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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神明(2 / 2)


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在受到夸奖后还是会得意起来。



“是啊。男孩子们都爱来这里玩。不过发生了这种事以后,估计没什么人敢来了吧。”



“呐,我说,为什么我会突然被人怀疑呀。犯人不是变态吗?”



“是这样的,”我本是向市部询问,丸山却开始解释起来。“一个月以前,一部深夜播放的动画里出现了久远小学附近的地方。所以一些爱好者们就经常去那里进行‘圣地巡礼’。”



“圣地?也就是说,那段时间内出没在学校附近的人,并不是变态,而是那些动画宅们吗?”



关于这个,我也听说过。有些动画的忠实拥趸会去一些现实中作为动画场景参考的地方,在那附近进行参观拍照,他们把这种行为叫做“圣地巡礼”。当初那些被认为是可疑的行为,现在看来说不定还能够为振兴小镇做出贡献。我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成长的这座小镇,竟然会成为“圣地”。



“好像是这样。我的家也出现在动画的背景里面,所以也有人来我家门前擅自拍照片。我母亲还因为这件事发过火。她说,我们家要是能成为大河剧或者晨间剧的背景就好了。当然,那些动画宅中说不定会有真正的萝莉控。毕竟新堂也被人杀害了。”



“既然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会怀疑到我头上?”



“因为摺见瀑布并没有出现在动画片的背景里。那些圣地巡礼的动画宅们不可能知道这种偏僻的地方。”市部补充道。“另外就是你们争吵的事了。桑町,你和比土是因为什么事吵起来的?”



“不,只是些无聊的小事。”



言外之意,争吵的原因就是因为你。至于其他的事情,我还没办法对他解释。如果我把当时的情况告诉市部的话,他应该会相信吧。不过,他同时也会混乱吧。既然比土已经自杀,我也不打算把杀害小夜子的人是比土这件事告诉市部了。







一座宏伟的堤坝,上面出现一个小洞。如果没有立刻堵上的话,就很容易引起堤坝的决口。这也就是所谓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仿佛是在证明这句话的正确性一般,翌日的教室里,一直以来紧绷的绳子终于断裂,所有人都向我投来充满攻击性的视线。



特别是龟山。看起来,她对我有颇多积怨,纤细的眉毛吊得老高,



“为什么死掉的都是跟你有关的人?你到底怎么回事?”



她发出尖锐地叫喊。本来挺漂亮的脸蛋,现在已经完全扭曲了。



从客观上来说,这些人的行为已经算得上是霸凌了。不过,我并没有责怪她们的意思。因为有亲近的人死了,所以他们才暂时变得神经质而已。



而且,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比土其实是死于自杀。她们坚信比土是被某人杀害的。



我沉默着走向自己的课桌。桌面上被人用粉笔胡乱写了些什么。我拿出储存柜里的抹布,把课桌上面擦拭干净后,便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坐回了自己位子上。如果我做出反应,就正中她们下怀了。



然而,接下来的瞬间——



“新堂同学也是被你杀害的吧?”



我的血立刻涌上了脑袋。我怎么会杀害小夜子呢!



“你再说一遍!”



我不由自主地挥出了拳头。正好落在龟山的脸上。



“桑町!”



门口传来了美旗老师的喊声。我猛然清醒了过来。



“对不起——”



我冲出了教室,一路跑回了家。



我是走哪条路回到的家门口,自己已经完全不记得了。打开大门的锁后,我便径直冲上了二楼,钻进被窝里闭上了眼睛。



傍晚时分,父亲回到家中。比以往都要早上一些。肯定是接到了学校的电话吧。他并没有叱责我,而是好几次来我的房间查看情况。每当他进来的时候,



“我没事。”



我都会这样冷冰冰地回答他。



第二天, 市部来探望我。接着,美旗老师也来了。我以感冒为借口,拒绝了所有会面的请求。像是陷入丑闻的政治家一般。当然,我也并不打算就这么窝在自己的房间里。要是这么做的话,就相当于是承认自己杀害了小夜子和比土。



