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伊绪」



周六，和凑互相倾诉后的第二天，我几乎一整天都在有希人的店里帮忙，不知为何尽管比往常要忙，却感觉到了难得的高兴。



连那个有希人也感到疲敝的样子，关店作业前，他准备好了两人份的饮料，就在座位上坐下了，应该是暂时的休憩吧。含下哈密瓜口味的苏打水，刺激性的甜味和清凉感让人神清气爽，疲劳感也借此消退了许多，果然碳酸很伟大。



「店里的软饮料种类那么多，都怪你」



「难道不是托我的福吗」



「就算增加不需要的东西，倒也不至于超过开销」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做着准备。



虽然绝对不会说出口，但我依然觉得有希人是个好人。



「辛苦了，伊绪」



「这句话刚才已经听过了」



「不是指工作，而是昨天的事」



「……啊」



简略地告诉了有希人自己和凑之间发生的事情，当然那些不好意思的地方都被我蒙混过去了。从现在开始我和她来这里的次数也会减少，所以这姑且算是出于礼节吧，而且也得到凑充分的理解。



「总之就是暂且搁置吧。不对，应该说是用长远的眼光看待」



「嗯，虽然理解她的焦虑，但一时半会解决也是办不到的，有些事还是需要靠时间的沉淀」



恋慕癖的原因，如果那真是出于她的养育方法的话。过去无法改变，能改变的只有面对过去的方式，如何看待过去，这些出于自身的态度。而要改变这些，无论如何都需要大量的时间。



「所以你自己也是这样？」



「……」



「忘记那个前辈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是这样吗？」



「……」



不由得瞪了有希人一眼。无论何时，他都是那个爱管闲事的堂哥。



「花费时间慢慢地前进，这确实很重要。可是，伊绪，如果不选择前进，不想前进的话，无论过多久都一样，只有时间在流逝」



意识到自己将要怒吼，我尽量多喝了点苏打水。苏打水咻咻地发出令人怀念、悲伤、爱怜的声音，味道，温度，这一切都与彩羽的声音以及笑颜相连。碳酸是那么地甘甜美味，我又怎么可能前进。



有希人叹了一口气，然后温柔地笑了笑，用力伸了伸胳膊。



「对了，我要说一句多管闲事的话」



「已经说了吧……」



「不对不对，是关于柚月的话」



「……什么啊」



「为了解决问题而消除原因，这确实很有道理，但方法可能不止这些」



「……什么意思？」



有希人突然竖起食指，虽然是很做作的动作，但这家伙做起来却很合适，这点让人很不爽。



「这么说可能会对不起柚月，「因为被喜欢而喜欢上他人」，这种『喜欢』肯定一点都不重要」



「诶……」



凑的『喜欢』……不重要？



「她确实是喜欢上了别人，也将这认为是恋爱，我这样评价她感情的分量是太过冒昧。但在我看来就是如此，她的恋情并非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你想说什么？」



「也就是说，我认为的解决恋慕癖的方法」



有希人一反常态，露出孩子气的眼神。仔细想想，这可能他是第一次插手凑的问题。



「去谈一场大恋爱就好了。找一个比任何人都喜欢得多的特别对象，这样的话，即使不解决最根本的原因，也可能会有所改变」



「……大恋爱」



「这话听起来很傻吗？可是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这种情况的，伊绪你不也明白吗?」



……或许是吧。



的确，如果喜欢上某人到了完全不考虑其他人的程度的话，也许……



「当然也有可能不行，本来大恋爱这种事就不太可能，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但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嗯，我觉得把这种可能性告诉柚月不也挺好吗」



「……有希人」



「嗯？」



「虽然很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你是个大人」



「喂，别这样，一点都不让人开心」



之后，我俩慢慢悠悠地做完关店工作，我坐比平时稍晚的电车回家。



『我有话跟你说，下周一见』



睡觉前，我在LINE上给凑发了这样的消息。



◆　◆　◆



我感到了一种飘荡在空气中的违和感。



星期一，早上第一节课前。教室里，不，学校里的氛围有些奇怪，而且是不好的方面。



不少学生在窃窃私语，往日喧闹的团体现在已没有几人在喧闹。虽然没有一个人做出显眼的动作，却好像有什么黑暗的东西支配着全局。



我对这种氛围有印象。比如上小学课间休息的时候，班里有人起冲突了，矛盾尚未解决就继续上下午的课一样。



紧张、不融洽、兴奋，这就像是被这样三等分的气氛一样。



「……什么啊」



好不容易才让心情转晴了……



我试着从教室的一端观察全员，有几个人偷偷摸摸聚在一起，有像我一样一脸惊讶的，也有毫不在意的，各种各样。但对于具体的情况，我一点也不清楚，思来想去，反而更觉得奇怪了。



