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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比土的对决(1 / 2)



1



“犯人是比土优子。”



神明在我、桑町淳的面前宣布。



当时的他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如今我已经记不得了。



大概是因为我和他在体育馆里面有些昏暗的仓库中吧。除此之外,从铃木背后嵌着铁栏杆的窗口射入的,今年年底所剩不多的阳光,让他正好处于逆光的位置。



不过,最重要的理由,是铃木给出的答案。在听到她的名字的瞬间,我的大脑就变得一片空白。



比土优子,我非常熟悉,是我所在的久远小侦探团的团员。



“你说是比土……犯人真的是比土吗!”



我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再次质问他。他既然已经给出了答案,就不可能再给出另外一个答案了。



……神明不会说谎。毫无疑问。正因为如此,他也不会说错任何一句话。



预料之中,铃木说道:“真的哦。”



他轻轻地点点头。



“你不相信吗?”



虽然在说着杀人犯相关的话题,语气却十分轻佻。就像是在谈论着昨天综艺节目的感想一般——那个搞笑艺人,连话都说不清楚!



当然,到目前为止,他的态度一直是如此。对于神明来说,人类的存在如同蝼蚁一般不值一提。如果投入过多感情的话,事情通常会变得很麻烦吧。



只不过,到目前为止,对他的行为都采取默许态度的原因是,之前杀人事件中,被杀害的人基本都是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人,虽然犯人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自己认识的人的家人,但说到底,也不过是间接的关系……



但是,这次他指名道姓的犯人,竟然是比土本人。而且被害者是……



“那当然了!”



我大喊道。高亢的声音在四周墙皮剥落的混凝土墙壁之间回响。虽然这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但另一方面,这也并非是我的本心。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叫出声。我不可能轻易地承认自己内心的想法。



“但是,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当然,是否相信则完全在你自己。”



他明明自称是神明,明明自称是全知全能,却完全不要求别人一定要相信自己,也并不会给予对方信心。如果他的态度能够强硬一些的话,我也能够干脆地拒绝。这样来说或许才是幸运的结果吧。



但是,铃木仿佛是在试探着我的理性一般,不停地挑衅着我。



他的所作所为已经不能称作神,而是真正的恶魔。



可是,铃木在过去曾经声称,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恶魔。恶魔是人类软弱的内心所产生的幻想。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唯一理外之理就是神明,而那个唯一的神明就是铃木。



“至于为什么,因为这个世界是我创造出来的。我并不记得自己曾经创造过恶魔这种无聊的玩意。所谓恶魔这些东西,不过是人类幻想中的造物罢了。如果恶魔拥有和我近似的能力,那他为什么要去主动接触人类呢?”



“难道不是因为恶魔以人类的不幸作为食物吗?”



“人类的不幸可没有这么大的魅力。地球上会这么想的就只有人类自己。从个体的生存率上考虑,这个世界的花鸟鱼虫等其他生物要远比人类不幸得多。比方说,翻车鱼一次可以产下三亿颗卵,但能够成功孵化活下去的只有其中的两三只而已。也就是说,一只翻车鱼的生存所换来的,是三亿只翻车鱼的不幸。只有人类会把不幸当做值得骄傲的本钱,并给它冠名为恶魔。这一切都是为了将自己、或是自己所在群体的不幸的责任转嫁,或是引发别人的同情。所以,恶魔只存在于人类的思念中。”



“但是,作为远比恶魔强大的神明,你不是也专程降临到人类的世界了吗?那么恶魔也会因为无聊而来到人间吧。”



我指出了他的矛盾。



“假设你所说的恶魔真的存在,但因为无法忍受无聊才作恶这件事,是否和恶魔的定义相违背了呢?如果是这样的话,人类也有类似的情况存在。”



如果不是纯粹的恶意的话,的确是这样。拥有力量的人会随意玩弄没有力量的人,在人类的世界里,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那么,我看你才是真正的恶魔吧?你对我做出的事情就是恶意的行为。”



“我是神明。因为恶魔并不能创造这个世界。用语最好要准确无误才行。比方说,把内燃机车说成是电车、把自行火炮说成是坦克……这些都是错误的用法。这个世界里原本就没有善或者恶的分别。善与恶是人类为了方便生存而擅自考虑出的一套体系。所以才会因为立场不同而发生争执。”



的确如此,真正的神明没有必要去参与人类所谓正义的行动。



“原来如此。所以说,你的身份明明是神明,态度却如同恶魔一般。”



“如同恶魔……真是方便的词汇。不过,希望你能够明白,恶魔是不存在的。”



