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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chapter 5(1 / 2)



绿之丘的过去



习惯一早醒来,先拉开窗帘眺望凸窗外的风景。



从那窗户看到的世界,总令理濑心中涌起莫名的乡愁。才十四岁就感到满腹“乡愁”,虽然理濑每天都试图以其他字藻来形容这种感觉,但她的字典里只有“乡愁”两字。



多云色浊的天空日复一日,一望无际又湿稠的沼泽风光连接灰色的天与地,无尽延伸,瘦小的水鸟成群掠过蜿蜒的黑色流水。这个景象总是令她有些忧郁,还有些恍惚。



她注意到嵌在旧窗上的两根铁栅,相较于窗边的老旧砖瓦,铁栅显得较新,不免令人联想到过去是否曾发生过什么意外。



在这闭塞的学园王国里,她变得更喜欢做梦,每次出神地眺望窗外时,她都会觉得自己就像被囚禁的公主。生活虽然舒适,仍无法改变这里根本有如牢笼的事实。她谨记忧理的忠告,却也开始习惯这里的生活。



从参加校长的茶会以来,转眼已过了两个礼拜。



虽然有人被杀的事实带来强烈冲击,但因为四人对此事守口如瓶,校内气氛仍旧如常,再加上事情发生在深夜,现场离宿舍与校舍也有点距离,无人知情自是当然。就连理濑与忧理自那夜以来,也有默契地避谈此事。仔细观察,圣与黎二似乎也是如此。



校长如何处理修司的尸体?还有凶手。凶手应该就在校内,校长打算如何解决这件事?



一开始想就停不下来。



在日复一日的规律校园生活中,就像从前曾作过的恶梦,目睹少年尸体的经历也被尘封至记忆深处。然而,她始终觉得它们正蠢蠢欲动,一有空隙便会再度浮现,因而那股缠绕背脊的紧张感一直挥之不去。



“理濑,你来这里之前会见过校长吗?”



“没有。”



周末午后,正在读剧本的忧理突然出声询问。



“那家伙为什么知道你有灵媒的特质?”忧理注视理濑的脸。



理濑阖上书,在椅子上坐正。她知道是时候谈那件事了,忧理应该也在等待这个时候。



两人隔小咖啡桌,面对面坐着。



忧理在马克杯里放入比平常多量的咖啡粉,理濑也学她放了同样分量。忧理拿来架子上的保温瓶,将热水注入两只杯子。



“要进这所学校必须先经过校长面试,你没有吗?”忧理眼神认真地问。



被一双黑白分叫的大眼睛直直盯着,任谁都会有点退缩吧!



“校长说他因为出差,所以没时间面试我。”理濑大大颔首说。



“出差吗?我不这么认为。你也听到他之前说的,这里是他的王国——三月之国。那家伙自诩为这里的国王,我们都是王国的成员,也就是他的所有物,所以他绝不可能省去面试的过程。不过,你很符合他的喜好也是事实,真奇怪……搞不好他早就暗中调查过你了。”忧理不停喃喃自语,“可是,为什么要你二月来?”



又来了。胸中那块大石再度出现,理濑感到厌烦不已。



疏离感——二月的最后一天来这里到底代表了什么?第一次见到黎二时,他说的那些话,还有去见家族时,一路上来自学生们看怪物般的眼神,这些都让她觉得很难过——在被世间疏离的“坟场”中,她仍是个异端者。



“不知道,我也只是依规定的日期来报到,又不是我想什么时候来就能什么时候来!我根本没听过什么三月之国——忧理,你不也一样?你也被这个王国的规则牢牢绑住,不是吗?”



“对不起,理濑。都怪我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或许是发觉理濑压抑在话里的焦躁,忧理苦笑说,“不过,这里确实是他的王国。他对这一点很执着,所以绝不容许有人破坏王国的和平。”



“那个传说究竟是什么意思?听黎二说,如果有人在非三月的时间入学,就会将学校带往灭亡之路。这则传说是谁说的?”理濑将身体倾向前问。



忧理别过视线,沉默不语。



“告诉我,忧理。大家都在背地里悄悄讨论,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理濑更往前倾,催促忧理。忧理似乎下定了决心,啜了一口咖啡。



“虽然你也快上到那门课了,不过……这里有一门授课时间只有一小时的特殊课程,在入学三个月后才上,你猜是什么?”



决定讲明一切的忧理却突然丢出一个问题,令理濑有些意外。



“这个嘛……只有一个小时?”



“是的。”



“与宗教有关吗?”



“不是,简单说就是‘校史’,这所学校的历史。”



“校史?”



“是的,不过,更正确的说法是这里的历史,也就是‘绿之丘’的历史。”



“为什么要上这种课?”