这时就应该……



「日浦」



「嗯？」



我最终还是选择把依靠寄托于日浦，好在日浦仍和往常一样，悠然地回答我。不愧是日浦，这种安心感。



「总感觉有点怪？」



「是有点怪呢」



日浦一边把手机调到休眠状态，一边干脆地回答。光凭这一句话就能传达出来我的意思，看来真不是我的错觉。



「你知道什么吗？　我完全……」



「嘛，多少有吧」



「哦！　真的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赶紧告诉我吧，正当我这么想时，日浦接着说了不可思议的话。



「但我还不打算告诉你」



「诶……为什么啊」



别那么坏心眼！



「情报错综复杂，我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所以想在中午之前先调查清楚，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喔，喔……？」



说实话，我不知道她话里的意义的意图。不过善于收集情报的日浦都这么说了，还是照做比较好……



之后，日浦又恢复了玩手机的状态。有些着急，但还是暂且交给她吧，不光说了「调查清楚」，还被说了「什么都不需要做」，肯定有其原因吧。



……我是不是有点太信任她了？



即使开始上课了，那种怪异的氛围也没有消失。不仅如此，我甚至觉得正在逐渐恶化，准确地说，是吵杂声的性质发生了变化。



今天早上还有些困惑的那些人，现在的表情都充满了笑意和好奇，「嗤嗤」的刺耳笑声也越来越多，气氛很糟糕。



而决定性的是。



「诶，柚月同学，真的？」



这是我无意间听到的话，大脑不由得想了各种各样的事，然后自然而然地明白了日浦那句话的意思。原来如此，我还是什么都不做比较好，要不是那家伙这么说，我现在可能已经和那里的谁发生抬杠了，这是一种让人不安又令人作呕的愤怒，我只好压抑着它直到午休。



「谣言正在蔓延，经由学生们的口头流传以及LINE」



刚走到屋顶，日浦说道。



「什么样的谣言」



「嘛先冷静一下，可不要对我发火哦」



「……抱歉」



做一次深呼吸，干燥的空气在我的身体里循环，让我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下来。好危险啊……归根结底我还是感激日浦的。



「坐下」



「哦……」



被催促着，我和日浦一起在屋顶的地板上坐下，两人连午饭都没带。



「你可能也已经注意到了，是关于柚月的事情，而且非常恶劣」



「……说来听听」



日浦点点头，有点不愉快地歪了歪嘴。



「柚月凑是个碧池，在中学的时候换了好几个男人。为了隐瞒这一点，她才从京都转到了滋贺」



「……这样啊」



脑袋像是要裂开了一样疼起来了。



「……谣言的来源是？」



「还在调查中，不过应该马上就能找到了，毕竟谣言是最近才开始传播的」



「最近？不是今天吗？」



「是前天，星期六。今天是本周第一个的上学日，所以不知道的家伙才会这么想，实际上应该是通过部活和ＬＩＮＥ传播然后就在今天爆发了」



「原来如此……」



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今天还没有见到凑，即使是作为外人的我也会这样感觉，她现在大概……