然而,身体却动不了。我听说,人在以为自己患了病症后,就会真的出现相同的症状。我的身体也像是得了重感冒那样,不仅一直在发热,而且像铅块一样沉重。



“呐,小淳。”



星期天的傍晚,父亲开口说道。



“大致的情况我都听你们老师说了。对方跟你说了小夜的事情,对吧?但是打了人一定要道歉。马上就要放寒假、进入新的一年了。小淳也不希望对方抱着恨意度过新年吧?今年的脏东西就要在今年擦掉。”



最后那句话是父亲跟我讲的俏皮话吧。虽然一点也不好笑,但我还是换上了一副迎合的笑容。



周一。当我重新出现在教室门口时,众人都向我投来了奇异的目光。看起来,对我重返学校,他们感到很是意外。我第一次察觉到,其他人的目光是如此的让人难熬。不,在我扮成男生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察觉到,只不过是我努力想要忘记罢了。



像是在油膜上滴下一滴洗洁精一般,所有人都和我保持着距离。市部已经到了班级。跟之前不同,今天他来得似乎特别早。



“哟,桑町!今天总算是来学校了。”



市部不动声色地向我打着招呼。今天我会来学校的事情,市部应该并不清楚。然而他在看到我的时候,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真是坚强——我在心中感慨。



我向市部打过招呼后,便走到了龟山身边。



“之前打了你,很抱歉。”



我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原谅你了。要是再惹你生气的话,不知道你还会对我做什么呢——”



虽然她的口气依然傲慢,但总算是接受了我的道歉。如果是真的话,那么恩怨本应该就此结束——



“龟山你不向她道歉吗?”



突然,市部开口说道。



“为什么我要道歉?”



“因为你把桑町当成了杀人犯。”



市部的话的确在理。但这句话不该在这个场合下说出口。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市部那样,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做出客观冷静的判断。说明白点,就是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多余的话。



“你在说什么呀!”



正如我预料的那样,龟山像是旋律错误的小提琴一般,突然抬高了语调。



“你不觉得奇怪吗?杀人事件总是发生在桑町同学的身边。”



她的嘴角向上扬起,茶色的长发也散乱开。她开始发出近似于尖叫的声音。



“事件又不光发生在桑町身边。美旗老师不是也被卷入事件了吗?”



“那也是上林君的……桑町同学一直缠着神明,好像是想要趁虚而入一样。她还说过自己‘讨厌’铃木君之类的话。而且坏事只发生在桑町同学的身边。对了,她是魔女,不,是恶魔才对!如果铃木君是神明的话,那么敌对的你就是邪恶的恶魔!”



“住口吧!神明恶魔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不可能存在。”



市部想要仅凭着三两句就制止对方,然而,满面通红、神情激动的龟山依然在无休止地继续说着。



“可怕!神明已经离开了,今后我们班就会被你这个恶魔支配了。之前我们还有铃木君的保护,以后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她喷出的唾沫星子甚至可以飞出好几丈远。就在这时,美旗老师进入班级,这才慌忙地平息了这场骚动。老师像市部那样,多次否定了恶魔的存在,但这时候班级里的所有人恐怕都听不进去了吧。想要填补铃木离开所带来的空洞的话,需要的正是龟山之前充满蛊惑的方法。



“恶魔”



从那天开始,就成为了我的外号。当然,没有人当着我的面说。而是装作一副我不在的样子窃窃私语。



铃木之前曾经告诉过我,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什么恶魔,只有他,唯一的神明。真是讽刺。神明离开后,恶魔就出现了。然而我和铃木不同,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因此,无论是否定或者让别人认为自己是恶魔,我都做不到。



也许,这就是所谓“恶魔的证明”吧。







今年是罕见的暖冬。年末年始的时候没有下雪,周围的山上也没有覆盖上雪色。就这样,我们迎来了新的一年。当然,比土掉落的那个摺见瀑布也是一样。



关于比土的事件,因为目击者的老婆婆的证词的可信度实在是不高,因此警方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们同时也将事故或者自杀列入搜查的范围,但比土并没有留下遗书,也不存在什么明显的自杀理由,所以自杀的可能性也几乎被排除了。