神明露出了恶魔一般的微笑。



……和他谈论恶魔话题的时候,我的内心还能够勉强保持冷静。



眼前这个自称是神明的男孩,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完全就是恶魔本身了。至于定义什么的鬼东西,去它的吧。这个世界本身说不定就是恶魔所创造的。可能的话,也许接受他愚蠢至极的信仰也不错——



至于原因,则是铃木指名比土是犯人的这起杀人事件的被害者,是我的发小兼同班同学,新堂小夜子。







小夜子是上周的礼拜四被杀害的。她的后脑部被金属球棒殴打数次。听别人说,被发现时,她的头盖骨有一半已经凹陷在内了。也就是说,犯人在她死后还执着地击打了多次。因此,大家都在窃窃私语,说是某个对她抱有强烈恨意的人做的。



发现遗体的时候,是大扫除结束后、第五节课开始前的五分钟,下午一点半。刚好在预备铃声结束之后。



杀人的现场在多媒体教室的操作室中。多媒体教室与教学楼位于不同的建筑,一般被称为B栋。B栋是个三层楼的建筑,音乐室、手工室、理科室等,总的来说,所有的特别教室都分部在这栋建筑里。B栋和教学楼通过一楼的一条长长的、带有屋顶的走廊连接。



顺带一提,教学楼并不是A栋。A栋是对面的另一栋建筑。里面分布着教师办公室、校长室和图书室等。久远小侦探团的集会场所、儿童会活动室也位于A栋里。



教学楼和A栋由一楼到三楼的距离很短的走廊连接起来。也就是说,A栋和B栋是以教学楼为中心建造的。学校的正面大门位于A栋,因此B栋也就位于学校最里面的位置。操场、体育馆、游泳池等设施建造在校舍的旁边,因此B栋的背后就是划分校区的栅栏,另一边就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杂树林。因为这个原因,虽然比起其他建筑物,B栋是最新建造的建筑,但是看上去还是被某种寂静的气氛包围。



多媒体教室位于B栋一楼的最里面,和操场与体育馆位于相对的位置,所以可以称得上是整个学校最靠里面的地方。大小和普通的教师类似,里面排列着固定的桌椅、大型电视机、投影机和银幕等设施。紧挨着的那间狭小的房间,就是这次的第一现场——操作室。



正如文字形容的那样,操作室就是操作投影仪等仪器的房间,室内除了有一些器材之外,还有一扇能够看到多媒体教室的、巨大的单面镜。



发现尸体的时候,小夜子在狭窄的操作室的地上俯身倒下。旁边有一根沾满鲜血的金属球棒。



当时,小夜子一个人在操作室里进行扫除。整个多媒体教室的扫除工作,由我们五年二班按小组进行轮换,发生事件的上周,担任多媒体教室扫除工作的是小夜子所在的第五小组。小组内男孩子一般负责地面的清扫,女孩子一般负责擦拭窗户;至于操作室,则不需要进行地板的扫除工作,而是由一名女生负责窗户的清洁。不仅是第五小组,我们班级的每个小组都是如此分工的——这是班主任美旗老师所下达的指令。因此,在案发当时,小夜子正一个人在操作室擦拭窗户。



扫除开始的时间是下午的一点十分。从开始扫除起,小夜子就一直待在操作室里。直到有人发现她被杀。在这二十分钟之内,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杀的,没有人清楚。



发现者是第五小组的四名同学。预备铃声响起后,不见小夜子回来,他们便去操作室查探情况,立刻就发现了小夜子的尸体。在发现小夜子的时候,她已经死去了。整个第五小组,除了小夜子以外,还有五个同学。剩下的那名同学听到预备铃后立刻奔去了厕所,所以在场的只有四个人。



多媒体教室内部设置了防止噪音的设备,所以无法听见操作室的声音。操作室内有两扇门,其中一扇通往多媒体教室,另一扇则通往走廊。根据警方的推测,犯人应该是从走廊直接进入操作室中,行凶后从同一个出口离开的。



只不过,现阶段还没有找到任何目击者。位于B栋最里面的多媒体教室隔壁的操作室,虽然位于整栋建筑的角落,但教室旁边就是前往二楼的楼梯,旁边还有一扇通往外面的门,所以外人也可以悄悄地入侵这栋建筑。而且在案发时,除了一部分的“特殊人员”之外,几乎所有学生都在苦着脸进行着扫除工作,因此他们的注意力比较散漫,也很难察觉到走廊的情况。



