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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苑春浓[13](2 / 2)




在去宾馆餐厅的时候,接待生问了他们房间号码,弄得两个人有点尴尬。季子心头燃烧着熊熊热火,回想着那段插曲——他们被当成是下榻在那家宾馆的夫妻了。



(如果高木先生和我是夫妻的话……)(如果我们回到宾馆房间去的话……)季子想到这里,心口又是一阵发热。她因为自己的幻想而兴奋起来,又突然有些发慌。她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到了茶几的角,把茶杯打翻了。季子顿时从幻想中惊醒,慌忙看看周围。



差不多要来真的了,七濑想。她觉得季子有点奇怪,又有点悲哀——季子好像没有任何恋爱经验,她对于自己的心理状态似乎很迷茫。



(又请我后天吃饭。)(我也想继续。)(继续的话……)(继续的话会怎么样?)(会被邀请去宾馆房间吗?)(高木先生会和我做那种事吗?)一想到要和辉夫做爱,季子便一阵眩晕。



每当“不忠”这个词在心里浮现出来的时候,季子就急忙把它赶走。就算没有发展到性行为,从哪个阶段开始算是不忠,这取决于当事人自己的感觉,季子一直就这么想。以季子淳朴的道德观来看,仅仅是瞒着丈夫和别的男人一起吃饭就算是不忠了。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和“温柔的高木先生”交往离“不忠”还差得远。而且就算是想象与“高木先生”做爱,那也完全不能用不忠、通奸之类的肮脏词汇来形容,那是甜美、纯洁的行为,这样美好的事物几乎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只能在另一个世界中找到。产生这种感觉,原本就是不忠的征兆。只不过季子自己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



七濑来市川家一周后,市川省吾在家里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七濑又回到了高木家。



“对不起啊,很累吧。”以前从来没有把十九岁的小姑娘放在心上的直子,这一次却亲热地向七濑打招呼,让七濑感觉很怪异。“你要不要先休息一阵?”



不用读她的心也知道她是什么打算。在她旁敲侧击地开口询问之前,七濑直截了当地把她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她。“从明天开始,市川先生要去施工现场了。”



“哎呀,不是事务所呀。”直子似乎有点失望,她本来想去事务所玩的,“施工现场是指超市吗?那边不是还在搞基建吗?”



“不是那边,是旁边三丁目建的大杂货店。据说就快建好了。”



“啊呀,那边的设计也是市川先生做的呀。”



那个工地,七濑以前也曾经路过过,眼下已经开始了店内装修,因此在店外面一眼就能看到店内的情况。



直子的心中打起了小算盘。她当然是打算“路过”那边,把省吾约出来。不过她幻想和省吾一同吃午饭的地方,恰好和她丈夫与市川夫人享用午餐的地方是同一家餐厅,这让七濑不禁有点紧张。说不定两对男女会在餐厅撞见。不过她转念又想,真撞见了不是也挺好吗?趁这个机会,两对男女的行动说不定会变得更加大胆,反过来大吵一架而告终也是有可能的。不管哪种结局,都不会牵连到七濑。而且不管哪种局面,应该都有其有趣的地方。



辉夫并没有打算向七濑打听任何市川夫人的情况,他一直在回味市川夫人的态度。从她的态度中明显可以看出她对自己非常在意,这让他沉浸在自我满足之中,心情十分愉悦。他反复幻想市川夫人与自己全裸交媾的模样——那是具体而猥琐的幻想,其中更有许多淫猥的影像,就连习惯了男性常有的这类幻想的七濑也不禁皱眉。



他常常露出笑嘻嘻的表情,然而直子一次都没发现。和市川夫人约会以来,辉夫也开始注重自己的装扮。即便如此,拿丈夫当蠢货的直子也没有注意。



第二天,也就是辉夫和季子约好吃饭的那一天上午,直子兴冲冲地去了省吾所在的工地。只要受到直子邀请的省吾没有提出带直子去他自己熟悉的餐厅,那就可以目睹两对男女在宾馆照面的趣事了。



下午两点的时候,七濑正在客厅里呆呆地出神,直子打来了电话。



“喂,娜娜,是我。”直子努力要恢复往日那种爽利的语调,但她的惊慌失措却仿佛隔着电话都能被看穿,“我老公回来了吗?”



