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归还的第十天



差不多到极限了，我摇醒在家中熟睡的法伊



「法伊」



「唔——嗯……」



法伊翻了个身，回到了微睡状态



然后可能是意识到了自己身处什么环境，猛地睁开眼



「该转移了」



走到外面，看到散落一地的僵尸肉块的法伊，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悲鸣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围的四肢、身体和脑袋在地上不停痉挛



「没事的，还动不了、暂时」



僵尸化的死者连接身体的速度十分缓慢



但总归是会连上的，所以只能由我们这边来把握时机



「……这些，全部都是戴德干的吗？」



背上铁管点了点头



「我是、不需要睡眠的」



「这样啊……一整晚都……」



「已经不困了吗？」



「嗯，已经没事了」



「那、走吧」



我跨上摩托车



法伊也在我身后沉下腰



「打算去哪呢？」



「哪都好，我也不知道」



「又是这样？」



「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



「好好，我知道啦！」



向着地平线，在肉块上启动了摩托



每走一段时间，就会在隔三岔五就能找到的谁也不在的房子里休息一小段时间



就这样，我们边逃离着僵尸的追捕，边在地国旅行了起来



天地归还的第十一天



「话虽如此」 法伊一边在紫色的房子里休息，一边开口说道



「真不可思议呢，这种立方体的家，看到的全是形状一样的，只有墙壁的颜色的差异。究竟会是谁建的呢？」



在家里到处参观的我回过头



「谁知道呢」



「谁知道……，你不是也有间这样的房子吗」



「那只是、自然而然的、就成那样了」



「什么嘛，死者大家都是这样的吗？」



「大家、都是这样」



「嘿——，真奇怪呢，就像小孩子主张秘密基地一样」



「有家的话，就会安全，在天地归还的时候」



扎根于大地的“家”，即使在天地归还的时候也不会被吸到天上



「那也就是说，死者在天狱引力大于地国是都是一直呆在家的咯」



「呆在家的」



「但是，引力翻转了，家里的地板的天花板也会反过来使用吧」



「是会反过来」



「呼——那还挺有意思的」



「是吗？」



「是哟」



对于已经习惯了的我来说这不过是日常罢了，并没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但现在对法伊来说地国并不仅仅是「恐怖」，还会让她感到「有趣」。想到这，我不知不觉间也咧嘴傻笑了起来



天地归还的第十三天



慢慢地，法伊坐摩托的朝向面向了后方



「危险噢」



放开紧抓着我的手，她抬起纤细紧致的腿向车后伸出



「唔唔唔唔喔！感觉好爽！」



法伊金色的长发随风飘动



「呐戴德，再开快点嘛，300千米左右」



「做不到，最高、就60」



「唉——，什么嘛真小气。那样不挺好吗，这又没限速也没有凹凸不平的地方」



就算被她这么说，做不到的事也还是做不到



对这摩托车我也没了解到能通过改造来满足她的愿望的程度



「话说回来，地国还真是什么都没有呢」



只有不变的星空和偶尔路过的单色房子。从天狱扔下的垃圾稀稀落落，徘徊着的僵尸也是难能一见



「一开始只觉得恐怖和惨寂，但现在看惯了却意外地觉得清爽」



将天狱的东西视为藏品的我不太能理解这种感觉



「嘿！」的一下，法伊站了起来



脱下的鞋子放在车后的纤维板上，膝盖抵着我后背，法伊在座位上深吸着气



「法、法伊，那这么说都太危……」



「呐，戴德」



叫住慌忙减缓速度的我，她直指向天空



「你觉得那里有着什么？」



我顺着她的柔荑玉指朝天望去



在那的是世界时钟，具象化的世界法则



「有什么……世界时钟咯」



「那，你觉得世界时钟究竟是什么？」



——世界时钟，飘浮在空之境界的它同时存在于天狱与地国境内



外表呈沙漏状，代表着距离天地归还时间的光点在里面流淌



假如法伊说的是正确的话，那就绝无触碰到时钟的可能，因为它是靠与天狱与地国间的斥力漂浮的



我知道的也仅此而已



「时钟的中心大小规模跟满月不相上下，是谁也无法涉足的‘斥力地带’。被概括为神秘性并尊称为神的世界时钟，对我来说一直是充满谜团的东西。不止是世界时钟，死者与僵尸的区别也好，地国是怎样的地方也罢，人类一直在对许多事毫无了解的状态下活着」