此外,凶器金属球棒,原本是A栋通往屋顶的出口处放置的一尊海格力斯像手上所拿着的金属球棒。一般被称为“海格力斯的棍棒”。



这尊海格力斯像,是过去在久远小学任职的一名教师,于三十年前雕刻并捐赠给学校的等身像。原先一直放在正门口。不过在十年前,这尊雕像右手握持的棍棒从手柄处折断,而棍棒则下落不明。事情发生在春假的时候,调查人员认为这是毕业生的恶作剧,最终也没能抓住犯人。当时制作这尊雕像的老师也已经退休,搬去了县外,因此无法联系上对方。自那以后,海格力斯的棍棒就一直保持着折断的状态。后来,又因为有破损的雕像不美观,于是被校方搬到了现在所放置的地方。



又经过了一年之后,有人重新在海格力斯的手上放上了一根金属球棒——虽说如此,原先棍棒断裂的手柄部位还保留着,只是用纸胶带强行把金属球棒绑在了雕像的右手上。



做出这件恶作剧的犯人也并没能抓住。至于那尊手“握”金属球棒的海格力斯雕像,虽然看上去有些滑稽,不过却意外的适合。因此,学校的老师们最终并没有把球棒取下来,而是一直就放在那里。在我读一年级的时候,这里的海格力斯手上就已经拿着那根银色的金属球棒了。



因此,“海格力斯的棍棒”原先指的是那根金属球棒,而在我们上学的时候,因果已经发生了逆转,我们开始把普通的金属球棒都叫做“海格力斯的棍棒”。这也就是所谓的“久远小学的专属用语”。



只不过,这次事件中,用来杀害小夜子的凶器就是这根最开始的“海格力斯的棍棒”。



刚开始,根据警方的推断,事件发生在学校这样封闭的环境内,而且犯罪事件被锁定在短短的二十分钟之间,所以应该能够很快地抓住犯人;从状况判断,应该是某个对被害者怀有恨意的人做的,如果犯人是同一所小学的学生,那么应该能够轻易地抓住犯人。总之,警方对于抓住犯人持乐观态度。



然而,根据母亲在PTA内担任干部、跟我在一个侦探团的丸山一平所提供的情报,因为现场没有目击者出现,所以事件的搜查很快就进入了瓶颈。不仅如此,因为事件发生的一个月之前,有人举报上学路上有可疑人士出没,现在警方把这条线也并入了搜查的范围之内。只不过,小夜子身上并没有遭到猥亵的痕迹,而且凶器球棒又是从学校的A栋里直接取下来的,因此警方首要怀疑对象还是学校内的人员。



因为这起事件,学校也开始组织学生们以集团的形式上学放学,而且指示学生们放学后就立刻回家。每天的课程也减少至五节课,提前一个小时放学。不仅如此,在上课的时候,那些没课的老师会在走廊里来回巡逻。



整个学校里都在戒严。



多媒体教室目前还不准任何人进入,位于其正上方的音乐教师也被禁止使用。如果上课时听到楼下传来奇怪声音的话,有些胆小的学生会因为害怕而陷入慌乱的。



接下来……整整一个礼拜,警方的搜查依然没有任何进展。对于我来说,这一个礼拜的日子也度日如年。终于我在案发后第二周的周四,去询问了铃木……



至于结果……还不如不去问他。



2



离开体育馆仓库的时候,我的脚步很是沉重。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教学楼后,在走廊的尽头处看到了市部始。他是侦探团的团长,头脑也十分灵活。是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只不过,在我想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逃开之前,就已经被他发现了。他快步跑到我的面前。



“桑町……难道说,你这家伙又去找铃木询问犯人的身份了吗!”



他的直觉一直如此敏锐。



“没——”我下意识地刚准备否定,却立刻点点头承认了。就算是说谎,也会被他立刻察觉的。



“为什么啊!你不是和我约定好,再也不和铃木扯上关系了吗?”