俗话说,谣传不过七十五天。就算新年到来,谣言也是根本不可能在寒假短短二周的时间消失无踪的。



寒假结束后,我依然被称为“恶魔”,所有人看我的视线都是冷冰冰的。去年只是班级里的女生和一部分男生这么称呼我。新年过去,不仅是全班男生,就连其他班都开始称呼我的新外号了。



就在这中情形下,



“我得退出侦探团了。”



丸山有些懊恼地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



寒冷而安静的儿童会活动室里,市部向丸山询问道。



“我妈妈让我退出。”



“你妈妈让你退出?难道说……”



“是在怀疑我吗?”



丸山点点头,一言不发。似乎我杀害比土的谣言,不仅在校内,就连家长中间也传开了。



“为什么会这样?应该是那些动画宅里面的变态做的吧!”



“关于这个……之前不是有个目击到比土的老婆婆吗?那个老婆婆正月吃年糕的时候,年糕卡在喉咙里面,却因为这个事故而回忆起来当时的情况——和比土一起前往瀑布的人和她差不多高。也就是说,同行者并非是成年人,而是小孩。”



丸山不敢正视我。



“而且这件事市部多少也察觉到了吧。我听说了哦,儿童会长之前跟你说过,不会再把这间屋子借给你了——”



我没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两个小孩前往摺见瀑布,留下的却只剩下比土的尸体。而且在案发之前,我和比土刚发生过争吵。成年人会对我产生怀疑也不奇怪。



“……呐,如果我主动退出侦探团的话,是不是事情就能圆满解决了?丸山既不用退出,这个房间也能继续使用了。而且我本来就……”



然而在我说出最后一句话之前,就被市部的怒吼打断了。他的声音在房间里面回响着。



“我不许你这么做!把无辜的团员抛弃换取事情的解决,我做不到!”



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感情用事的市部。然而,随着市部变得越来越激动,我也变得越来越冷静。



“但是,保护侦探团才是你作为团长的第一要务吧。”



“连团员都保护不了,还做什么团长!”



“难不成还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吗?”



“只要找出杀害比土的犯人就可以了!”



我和市部你一言我一语。最后,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就算你再怎么调查……”



差点把真相说出口。我赶紧闭上了嘴巴。



“对了!快到家教补习的时间了!”



丸山再也无法忍耐我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他仿佛是爬着逃离了房间。转瞬间,儿童会活动室里被寂静所支配。



“我原先就不太想加入侦探团……而且如果侦探团解散的话,你会难过吧。”



“是啊。不过你不在的话我也会难过的。”



终于对他坦白了。说得决绝一些的话,他也就没办法反对了吧。



“……抱歉。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梦想化为泡影。”



市部并没有回答我。相反地,



“话说回来,刚才我在说要找出犯人的时候,你好像立刻就否定了吧。那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还是被他察觉到了。既然如此,再隐瞒下去也不过是多余。



“比土应该是自杀的。”



我老老实实回答道。



“你去问了铃木吗?”



“我没去问他。是他主动告诉我的。”



“这样啊……”市部阴沉着脸,点点头。不过,他好像也偷偷松了口气。说不定,在他内心的角落也在怀疑着我。“不过,只要没发现她的遗书,就没办法证明是自杀啊……但是为什么比土要自杀呢?”



“铃木并没有告诉过我原因。”



为了隐瞒比土的罪行,我只对市部坦白了一半。不过,聪明的市部不可能只满足这些线索——



“难道和你们争吵的内容有关吗?”