「……」



正如我们死者对天狱知之甚少，人类也对地国一无所知



不了解死者的人类、与不了解人类的死者



在这天地相别的世界，彼此都选择了相对安全且居住得还算舒适的场所，就这样隔绝的两者，也正因如此失去了相互了解的机会



「真是不可思议呢，在天狱的观察可能域内，能看到的也只有世界时钟的上半部。关于‘在那之下’我们是一点都不了解，所以我想寻求答案。为此，我才研究起了那世界时钟」



「那你现在、知道了什么？」



「完全没有」



法伊轻轻将腰靠上了我后颈



「要提出像‘世界轮转’那样的假说还是不太现实。我姑且有想过些可能，但都因过于无厘头被我否定了」



「可能？」



「击倒神明的方法」



瞥见张开口呆住的我，法伊恶作剧般地笑出来



「嘛，那终归是带玩笑性质的比喻而已，要以此来推翻深入人心且普遍认为正确的‘常识’，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嘛」



「唔」



「所以我想终有一天要接触到世界时钟，然后告诉所有人类」



「告诉什么？」



「‘给我自己选择愿意相信的事情啊！’」



「但是。接触不到啊」



「就是说啊……」



法伊垂头丧气地松开我的肩膀坐回座位



对这样的她，我说出了我最坦率的感情



「很帅气、哦」



「唉？」



「能自己选择要相信的事物……很帅哦」



法伊有着自己的思考，即使被他人否定也要用自己双眼去确认



我十分羡慕法伊这份自立



总觉得，能带来活着的实感



也多亏了她这种性格，我才得以从可怖的「僵尸」与「死者」中独立出来，成为值得她信赖的「戴德」



「……谢、谢谢……」



带有几分羞涩地，法伊将脑袋抵在我的背上



「戴德也、那个……挺帅气的哟。每天都保护我之类的……」



第一次被法伊夸了



有种胸口快裂开的感觉



「还是法伊、比较帅气」



「不不不，还是戴德帅」



「还是法伊……」



「啊啊真是的！你就别犹犹豫豫的老实承认吧！」



我那随之挨了一拳的脑袋掉落下去、在地上不断翻滚、我赶紧急停了摩托



在那之后法伊一副做错事的样子不断低头道歉。



天地归还的第十五天



也就是说，刚好还剩一半的时间



「戴德你，在地国生活的开心吗」



在我给摩托补给能源的时候，蹲在一边的法伊向我这么问到



「怎么、说呢？」



跟库罗斯聊天不会感到无聊，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用收集的藏品消磨时间



所以倒也没感觉生活中有哪不好



但是，被这么问到的话确实，好像是没有发自内心感到开心的事情



或许我一直都挺开心的，但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但……



「现在，很开心哦」



法伊从天而降、得到信任、一起在地国旅行



一边若无其事地交谈，我的胸膛却时而像恢复心跳般地鼓动起来



即使是因脑袋掉地上而逗得她大笑不已这样的小事，我也感觉十分满足



哪怕我清楚这是绝不会实现的恋情，但跟她相处的这些日子在我心中仍毋庸置疑是快乐的时光



「这样啊」



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法伊言道：



「那戴德、对天狱有兴趣吗？」



「嗯？」



我略微有些吃惊



那种事情，直到现在我应该一次也没提过才对



「为、什么？」



「戴德不收集了很多天国的东西嘛，就想着会不会这样」



我为了在地国也能娱乐而收集从天狱掉下的东西



至少，一开始是这么想的



但是，随着与天狱的文化、技术、发明的接触，自然而然地也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想了解天狱那些没掉下来的东西。想去看看天狱拥有的一切



这份期望，在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情况下开始偏离了兴趣。直到被法伊指出，我才猛地明白



