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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亚矢子的第二天,东京的天空一早就阴沉沉的,乌云密布。



我带着伞去上班,幸好直到下班回家也没变天。但厚重的乌云连绵不断,宛如蔓延在一池死水上的粘滑水藻,一整天布满了天空。



入夜后,下起了不合季节的大雨。我打开电视,正看到紧急播送的大雨情报,屏幕上映出东京都各地现在的情况。大颗的雨滴敲打着柏油路面上的浅水洼,将路灯和车头灯的反射破坏得杂乱无章。羽田机场出发的国内航班停航,首都高速上拖车打滑,发生连环撞车事故。



我心不在焉地望着微微闪着白光的电视画面,一边倾听敲打着阳台的激烈雨声,一边回想昨天亚矢子的话。



我开始觉得我并不了解樽宫由纪子。



在她被害之前,调查、跟踪、观察她的时候,我心里想像的樽宫由纪子,乃是一个与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热爱学习、聪明伶俐的寻常少女。与老套家庭剧里的女主角一般无二的无聊幻想。



倘若我按照预定杀了樽宫由纪子,只怕到现在仍在如此幻想。专扑丑闻的周刊杂志也好,wide show也好,对樽宫由纪子阴暗的一面都概不报道,我也就始终都浑然不知她可能和复数的男性同时保持着肉体关系,她的同学私下里瞧不起她的淫乱。



事实上贪婪的记者和通讯员都无意责难死者,特别是成为无动机连续杀人案被害者的可怜少女。



剪刀男是残酷的杀人魔,被杀的少女就应该是纯洁无垢的存在。



但我未能如愿杀掉樽宫由纪子,借由找出杀害她的真凶的名义,我挖掘出了她的过去。



我心想,我到底在干什么啊。还是忘掉樽宫由纪子算了,谁杀了她与我无关。我打算把她埋葬在那个电视上家庭剧般的空想里。



但隔天的星期五,我趁午休时出了冰室川出版社,用公用电话给叶樱高中打了个电话,告知对方我是《秘密周刊》的记者,希望采访岩左邦马老师。



“除了已经说过的那些,我没有别的好说了。”电话里的岩左口气十分不悦,声音比我想象得更年轻。



“樽宫同学晚上七点左右离开学校,我在校门附近见过她。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听起来岩左是在案发当天目击过樽宫由纪子。被警察和媒体反复问个没完,想必感觉相当厌烦。我也作为遗体发现者接受过问话,很明白他的感受。



“我想问的不是目击情报的事。”我向岩左说。



“那你想问什么?”



“关于樽宫由纪子的事情。老师和樽宫同学关系很亲密吧?”



岩左一时语塞。



“你在说什么啊?”他像是打算装糊涂,但声音压低了,可能是怕被教员室的同事听到。



“因为在调查樽宫由纪子同学的事情,很想采访老师,明天来学校拜访可以吗?”



“不,在学校不方便。”岩左慌忙说。



我跟岩左约定明天周六中午两点,在武藏小杉车站见面。



岩左住在东横线沿线。我在心里记下了这一点。



我挂了电话,吃过午饭,回到编辑部。



从周一以后,冈岛部长便没再提过正式社员的事,或许是在等待我的答复。



与岩左约好的十一月二十九日周六这天,我利落地打扫完十天忙乱告一段落的编辑部,上午便下了班。



我先回了趟公寓,在中午两点十分前抵达东横线武藏小杉站。我把当作暗号的《秘密周刊》醒目地夹在腋下,出了检票口。



“你就是记者吧?”一个穿着牛仔裤和防风外套,约三十来岁的男子朝我走来。



我打量着他的面孔,很遗憾,他不是在快餐店和樽宫由纪子见面的男子。



因为有一个古代武士般古色古香的名字,又是体育教师,我想象中的岩左邦马是个肌肉发达的大块头,但眼前的这个男子身材瘦削,相貌和善,发长及颈,三角脸上戴着黑框眼镜,看模样与其说是教体育,倒不如说更适合教数学或地理。



我和岩左一起从车站走上马路。



武藏小杉站旁边也有供电设施。我记起了小西美菜,忽地想到,说不定她也有与我的幻想迥异的私生活。



岩左带我去了车站附近一家甜甜圈店,女店员身穿红袖上镶着绿兜的制服,站在柜台前笑脸相迎。



店里的装饰是复古的美式风格,播放着英语电台节目。我对电台主持人把珍妮特.杰克逊的《miss you much》说成五六十年代的流行歌曲总觉得有点抵触,但店里的咖啡浓得恰到好处,令人高兴。



“你参加了由纪子的葬礼了啊。”刚在里面的桌席坐下,岩左便盯着我如此说,对我递过去的名片和《秘密周刊》毫不关心。“那也是去采访吗?”