「我这里也有一个疑问」



「……什么？」



「能回答就回答我，这个传闻的真假」



日浦皱着眉头说。



为了确认自己是否能改掉恋慕癖的习惯就试着和几个人交往了。这种行为如果被说成是「换男人」的话，老实说我也无法否认。



但是。



「完全不是这样。就算转到了九世高，也不意味着能逃离过去……不过对于某些人来说他们就是这样看待她的」



「是吗」



日浦面不改色，立刻点了点头，她微微抬头，手托着下巴。



别这样，这都是我随口胡说瞎糊弄的，我硬把不断涌上来的这些话咽了回去。



「……凑现在怎么样，你知道吗?」



说完，我才意识到自己叫了凑的名字，此前完全没有在日浦面前直呼过她的名字。



「被孤立了呗，谁也不向她搭话，而周围又全是她的话题，别擅自去看哦」



「……该死！」



我任凭自己的怒意，狠狠地敲了下自己的膝部，痛是自然的，不过也没关系。



「知道了谣言的来源后，你打算怎么做？」



「让他住手」



「怎么做到？就算让他收手，谣言也不会消息。传播和辟谣，两者根本不是一回事」



「……那要怎么做才好!?」



不由得提高了语调，日浦直直地看着我，她的视线让我回过神来。



冷静下来，现在最痛苦的是凑。如果连我也惊慌失措的话，就没有人能帮助她了。



「总之，传播谣言的人我明天就会查清身份。但你别无谋地暴走，只会让状况变得更糟，想做傻事的话，就吃我一记回旋踢吧」



「……我明白了，拜托你了，日浦」



我向日浦低下了头，如果没有她的话，我现在毫无疑问已经闯进凑的教室了吧，实在是无谋啊。



午休结束后，我心不在焉地听完了下午的课。怎么做才能平息这种事态呢?怎样做才能消除谣言呢?一个劲儿地想着。



谣言之所以会扩散，并不是因为它是真的。因为对传播方来说这很有趣，即使用事实来否认谣言的真实性，如果传播的那一方听不进去的话就毫无意义。



何况超人气的美少女其实是碧池，这种谣言完完全全戳中高中生的八卦神经。凑的朋友本来就少，使得这传闻的生命力更强了。



「……怎么办？」



我思绪不清，放学后依然在教室里发了一会儿呆。



『可以通电话吗？』



回到家，给凑发了个LINE。只是通话的话，就算是我也不能做出傻事，而且有必要确认下她的状态。



『不行』



简短的信息伴随着 “嘭”的一声，显示了出来。



『ＬＩＮＥ也不行』



接二连三送出去的文字最后，连已读都不再显示，大概是不想说话吧。



「……那也没办法呢」



像是为了不让自己叹气一般，我一口气喝干杯子里的可乐。本来温吞得让人完全放松下来的可乐，喝起来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糟糕。



本想联络藤宫，最后还是放弃了。大概比起我，她可能更加生气吧。



「……该怎么办呢，天使」



仰面躺在床上，呢喃道，没出息的声音徒劳房间内消散。



「思考吧，你所能做到的事是……？」



第二天，学校的情况更加糟糕了。



过了一晚，他们的困惑与好奇心，这两股势力完全逆转了。



「怎么说呢，我以前就不怎么看好柚月」



「最近向各种各样的人搭话，本性终于暴露了呢」



「啊，我也觉得很奇怪，你也觉得她是准备开始钓男人了？」



整个学校都在毫不隐瞒地谈论着凑的事情，甚至连『碧池』『乱搞』等过分的用语毫无在意地使用。特别是后者，与事实以及最初传闻的内容都有偏差，已经开始添油加醋了。



我把包放在自己的座位上，马上去了日浦那里。



「哟」



「……日浦，有事拜托你」



「干嘛」



「我想去看下凑，跟我来……」



「OK—」



日浦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很干脆地同意了。之后，日浦抓着我的衣服，两人一起来到了凑的教室。



「……该死」



明明是早上，二年级七班的人却明显很多。



聚集在一起的看热闹的人甚至挤到了走廊上。尽管如此，谁也没有跟凑说话，更突出了状况的异常。



坐在窗边自己的位置上的凑，只是单纯的眺望着窗外。



「……」



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到了她的表情，眼睛已经湿润了，紧咬着嘴唇。为了不让眼泪和感情流露出来，似乎是在拼命忍耐。



「凑……」



让日浦跟我一起来是正确的选择。



凑一定是想要否定这些吧，「不对」「不是这样的」，一定是想要说这些吧。



可是她办不到，本人的否定对于谣言来说只会起到反作用。而且要想否定，就必须说真话，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所以凑只能接受这种恶意，只能默默地看着流言传开。