「我觉得应该、不会没有」



「那样的话」



法伊继续说道：



「要不要试着去天狱看看？」



我无法点头也无法摇头



并不是对天狱没有兴趣



不如说，大大滴有



但是，一想到人类对死者抱有恐惧，我就感觉天狱不是仅凭我的兴趣就能随意造访的地方



法伊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



为什么、现在、要问这个问题，我对此感到好奇



「为、什么」



「没什么」



法伊继续说到



「想着会不会是那样就随口问了下，嘛，想必也是不可能的」



这时的我，还不知道法伊这句话语中包含着怎样的虚伪



而在未来知晓了真相的我，向她说出了最初的谎言



天地归还的第十七天



一边沿路搜集从天狱落下的食物一边在地国旅行，不久后



法伊平手抵在额头姚望四周，每当看到毫无起伏的地平线都会发出感叹



「我感觉已经走了很久了吧，地国是不是有些大的离谱？」



「姑且、我觉得是有的，边境」



「真的吗？」



「虽然、我没见过」



这样的对话时而上演着。



但地国土地是平坦且广袤无垠的，哪怕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我们也未必能在剩下的时间里到达边境



「……如果说、啊」



握着还剩一半内容的塑料瓶的法伊，指着空无一物的前方：



「这个世界的边境跟天空相连的话，不觉得很美妙吗」



为地平线涂染的群青色星空



装饰着星粒的明亮黑夜、天空与大地交织而成的地方



境界线的彼方——世界的尽头，究竟有着什么



这一定，还未被知晓吧



「天空实际上也是有质量的，是有引力的，是能靠双脚行走的，就像走在毫无凹凸的地面一样。‘地面’的色调变得纯白。能够来往于清晨于夜晚，夜晚于白天能同时存在于同一时间，一天的时长就翻倍了」



法伊偶尔会变成位浪漫主义者



「那你想做什么？时间翻倍的话」



「学习、睡觉和吃饭」



「不一样吗，和现在」



「戴德还真是不懂呢。那可是能加倍做这样的事哦？哪还有心思做其他事情？」



像理所当然的事般，法伊如此说道



还真是位活得直率的人类呢



「想做的事」与「该做的事」能够如此重叠，她的当下一定能成就未来



即使结束了这趟旅程，她也一定还有想做的事



对此，我羡慕不已



「所以，向着黑夜的彼方前进吧，戴德桑！」



「收、到！」



摩托前进着，时而避开僵尸，排气管升起阵阵白烟，向着地平线的彼方



天地归还的第十九天



今天也在合适的空房子里歇脚



如往常一样，法伊在里面睡觉，我在外面戒备



一直没发现僵尸的身影，我无意中仰望起了常夜的天空



世界时钟已经在底部堆积起了不少的光点，月亮也不再止于半月的大小。明明刚和法伊相遇时还是那么细的一轮娥眉月



「………天空、与大地相连………吗」



我想起了法伊的话



那是如梦般的，毫无现实感的妄想



——但是，要是真的就好了，我不禁这样想



倘若上面的国度与下面的国度是相连的，那我便能在世界的尽头与法伊再次相遇



……之类的，虽然法伊并没有非与我见面不可的理由



「……………………」



透过开着的窗户能看见她的身姿



躺在四角的房间中间发出「嘶——嘶——」的呼吸声



不同于醒着时的元气活泼，静静睡着的她仿佛是一副剔除了沉默的画，月光洒在她红润的脸颊，将我脑海中除对她美丽的赞叹以外的感想全部化为了泡影。一直、真想能一直在身旁看着她



