜啊,这是我跟老婆子最后一次看到小白了……



听住在太作老头边上的人说,太作就那样把小白带到了田地里,强行把它拖来拖去,还破口大骂‘哪里有财宝?快告诉我!’于是小白一边挣扎一边扒土,太作老头就用锄头挖那个地方,不过非但没有找到财宝,还挖出了很多又黑又硬的石头。太作老头气得涨红了脸,抡起锄头就打了下去……可怜的小白……就这样死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抱回了小白那变得冰冷的尸体,我跟老婆子哭的可伤心呐。即使是现在,当我回想起来的时候,依旧会流泪呀。对这么悲惨的事,后悔也没用了吧。我跟老婆子为了能永远陪着小白,就把它埋在了屋子附近,种了一棵松树代替墓碑。



让我吃惊的是又过了一天,门口突然多了一颗大松树。难道一夜之间那可小树就长这么大了吗?老婆子说这一定是小白的力量,原本那只狗就不同寻常呢,要么我咱们干脆用这颗松树做个臼,捣小白最爱吃的年糕给它供上吧。老婆子这么一提,我也觉得不错,就立刻砍倒了那颗松树做成了个木臼。



然后我用臼和杵舂年糕,就听到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臼里弹了出来。捡起来一看,居然是闪着暗光的金子。在那之后,每次舂年糕的时候,就会扑通扑通地蹦出金子。连偶然路过的虎田太也瞪大了眼睛。他说这大概就是小白的报恩吧,得用这些金子好好地祭奠小白呢。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请和尚过来诵了经。那些金子我全都给了和尚,我们不需要钱,还不如拿来翻修那座破旧的寺院,或者给寄养在寺里名叫阿七的可怜女孩子用吧。



但这个臼里蹦出金子的消息又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太作老头立刻找上门来,说小白原本就是蹲在他家门口的狗,之后变成了松树,被我随手就做成了臼,现在他要把那个臼借走。虽然我拒绝了他,说这是小白的遗物。但他还是强行拿走了臼,说是只借一下,到了明天就还。



然后又过了一天……也就是今天了。我去了太作老头的家里,想让他把臼还给我。只见太作一脸不爽地坐在蒲团上,一见到我就指着他那红肿的鼻子问我怎么办,嚷嚷着说自己疼得睡不着觉。听说太作老头把臼带回来后,就马上蒸了糯米,开始舂起年糕来。不过蹦出的并不是金子,而是蛇啊,蛙啊,蜘蛛啊,蚰蜒啊,胡峰啊什么的。据说是他的鼻子就是被胡峰蛰伤的呢。



虽然有些对不住,但比起这个,还是得要他臼还我,不承想他却说那个东西已经被自己烧掉了。据说太作老头当即拿出斧子,把臼一劈两半,扔进灶里烧了个精光。我虽然很难过,但至少要把臼烧成的灰拿回来,于是先回家告诉了老婆子,然后两人抱着竹篓去了太作家,将灶里的灰收集起来,就这样憋屈地回了家。



当我们刚好走到寺院前面的时候,风呼地一下吹了过来,把灰都吹起来了。我心想不好,于是就朝灰飘走的方向看去。难以置信的是寺院里的枯枝上进入开出了樱花。正在边上玩耍的孩子们高兴地说‘爷爷好厉害啊,再来一点嘛’,于是我便爬上树把灰一撒,樱花就又开了。不知不觉围观的人也聚了上来。我高兴的说这是小白想逗大家开心,所以才让樱花盛开的吧。就在这时,看到寺里这么热闹,连城主大人也带着很多武士和侍女过来了——”



——之后的事情咱也看到了,那位城主大人说要给爷爷赏赐,而太作老头又嫉妒得不行,就闯进门来把灰也抢走了。



因为听过这样的往事,所以咱马上想到了杀害爷爷的应该就是那个太作老头吧。太作老头一定是撒了灰却没开出樱花,所以一个老早就把爷爷叫起来带到了山丘上,大骂之后还害死了他,一定就是这样。



于是咱急急忙忙跑下了山。



“次郎!”