赤目那起事件发生后,我因为遭受打击而卧床不起。面对前来探望的市部,我曾经郑重其事地发过誓。市部也说这是最好的办法,并表示他会支持我。我则是因为被市部救了一命而心存感激。所以,我心中暗暗决定,再也不去接近铃木了。



那时的我,根本想不到小夜子会被人杀害。



小夜子被杀害的时候,我因为赤目事件的后遗症而请假在家。那起发生在盛田神社的事件已经过去了十天,我还是蜷缩在被我里面如同废人一般。面对这样的我,父亲依然十分关心,也没有抱怨过什么。



接着,在周四的傍晚,我接到了市部打来的电话,得知了小夜子被杀的事实。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性质恶劣的玩笑。虽然我知道市部是不会轻易开玩笑的人,但始终不敢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然而在市部的电话之后,隔壁的小夜子家中立刻就传来了骚动。从晚上带着低沉的表情回到家中的父亲口中,我再次得知了小夜子被杀害的消息。这下我不得不开始直面现实了——两天之后,父亲带我参加了小夜子的葬礼。在葬礼上,当我看见黄金的祭坛上摆着的,她笑容满面的遗照时,我终于意识到,必须接受她死亡的现实。她已经离我远去了。



同时,对于杀害她的犯人,我从心底涌现出一股憎恨的感情。



在那之后,我便鼓起勇气,再次回到了校园里。刚开始,我丝毫没有想过要去找铃木询问犯人的身份。我相信警方会马上把犯人逮捕,为我报仇。



但是,事件发生一周后,警方的搜查依然没有什么突破性进展。那时的我终于忍不住了。对于现实中的搜查来说,也许一周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也许半个月、一个月之后就能把犯人逮捕了。但是在知道铃木这个“特效药”的情况下,每天每天,在上课的时候,我都会盯着小夜子空无一人的书桌上摆放着的小花瓶——仅仅是一个星期,已经让我度日如年般饥渴。



周四的上午。小夜子因为其美貌和性格,被班上的同学当成麦当娜一般,无论男女都很喜欢她。正因为如此,班上的同学们都还没能摆脱事件的阴影,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悲伤。当我看向铃木的时候,他却一副平静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认真听讲。



在愤怒的同时,我再一次意识到,他果然和我们普通的人类不同。想到这里,竟然不可思议地松了一口气。



就在那时,铃木突然转向了我这边,露出了微笑。看起来,他知道我一直在盯着他。



在我看来,那也许就是恶魔的微笑吧。但是,我脑海中已经把和市部的约定抛到了九霄云外。必须从铃木那里打听到犯人的名字……我无法再忍受对犯人一无所知的现状了。现在的我,就像是依赖着兴奋剂的运动员一般——明明知道是饮鸩止渴,却还是义无反顾。



结果就如同之前所说。他的回答没能让我内心得到哪怕一丝的安慰。而是对真相愈发地渴求。现在的我,就好像是重度的药物成瘾者一般。



“这次被杀的人是新堂,所以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但是,那家伙的本性,经过了之前的事情,你应该也深有感触了吧。”



我当然明白。但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所以呢……那家伙指名的犯人是谁?”



市部厉声向我问道。夕阳照在我的身上,浑身上下都染成赤红色。



我一直紧紧地闭着嘴巴。绝对不能把那个名字告诉市部。



铃木在之前也曾经数次指名过侦探团成员的家人为犯人。虽然我都不敢相信,但的确有实际被逮捕的例子。因此,有人不仅退出了侦探团,甚至连学校也待不下去了。



即便如此,之前几次最多不过是成员的家人。并非是他们本人。两者之间存在缓冲的关系。然而,这次的铃木却直接指名比土本人为犯人。身为侦探团的成员之一,比土优子。



“难道是我的名字吗?”



“这件事是你做的吗!”



“别开玩笑了!”



面对怒气冲天的我,市部慌乱地否定道。



“我只是觉得以他的‘恶意’,很可能会说出我的名字而已。抱歉,对你说了些无聊的蠢话。”



市部打从心底就不相信铃木的能力。从我们刚才的对话里就能听出苗头。正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把铃木的答案告诉市部。我并不认为他能够相信我的,不,铃木的话。



另一边,比土对于市部抱有爱慕之情。虽然现在只是单相思,但因为她并没有隐藏自己的心意,所以市部也很清楚这件事。因此,比土和市部之间既是同一个侦探团的伙伴,又有某种超越伙伴的关系。市部就是那种人。他对谁都很温柔。因此,他绝对会否定我的看法,而夹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又会让我徒增烦恼。



“抱歉,我目前还不打算告诉你。”



我冷淡地拒绝了他。



市部的表情有些阴沉,他沉默地看着我的眼睛。操场上放学的孩童们的喧闹声,远远地传到了走廊中。



“我一定会告诉你的。但是现在不行。”



市部究竟是怎么猜测我的态度的,我并不知道。他的直觉一向敏锐,说不定能够猜出我极力隐藏的东西——说到底,我也无法理解他。只不过我心里清楚,现在就算再怎么想也没有用。



