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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chapter 11(1 / 2)



告白



“虽说丧失记忆,却还不至于连自己的名字和身世都忘了。我还记得小学之前的事,但意外前后的记忆,也就是刚念国中至遭遇意外的那段记忆,仿佛被吞噬似的全被抽离。不是有人说,十几岁是人格养成的关键时期吗?我因为无法将小学时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顺利衔接,总觉得有种我不是我的感觉,一直感到很惶恐,做什么事都缺乏自信,没有可以清楚认定自我的凭据,内心不安得快无法忍受。”理濑凝视着濡湿地面的一点,一口气低声说完。



其他三人一动也不动,专注地听理濑述说。



“理濑,别站在那里,过来这里坐。”忧理猛地回神,向理濑招手。



“不用了,我站这里就好,请就这样听我说。”理濑低乖的头微微左右摇晃。



沉默瞬间被激烈的雨声掩盖。



“如果我能记得那起意外,至少我的记忆中还能有个分界点,然而我连这都不知道。听医生说,我好像是待在非常窒闷的地方,脑部一时陷入缺氧状态,但我完全记不起来自己到底发生什么事。有时心底会有什么稍稍浮现,但立刻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心跳急促。”



理濑压着太阳穴。



“我到底是属于‘摇篮’还是‘坟场’呢?我也搞不清楚。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便意外身亡,但奶奶与两位哥哥都很疼爱我,呵护我长大,让我不会因为失去双亲而感到孤独。我来这里的事似乎是很久以前就决定好的,但我不知道原因。大家只是说:‘这事早已决定。’也没告诉我任何相关详情,或许校长非常清楚这件事,还有关于我父母的事。他一直对于我丧失记忆一事感到不可置信,认为我应该记得意外发生前的事,可是,我真的忘了一切原本该记得的事呀!”



理濑的声音抖得愈来愈厉害,现在的她不像在说给别人听,倒像在自言自语。



“我说我没有心理准备,不想来这个陌生的地方,而且也很害怕。我哭着问他们,为什么我非得离家到这么远的学校念书,大家只是一脸困扰地摇头说,这是很久以前就决定的事。”



理濑愈说愈激动。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圣,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我身上没有你要的答案,你还是直接去问校长比较快。我不知道的事、我以前应该知道的事,他全都了若指掌,我只能确定一件事——我什么也没做。我没有像传说中那样引发什么事件。我很害怕,也畏惧每个人,总觉得自己无时无刻都被监视,毫无隐私可言。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关在房里,不见任何人。与其伤害别人,我还不如独自沉入沼底。”



“理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圣的口气十分平静。他自刚才就一直以锐利的眼神观察理濑,与一旁担心理濑情绪失控的约翰与忧理形成强烈对比。



“照你这么说,你晚了一年入学?”



“嗯,从那之后一直是如此。”理濑缓缓颔首。



圣突然陷入沉思,不甚愉快的沉默被雨声敲破。



“理濑。”忧理大概耐不住沉默,突然站起。



“我先回去了。”理濑见状迅速后退。



“理濑!”



不理会忧理的叫喊,理濑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真是的!圣,你不觉得这么做太过分了吗?这样简直就是……”忧理叹气,颓然坐下。



“简直就是怎样?”圣一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简直就是把理濑当成凶手!”忧理不悦地发牢骚。



“晚了一年……”圣不理会忧理说了些什么,径自喃喃。



“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一直在旁静静看他们两人对话的约翰低声问。



“意味可深远了。”圣露出一抹浅笑。



“所以她比我大?”约翰听了,一脸诧异。



“如何?满足你的好奇心了吗?”忧理搔搔头,看着圣说,“拜托别再这样耍我们了,真是受不了你。不过,没想到理濑居然遇到那种事,所以才会给人难以捉摸的感觉。”



“没错,这样很多事就说得通了,譬如她为何总是那么不安,也不愿意谈自己的事。她的内心一定相当痛苦。”约翰附和。



“失去记忆的神秘美少女……你们不觉得事情愈来愈有趣了吗?”圣不晓得在想什么,语带嘲讽地喃喃。他陶醉在自我的思绪中,丝毫没发现忧理与约翰责备的眼神。



倾盆大雨敲击温室,雨势愈来愈大。



不安的夜晚



黑暗中,理濑坐在椅子上,凝视遭雨水敲打的窗子。



四周一片昏暗,只有窗外稍微亮一点。



穿过厚墙的风声忽远忽近,窗外还不时传来雨水弹打在窗上的声音,周遭有一种奇异的氛围,自己仿佛被放逐在麦海中轻轻浮沉。



好暗——在黑暗中漂浮。



理濑闭上眼,内心既苍凉又悲哀。



还是说出来了,明明下定决心绝不告诉任何人。



理濑在黑暗中凝视自己的指尖。



她本来就不奢求有人能理解这样的自己,只求别人不会将自己当成病人就行,不是吗?