虎田太大叔在背后叫咱,但咱并没有停下脚步。



之前和爷爷散步的时候经过太作家的跟前,所以咱知道在哪儿。先拿爪子嘎吱嘎吱地扒门,可并不见那个老头从屋里出来。于是咱将鼻子伸进门缝,门很轻松地就被我顶开了,可里头并没有人影。咱嘴里高喊着太作老头的名字,当然就只是汪地吠了一声,这时屋子一角的箱笼边突然听到了一阵响动,只见一只老鼠从箱笼背后注视着咱。



“可真是一条丧气狗呢,你来干嘛啊?”



这老鼠的嘴可真臭啊。据说那些家伙的性格往往和屋子的主人很像。



“太作老头子呢?”



“已经出去好几天喽,说是跑城里去了。”



“城里?”



“对啊,那天晚上太作老头兴高采烈地抱着装灰的竹篓回了家,嘴里嚷着什么‘这样我也有钱啦,可以把这破屋子好好翻修了,还能娶个漂亮媳妇回家’。翻修房子倒是不错,不过我觉得哪怕钱再多,娶媳妇什么的恐怕也没可能吧。”



老鼠发出了嘻嘻嘻的奸笑声。



“然后第二天一早,老头子就穿上了最好的衣服,早早去了城里,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呢。”



三、



不管怎么说,那个太作老头要是不在的话,咱就只能回到发现爷爷的山丘上了。那里已经聚集了五个察觉到异变的村里的男人,老婆婆也在那里,不知道是谁把她叫过来的。



“老爷子肯定是被这块石头砸死的吧。”



虎田太大叔边低头看着粗糙的石头边说道。然后他走到抱膝蹲在地上的老婆婆跟前,给她看了手里的黑袋子和白袋子。



“这是系在老爷子腰间的两个袋子,束绳都已经断了。黑袋子里还残留着一些灰。阿婆,这就是茂吉老爷子用来让樱花盛开的那种神奇的灰吗?”



“是的。”



老婆婆抬起头,用哭地通红的眼睛盯着袋子回答道。



“那天晚上,灰都被太作拿走了。我家老头子为了以防万一,事先抓了一点,装在了这个袋子里。”



咱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事,应该是在咱去爷爷家前就已经分装好了吧。



“那这个白袋子呢?”



“这就不知道了。”



老婆婆摇了摇头,白袋子里空空如也。



“凶手大概是想要袋子里的东西吧。恐怕茂吉老爷子和凶手约好一大早在这座山上见面,然后茂吉老爷子先下了山,留在高处的凶手用这块石头朝茂吉老爷子的头上砸了过去。老爷子倒在地上,从山坡上滚了下来。这时腰上的袋子上的束绳断了开来,黑袋子里头的灰撒了一地,因此山坡上沿着老爷子滚落下来的轨迹上都开满了花。”



原来如此。咱对虎田太大叔这高明的推理深感佩服。



“凶手是男人吗?”



一名村人问道。



“不,从这么高的地方双手捧起石头砸下去,就算是女人也可以杀人吧。”



“到底是谁啊?”“竟然杀了茂吉老爷子!”“真不是人!”村人们七嘴八舌地说道。看来大家都很喜欢爷爷呢。



“俺能说一句吗?”



男人们中间有人举起了手。曾听老爷爷说过,他是住在附近的一个名叫喜十的男人,爹很早据去世了,最近娘也走了,如今他只能将娘留下的三只鸡当家人一样珍惜,每天都会下田劳作,是个胆大的小伙子。



“喜十,怎么说?”



“是不是太作干的啊?那个老头打死了茂吉老爷子的小白,还把臼也烧掉了,简直就是对茂吉老爷子恨之入骨啊。”



“对啊,那家伙就是个坏老头子!”“现在就找太作严加审问!”



果然村人跟咱一样,都觉得太作就是凶手。



“稍安勿躁!”