“唉,那就算了。我也会用我的方法去寻找犯人。但是……不要一个人把所有事情都扛起来哦。当你有困难的时候,一定要来找我商量。”



市部露出了些许僵硬的微笑,转身离开了。他孤独的背影是我从来没看见过的。







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我独自行走在昏暗的走廊中,陷入了迷惑。



当做自己从来没听过铃木的话,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回归正常的生活?绝对不可能。如果被杀的是其他学生的话我尚且可以接受,但被杀的是小夜子……



不知是作为发小的使命感还是什么,小夜子一直像姐姐一样对我照顾有加。她就像是我的长辈一般,屡次再三地指责我的缺点。情人节事件中,我在遭受打击卧床不起后,她还不断地来找我询问情况。说实话,当时我对她态度冷淡极了。



当然,我清楚,这些都是她对我表现关怀的方式。所以,我一直希望她陪伴在我的身边,更不希望她被人杀害。但是如此善良美丽的她却被人杀害了,还是以球棒多次敲击脑袋这种残忍的方式。她的头盖骨甚至都被敲打得凹陷下去——这种死法,绝对配不上美丽大方、冰雪聪明,在班级里被称为麦当娜的小夜子。



在参加小夜子葬礼的时候,她的双亲和兄长哭得红肿的双眼,我是绝对不可能忘记的。



而且……我知道了犯人的名字。



然而,我虽然知道了犯人的名字,但却没有任何实际证据。或许我有的只是“神明”铃木的一句“神谕”。这对我来说是十分不利的。



当我从思考中回到现实后,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儿童会活动室的门口。承蒙儿童会长的厚意,我们侦探团把这里当成了活动总部。今天没有召开儿童会议,也没有侦探团的集会。活动室里本应空无一人。



不过,里面的灯光顺着门缝投了出来。我推开大门,比土正坐在长桌子前面。她浑身散发着不可思议的气息,宛如塔罗牌的占卜师一般。她面前的桌子上散落着卡片,只有一张被她拿在手中。



我未曾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比土。在震惊之余,我下意识地想把刚推开的门给关上——



在那之前,比土已经注意到了我的到来。她白皙的脸庞像是带着能面具一般。缓缓地转向了我。



“哎呀,桑町同学,你怎么了?”



她毫无感情地询问道。



“没事……”



刚开始,我陷入了短暂的困惑。终于,我意识到,坐在的面前的就是杀害小夜子的犯人。和杀人犯单独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困惑也逐渐转变为了恐惧。



她有一头艳丽的长发,眉毛以上的部分被整齐地剪开,看上去像是日本传统的菊花人偶一般。另一方面,她身上穿着蓬松的褶边罩衫和裙子,因为天气转寒,外面还披上了一条黑色的斗篷,一副哥特萝莉的打扮。这副扮相的确符合她所谓的“不可思议少女”的身份。



刚才还有些奇妙而不可思议的氛围,如今却变成了侵袭而来的恐惧。然而,恐惧的感觉也只存在了一瞬间。面对杀害小夜子的犯人,我的恐惧立刻被愤怒所替代。对我来说,比起恐惧,现在占据我心中的绝大部分情感是愤怒。



“呐……”



我下定决心,毫不客气地走到了她所在的长桌前。我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如果说得不对的话,我会想你道歉……杀害小夜子的犯人是你吗?”



“怎么会。”



比土手上依然拿着那张卡片。她轻描淡写地否定道。



“难不成你又去找铃木君询问了犯人的名字吗?”



和市部完全一样的反应。有过之前的几次经历,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推论……



“嗯,那家说断言说你就是犯人。”



我老实地点点头,看向她那双宛如冰冷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她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轻轻说了一声“是吗”,也看向了我。



“桑町同学。你相信他是真正的神明吗?”



比土尖锐地质问道。



“我回答不上来。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会找你来确认了。相比我,你不是要更加了解他吗?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是打算从我口中打听到他的身份吗?”



比土的嘴角稍稍上扬,一副挖苦的样。她用低沉的语调说道。



“我也回答不上来哦。只不过,与他本人所声称的‘神明’不同,说不定他是立场完全相反的恶魔。”



“恶魔吗……那家伙跟我说,这个世界上只存在着一位神明,并不存在什么恶魔之类的事物。”



“的确是他会说的话。事实上又如何呢?神明与恶魔的区别说不定只有是否说谎吧。你知道吗?在一神教中,对于神明来说,神就等于善,所以人类是没有善恶的基准的。”



“你的意思是说,铃木是恶魔吗?”