“或许是想让大家了解这里的历史,或许只是校长爱护学校的表现。此外,这堂课还是由校长亲自授课。”



“是吗?然后呢?”理濑捧着马克杯,兴味盎然地问。



“你应该多少也听说了吧!这里以前是修道院,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创立时间可追溯至西元一千八百年左右,比函馆的圣女修道院【注:圣女修道院,一九八九年由法国派遣八位修女至北海道函馆设立,为日本第一间女子修道院。】还早,但并不清楚它属于哪一个教派。当时世界各地的宗教都经由函馆传入日本,结果那个教派不知怎地传到了这里,搞不好是那些被视为邪端异教而逃出来的宗教吧!”忧理托腮,娓娓道来,“不过,这座‘绿之丘’的存在更为久远。这里曾发现非常古老的遗迹,证明很早以前就有人在这里生活。而在地形上,这里会出现孤立在湿地中的山丘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此外,在修道院出现之前,这里还因为具行象征性而被前人敬畏。”



“原来如此。这种地形只能说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第一次看到时,内心大为震撼,还以为这是天然要塞或城堡。”



理濑想起当时不安地坐在行驶于湿地道路上的车里的事。



当浮于湿地之海的锥状绿色山丘跃入眼帘的瞬间,她竟感到似曾相识与极度恐惧。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然而,当忧理再度开口,那记忆便被拉回理濑的意识深处。



“这座山丘融合东西两方的各种民间传说,听说曾发生过各种奇妙的现象,譬如有神明或恶魔寄居于此,或山丘在发生灾害前会变色等等,真假难办的传说很多,唯一确定的是,能常常看见‘火’。”



“火?”



“没错。听过圣艾尔摩之火吗?出现原因不清楚,可能是因为埋在地底的瓦斯或不安定的大气等多种条件综合,在空中引发放电现象,而这里的地理环境似乎很容易引起这种现象。当地人称这种放电现象为‘神之火’,而‘绿之丘’过去也因此多次遭遇大火。”



“哇!”突然聊起那么久以前的事,理濑虽然有些困惑,仍对内容充满好奇。



“而且不知为何都发生在二月。”



“二月?”



“嗯。第一场大火发生在修道院时期,似乎是落雷引起的。就像你现在看到的,不论过去或现在,这里始终都吹着风,如果在刮强风的口子发生大火,火势绝对一发不可收拾。听说那时整座山丘瞬间被烧成焦土,远远就看到一个火红的三角形。”



“是吗?”理濑的脑海浮现在黑暗中熊熊燃烧的山丘。天气好的时候,要接近已经不容易了,更遑论以前消防设备不够周全时。直到火势完全熄灭,肯定连着几天都是漫天的烈焰与浓烟,那些僧侣很可能根本无处可逃,就算逃出火场,二月的严寒又是另一项考验。



“大火之所以都发生在二月,也许是因为刚好遇到空气干燥加上强风吹拂的季节。不过,也因为火灾都发生在二月,所以才有这种传说吧!”忧理说到这里,喝了一大口咖啡,看样子似乎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理濑也一口气喝光咖啡,“再来一杯吧!”



忧理伸手拿起咖啡罐。



理濑感到不安与紧张,视线移向插在桌上小花瓶中的猫柳,凝视猫柳前端毛茸茸的灰绒,心想,这太没真实感了,这个三月之国是人为的,而自己正从如此美丽聪颖的少女口中听到过去的真实故事。理濑突然感到晕眩,那是一种有如将被吸入对镜深处那昏暗陷阱中的晕眩感。



忧理交抱双臂,望着咖啡冒出的热气,再度开口,“修道院那段时期的纪录几乎没有保存下来,除了当时一些重大事件的纪录外,而其中有一半是记载那次大火的经过——你知道那间修道院一开始只有十二个人的事吧?”



“嗯,知道。”



“这十二个人开垦山丘,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在那场大火发生的几天前,听说有一个人来到了这里。”



“一个人到这种地方?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宗教人士或流浪汉,留下的纪录里完全没有那个人的身世背景。总之,在那个人到修道院几天后,‘绿之丘’便发生大火,火灾过后,那个人却不见了。当时牺牲了四名僧侣才扑灭修道院的火势,守住圣堂。理濑,你不觉得很诡异吗?第十二个人一出现,灾祸便降临,我猜那个人可能是因为宗教纷争、被派来消灭异端者的刺客。”



忧理自信地滔滔不绝,看样子她似乎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推理迷。



“第十二个人……”理濑神情忧郁地低喃,这个传说竟然可溯及至如此久远以前。



“这是其中之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二月访客的关系,总之这个时期经常发生火灾。”



“什么?还有?”理濑抬头。



“当然。虽然这学校没那么旧,但这种古老传说可是一直流传至今呢!”忧理耸耸肩说。



不知为何,理濑觉得背上窜过一阵恶寒。



“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前任校长——也就是校长的父亲——刚创立这所学校时也曾发生火灾,而且也是因为落雷打到树木,火势波及校舍,虽不至于烧个精光,却无一幸免。幸好大火发生在傍晚,学生都待在宿舍,所以无人伤亡。”



“然后呢?那时应该也有人来吧?”理濑无奈地说。



“答对了。”忧理苦笑说,“就如那晚校长说的,前任校长将开学与毕业都订在三月,但那时的规定没那么严格,有时会视学生情况,接受其他时间入学的转学生或新生,而其中就有一个二月入学的特例。”



“男的?女的?”理濑咽了一口口水。



“不清楚,结果,几天后果然发生火灾。”



“那个学生顺利毕业了吗?”



