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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变成了如此不同的生物(1 / 2)



I市坐落于东北地区面积最广的县城的内陆盆地中,人口规模略少于十五万。



纬度虽高,可是不下雪,只是冬季漫长,严寒刺骨。I市的中心有个地区叫谷津,老人们称它为谷地,它是由车站前面的广场延伸出的一条带有拱廊的大道,和与其并行的后巷的饮食街,还有交叉在这两条街之间的道路组成,里面集中了政府机关大道和办公楼大道,是没有繁华街区的典型的地方城市。



该市的主要经济产业是农业和林业,加上这十几年来,凭借优良的地下水质,北边去往日本海方向的交通意想不到得便捷,有好几家精密机械厂一起从关东地区进入此地,市政府方面也似乎在积极地进行着招商引资的工作。



类似百货商场的店有两家,一家是由生意做大的绸缎老店发展而来,另一家是从关东打进来的。当然,本地人看不起关东的商场,要是在那里买中元节礼品或年终礼品,会让他们感到荒谬而不能容忍。尽管全国规模的s集团要投巨资于此地的计划每年都浮出水面,但因总是遭到当地的强烈反对而不得不束之高阁。



市里有两家电影院,一场连放两部有时甚至三部不合时令的影片,他们能把冲浪等运动题材的影片和圣诞贺岁片等可怕地组合在一起上映,这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市里还有两家大型书店,分店散落在市内公共汽车站附近的超市等地,园艺和做家常菜的书卖得很好。全市连锁的快餐店有三家,开张之日,从小孩到老人都觉得它稀奇,甚至排成了长队。有一阵子,能够看到市内的家庭主妇和女孩子们全都得意洋洋地把那个夹着一层薄肉的汉堡包和干巴巴切成条的土豆作为时尚礼品带去给朋友或自己的母亲。该市基本上没有超过五层的大楼,因为没有必要造得那么高。银行和政府机关总是冷冷清清的,那里几乎没有机会让人使用排队号码。销售人员对日式点心和狗的种类烂熟于心,而他们的上司则精通钓鱼和侍弄庭院的树木。



如果开着汽车沿着公路行驶,要想穿过谷津,即使不走运吃了红灯,也花不了五分钟。在日本,到底有多少个像这样的城市存在呀?到底有多少位像现在在那里走着的,穿着淡紫色厨房罩衣,有点驼背,把头发烫成小卷的微胖的大婶?还有多少穿着蓝色运动套衫,里面穿的是接近黑色的绿色开领短袖衬衫,张着嘴巴走路的中年男子?我们恐怕在穿过每个公路沿线的村镇时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他们无处不在,说不定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小城市和大城市的区别,也许能够用白天天空中的光量来测量。到大城市后,首先会让人感到天空是纵向的,大厦和高级公寓的竖线把天空分割开,产生光线到达地面要花费更长时间的错觉。在这里的天空是长条幅的,光线像是从宽大的天空中四溢出来倾注而下。下边有昏暗的带拱顶的商店街,晴天的时候,没有比带拱顶的商店街更昏暗的地方了,东张西望的人们在那里来来去去。住宅街道和商店街没有一点断隙,以不使人抱任何怀疑态度的自然状态连接着。涓涓的红河支流横切过市中心,河岸两边点缀着樱花树和柳树。每条街道看上去都像是用同一种色彩、同一块布料从天上铺盖下来似的。从很久以前起,那些院落就生长在那里——顾名思义,像是在那个地方生了根似的存在着。那些院落都是构成这个谷津市的实实在在的因子之一。



设法努力找寻出谷津市的特征。经济从很久以前开始似乎就没怎么拮据过,老房子的结构宽敞,庭院也修整得美观大方,在市中心残留着好几个黑黝黝的生铁墙壁的仓库,人们的表情都显得悠然自得,走路的节奏也是慢悠悠的。看上去只是仓库模样的建筑,仔细一看,却成了画廊或者咖啡厅,可以点到抹茶之类的饮料,到处贴着开始出售特产点心和土产酒的手写海报,果不其然,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也有推动区域经济活跃的人呀。



然而,通过深入调查你会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实:这个地区出生的人的返乡率非常高。这个事实仅凭简单眺望这座城市是无法得知的。仔细观察街上的商店后,你会注意到,店主和他的子女以及孙子辈,数个不同世代的人在一起工作着。