她打电话回来似乎是想确认丈夫在那之后的行动。虽然不能透过电话读取她的意识,估计不过她确实是和省吾在餐厅撞上辉夫他们了。



七濑想象四个人目瞪口呆的样子,几乎都要笑出声来。她强忍笑意回答说:“没有回来。现在这个时间,我想应该是去了诊所。”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直子急躁地说完这句,狠狠地挂上了电话。



听她的语气,显然和省吾的进展也不顺利,七濑想。看到被自己视为蠢货的丈夫和同样被自己视为蠢货的市川夫人关系竟然有所进展,恐怕她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也顾不上省吾了。在辉夫他们的刺激之下,直子也没有闲暇进一步发展和省吾的关系了吧。



两三分钟后,辉夫打来了电话。



“喂,啊,是我。”辉夫的声音在颤抖,“直子回来了吗?”



“还没有回来。”



辉夫也立刻挂上了电话。惊慌失措、提心吊胆,他肯定在季子面前丑态毕露了。当然,辉夫的表现如何,季子大概也全然顾不上了吧。她应该比辉夫更加惊慌。



约会的地点太糟糕了,七濑一边想一边窃笑起来。因为是在宾馆里,无论是谁都会怀疑他们的关系。



辉夫似乎直接去了诊所,先回来的是直子。她心中全是嫉妒。以前从未嫉妒过丈夫的直子,由于丈夫的出轨对象是市川夫人这个事实而燃烧起激烈的嫉妒心,简直连愤怒都顾不上了。如果丈夫是和不认识的女人偷情的话,她绝不会感到嫉妒吧。



(那个婊子,肯定一直把我当白痴。)直子不知为何认定丈夫和市川夫人的交往已经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当然,她也认定丈夫和市川夫人发生过肉体关系。(每次休诊的时候都和她在宾馆里厮混。)



幻想那时的场景,她更加愤怒。不管七濑说什么,她连回答一句的空闲都没有。她在七濑面前装出专心做家务的样子,眼神却很空洞,手也一直在颤抖。在她的意识中,省吾的脸完全没有出现。对于撞见了自己的妻子后突然变得翻脸不认人的省吾,她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直子是在餐厅入口突然遇上正要出来的辉夫他们的,她翻来覆去地回想那时候辉夫的惊慌失措,还有市川夫人苍白而惊恐的脸。(两个人吓成那样,肯定刚刚干了什么好事。)(是刚做完爱吗?)(还是正要去宾馆开房呢?)(真以为我发现不了,胆子可够大的。)



直子脸颊的肌肉不停地跳动。因为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放弃了做家务,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点了一根烟。



(老公回来之前我要先冷静下来。)(说什么呢?)(那家伙又会说什么呢?)(我也有把柄啊。)(他大概也在怀疑我吧?)(还是默不作声比较好吧。)她不想被丈夫当成白痴,所以她想,看到他的时候不妨就笑嘻嘻的不说话吧。



(谁要是出于嫉妒先发起火来,谁就输了。)(他大概也只会笑笑吧。)(要是他怀疑我,就等于也让自己受怀疑,立场相同。)(就这样算了。)(什么都不说,只要笑就行。)(就这样……)(什么都不问。)(这样最好。)



几经周折,直子终于决定了自己对丈夫应该采取的态度。这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辉夫回家了。他显得十分心惊胆战。当然,如果妻子对自己大发雷霆,他也做好了准备要反过来回敬她。不过,真要到大吵一架的时候,他完全没信心胜过妻子。他一贯想要维护虚有其表的优雅,再没有比和女人大声争执更令他难受的了。



另一方面,由于强烈的嫉妒,他对妻子产生了无法抑制的兴奋。不可思议的是,那股嫉妒与他的性欲融合得浑然一体,高涨成对妻子熊熊燃烧的性爱欲望。



辉夫对季子的好感彻底幻灭了。和丈夫相遇之后,季子便开始低声啜泣,这让辉夫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品位。就算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也不应该会对这种小孩子似的靠不住的女人感兴趣啊。他忘记自己也同样惊慌失措了。



在七濑的想象中,恐怕季子也同样认为辉夫完全不可靠,甚至比“不可靠”更差劲。辉夫一定是只顾着掩饰自己的混乱,全然顾不上哭出来的季子,之前对她的温柔心意也完全没有余暇去展示了。



辉夫和直子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果然如此啊。)



(是嘛,到底和男人上床了。)



两个人因为总算可以避免在女佣面前大吵一架而放下了一颗心,不过,刹那间心中又产生了对彼此的强烈嫉妒。他们一边相互偷窥对方的模样,一边沉浸在各自苍白的妄想之中。



(那个女人怎么样啊?比我还好?)