“嗤嗤”，传来一阵滑稽的笑声，清楚地看见凑的身体胆怯地缩了起来。



突然，不知是谁开口了。



「真让人吃惊啊，明明是三大美女」



这一次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肩跳了一下，几乎要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但就在这时，日浦像要抱住我似的用双手抓住了我的手臂，用较缓的力道一下子把我拉了回来。她盯着我，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



「这是我的决定」



「……也对」



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我们迅速回到了自己的教室。



离开的时候，察觉到背后有人在看着我，回头一看，我的视线和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藤宫交错在了一起。



「查到情报源了」



放学后，日浦坐在屋顶的水泥地上说道。



「……谁」



「一年级的女生，不表名字」



「什么啊……」



「她和柚月同一个初中，但也只是提供了情报，传播谣言的另有他者」



「……那个也查到了吗？」



我一边这么问，一边已经有了近乎确信的推测。



「山吹歌恋」



「……果然呢」



能做出这样的事的也就只有她了，何况凑上周还扇了她一巴掌……当然，原因出自对面。



「那个一年级女生在山吹的威胁下说出了初中时柚月的恋爱经历。碧池，想掩埋过去之类的说法，是山吹擅自添油加醋的结果」



「这么一回事啊……」



「不管怎么说，如果放任不管就会被任意渲染。不对，已经变成那样了」



谣言仅仅因为传播人的轻微恶意，就会逐渐扭曲其形态，而且当事人太多，和直接的辱骂、骚扰相比，很难处理。如果山吹是在明白这一点的基础上这么做的话……



「……她的目的是？」



「谁知道呢，或许是单纯讨厌凑，又或者是──」



「山吹想要位列三大美女」



对于这突然的声音，我和日浦同时向屋顶的门口看去。登场方式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过今天玲儿却罕见地一脸严肃。



「三轮，说清楚点」



日浦催促道，玲儿径直坐下，有点扫兴地说道。



「就是这样啊，山吹对自己位列plus 4很是不满，而想成为三大美女又必须要踢掉某人。她本来就讨厌柚月，自然而然地会将其当做优先目标，同时还能作为之前被打耳光的报复。碧池之类的话，好像也是山吹自己加的，关于这点我是直接问那家伙的圈子的，所以不会错，这种时候帅哥还是很有好处的嘛」



虽然最后加上了开玩笑式的台词，但玲儿的语气非常认真，不过我想那大概是因为我的表情很糟糕吧。



「……什么啊」



全身无力，想起了在教室看到的那家伙哭泣的表情，在她家听到的夹杂着泪水的声音在回响。怎么会有人这么任意而为？就为了那种无意义的事，而让别人遭受这些？为了那种被某人擅自选定的东西，那个对凑而言毫无兴趣的空洞头衔。



「明石」



「……」



「总之，今天就先回去吧」



「……」



之后，我们什么也没说就解散了，到家之前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把脸沉到浴缸里后，痛快地大喊了一声。



睡觉之前，给藤宫发了一条LINE。



『能通话吗？』这条信息刚显示已读，藤宫就立刻打来了电话。



『……明石同学』



「……喔」



从最初的那句话，我能听出她在哭泣。



「看来并不是没事……」



『……没，抱歉，我没关系的』



「和凑……说过话了吗？」



『嗯……在ＬＩＮＥ上联络过了，但她说在学校里暂时不要交往……因为可能会让我产生不愉快。从那之后就没有联络了……』



「……这样啊」



片刻的沉默。我不知道在这期间藤宫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度过的，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和凑说了话。能确信的是继凑本人之后最生气的不是我，一定是藤宫。



『明石同学……』



「……嗯」



『我……该怎么办才好？怎么做才能帮到她？』



藤宫的声音是如此的恳切，又是那样的焦急。



『谣言该消除才好?为什么大家都能那么开心地说她的坏话呢?明明连真假都不知道，不对，明明都是些假话!』



「……藤宫」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凑是怎样的孩子，想了什么事，是怎样坚持过来的……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请告诉我吧！』



「……」



『……明石同学……该怎么办啊？』



我什么也回答不了。明明是我问她能不能说话的，我真是个笨蛋啊。



之后，藤宫又在电话那头哭了好一会儿，听着她的声音，我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呐，藤宫」



『……什么？』



藤宫用略带颤抖的声音回道。



因为我是笨蛋啊。



「能不能再对我说一次「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