虽说人口向都市迁移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但在这广阔的日本,似乎还存在着不论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都基本上回归故里的城市。单说谷津,有些人因调动工作等情况离开了当地,等到退休以后又回来了,算上这些人,返乡率超过了百分之九十,向他们询问其中的原因,似乎也没看出抱有什么特别的使命感,在他们眼里,这个事实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让我们从更高的视角来俯视谷津的地形,可以说全市的容貌几乎是个正方形,四条边中有三条是被蛇行的红河缓缓地围绕着,市里流淌的红河支流,像血管的分支一样四散爬行着,四边中的最后一条是由铁道线构成的,谷津车站恰似正方形上的盖子。这么一瞧,可以注意到,不知是自然的还是人为的,谷津市从周围的环境中独立了出来。红河附近是一片田园地带,与其形成对照的是铁道的对面是由无机质的工厂占据着,谷津的人们只称那里为“站南”。



出了谷津站的检票口,站在车站前的广场上,视线越过左手边的红河,能够眺望到一座并不怎么陡峭的山,那山叫作如月山,像葫芦被纵劈后一半倒放的形状。山上的景致体现出了日本人对宗教的宽容,有神社、寺庙、狐仙和不动明王的石雕等等,各自是在不同的时代建造的,流传至今,混杂其中。在缓缓的斜坡上开伐了一片杂树林,在那里建造了市民会馆、市营美术馆、市民游泳池、露天音乐厅等建筑。在这之中,能够看到四所高中的校舍,像填补建筑之间的空隙一般坐落其中。



首先,是在如月山脚下流淌的红河的同一侧的岸边上,分开建造的两个女子高中,谷津第二高中和藤之丘高中。



谷津二高是当地及邻近地方的“老实认真”的女孩们就读的严谨的公立高中,升学率很高,可是校风相当保守,不知为何在当地的高中生中有个定论:“二高女孩的脚非常地粗大”。与其相比,藤之丘是一所要稍微花点钱才能进的教会学校,说白了,就是脑瓜子虽有若干问题,但不失为有贵族气派的干金学校。“带在身边散步的话,要挑藤之丘的”,藤之丘的女孩在男子高中里拥有绝高的人气。



即使说到学生制服,二高的只是普通的水手服式的女学生服,而藤之丘的则是灰色的马甲和短百褶裙,带有金色纹章的藏青色西装夹克,细细的绿色领带,配有拉链的松软小型深蓝色书包,明显地透露着俏皮。如果提到校舍,红砖建造的藤之丘的校舍顶上有钟楼、内有礼拜堂,而二高的则是市里头号钢筋混凝土的校舍,两者放在一起,胜负不言已定。尽管双方表面上佯作不知道,但面对贴着过于清晰的标记:“实用但不可爱”的二高和“可爱但幼稚”的藤之丘女子高中,各自一定暗地里怀有自卑心理。



在二高的后面,从如月山上涓涓流淌而下的小溪汇入红河,并在杂树林中开拓出了道路,在小溪边筑有窄小的石阶,有两百米左右的距离,蜿蜒起伏刚好供人攀登上去。不知何故,这个用杂乱的石头碎片堆砌的石级被称为“分手之路”,学生间煞有介事地流传着说,如果走过这段石级,一定会和这个时候相处的恋人分开。登上这个锯齿形的道路,会进入一个豁然开阔的地方,那是谷津一高的后院。



谷津第一高中是升学率很高的男生学校,虽说是市里最古老的公立高中,但不知是何缘由,火灾出奇的多,光这五十年内就遭遇了四次火光之灾,由于八年前一场不明原因的大火,学校曾一度被烧得精光。学校的历史是最古老的,校舍却是最新的。仅仅是“崭新的”倒不是什么问题,不知是福是祸,建造最新校舍时的校长,和当时的市长的审美情趣完全一致,或者,也许只是他们想在自己的任期内留下值得纪念的东西。



看一高的校舍,很少有人能判断出这是学校。乍看上去,一排排凹凸不平的瓦片屋顶的房子,像是巨大的仓库街道。根据当地出身的建筑家的诠释,它是用象征当地的石头来表现当地的代表形象——仓库街道的。另外也不能放过这个单纯的理由:因为是仓库,抗火性应该很强。然而,不仅仅是借用了仓库的外部形象,实际上,这个校舍群就是个大“仓库”。总之,由于墙壁异常沉重厚实,所以高度不能扩展,最多是两层或小三层就到顶了。当房屋的高度不能向上延伸时,就变成了横向扩展,以致威胁到了操场。因为它们是“仓库”,窗户面积也不能太大,所以太阳也不太能照射进来。于是,这里就成了不明亮、不宽敞、不便使用的“三不俱全”的校舍了。