我含糊地点点头。看来岩左也出席了樽宫由纪子的告别仪式,只是我完全没注意到。



“你想问我什么?”



“樽宫由纪子同学的事。”我说着,从挎包里拿出小型录音机。岩左马上说不能录音,我把录音机放回包里:“你和樽宫同学关系很亲密吧。”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听来的,”岩左双拳紧握:“但如果报道这种无聊的谣传,我会提出侵害名誉的控诉。”



“我只听说你和樽宫同学有肉体关系,别的就不清楚了。”



“那是无聊的风言风语。”



“是这样吗?你刚才说过‘由纪子的葬礼’,都能直呼其名了,应该是很亲密嘛。”



“你说什么都想报道吗?”岩左嘲笑说。“了不得的新闻啊,剪刀男的被害者跟高中体育教师有一腿——你是想这么写吧?一心就想揭露被害的由纪子的事,说到你们媒体,简直全是鬣狗一样的家伙。”



这句话唤起了我的记忆。岩左就是樽宫由纪子出殡时斥责门外虎视眈眈的相机阵容的男子,当时他神情里的憎恨就如同悲伤一样深刻,那份感情大概是真实的。



我不认为是岩左杀了樽宫由纪子。



“你吸烟吗?”我为了慎重起见,姑且问问看。



岩左摇摇头,一副不明白我为何要问这个问题的表情。我亮出带去的气体打火机,他也毫无反应,答说自己不抽烟所以不带打火机。



我在心里叹气。不过,从他那里可以弄到些情报。



“我不准备报道,只是关于樽宫同学的事,希望能听听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



“听说她和众多男性交往并伴有肉体关系,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由纪子她渴望父爱。”岩左当即回答。仿佛早在樽宫由纪子被杀之前,很可能从两人关系结束时开始,他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最终得出结论。



“既然你在采访由纪子的事,想必知道那孩子的家庭环境吧?”



“嗯。听说她的父母是再婚。”



“由纪子三岁时父母离婚,之后直到十四岁,那孩子都是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你明白吧?由纪子渴望父爱。”



要是医师的话,用一句骗人的精神分析就打发了,恐怕还会就此断定这家伙是个笨蛋。但我决定由得岩左继续说下去。



“也就是说,樽宫同学因此不断和年长的男性交往是吗?”



“没错。你也在葬礼上见过由纪子的母亲吧?”岩左神色不快地问我。



“见过。”



“亲生女儿遭到那么残酷的杀害,她连一滴泪也没流,若无其事地说着漂亮的感谢话,我真是难以置信。由纪子从这个冷漠的母亲那里没有得到足够的爱。”



与外表相反,岩左似乎是个热血汉子,高兴的时候就放声大笑,悲伤的时候就落泪不止。如果有人不是这样,就认定对方属于冷血动物。



原来如此,他想必是个优秀的体育教师。不仅教学生体育,还教导她们爱和勇气。



“樽宫同学说母亲为人冷漠之类的话吗?”为慎重起见,我问了一声。



“没有,由纪子不喜欢说自己的事。”岩左带着遗憾的神情回答。



总之,岩左的话不过是他的幻想而已,与我自己对樽宫由纪子的幻想——生活在幸福家庭中的聪明少女没太大差别,况且我对别人的幻想不感兴趣。



“你给了樽宫同学足够的爱情吗?”我问。



岩左用自嘲般的口气说:“我是很想给的,不过我的话,对她来说还是意有未足吧,很快就被甩了。”



“还是代替不了父亲啊。”



“就是这样。差不多行了吧?”岩左突然站起身来。“我想你该明白,要是把我的话报道出去的话……”



“不会报道啦。说好了的。”



“说话少那么狂妄了。”岩左朝我怒目而视,丢下这句话就要离开。



我冲着他的背影问道:“你还知道其他和樽宫同学交往过的男性吗?最好是像你这样的年长男性。”



岩左回过头,浮出轻蔑的笑意。



“知道也不想告诉你。”



这是真正的决绝台词了。岩左快步离开了店家。



我拜托店员换掉冷却的咖啡,一边啃着碟子里剩下的甜甜圈。



电台的主持人介绍说,接下来的怀旧曲目是妮娜.雪莉的《Buffalo Stance》。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