“不,”我摇了摇头。“我们吵架的原因是因为你。比土在我面前扬言,自己一定会把你夺走。”



这应该也不算是谎言。至于市部相不相信,我也不知道。只不过,他没有再往上深究。



“混蛋!如果是自杀的话,连找出犯人的手段都行不通了。”



他懊恼地把拳头用力砸在桌面上。



如果犯人能够逮捕的话,我的嫌疑也能够洗清。但是她是自杀身亡的,而且又没有留下最重要的遗书。如果把铃木找过来的话,班上的同学们说不定会相信我的清白。但是铃木已经转学离开了,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再遇上他了吧。



老实说,我束手无策。所以我还是退出了侦探团。







作为“恶魔”的我,此时正遭受着人类的霸凌。在传闻中,如果触怒智慧凌驾于人类之上的恶魔,会有很可怕的结果。不过,对于这些人来说,恐怕没法进行具有逻辑性的思考吧——话说回来,如果他们能用逻辑思考的话,也不会做这种事了吧。



不知何时,一直保护着我的市部,也被他们冠上了“使魔”的称呼。市部原先在班级里的低位要远远高于我。这样的他竟然会沦落到班级的最底层,只能说是讽刺吧。对我来说,这实在是个过于无聊的玩笑。



而对我来说,因为市部沦落为了最底层,我获得了晋升,但状况也并没有任何改变。我想起过去伯父曾向我和父亲抱怨过,即使升职成了主任,工资也涨一分钱——我现在野多少能够理解他当时的悲哀了。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们对我也没有什么具体的霸凌。大概因为是他们的内心深处,依然对恶魔有几分恐惧吧。无论怎么说,他们都曾经是神明虔诚的信徒。这群人主要的手段无非是无视我的存在,或是是背地里造谣中伤。还有他们投来的令人不快的视线。



美旗老师好像并没有察觉到班级的异样。至于原因,一来是那群人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一直小心翼翼。二来是对于这件事,我一直闭口不提……我不想给老师添麻烦。



对我来说,真正让我困扰的,是我把市部拖下水的事实。那群人刚开始还有所顾虑。但随着第一个人发起行动,接下来就如同大坝决堤一般,所有人也都竞相模仿起来。真是愚蠢至极。和原先就孤身一人的我不同,市部也算得上是文武双全,虽然比不上铃木,但是也受到了很多人的拥戴。如今却没有任何人和他搭话,甚至开始无视他的存在。恐怕这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



然而,就算是所有人对他的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还是满不在乎地来学校上课,和以前一样跟我说话。



他是个坚强的人。



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某一天,我放学回家的路途上,一位三十多岁的瘦削的女性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把优子还给我!”



她向我哀求道。她的瞳孔有些涣散,看起来虚弱又疲惫。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但能猜想到,她应该是比土的母亲吧。尤其是容貌,和比土非常相像。



她的衣服应该穿了很长时间,到处都皱皱巴巴的。头发也乱糟糟的,看上去没有化妆。眼睛下面是很重的黑眼圈。当她凑近我的时候,一股恶臭直扑而来。



不知道是谁,把我的事情也告诉了比土的母亲。



“不是我做的。”



听到我的回答后,她的双目突然迸发出异样的光芒。她猛地凑到我的眼前。



“把优子还给我!求你了,还给我!”



她抓住了我的双手。我慌忙甩开。



“优子是我的宝贝。求你了,还给我!”



她像是损坏的人偶一样,不断地重复着。



明明那么爱面子,明明在比土失踪三天之后才报警的人,现在竟然好意思说比土是自己的“宝贝”?人类真是自私的生物。



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我用力地拨开她多次伸过来的双手。



“比土是自杀的。我没有杀她。”



说完后便快步离去了。她并没有追过来。本以为她听不进去我的话,当我回过头去的时候,她正呆呆地跪坐在原地——



我意识到,我正把比土杀害小夜子的罪同样强加在比土的母亲身上。我能做的事情就只有逃离,逃离这一切。



之后的那个礼拜,我听说比土的母亲住院的消息。



春天到来,我升入了六年级。虽然班级的学生有所变动,但情况并没有发生改变。有六分之一的人还是原来的同班同学。不过我的事情早已经传遍了同年级所有的班级。



我依然是他们口中的“恶魔”。



“没关系吗?”