即便如此,不断发着牢骚的一高学子们好像还挺喜欢这个校舍,按照弘范的话说:“适应了呀,这个像洞穴一样的地方还真不错,不由得被这卑躬屈膝的、自虐的欢愉所吸引,感情低落的时候,待在这里是最理想的,这就是青春哟。”另外,传说摸到房檐上最高处的兽头瓦,并朝之叩拜的话,自己的愿望就能够实现,因此,考试前爬屋顶的学生络绎不绝。



在一高正门前有一道缓坡朝东北方向延伸而去,登上这道缓坡,经过市民游泳池和野外音乐厅的前面,穿过杂树林,在人们以为越过了如月山柔和的山脊曲线的僻静处,有另外一所男子学校——私立长筱高中。这里的校舍是文物级别的古老的木造建筑,被郁郁葱葱的杉树林包围着,显得异常气派。



地方的私立高中一般给人留下的印象是考不上公立学校的落伍者的收容所,但这种说法不适合长筱高中。它在明治初年,就受到吹遍全国的学校改革风潮的影响,打出文武双全的口号,其立校宗旨是为新日本培育有为人才,树立他们远大的志向。它与一高相比丝毫不逊色,升学率很高,体育也很盛行,特别是剑道很厉害。在当地,一高是老百姓家的孩子去的学校,而谷津及周边的名门豪士都把自己的儿子送到长绦高中。长筱的校纪威严,过去一直是完全寄宿制的,现在一、二年级的学生仍旧必须过寄宿生活。



一高和长筱,这两所男子高中一直不和。



双方好像是针尖对麦芒一样,一高的学生认为长筱的学生是装腔作势的讨厌的家伙,长筱的学生则憎恨一高学生的粗野。两所学校的历史基本相同,实力也不相上下,当事双方一旦势均力敌,似乎不管愿不愿意,对抗意识都会骤然提升。有一阵子,因为频繁发生小冲突和打架,出现过不止一两次的流血事件,甚至到了开始议论应该搬迁哪所学校的程度。但是,两校坚持对方应该搬走,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于是这个计划也就半途而废了。



一高的新校舍对于长筱的学生来说,成了最好不过的揶揄对象,怪不得会说出“屡屡遭受火灾而无家可归,现在烂地瓜们都被关进了地窖”这样的话。反过来,一高的学生因长筱的学生服是灰色暗扣式的,就给他们起了个“擦拭破烂校舍上的霉菌的抹布们”的外号。在市里或县里的棒球比赛及各种运动会上,一碰到这两所学校的对抗赛,肮脏低俗的倒彩声就会不绝于耳,因此经常会受到裁判的严重警告。可是,最近高中生的血气似乎不那么旺盛了,这几年引人注目的暴力事件都完全没了影子。



一方面是对立和反抗,一方面因为在这么近的地方有四所高中,两所男校,两所女校,理所当然相互吸引。运动部的交流比赛已成了训练的一环.也有把文化节的日程调到一起共同策划的,更不用说数不清的对对恋人们,像泡沫一样诞生又消失。



在这用血和泪点缀的四校交流史中,有个值得大书特书的俱乐部,它的名称是“谷津地理历史文化研究会”,虽冗长但带有正儿八经的味道,简称“地历研”,是由四校的分会组成、带有渊源的俱乐部。



实际上,谷津有很多石头,但又不是那种在观光胜地常见的挂有稻草绳,并标有“这是弘法大师曾经歇脚的……”的那种有典故的石头,即使在市里漫步,留意它们的人也不会有几个。那真的就是随处可见、有一个人蹲着一般大小的石头,上面也没刻什么东西,也没经过什么加工。它们身处学校操场的角落和桥边、田里和街道的十字路口等地方,嵌入地面,不需要照料,也不动弹。仔细观察的话,偶尔能看到老人把卵形的小石头堆积在大石头上,那是类似替代地藏菩萨的做法,也有年纪大的人朝它叩拜,但是绝大多数的人一点也不把它们当回事,平时根本就不用正眼瞧它们。然而,几年前(就像遇到每隔几年就会掀起的古代史热潮的时候,也许是从发现奈良高松冢古坟那阵子开始的),滚落在露天音乐厅旁边的巨石,那被称为如月山的七大石头,有人开始命名它们为“石头圆阵”后,转眼间,考古业余爱好者纷纭而出。受其影响,“地历研”也在高中生中轰轰烈烈地诞生了。虽在需要勤勤恳恳实地调查这方面稍许有点欠缺,可令人吃惊的是,俱乐部现在还相当活跃。平时,大伙儿各自在学校进行研究活动,到了两星期举行一次的研究例会的时候,大家都会前往一高出席参加。