虎田太大叔拦住了那些村民。



“太作是不可能下手的。因为三天前有人来找过我,说他已经在城里被抓了。”



村人都愣住了,就连坐在地上的老婆婆也露出了难以置信议的表情。



“就如阿婆刚刚所说的那样,太作从茂吉老爷子那里拿走了灰。就在三天前,他为了一样能得到赏赐,就去了城里。可他洒下的灰非但没有开花,反而飞进了在一旁观看的五岁小少爷的眼睛。小少爷眼睛痛,就四下乱跑,结果脑袋撞到柱子上起了个大包。愤怒的城主大人即刻下令逮捕大作。至于大作会被怎么处置,到时候就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可即便如此……



“他还真是个不可救药的坏老头子啊。”



喜十替咱表明了心声。



“确实太作就是个不可理喻的老头。但他既然在三天前就已经在城里被抓,那就不可能是凶手了。”



虎田太大叔出言让杀气腾腾的众人冷静了下来,如此一来大家又陷入了沉默。



“那个……”



喜十又开了口——



“呐,俺刚刚就有些好奇,茂吉老爷子手里的花应该是荠菜花吧。”



咱绕到了爷爷尸体的右侧,只见他的右手正紧紧握在一朵白色小花的茎干正中间。



“没错,就是荠菜花。”



其中一名村人说道。



“这本该是春天才有的花。可能是老爷子倒地以后把灰撒在了这,然后就开花了吧。”



“嗯,是这么说……可为什么是荠菜花呢。明明蒲公英,堇菜花,蓟草花,龙胆花,鱼腥草都在开花,为什么茂吉老爷子就偏偏抓住了荠菜花呢?”



喜十环顾着大家的脸——



“老爷子在临死前,是不是有意抓着眼前的这朵花,想让别人知道是谁杀了自己呢?”



“胡言乱语,就只是顺手抓住了手边的花而已吧,我可从没听说过为了指认凶手而特地抓了一朵花的。”



“不对不对,听俺说啊。”



喜十朝其他村人呼吁道:



“俺过世的娘教过俺一件事,听说荠菜花(ぺんぺん草)是因为叶子和三味线的拨子很像,所以才有了这个名字吧,就是那个能弹出嘣嘣声(ぺんぺん)的拨子啊。”



在场的男人们都“啊”了一声,咱也明白了过来。



“在这个村子里,说起三味线就肯定就是她了。”



“是蟹泽奴师匠吗?”



众人面面相觑。



“跟我来!”



随着虎田太大叔一声令下,众人一齐朝村子的方向进发了。



是吗,就是那个人杀了爷爷吧。当时咱也是这样想的。



四、



爷爷在散步的时候告诉过咱有关蟹泽奴师匠的事情。



原本她是离这个村子十里左右的宿场町[注1]的游女,因为卷入 女人之间的纷争而被赶出了那个地方,流浪到这个村里定居下来。现在她以教授村人弹三味线为代偿,换取一定的钱和食物,过着清贫的生活。



她住在一个用竹篱围起来的小屋里,可在爷爷还活着的时候,咱并没有见过那个人。



“你们这帮男人一大清早就兴师动众找上门来,是有什么事吗?”



这是咱第一次见到这人,只见她大约四十岁,穿着一条很旧但却似乎值不少钱的和服,雪白的肩膀露在外面,斜眼瞟了瞟一拥而上的村人们。即使是作为犬类的咱,也能看出她是个相当妖冶的人。



“今天早上,茂吉老爷子被发现死在了河对岸的山脚下。”



虎田太大叔代表众人向师匠讲述了爷爷遇害以及有关荠菜花的事。



“哎呀,你的意思是凶手就是奴家咯?这可真是件怕人的事啊。”



师匠尽管被怀疑,但还是用着平静声音应答道,接着她以妖冶的姿势拿起了挂在墙上的三味线,开始嘣嘣地奏起了旋律——



“思君之切~在冬之夜~”



“师匠,听说茂吉老爷子之前还来责问过你呢,说是你弹三味线弹到很晚,打扰到他休息了。”



“斯日所见~群星烂漫~”



“喜十和其他村民都提到过这事。”



“冬去春来兮~梅花樱花山吹花~山野花纷纷~”



嘣嘣,嘣,嘣,嘣嘣嘣,随着三味线的声音愈来愈急促,咱的心情也越来越激动了。咱很讨厌猫叫,却很喜欢绷着猫皮的三味线的音色。



“不见君兮~我心之田~”



“师匠,茂吉老爷子不是你杀的吧?”



“满目荒芜~未余花一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