「……啊っ！」



不行不行，现在还在戒备周围



你在发什么呆呢戴德



她会回到天空的对岸，而我将与她告别，我曾这么约定过



直到那个时候的到来，我将全力守护她，仅此而已



每当这样告诫自己，停跳了的心脏都会被揪紧，不知存在于身体哪个角落的「心」一直嘎吱作响……



天地归还的第二十一天



地国久违地下起了雨



世界笼罩在淅淅沥沥的薄雾之下，隐隐发光的地面也被浸湿



「真是吃了一惊，原来地国也是会下雨的」



「不止是雨，雪、垃圾、尸体什么都会下」



因为不能让法伊感冒，我决定今天尽量不移动



话虽这么说，一直呆在同一地方难免会被风雨无阻的僵尸围攻，我们必须多次更换躲雨的场所



现在，我们正为此奔波着



视线条件极差，连前方的黑影是僵尸还是大件垃圾都变得难以判别



试着按响喇叭



没有反应，似乎只是块垃圾



「戴德不冷吗？」



「不会」



死者当然没有体温，一直保持着冰冷



「法伊呢？」



「我没事」



嘴上这么说着的她，绕在在我胸前的手却攥成个小拳头



「……不介意的话」



我停车脱下了衣服



「等…、干什么戴德！？暴露癖！？」



法伊脸瞬间染上一片赤红，赶紧闭上了眼睛



「想着、给你挡雨」



「不、不用啦！」



「……….」



滴滴答答，雨滴落在我青白色的身体上



「……也是呢、肯定会嫌弃吧，我的、衣服」



比起披着死者穿过的衣服还不如就这样淋雨



说不定什么时候沾到过血液，被认为不卫生也是没办法的事呢



「戴德……？」



「没、关系。抱歉……」



反省着不该做出让她产生嫌弃的行为，我正准备将衣服穿上



「刷」，我的衣服被强硬地夺走



「……戴德，你啊真的是……」



手里紧紧抓着我的衣服，法伊用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我



一息过后，她将我的衣服披在了自己头上



「谢了啊！」



随便地说着，法伊将袖子系到了脖子下面



「没关系、吗？」



对我的询问，法伊低着脸回答



「没关系啦！我只是……那个……突然看到你的……男人的裸体被吓一跳而已！所以一点都没觉得你恶心！之前不也说过吗！笨蛋！」



「法伊……」



「干嘛！变态绅士！」



「虽说我是男的，但我不是人类。我是男、死者。还有，所谓的变态……」



「啊真的是！我知道了赶紧走吧！再不走把你裤子也脱了！」



「如果法伊、希望那样做的话」



「笨蛋！」



时隔许久再次被法伊打掉了脑袋



潮湿的泥土沾满我的脸



「啊真的是！我不是说过对不起了嘛！是没说过呢！对不起！！」



「没、事」



多亏如此，我一脸开心笑容的表情得到了掩藏，万事OK哒。



天地归还的第二十三天



前些日子被雨浸湿的地面已经彻底干了。正当法伊在高速行驶的摩托上嚼着零食时，事情发生了



天空中划过一道闪耀——最先是我发现了那道落下的光亮



「啊，流星」



跟随我的视线望去的法伊发出了听上去十分高兴的惊呼声



但，马上察觉到异样的她，小声地嘟嚷了一句



「……总觉得……那东西、是不是在朝我们这边过来……？」



无数的星粒中显得额外耀眼的一颗正向我们逼近



与时常从天狱落下的垃圾不同，它烧得赤红。破开空气，以非常惊人的速度向我们袭来



「危、险！」



「呀啊っ！？」



我全力握紧手刹



摩托像要倒下一样向前倾斜，法伊的脑袋「叩哧」地撞上我的后背



与此同时，飞行物落在了前方数米的位置



爆声响起、地面震动，有什么东西四处飞散开来



「滴答」



沾在我额头的飞沫流到了我的脸颊



用手指擦拭下来，是粘稠的蓝色血液



「没事吧？法伊」



「我是没事……」



在缓缓升起的烟尘中逐渐显现出一道摇曳的影子



自上而下，慢慢呈现出人的形状



「…………难道是，人类………？」



跳下摩托，向着烟尘走去的法伊不断挥手驱散着烟雾



「……不对」



人类的话自一开始就会保持人形，也不可能会以这么快的速度落下



就像法伊那样，人类会慢慢地降落下来



被天狱扔下来的东西基本都是这样



正常受引力影响、在空气中漂浮、要花费大概一天时间才能从空中落下



但是，有会受到额外强烈引力形象的存在



那就是，亡骸



「那，死了的人类？」