新学期刚开始,“使魔”就跑来关心我的情况。明明他要比我承受得更多。市部一直都是这样坚决的人。因为我而受到的牵连,在他眼里仿佛都不是问题。



我不止一次地告诉他,想要和他保持距离。但每次市部总是通红着脸向我发火。我之前只希望他可以分到和我不同的班级,这样他也许就不会遭受那么多迫害。而我的愿望总算是实现了——市部调到了距离我很远的班级。我发自内心地感谢神明——普通的神明,并不是铃木。只不过,班主任也不再是美旗老师了。



终于,周围人的行为开始产生了变化。有一个不清楚“恶魔诞生”经过的同学把我的拖鞋藏了起来。因为龟山进入了其他班级,所以这个集团一下子群龙无首了。这时,第一个做出行动的人自然成为了众人效仿的对象。



看到恶魔并没有反抗以后,他们似乎也变得心安理得起来。而他们的行为也逐渐升级。他们在我的教科书上乱涂乱画,把我打分的试卷贴在黑板上。我的笔记本也被撕破,体操服也被沾满了溺水。至于哪些原来背地里说我坏话的人,现在读直接面对着我,对我骂着一些难听的话。当然,我也并不清楚,这种行为和背地里说人坏话,哪一种对我的伤害更大。



真的,真的都只是些无聊的恶作剧。只是,因为不同班,我并没有连累到市部。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四月中旬。市部母亲去世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虽然比土的事件发生在黄昏,没有目击者,但她还是突发癫狂从车站的月台上跳了下去——有人目击到了这一切。她在病情恢复后,于今天前出院了。起初应该是想要割腕自杀,她的包里一直都揣着一把小刀。对于她的死,我虽然感到悲痛,但错不在我。就算比土是因为和我的争吵而自杀,那也是因为她杀害了小夜子。



在冬天的时候,刑警曾经两次来询问过我事件相关的情况。当然,我只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他们不知道。当天我的确没有去过摺见瀑布,所以我也没必要说谎。



住在附近的人也开始怀疑是我杀害了比土。住在隔壁的三年级的孩子看到我以后,就慌慌张张地跑回了自己家。再旁边的那户人家,他们的小孩刚上一年级。在遇到我的时候,他天真地问我:“真的是大姐姐杀的吗?大家都这么说哦。”年幼的他尚且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就连父亲也忍不住向我试探。“不如搬家吧?”如果搬家的话,就相当于承认是我做的。我理所当然地严词拒绝了。我不知道父亲他是否相信我的清白,我也不想知道……



更何况,就算是搬家,就算是转校,摆在我眼前的未来依然是灰色的。



就在那一天,我久违地登上了摺见瀑布。距离上次来这里已经过去了四个月。



不知是积雪融化,还是春天的气息,摺见瀑布此时正闪烁着异样的光辉。瀑布潭中也一闪一闪的,就像是水中的宝石聚在了一处,缓缓地飘浮着。



毫无疑问,比土是自杀的。虽然我并非完全相信铃木,但他至少一直没有对我说谎。那么,为什么比土要自杀呢?——这就是困扰我几个月的疑问。



难道是为了陷害我,让我像现在这样身处窘境?



我曾经有过这种想法,但她真的敢用生命当做赌注,来赌这样一个不清楚的未来吗?我持怀疑态度。如果是神明的话,或许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控制他人的想法。可比土却做不到这点。而且,我被人当成恶魔的契机是铃木的转学。比土在自杀的时候,恐怕并不知道铃木要转学的消息吧。



而且,还有比土和另外一个孩子前往摺见瀑布的目击证词。如果没有这份证词的话,我应该不会被人怀疑到这个地步吧。比土又是怎么伪装成两个人的呢?