“正如著名的《谎言之岛问题》(注)那样。本人是恶魔。为了证明恶魔的身份,就必须先化身为神明——正如文字描述的那样,这是恶魔的证明呀。”



(注:谎言之岛问题,2002年11月金泽大会上提出的著名逻辑学问题)



比土仿佛在叙述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我有些不可思议。



那些并非是人类的,无论是神明或是恶魔,难道不会因为身边存在一个拥有超越人类力量的人而感到威胁吗?



对于那种未知的力量,我深感恐惧。因此,我既认为铃木具有恶魔的一面,也相信他是神明。当然,如果他是恶魔的话,和他交往过深的我,已经到了无法回头的境地了吧。



“那么,你真的是杀害小夜子的犯人吗?”



我再次向她确认。然而,跟先前不同,她的表达方式有些模糊不清。



“以一般人的认知,她并不是我杀的。”



她回答道。



“这是什么意思?”



“我诅咒了她。对于当今的法律来说,应该算不上是我杀害她的吧。”



“诅咒?”



听到这两个字后,我下意识地把身体向前探去。我的手腕碰到了比土的手,她原先拿着的塔罗牌飘落在桌面上。



那张塔罗牌的正面朝上。是《死神》。



“对,我诅咒了她。就在新堂同学被杀害的前一天晚上。”



比土的脸上带着阴沉沉的表情,静静地回答道。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我使用的诅咒法来自维基格斯咒语法典。至于详细的方法,即使跟你解释,想必你也是无法理解吧。”



“也就是说,因为你的诅咒,小夜子才会——”



“不要再去考虑这种荒唐无稽的事情了。根据我使用的诅咒法,会有某个人接受我的思念之后,代替我完成杀人的过程。”



“你的意思是,有人代替你杀害了小夜子吗……胡说八道!”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是以神明的答案为前提,我没有任何根据完全否定诅咒的存在。



“但是,你为什么要诅咒小夜子呢!”



“你想知道?”



比土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们相互之间都陷入了沉默。终于,她开口说道。



“因为她对我说了一些多余的话。”



她冰冷的声音在屋内回响着,像是复仇的女神一般的声音。同时,外面吹来一阵风,儿童会活动室的窗户一齐发出了悲鸣。



“什么叫‘多余的话’?”



我询问道。



“那时上上周发生的事情了。本来应该在运动场上体育课,但因为今年的第一场雪,体育课改到了体育馆里进行。当时我和她的班级一同参加课程。在空闲的时候,我被她叫道了体育馆的仓库里。他告诉我说,让我主动放弃市部君。”



“……市部?”



“对。她说市部君一直喜欢着桑町同学,也就是你,让我别再缠着他了。”



“小夜子竟然对你说过这种话吗!”



“是呀。”比土罕见地露出了打从心底感到厌烦的表情,点了点头。“说实话,我不知道她有什么权利对我下达那种命令。我只是爱着我自己喜欢的对象而已。现在的市部君虽然其貌不扬,但总有一天会整容成美男子。那时候我就会和他在一起。这是星象所告诉我的结果,是已经决定的未来。我不会让任何人妨碍我的。”



一直冷静的比土,此时语气却有些兴奋。



“被班级里的人追捧,让她有些得意忘形了吧。她有什么权利能够控制别人的感情呢?所以我问了她,即便如此我也不愿放弃的话,你要怎么做。”



“小夜子是怎么回答你的?”



“她要挟我,要告发我的秘密。”



比土用低沉的声音嘟囔着。她的声音仿佛是地底涌出的细小水流一般不可思议。



“秘密?”



“我不会告诉你是什么秘密的。但对我来说,这件事是绝对的秘密。直到死亡降临,我都不会说出口的。”



“所以你才杀了她吗!因为害怕自己的秘密暴露!”



我的声音有些粗暴。激动之下,我把脸猛地凑了过去。



“太近了,你离我远点——”比土冷漠地挥了挥手。“……我刚才也说过了。我并没有杀她。你没听到吗?我只是诅咒了她。而且我也并不害怕她的威胁。如果新堂同学想要操控我的感情的话,那么会反过来操控她的生死,只是这样而已。真正行凶的是其他人。”



比土的话是真的吗?我向他投去了怀疑的眼神。



“你不相信我,是吗?不过,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想必你会调查到满意为止吧?还是说,你会像前几次那样,找市部君哭诉吗?”