「也、不太对」



死去的人类——亡骸，从空中落下时会因跟空气的摩擦大量的热而燃烧



然后在到达地国之前就会燃烧殆尽



所以没有亡骸会降落到地国



能做到「边燃烧边降落」到地国的，只有死了但又不会死的他们。因为「他们」不会死去，在瞬间内无论遭到怎样的破坏都能不断再生。哪怕砸到地面上血肉横飞也是如此



站在被风吹散的烟尘中的是——一位死者



「僵尸！？」



「不是……」



眼前完成再生了的死者，立刻往后仰面倒了下去



死者再生次数过多会丧失意识



在空中不断燃烧又不断再生的死者，在到达地国后无一例外都是这种状态



所以距离眼前的他恢复意识后变成僵尸，还有不少时间



「………为什么，会从天狱降下死者？」



看着一动不动的死者，法伊自言自语地说出她的疑问



「………」



会降到地国的都是被天狱遗弃的东西



然后，天国是没有「死者」的（这里的‘天国’并不是译错，原文中就是‘天国’。因‘天狱’和‘天国’的日语都是‘てんごく’，这里是在暗示天狱并不是天国）



或者说人类和人类生出的，只会是人类



「…………呐，戴德」



将手抵在下巴沉思的法伊向我投来视线



「你是，‘什么时候’的死者？」



「……」



我，无法回答



虽然我已经被她投来了疑问的眼光



「……如果，这是你不愿提及的话题，我不会深究就是了……」



「并不是、那样的」



要是法伊想知道的话，我愿意将一切都告诉她



所以并不是我不想说



只是，没法说



「不记得、了」



「不记得？」



在我有印象时就已经在地国里、已经是一个死者了



库罗斯也是这个情况



「死者、不记得、死去之前的事」



「但是……」



「嗯，是能推测出」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去」，但对「在哪死去」我们心照不宣



「…………」



「…………」



我和法伊一起站着仰望着夜空彼方，良久、良久……



天地归还的第二十四天



正当我一如既往地在房子周围踱步时，法伊推门走了出来



「怎、么了？」



自听了我的话，法伊一直在沉思着



然后凝神思考的表情，现在终于放松了些



目前还剩下两个疑问



似乎是她在一番冥思苦想后得出的成果



「戴德以前也曾活着，在天狱，作为人类，没错吧？」



我点了点头



「……虽然、只是大概」



我没有生前的记忆，所以实际如何我并不清楚



但是，看到昨天那位从天狱坠落的死者，猜想着应该就是这么回事



并不只是我



恐怕所有死者都曾活过，不是地国，而是在天狱生活过



然后，死去，变成亡骸，被天狱清理，在燃尽的途中成了死者



「人类死去变成亡骸。亡骸复苏变成死者。死者在人类的影响下变成僵尸。总的来说，是这样没错吧？」



我再次点头



「那么，原本大家不都是人类嘛」



「但是、不一样」



就算原本同为人类，但人类和死者是不一样的



将死者与僵尸一视同仁尚且问题不大，但将人类与死者混为一谈是断不可取的



人类犹活，死者已死



「就算如此，知道了这样的事，人类定会对死者改观的。至少，不再只是单纯的畏惧」



「僵尸、会袭击人类」



「那为什么戴德不会袭击人类，不还有爱的力量嘛」



一边这么说着，法伊小声地笑出来



「呐、戴德。现在你还喜欢着我吗？」



「怎、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你看，像这样在地国旅行，长时间呆在一起，我的很多缺点都会暴露在你面前」



「缺点……比如说？」



「这个嘛、瞧，我不很容易就对你动手嘛」



法伊在受到惊吓或感到苦闷时确实会攻击我



但最近每逢挨打我都会感到一丝高兴



「还有很吵闹啊，用戴德的话怎么说来着，顽皮？之类的」



她确实顽皮到为了窥视世界时钟而不留神掉到了地国



但也多亏她的好奇心，我才得以跟她相遇



「我现在，大概已经跟刚见面时的印象相当不一样了吧」



「是、倒是」



「果然……」



法伊的肩膀无力地垂下



「那，已经，不喜欢了？」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印象发生改变是因为当时的我对法伊一无所知。现在又怎么会因为知道了想知道的东西而感到讨厌呢