更重要的是……如果是比土的话,肯定会把自杀的现场布置得更像是被人杀害的样子。而实际上,和她杀害小夜子时的冷酷相比,她的自杀现场让我感觉有些不太严谨。



只不过……或许对比土来说,人类的情感不值一提。为了占有市部,她甚至不惜杀人。那么,为了给市部植入疑念,她也会不惜自杀。让市部怀疑,杀害比土的人是我……



我低下头,看着脚下。



下方的瀑布潭无限宽广,仿佛随时要把我吸入一般。我把已经认不出原本颜色的双肩包放到旁边,还穿着鞋的那只脚往前踏了一步。另一脚,则是因为没穿鞋从学校走过来,不仅袜子破了,脚底板更是血肉模糊。真疼。不过,比起昨天被殴打的时候伤到的肋骨,脚底板的疼痛还算是能够忍受的。



水面上泛出几股小小的波纹。然而,在下一个瞬间,就被瀑布的流水给抹去了。



从古代起,就有用瀑布或流水来祓禊(注)的传说。比土杀害小夜子的罪孽,说不定也被瀑布给冲洗干净了。我也一样……



(祓禊:从事神职工作的人员,会在瀑布和流水之下清洗身体。同时也意味着洗去身上的罪恶和污秽)



“桑町!”



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市部。会用这种带有感情的声音呼喊我的人,现在只剩下市部和父亲了。二者选其一。简单的推理。



“铁青着脸,怎么了?难不成你还想跳下去吗?”



我想对他笑笑,可脸上的颜料已经变得干巴巴的,连表情都做不出来。



“不行吗?”



“不,当然可以。”



听到我的回答后,市部露出一副安心的表情。他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晃动着双脚。我也学着他,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当我摆动双脚的时候,左脚的鞋子掉下了瀑布——算了,不管它。反正只穿一只鞋子也没有什么意义。如果不是一对的话就没有意义——



“桑町的班主任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吗?”



“也许吧。”自己的学生每天身上会出现新的伤痕和红斑,总是会注意到的吧。“但是本性也不坏哦。我觉得是这样。”



“你啊……”



市部的声音有些粗暴,但立刻就泄了气,好像放弃一般。



“呐。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他小声地问我。



“什么事?”



“铃木为什么一直以来只对你说出真相呢?他在班级的同学们面前展现神力好像就只有新堂竖笛被偷和秋天的郊游那次吧?”



“我也问过他,但是被他岔开话题了。估计是觉得我的反应很有趣吧。毕竟他一直跟我抱怨自己很无聊。或许,对于我接下来会遭遇到的事情,他也隐隐地察觉到了吧。上林、赤目、比土和小夜子到底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他说他自己能够把感官封闭,看不见、听不到。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就能够看见、听见包括未来的所有事情。为了让未来的发展变得值得期待,他有必要看不见,也听不到。不过,可能有时候他也会稍微睁开眼睛看看吧。然后他会选择那些不那么无聊的地方现身……我是这么考虑的。并不是我,而是他导致比土的自杀。如果是他的话,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只要把想要自杀的感情植入对方心中就可以了。不过,他应该不会这么做。他从不做这种卑鄙的事情。虽然不愿意承认,他比我想象中还要不近人情,一直都很光明磊落。所以我才会一直在苦思冥想,为什么比土会自杀?在这场以生命为代价的比赛中,比土到底有什么胜算?我被诬陷成了杀人犯是不是正中比土的下怀?比土又预测到了哪一步呢?难道不是这样的吗——我只是想替小夜子报仇而已。人类为什么会如此愚蠢呢?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把他人捏造成杀人犯,到底能得到什么乐趣呢?为什么我要因为自己从未犯过的罪行遭受惩罚呢?对那群人来说,我大概就是恶魔吧……但为什么要用恶魔的手段来对待我呢?为什么铃木能放任这种事情不管,还能舔着脸说自己是神明呢?神明到底是什么?他就是全知全能,是所有因果的起因吧?那么现在我的处境也是因为他吧!为什么要我自己来承担这份因果呢?为什么会有这种前后矛盾的行为啊!你要是神明的话,就给我好好负责啊!告诉我,比土为什么会自杀!告诉我,你为什么放着小夜子被比土杀害不管!告诉我,为什么那么温柔的小夜子会被杀!告诉我,为什么我要一直被罪恶感折磨!我已经受够了!之前也是,放学的时候,他们用打火机……”



“别说了……别说了。”