没想到一口气吐出深埋心中的秘密后,心底竟不断涌起羞耻与自我嫌恶,脸也变得好烫。



我一点都不了解自己。这种焦急无奈、连安身立命之处都没有的不安实在难以言喻。从那场意外发生后,不论是奶奶或哥哥们,对我来说,他们就像外人。相对地,他们对我的改变似乎也感到无所适从。我问他们,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他们都语带保留,只说些“个性很积极”、“像个小大人”之类的回应,而且每次我这么问时,他们那种诡异的表情真的很可怕。小学同学看到我,也都是一脸诧异地说些“理濑,你变了”、“以前不会这么畏畏缩缩的”。这么说来,以前的我应该是个性豪爽强势的人吧!然而,如今我的心中却找不到那样的我,那样的我到底在哪里?站在这里的我又是谁?



这风声听来为何让人如此不快,仿佛会将人的魂魄带往彼方、既寂寥又恐怖的声音。



理濑抱着头。



好恐怖,待在这里仿佛会发生什么事,令人恐惧不已。虽然刚才那样告诉他们,但心中的不安正一天天扩大,担心自己哪一天真的做出不该做的事。总觉得在自己所不知道内心深处,有一股凶暴且异于常理的力量正缓缓酝酿。然后,某天因为某个引爆点而失控爆发——我真的很害怕会有这么一天。



发生那埸意外后,我真的变了个人吗?更糟糕的是,我竟然一点都想不起来发生什么事。听奶奶说,我跑去一个已废弃的镀金工厂玩,结果昏倒在那里。但我不相信,因为我是个非常小心谨慎的人,不可能随便跑到废弃工厂这种地方。



敲门声响起。



理濑吓了一跳,抬起头,倾盆大雨仍不停敲打窗子。



黑暗中,理濑悄悄回头看向房门。是忧理回来了吗?为什么不进来?因为顾忌我?



理濑静静坐着,凝视房门。不知不觉中,浑身竟汗毛直属。她缓缓起身,慢慢走向房门。



门外没什么动静,也许是风声太大,所以什么也听不到。



她轻轻将耳朵贴住房门,屏息静听。



风声中有一阵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确实有人在附近。



不一会儿,随着暴风雨的怒吼,脚步声杳然消失。



贴在冰冷门上的手心直冒汗。



静待一会儿后,理濑悄悄打开门。



一阵风呼地穿过长廊。虽说是坚固的石造建筑,风还是会从缝隙灌入。



湿冷的风拂过脸颊,令理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走廊一片漆黑,常夜灯发出微弱灯光,宛如一大片黑色铜版画世界。



在笔直延伸的长廊尽头,有个人影迅速拐进转角,消失。



这种时候到底会是谁?



一回神,理濑发现自己的脚已经动了。



理濑在黑白世界里小跑步。狂风呼啸的声音掩去了脚步声与呼吸声,让人觉得很没有真实感。平时在夜里,宿舍内静得连一个咳嗽声都让人觉得突兀而有所顾忌,更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况,在这时间里,应该不会有谁有勇气独自追赶不明人物吧!



究竟是谁?让我如此惶惶不安?又为何来敲我的房门?



仿佛在黑白梦中奔跑。以前也曾做过这样的梦。不,应该是说在某一本小说中读过,应该是法国小说家安德烈·莫洛亚的书吧?女主角每晚在梦中造访同一栋房子,因为梦过太多次,她竟然相信自己与那房子肯定有什么渊源,于是她依循梦中的记忆,开始在现实中找寻那栋房子。她不停地寻找,某一天,她突然在原野中发现一条记忆中的小路。她确定自己会经来过这里,既兴奋又忐忑不安地走上那条小路,结果在小路尽头发现那一栋在梦中一再出现的房子。女主角兴奋地敲门,只见应门的男子看到她便一脸惊愕。其实这男子是这户人家的管家,于是女主角向他央求与这户人家的主人见面。管家告诉她,家里每晚闹鬼,从前几天起,害怕不已的主人们使出门还没回来。女主角听了笑说:“真是的!都什么时代了,哪有什么幽灵呢?”然而管家却紧盯着她的脸回答:“小姐,那个幽灵就是你。”



我觉得自己的境遇很像那个女主角——大家看到我,就像看到幽灵似的,好像只有我不晓得自己死掉、成为幽灵,还很疑惑大家为何视我为幽灵。



外头虽然刮着风,风势却意外微弱,可能离风口有段距离。混浊不稳定的空气缠绕全身。



然后,她看见遥远的前方有个人影。那应该是一名长发女子,小小的身影正踉跄地穿过林中回廊。



那人影走路的样子好像在梦游,好像麻理衣……



这么一想,忽然想起麻理衣早已不在世上,不由得背脊发凉。



赶快掉头回去——大脑里的另一个人警告自己——大半夜的住这种地方闲晃,肯定会被人家误以为在梦游。



然而,原本愣愣地钉在原地的理濑,却在下一个瞬间突然迈开步伐。



挟着豪雨的狂风咆哮,吹得黑暗中的树叶激烈摇晃。风在身后推着,使脚步变快。



我知道,如果忧理他们看到现在的我,肯定会觉得我很奇怪。但我只是想知道那个敲我房门的人要去哪里。从那个人前往的方向判断,她应该是其他年级的学生。也许是讨厌我与忧理的亲卫队之一,也可能是死缠着约翰的那个女孩。只要确定那个人回到哪栋宿舍,我就会打道回府。



理濑这么告诉自己的同时,仍继续紧迫那人影。人影敏捷地往前走,本以为她经过宿舍管理中心后,就会转至通往其他年级宿舍的回廊,没想到竟是往校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