「为什么？」



「我是死者、因为」



看着纳闷的法伊，我补充道：



「人类，有着过去与未来。所以感情发生改变、也不足为奇。但是，死者只有现在，不会迎来终焉、也不会发生变化、只能一辈子这么持续下去」



「所以？」



「只要、喜欢上一次、一直、喜欢下去」



法伊的瞳孔扩张了些、然后用细微的声音：



「那么，也就是说戴德会一直都是死者？」



「嗯，不会变成僵尸的」



「不对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之间迎来了微妙的沉默



「……呐，戴德，我……」



就在法伊说出了些什么的瞬间



她别开的视线里划过了一道光辉



「啊っ，流星！」



法伊仰望着恢复平静的夜空



「呐，戴德！看见了吗？刚才的！」



「嗯」



一脸兴奋拉着我袖子的法伊



但很快就因想起什么似的，声调逐渐低沉了下去



「……反正你肯定会说是垃圾吧？真是的，戴德一点都不懂浪漫呢」



如流星般在空中划过的光点，归根结底不过是从天狱扔下的垃圾



所以知道这一点的我从未觉得这景象有任何绮丽可言



只是，自这次天地归还后，在六天前看到被垃圾装饰的天空时，我也感到了一丝丝特别



「……呐、戴德……」



蔚蓝的荧幕染上了夜空的颜色



我看着法伊眼眸中倒映出的光景，轻轻补充道：



「这一天，定会在空中——出现光伞」



仰望的夜空被无数的流星覆盖



撕破并不昏暗的黑夜，四散的的光辉轨迹层层相叠。宛如在群青色的画布上勾勒出线条一般，慢慢地、闪闪发光地



就像世界撑着一把巨大的伞般的，落下了闪耀着光辉的垃圾雨



「…………这样啊……已经，到处理垃圾井筒的日子了」



伸腿坐卧在地上仰望着夜空的法伊如此嘟嚷了一句



从天狱扔出的垃圾来到地国要花上一天的时间，所以其实正确的日期是在昨天



和亡骸一起，将积攒的大件垃圾倾倒到下面的世界，这是天狱的恒例行事——井筒日



（插画P149）



亡骸在来到地国之前就会被焚烧殆尽，所以在这里无法观测到



正因如此，只有被一齐丢弃的大件垃圾，会穿过空域、慢慢地降落下来



像现在我们抬头仰望到的景象，宛如绮丽的星之伞一般



就算知道全部都是被丢弃的东西，就算知道这仅仅是垃圾，但要只考虑这幅景象的神秘与绚丽的话，在感性上确实有能与之相称的纯粹



明明是早已见怪不怪了的现象，但像这样与法伊一起仰望的话，竟不可思议地感觉到这是比以往更加绚丽的景色。恍惚间有种置身于那片流星其中的错觉



「……戴德」



用轻微的声音喊着我的名字，法伊拉过我的手



失去平衡的我就这样躺倒在了她身旁



「……法伊？」



即使我试图起身，法伊也不愿放开牵着的手



「再一会就好，看看吧，就这样，一起」



「……嗯」



在无声的常夜世界里，就这样我们两人呆在一起



飘飘然的，无法冷静的，但也感到十分安心



做梦的时候多半就是这样的心情吧，我不禁这么想到



从在寂静的夜晚紧握的手中，向冰冷、僵硬的身体传来了柔和的生命的温度



直到响起僵尸的呻吟，我们都像这样一直沉浸在无法实现的美梦当中



天地归还的第二十六天



距离法伊回到天空的彼方还剩四天



正当我折断手臂，准备为摩托进行应该是最后一次能源补给时



在寂静的夜晚中突然开始流淌起音乐的旋律，我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向身侧张开



「啊哈哈哈哈！」



法伊从手提包中取出收音机按下了”record”键



我的身体跟随歌声自顾自地扭动了起来



「不要、拿我取乐」



「不也挺好的嘛，稍微一下的话。戴德你也可以更多地拿我作乐哦」



「取乐、怎么做？」



「……唔~……也是呢……」



想了一小会，法伊从摩托翻身跃下



然后，牵起了一脸疑惑的我的手



「法伊？」