她略带挑衅地盯着我。虽然我一直装作没有察觉,但不管我是否情愿,现在的我已经站在三角关系的其中一个角上了。我必须正面接受比土的嫉妒之情,同样也必须正面接受她的挑战。她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



“……”



我咬紧牙关,快步离开了儿童会活动室。如果再待在那里的话,说不定我会冲上去殴打她——



愤怒的情感游走在身体的每一处。然而,依靠愤怒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我身体的本能这么告诉我。但是我无法冷静下来。



然而……她仅仅是为了让我被愤怒冲昏头脑,才故意告诉我这一切的吗?



不对……看起来,比土好像事先就知道我在怀疑她。如果不是犯人的话,她根本不会想到这一点。



可如果她是犯人的话,为什么会把动机主动告诉我呢?



我的思考又回到起点。



“调查到满意为止”……比土是这么向我挑衅的。看样子,对于自己的罪行,她拥有相当程度的自信。难道说她有自信,这次事件可以成为完全犯罪吗?还是说,她真的使用了所谓的诅咒法呢?



总之,目前我所能做的只有调查。我在昏暗的走廊上快步走着,在心底暗暗地发誓。



3



第二天的课间。我去找了柘植弥生和加太茅野。



她们和小夜子一样,属于第五小组。案发时在多媒体教室里打扫卫生。同时,她们也是发现小夜子尸体的四个人中的其中两人。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们。”



正在谈论某个偶像团体新出的歌曲的她们,回头看到我之后,便停止了谈话。因为我平时没有找她们主动谈过话,所以她们起初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很快,她们便意识到了这件事和小夜子有关。我和小夜子是发小这件事,她们也知道。



“你想问些什么?”



她们跟着我来到了空无一人的楼梯平台。在冬天寒冷的空气中,柘植率先开口问道。



留着娃娃头的柘植,比大多数男生都要高。就连我都要抬起头来看着她。她经常混迹在男孩子堆里面,和他们踢足球,和他们吵闹。



与之相对,加太身材小巧玲珑,经常穿着华丽的衣服,一副可爱女生的扮相。我经常在休息的时间里看到她和龟山千春一起围在铃木的四周。想必她应该是铃木虔诚的追随者吧。



也因为如此,加太看向我的眼神有些敌意。



因为过去的事件,我曾数次把铃木喊去别处说话,而铃木每次都会很干脆地接受。在她们眼里,铃木因为我而数次脱离她们的“包围”。只有我一个人受到铃木的特殊对待。总结来说,就是嫉妒。只不顾,除了敌意之外,我并没有遭受过她们具体的欺凌,所以对于她们,我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是关于新堂同学的事情吗?昨天铃木君也来问过我们了。”



两只耳朵上面的头发扎成双马尾的加太有些厌烦地说道。果然,她也意识到了什么。虽然我在找铃木的时候也注意过自己的言行,但只是这种程度的话,看起来还是无法逃脱铃木的追随者们的监视。



“是呀。铃木他不愿意告诉我。”我对他说着谎话“所以才会找加太同学你们来问的。有关案发当天的情况。”



理所当然,她们并不会给我好脸色。想必老师和刑警也询问过她们无数遍了吧。而且对于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说,肯定不愿意回想起杀人事件的细节的。我心里清楚。但我也有自己的坚持,不可能轻易放弃。



“拜托了!就当是为了小夜子,请告诉我吧!”



我向她们展现着自己的诚意。



“好吧。只是简短的几个问题的话——”柘植先点点头,“为了新堂同学。”



看着自己的同伴答应了,加太也只好勉强同意。



“因为一直请假在家,所以我不是很清楚当时的情况。上个礼拜,小夜子一直一个人在操作室里擦窗户吗?”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考虑到没有人目击到犯人通过走廊,可能性较高的情况就是,犯人是从操作室旁边通往外面的门进入B栋的。也就是说,犯人打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操作室里的小夜子——然而对方的回答却让我大感意外。



“不是哦。那天新堂同学是因为偶然去操作室打扫的。”



“是啊。”加太也用力点点头。“操作室擦窗户的人选,都是扫除开始之后,我们猜拳临时决定的。桑町同学的小组不是这样的吗?”



“不,每次轮到我们小组的时候,我都是负责在操作室里擦窗户的。”



在加太的眼里,我的回答像是在炫耀一般,她耸耸肩,叹了口气。



“我就暂且不去谈论你武士的骄傲了。我的意思是说,那天我们之中谁负责操作室的扫除,是通过猜拳决定的。”



“也就是说,在扫除开始之前,谁负责哪一块,事先并没有定好,对吗?”