五月七日,星期二,今天便是研究例会的日子。



美野里把书包夹在腋下,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边攀行在通往一高的“分手之路”的坡道上。杂树林的树叶间漏射下来的阳光,有时以令人惊讶的强度熠熠生辉,照亮了美野里的脸颊。



这个星期,不幸轮到美野里做教室的保洁值日生,她最讨厌打扫卫生,可是对于培养贤妻良母的女子学校而言,这好像是必修课,在二高被非常细致地贯彻执行。更倒霉的是还碰到了美野里班上的卫生委员。那是一位把打扫卫生当成天职来看待、一丝不苟、有洁癖、叫作久保田惠子的学生,美野里对她非常憷。但对于久保田而言,美野里这样粗心马虎的性格好像大大地激发了她的职业天性,她如同婆婆一般紧随其后,动不动就对美野里的打扫方式横挑鼻子竖挑眼。



真讨厌,那个滑溜溜的臭女人!别来惹我嘛!



美野里爬着坡,越想越来气。例会是四点开始,可能是由于愤怒和疲劳,她根本就没注意到,手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四点二十分。



美野里终于看到了一高后门,那一瞬间,响起了唰拉唰拉刺耳的声音,当她意识到踩着什么东西的时候,脚一刺溜滑到了旁边,霎时间她的脸色变得铁青。



“哇!”



美野里失声大叫,拼命挥舞着手臂,想保持住身体的平衡。她甩掉了书包,身不由己地抱住了眼前的一棵树。树干响起吱吱嘎嘎的怪声,开始摇晃,让人害怕,因干燥而变得刺刺啦啦的树皮扎得手心生疼。美野里调整好呼吸,等像海浪似的一阵阵的剧烈心跳舒缓之后,才松开了抱着树干的手,战战兢兢地低头观察自己踩到的东西。



哎呀!



那不是最近在什么地方见过的东西嘛,五颜六色的金平糖。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种东西会掉在这样的地方?



美野里一边擦着冷汗,一边下意识地回头观望消失在杂树林里的陡峭石阶。自己要是一不留神从这里滚落下去那就惨了,想到这里,浑身不禁起满了鸡皮疙瘩。



人一定是在这种意想不到的地方碰上死神的呀。



美野里按着怦怦乱跳的心脏,踉踉跄跄地捡起书包,披散着娃娃头,推开了一高后院的小铁门。



一踏进男子高中的领域,立刻就能感受到男人们的体臭,那是让美野里的心七上八下的另类生物的味道。每当进入一高的地界,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心情会变得不痛快。就在不久前还和男同桌一起讨论过问题的呢,可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变成了如此不同的生物?这份心情难以言表,其中含有微苦的失落感和些许憎恶感,但她本人并没注意到这种感情就是憎恶,甚至马上就会忘却这样的心情。然而,例会后有时候因有事需要返回二高,女子高中里荡漾的过于柔和甜美的气息会让人感到惊讶,同时也能让全身放松下来。嗨,尽管女子高中里也有别样的血腥味,为此也时不时地会让人感到厌烦,但是她更喜欢女高。



打开小门,看到的是一高校舍的正背面,油菜花在那里静静地盛开着。穿过堆放竹扫帚的仓库,有座木造的小屋,真像是在空旷的学校用地上强行搭建的一般,似乎用手指推按一下便会从山的斜面上滚落下去。那屋子就是课外活动组“地历研”借用的建筑物,在上次的火灾中它幸免于难,又没被拆除,于是派着各种各样的用途。



美野里哗啦一下拉开拉门走了进去。



“是美野里!”,“迟到了!”,听到女孩子们爽朗欢快的声音,美野里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还是女孩伟大,区区几个人,就使那里的气氛完全不同了。



“哎呀,例会还没有开始吗?”



美野里还喘着粗气,扫了一眼一堆堆谈论着的小组,跑向了其中的一个。



“今天片平老师休息。”



藤之丘高中三年级的一之濑裕美,用手转着铅笔说道。“地历研”活动的核心人物是一高的地理老师片平修平,他精通谷津的历史,也进行着多项个人研究。片平老师的缺席,意味着今天的例会将缺乏热情。事实上,例会现在还没有进入主题,大家都在兴致勃勃地闲聊着,虽然例会总是准时召开的。



“真少见,出什么事啦,片平老师?”



“听说他老婆的姑姑病危。”



“噢。”



美野里拉过一之濑裕美身边的空椅子扑通一声坐下。



“喂,美野里也快点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