“没有,半年后就转学了。”



“什么嘛!也没怎样嘛!”理濑松了口气。



“不过……”忧理这句话如针般刺耳,“奇怪的是,火灾过后的废墟里发现一具身份不明的焦尸。”



“焦尸?你不是说无人伤亡?”



“没错,在校生与教职员全部平安无事,然而,却仍发现一具焦尸。最后因为无法验明身份,便被当作无名尸,安葬在某间寺庙。”



理濑哑口无言。真令人毛骨悚然,她依稀感觉到自己就站在这恐怖话题延伸的方向上,而忧理那具备冲击性的发言正向她逼近。



“真令人丧气。所以呢?大家都认为我会放火烧学校?”理濑叹了口气,低声说。



“确实有人放火。”



“咦?”看到忧理非常认真地点头,理濑惊骇不已,“真的?”



“没错,而且是最近的事,大概是五年前吧!也许现在的高年级还有人记得。”



“这么近?”



“嗯。”



“所以,那个人也是二月——”理濑提心吊胆地问。



“嗯,也是在二月最后一天来报到,听说是发生突发状况之类的。”忧理点点头说,“那时学校已经变成校长的王国了。他坚持开学典礼一定要在三月举行,学校愿意负担住宿费用,请学生家长带孩子到钏路市的饭店住个两天。但在总是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的家长眼中,校长这种要求实在太奇怪也太不合理。结果因为他们的行程怎么也无法配合,硬是在二月最后一天将孩子送来,然后又匆匆赶去机场。这种情况下,学校当然非收不可,所以就变成二月来的转学生。”



理濑的脑海中浮现当时的情景——被父母丢在校门口的小孩疑惑地地仰望“绿之丘”,背后是一辆疾驶而去、扬起漫天沙尘的高级轿车。



“转进来的是一对姐弟,放火的是弟弟。他是个身材瘦弱、个性纤细的孩子,一进来就对大家充满敌意,和谁都处不来。”



被丢弃的小孩。无人的灰色景致。



“还不满一个月,他就在平常上课的校舍里放火。那时正吹着强风,火势一发不可收拾,虽然无人死亡,但有很多学生和教职员受伤。”



“太可恶了!”比起同情,理濑更觉得愤怒,这分明就是滥杀无辜!她大概猜得出结果会是什么了,“那孩子后来呢?”



“自杀了。”忧理答得很干脆,“听说放火后便踉踉跄跄地走入湿地,投水自杀,可是没找到遗体,他姐姐后来也立刻转学。”



“原来我被讨厌是有理由的,早知道就不问了。”理濑叹气,喝了一口凉掉的咖啡。



“所以我才不想说。”



“不过,还是问清楚比较好,而且我很高兴是你告诉我。话说回来,你还真有勇气,愿意当我的室友。”理濑一脸感慨地注视忧理。



“拜托!理濑,这两者根本没关系。”忧理有些惊讶,“我关心的是个性合不合,你怎么看都比那些大小姐好相处多了。我根本不在意这种事,传说归传说,你只是不幸地刚好符合而已。不过,你好像很在意校长的事。那个人其实是个现实主义者,降灵会八成只是他的兴趣,只要一谈到生意,他马上换了一张严肃的脸。他这种个性应该不会刻意让学生感到不安,不然就不会让你在二月进来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晓得,我也想不透。”忧理摇头。



两人对望,彼此都从对方眼中读出迷惑与恐惧。



“啊!已经三点了!”忧理看了一眼手表,惊呼出声。



“怎么了?要排练吗?”



“不是,你也一起来。”



“什么事?”



“我和圣与黎二约好了。”忧理起身说,“他们也很关心那件事的进展与真相,想说四人一起讨论看看。”



温室



理濑跟在忧理后面步出房间。



天空还是一片灰。来到这里后,还没见过蔚蓝的晴空。



“要去哪?”



“温室。像我和黎二这种叛逆分子凑在一起得小心点,所以要约在秘密场所。”忧理往体育馆的方向走去。



她们步下夹在成排黝黑树林中的石阶。



望着前方走在笔直树林中的忧理,理濑觉得自己就像走在铁栅中,心慌地抬头望向树林上方咧开嘴的天空。她不讨厌满布云层的天空,对喜欢做梦的她来说,这种可以明显感受到云朵变化的天空,反而让她更容易进入天马行空的世界。或许,目光追逐云层变化的行为,就像追逐内心某种情感的流动。



可是,这里的天空……



理濑叹了一口气,呼出来的气白得吓人。至少动一下也好,每天都顶着覆满厚重云层的天空,连阳光是什么颜色都快忘了。



石阶中途会经过一座老旧的凉亭,里面有石椅与石制屋顶,如果是盛夏时节,这里绝对是最佳的乘凉处,但现在这么寒冷,连碰一下的念头都没有。



忧理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