我的话语仿佛是这四个月的眼泪一般,一旦决堤,连我自己都无法停下。



市部紧紧地抱住了我,打断了我的话。折断的肋骨紧紧贴在市部的胸口,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如果想要去死的话,那就去死好了。但是我也会陪着你一起去死的。所以,不要一个人硬撑了。”



这是我今年第一次留下眼泪。



3



四年后,我(注)们考进了县外的同一所高中。哦,对我来说,已经算是县内了。在从摺见瀑布回到家之后,我在床上疗养了一个月,之后就转学去了县外。同时,我也没有再继续穿男装。在第二年,我考进了市里的中学。虽然我还是和以前一样,性格有些冷淡,但总算是能够平静地生活了。虽然不多,但也交到了不错的朋友。最重要的是,那段时间里,市部一直跟我保持联络。



(之前的“我”用的都是“俺(男性的第一人称用语)”。从这里开始,后面用的都是“わたし(偏女性/书面的第一人称用语)”)



和我不同,市部的学习成绩很优秀,总不可能跟我去同一所高中——虽然没能说出口,但他似乎是为了我,也报考了我的志愿校。



市部在我家附近租房住下,在父亲的认可下,我可以随时去他的公寓里面玩耍。



“好想再组建一个侦探团呀。”



市部偶尔会怀念当初在侦探团的日子。久远小侦探团在我转学后不久,就由市部主动解散了。中学的时候他好像也没有再组建过。



我附和说,听起来好像也不错。我也陷入了回忆。久远小学的事情好像是相当久远的回忆,现在的我能够回想起的,也只有那些开心的事情。人类是擅长忘却的生物。仅仅是这一点,神明就根本做不到。这次我也主动地寻找一些愿意加入的人吧。对了,市部推荐给我的推理小说也要看起来了——



上天似乎特别眷顾我,我和市部被分到了同一个班。不出一个月,我和市部就被贴上了班级头号笨蛋情侣的标签。好事的同学还起哄说,我们是班级的“美女与野兽”。当然,我是“美女”,但为什么市部会是“野兽”呢,我有点搞不懂。



对于我来说,市部来这所高中和我一起念书,已经让我很感激了。搬来这里的四年之间,虽然生活平静,但是因为他不在我身边,我一直都很孤单。



市部想要把侦探团申请登陆学校的正式社团,因此正在和学生会的干部们协商。虽然团员目前就只有两个人,但我认识几个颇有人脉的同班同学。现在是六月份,梅雨时节来临。我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在前往市部的公寓的路上。眼前的遮断机落下后,突然,我在对面的铁道口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手中没有撑着伞,脸上露出爽朗笑容,长相帅气的小学生。



“铃木?”



我的声音被刚好疾驰而来的列车的轰鸣声掩盖了。在列车飞驰而过的铁道的另一端,什么也没有。事情都发生在一瞬间。



毫无疑问,那个人就是铃木。和他转学的时候一模一样。小学五年级的铃木。



但是,为什么铃木会出现在那里?



幻觉吗?



我有些困惑。



在我最幸福的时候,他来这里是为了告诉我什么呢?铃木是神明。既是神明,也是死神。



突然,我回忆起了铃木在告别之际的那段对话。



“我再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吧。你最想知道的——。”



接着我拒绝了他,然后他说,



“那么,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件事吧。比土优子是自杀的。”



对了。比土优子的事情只是“交换”。我一直以来都搞错了。铃木最想告诉我的,也就是说,当时的最想知道的,其实是别的事情。至于我当时最想知道的事情……毫无疑问,是杀害川合高夫的人是谁。



如果当时的我点头的话,铃木想必就会告诉我杀害川合的犯人了吧。不,他很可能是预计到了我会拒绝,所以才故意问我那个问题的吧。



多年过去后,现在,神明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是现在。铃木绝不是个坦率亲切的神情。那么,答案只有一个。杀害川合的人就是市部。



突然,一直以来纠缠在一起的几根线头编成了一股绳——



市部一直以来不厌其烦我说的那些话。“别跟铃木扯上关系。别去听他的。”