“是啊。话说,那次好像是新堂同学第一次输掉猜拳。周一和周三是我、周二是弥生负责。对了,上次负责多媒体教室扫除的时候,我从周一到周四一直在输。那次弥生只负责周五一天。新堂同学猜拳可厉害了。”



“她在那天碰巧输掉了猜拳,对吧。并不是赢了猜拳之后主动提出打扫操作室——”



在她们眼里,我应该问了个傻问题吧。她们在一瞬间,露出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那是肯定的呀。谁都不愿意去操作室里打扫。从周一到周四一直都是我一个人打扫的时候,真的是累死个人!”



抱怨之后,她又转向旁白的柘植,询问她的意见。柘植也露出了苦笑,点了点头。



“你们讨厌一个人打扫吗?”



“不讨厌呀。那里又不像理科教室那样,会有什么骨头妖怪突然出现的传闻。”



“那为什么——”



“桑町同学想必是不会明白的。如果我不在场的话,她们两个人说不定会聊到我的话题——就是这个原因。”



这个理由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这样吗?”



我向柘植确认道。她像刚才那样点了点头,



“并不是所操作室里面有什么东西。只不过呆在那里不大舒服,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桑町同学这种人是不会明白的。”



听着她们的口气,好像是在嘲笑我一般。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也没必要在意这些了。



“也就是说,扫除开始以后,小夜子就一个人去了操作室。接着在预备铃结束后,你们就发现了她的遗体。这段时间里面,你们听到过什么奇怪的动静吗?”



“我们已经告诉过老师和警察们很多遍了,什么声音都没听见。那间教室的隔音效果特别好。而且,你应该也知道,在大扫除的时候,会播放音乐的。”



听到柘植的话,我也点点头。久远小学每次在大扫除的时候,都会通过扩音器、在每个教室中播放舒缓的古典音乐。虽然音量并不算大,不会显得嘈杂,但周围如果有什么轻微的声音,是会被音乐的旋律盖过的。



“扫除的时间里,你们所有人都在多媒体教室吗?”



“包括男孩子,我们都在。怎么,你怀疑我们吗?”



加太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你们肯定都有不在场证据。”



“你这种说法会让人误会的,最好还是别这么说。”



柘植劝告我。他说教的口气和小夜子如出一辙。



“抱歉,是我说错话了。”我老老实实道歉。不过,加太看上去并不打算收手。双马尾也随着身体激烈地摇晃着。



“我知道你和新堂同学是朋友。你要是这么想要知道犯人的身份,不如再次施展你最拿手的出卖色相,让铃木再次告诉你答案。如果是你的话,他说不定会说出犯人的名字哦。还是说要去拜托你的爱人市部君吗?”



她针锋相对的语气,让我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女孩毕竟是铃木的追随者之一。



出卖色相……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最遥不可及的词语,但好像在他人眼中的确如此。这让我很是震惊。



“我没有打算……”



我没法告诉她们,铃木已经把犯人的名字说了出来。不仅会被他们反过来追问犯人的名字,而且在听到铃木的回答后还要进行调查,也就等于坦白了我不相信铃木所说的事实——事到如今,我可不想再触怒这群追随者的神经。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芽野,你说得太过了。”



柘植对他身边的女孩责备道。加太也做出了反省的态度,小声地说道:“抱歉,我太激动了。”不过和她的话语截然相反,她的眼睛依然恶狠狠地盯着我。



在那之后,我又向第五小组的男生打听了当时的情况。也证明了她们的证词是真的。



当时在场的有三名男生,其中一位现在请假在家。最先发现小夜子的两个女生却活蹦乱跳。真是强烈的对比。



女生要更强。大概。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男生的任务是用拖把拖地。扫除开始的时候,三个女孩子猜拳,小夜子分配到操作室的扫除工作——这些他们都看到了。



输掉猜拳的小夜子挠了挠头,说着:“总算是轮到我了”。脸上却没有嘴上说得那么懊恼。紧接着她就去了隔壁的操作室。



当然,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那就是小夜子的最后一句话。







午休的时候,我去了一班。一班是比土所在的班级。虽说如此,我并非是去见她的。相反,我现在压根就不想见到她。



幸好,教室里并没有看到比土的身影。我舒了口气,向着入口附近的女生询问了一番。起初,她们有些惊讶地看向我。



“你好像…是叫桑町同学,对吧?侦探团的那个。你在调查新堂同学的事件吗?”



她用伶俐的声音问我。



“嗯,是这样。”



“比土同学也是侦探团的成员吧。你是找她有事吗?”



我立刻摇了摇头,接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