拉起我肘部扭曲、呈拱桥状弯折到身后的手



我顺从着牵引步履蹒跚地转起圈来



法伊支撑着我的身体，手环过我的腰间，身体左右摇摆着、笑道：



「试着跳舞怎样？」



灵动的眼睛温柔地眯了一点，小巧的嘴角流露着柔和的微笑



「我没、跳过舞」



「现在不是已经在跳了吗，笨蛋」



半戏言地说完，法伊伴随旋律哼起歌来



每当我步伐不稳时她都会巧妙地通过相牵的手支撑住我的身体



旁人看来这一定是相当滑稽的舞蹈吧，甚至可能连舞蹈都算不上



就像两个孩童一起嬉戏般的拙劣、滑稽



就算如此，如今，周围没有任何人的存在



死者也好、僵尸也罢，除我们以外没有任何人在



在这两人的世界里互相对视，感觉世界的时间都为此停止



「呐，戴德，再说一次喜欢我吧」



「为、什么？」



「因为我想被这么说」



这是法伊小小的任性，同时我也想要满足她的任性



仅仅是这样的话，仅仅是语言的话，无论多少我都愿意说出来



「我、喜欢法伊」



「知道哦」



露出安稳的笑容，法伊拉着我转起身来



即使我的世界在不断回转，她也一直存在于世界的中心



「多说一些」



「喜欢」



「更多」



「最、喜欢」



「就没其它词汇吗？」



「喜欢死了」



「不是已经死了嘛」



「好难」



「那么，喜欢我哪？」



我们踏着舞步，在闪烁光辉的大地上顽皮地跃动着



踢起的土壤四处飞扬，在地面留下了乱七八糟的痕迹



「长得、漂亮」



「那么，要是我变成老奶奶会讨厌我吗」



「不会」



「你又敢肯定？」



「我的感情、是不会变的」



「但是，我的外表会变啊，内心也是。就算戴德不会变，要是我变了，说不定哪天‘喜欢’就消失了」



不知不觉间对话回到了前几天的话题上了



「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这份感情不会发生改变」。明明已经将这些话语传达给她了，但法伊似乎还对此抱有怀疑



「这双手终有一天会遍布裂痕，双腿会如枯木般衰朽，脸上也会爬满皱纹。到那时戴德见到那样的我甚至会认不出吧」



「不会、的，一定能、认出」



「因为戴德是死者，因此能在地国活下来的只有我？」



音乐变得只有伴奏，歌声停下后我取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拉起站着不动的我的手，法伊继续跳起舞来



为了，不让这个话题结束



「呐，戴德。戴德是因为我是人类所以才喜欢我的吗？」



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戴德会因为是死者所以一直喜欢我吗？」



我想要回答法伊的疑问



我心中早已有着明确的答案



我痴迷于法伊，是因为被她作为人类的那份光彩所触动



我会一直喜欢法伊的理由，是我是一位不变的死者



所以，我明明可以点头说出那句「是啊」



但————为什么？



我还不想点头



我不想用这份回答来决定我对她的感情



总是隐隐约约地感觉，「真正的答案」并不是这个



「……………………我、不知道」



再说了，只剩几天就要分别的我们，说不定根本没有进行这种问答的必要



但就算如此，我也想好好回答她



「……要是，我死了的话……」



「法伊？」



法伊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话吞了下去



「……我，就算你现在在这里变成僵尸也不会害怕哦」



我有些困惑



我不能理解法伊想表达的意思



要是我变成僵尸，那将不再有人能保护法伊



就算法伊不害怕，我也对我变成僵尸袭击法伊的场景感到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