说不定比土在得知这个情报后,逼迫着市部跟她交往。所以是不无法拒绝。他没办法对比土采取冷漠的态度。



至于杀害川合的动机,则是因为川合他当时对我做出了过激的行为吧。市部当时应该多在周围的森林里。盛田神社里有类似于秘密基地的空间。好像在组织侦探团的时候,市部说过,自己终于从秘密基地毕业了。



此外……让比土自杀也是他做的。



如果偷听到儿童会活动室里我和比土争吵的人是市部的话——话说回来,我在摺见瀑布因为混乱而不小心把比土杀害小夜子的事实说了出来。他当时应该是第一次听说,但是态度却依然冷静。因为他一直就知道这件事——市部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害比土吧。就像是他在杀害川合时候那样。市部对我的爱是真的。我现在可以打包票。而且聪明的市部,可以把杀人完美地伪装成事故或自杀。但是,仅仅这样的话是不够的的。



如果我询问铃木,杀害比土的犯人是谁这样的问题,市部就完蛋了吧。神明一定会说,“犯人是市部始。”而我会选择相信铃木的话。当然,我会和市部保持距离。因此,对于市部来说,他最恐惧的那个人就是全知全能的铃木。



因此,他绝不能杀害比土,而是需要让她自杀。



那天的傍晚,老婆婆目击到的就是比土和市部的身影。对于比土来说,如果是市部邀约,她一定毫不犹豫地欣然前往吧。



到达瀑布后,市部一定会严厉地叱责比土,而比土也会因为全被市部看透而惊慌失措。说不定她会勃然大怒,然后威胁市部说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但对于比土来说,眼前的人是自己单相思的对象。而市部正好看准了对方的弱点,提出了殉情的提案。



我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脑海中杂乱的线头也被不断地变成发光的绳子。



我突然回想起丸山说过的话。在那片潭水中,有一处水很深的地方,旁边就是一块可供钓鱼的大岩石。



如果提议殉情的市部先一步跳下去的话——他对于摺见瀑布非常熟悉,应该会知道,从哪里跳下去才不会撞到岩石。但是看见自己最爱的市部先行跳崖,失去冷静的比土也会跟着他一起跳下去——而她却并不知道哪里有岩石。



而神明把整个这件事,简单地以比土自杀一笔带过了。如果我没有听到神明的这句话,我或许还会对市部抱有一丝怀疑。



当然,如果神明告诉了我详细的过程,我就会弄明白市部的诡计了。但从铃木过去的几次回答来看,市部判断铃木并不会告诉我详细的过程。而正中市部下怀,铃木仅仅把作为结果的部分告诉了我。



这就是他们两个人利用不成文的规定所玩弄的把戏。



仔细像来,小夜子那次也是如此。铃木并没有告诉我比土杀害小夜子的行凶过程。而正如比土所希望的那样,他只告诉了我犯人的名字。



无论是比土还是市部,都注意到了铃木的“嗜好”。他们利用神明的嗜好,按照神明所期待的发展方向打了一个危险的赌博。特别是市部。他的举动可以称为豪赌。他判断铃木并没有像我透露过杀害川合的犯人——如果我知道的话,一定会从态度上表现出来的——因此,他判断自己值得去赌。



而且……说不定,自铃木转学后,我陷入那种被人孤立,肆意霸凌的状况,市部也都事先预料到了。正如市部计划的那样,我把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了他身上……



不,应该是我想多了吧!



刚才,因为思虑过度,我眼前发黑,在铁道口的旁边蹲了下去。



我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不知何时,我手上的伞歪到了一边,左手被雨水淋湿了。



不管事实如何,都和我没有关系了。我现在拥有市部,他现在就是我的全部。



“小淳!”



刚好从商店街的书店里走出来的市部发现了我。他夸张地挥动着手上的雨伞。



“阿始!”



我露出了笑脸,向着他跑去。脚下的雨鞋踩在水坑里,发出了“啪嗒啪嗒”的琶音。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在我的心里,原先那块可以让神明趁虚而入的部分已经完全消失了。真是遗憾呐?



再见了,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