(那样的男人,怎么看也不像比我床上功夫好啊。)



(她比我个子小。)



(难不成他比我还厉害?)



(外表越贞洁的女人,床上越淫荡。)



(她和那个男人上床的时候,叫得比和我睡的时候还大声吧。)



(他对那个女人有多沉迷呢?)



(是什么姿势啊?)



(今天做了吗?)



(说不定还有痕迹留下。)



然而这对夫妻相互之间又无法用语言确认——谁先问谁就是蠢货。



吃晚饭时以及吃过饭之后,夫妻俩都盯着电视,相互之间一句话也不说。既然知道对方在生气,开口说话,特别是在七濑面前开口说话就很危险。而且对方说不定在等什么时机。不管说什么内容,先开口说话到底还是很危险。



这对夫妻保持着沉默,一直保持着沉默。即使到了寝室,只有夫妻两个人的时候,还是无法开口确认。夫妻间只剩下一个确认的方法,就是用肉体进行确认。



那天夜里,七濑被从寝室流出的夫妻间的色情意识搅得无法入睡。即使没有亲眼见到,她也知道那天夜里夫妻生活的激烈程度是前所未有的。嫉妒——对彼此的嫉妒、对彼此出轨对象的嫉妒——显然大大激发了两个人的性欲。那既是对各自出轨对象的挑战,也是对彼此肉体的苛责,更是通过撞击彼此的肉体施加冲击和疲劳感以进行的一种报复行为。



(是吗,是这么叫的吗?)



(是吗,是这么用力扯她头发的吗?)



夫妻俩通过彼此的举动确认自己的幻想是否正确,欲望燃烧得更加激烈。



(那个男人没这么厉害吧?)



(舌头……)



(是吗?是啊。)



(一边想着那个女人,一边和我……)



(那个男人的汗……)



(腿……这样……)(那个女人……)



(那个男人……)(在想那个男人。)



(我要让你想不了那个女人。)



(看我弄得你筋疲力尽。)



“再来……”(我要榨干你。)



(跟那样的男人……)



“啊,啊……”(我不要输给那个女人。)



刹那的欢愉和自我的崩溃。



闪光。



喘息。



汗、汗、汗、汗、汗、汗。



在虚脱感中对视的羞赧和苦笑。



但是这对夫妻找回了爱情——那可以说是货真价实的夫妻之爱。并且他们相互之间都感受到了那种爱,重新开始将对方视为自己的丈夫和妻子。那是之前从未出现在他们意识中的东西。相互之间的鄙夷、无视、恐惧的心情全都消失了。



输了,七濑感到。



濒临破裂的夫妻关系,却因为七濑的行动而变得更为紧密了。七濑相信,隔壁市川家一定也在发生类似的事,也许在细节上多少有些差异。人类的心灵之复杂,还是我远远不能理解的啊,七濑一边想一边苦笑,将头埋进被子里。



实验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结果。也许这确实是七濑的失败。那么自己输给什么了呢,七濑想。是输给了爱情之类的东西吗?不是。当然也不是貌似伟大的夫妻感情,更不是输给了道德、伦理或者良知。对了,我输给了中年人无意识的狡猾呀,七濑这样想。



为了守护将要破裂的夫妻关系而无所不用其极,就连“不忠”这种过错都被利用,作为激发性欲的工具。这是中年男女的贪婪以及为了获取激烈欢愉而执着于性行为的挣扎。已到倦怠期的中年夫妇实则已在一夫一妻制的社会中培养出了无意识的自我约束,可是却不愿承认,还试图用“到底自己只能找到这样的人啊”作为借口说服自己。此外,最重要的是,在繁荣、平稳、悠闲、满足的营养中生长起来的中年男女拥有想要给自身的激烈情欲寻找排泄口的心理。



七濑输给了这些东西。



第二天一早,七濑出门购物,在公寓的走廊里遇到了季子。她正在用水清洗大门,动作很麻利。



她的眼睛下面有个很大的淤伤,像是被丈夫打的,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显出前所未有的幸福。



注:



[13]此篇的标题出自1960年的电影The Grass Is Greener,本身是个英国谚语,直译为“篱笆那边的草总比自家的绿”,比喻得陇望蜀、贪心不足。这里也直接用了影片的中译名。



[14]日本的四室一厅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