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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 / 2)



昨天晚上,我冲进快打烊的购物卖场,买了两、三套便宜的衣服和背包,在车站前的商务旅馆订到不含早餐的便宜套房。这下总算能洗个澡,躺在床上睡觉了。原来床睡起来是如此舒服,令我大吃一惊。



我打从心底感谢因为「你应该需要钱吧」而大手笔给我十万日圆的添槙惠理子。



多亏有这笔钱,我才能打扮得神清气爽去见瑚都。



我和瑚都为了买齐拆解棚架需要的工具,一早就搭公车去大型量贩中心。



六角扳手是成束贩卖,所以只要买一束回家,至少一定会有一支可以使用。但螺丝起子该怎么办呢……我坐在卖场里,一把一把拿起螺丝起子,用我带来的尺测量前端的直径和沟槽。因为测量得太过专心,我在这里似乎花了很多时间。



「喏,这个就可以了吧。」



背后传来些许烦躁的声音。



「什么?」



我转过头去,发现瑚都双肩各扛着一把巨大的斧头!从下面的角度看上去,实在有够惊悚。



「瑚都同学……那玩意儿你是从哪弄来的?」



「那边。反正都要报废的话,用这个比较快吧。」



「不不不,这也太——」



「就这么决定了!不顾一切地用这个砍下去,一定会很痛快。」



这么说也是有点道理……瑚都的建议有着令我心醉神迷的魅力。



「也对,说得也是。」



我站起来。



最后我们还真买了斧头回去。不过我判断让瑚都使用太危险了,所以其中一把选了小一点的尺寸,还买了应该能确实保护好头部和脸部的林业用全罩式安全帽。



「这会不会太夸张了?」



回程的公车上,瑚都双手捧着林业用安全帽,从各个角度仔细端详地说着,看起来很开心。



「我想没经验的人要驾驭斧头,可能没有想像中得容易。」



「嗯,那就交给你了,尽情地破坏吧。」



瑚都露出皓齿,对我展现我最喜欢的笑容。



回到小花烘焙坊后,我们先为墙壁和自动门贴上保护用的塑胶布,接着我立刻戴上林业用安全帽,开始进行拆除工作。我双腿扎稳马步,举起斧头,用力地朝棚架挥下去——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噪音,最上面的棚架顿时一分为二。



「瑚都同学,这里太危险了,你退后一点!再退!再退再退!别过来!」



「唉——可是你看起来好开心的样子,我也想试试看。」



瑚都也戴上林业用安全帽,双手握着小一号的斧头,左摇右晃,满脸跃跃欲试。但我还是觉得这对女孩子来说太危险了。而且因为气喘的毛病,瑚都恐怕都没怎么在运动,像是小学的体育课时都只是在旁边看。



「你把我劈碎的木材砍成可以拿去丢掉的大小好了。」



「包在我身上!」



瑚都被我说服,迳自拖出堆在角落的木材。



这种感觉太爽快了!我专心地挥下斧头,棚架就在我眼前变得支离破碎。木材破裂的声响、有如新鲜树木般的青草味、漫天飞舞的尘埃与木屑。木材的碎片到处乱飞,砸在透明的面罩上时,竟如慢动作似地看得一清二楚。



我仿佛陷入一种错觉,无论是惠理的过去,还是不肯原谅她的小气自己、抢走心上人未来发展的事实,这些种种都被我亲手砍碎到再也不可能修复。我最后宛如进入无我的境界。



回过神来时,瑚都正以菩萨半跏像note般充满慈爱的表情看着我,我慌得差点把斧头掉在地上。是我隔着面罩看错了吗?瑚都看到我发现她后,看似慌张地开始用小一号的斧头劈开眼前的木材。



注9 左脚踩在地上、右脚盘腿横放在左大腿上,以手支颐呈现出思索状态的佛像。



一整天结束时,屋里已乱得不得再乱,俨然台风过境的惨状。但我的心情反而豁然开朗。明知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眼前只是一时的痛快,但内心依旧对提出要买斧头的瑚都充满了感谢之情。



作业进入第二天,我拉开小花烘焙坊的玻璃自动门,一走进去,绪都便从二楼下来,站在出来迎接我的瑚都背后,向我点头打招呼:「早安,今天也非常感谢你过来。」结束作业回家时,她也说了同样的话。



第三天变成「早安,今天也感谢你过来」,去掉了「非常」两个字。我和瑚都东拉西扯地讨论当天的作业进度时,绪都在场的时间也从第一天的三分钟、第二天五分钟、第三天十分钟、第四天二十分钟……慢慢愈拉愈长,第五天时还想帮忙把垃圾装进袋子里,但遭到瑚都的阻止。



即使做球给绪都,她的回应也很小声,而且语气十分拘谨,但终究是有进步,拘谨的语气也渐渐变得轻松起来。



至于我,与绪都相处的时间愈长,内心感觉到的异样感愈发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近乎暴力地撕扯着我蒙上一层迷雾的脑袋,而这种状态令我十分苦恼。



第五天,这股异样感终于达到最高峰。



我和瑚都充满干劲,打算在今天结束拆解作业。



「不如来比赛吧!把它变得像游戏一样有趣,也能比较快结束。」



瑚都坚持道。



「要是我答应跟你比赛,就会变成只有我一个人在工作。谁教我对游戏这两个字最没辄了。」



我跟她讨价还价。



这时,绪都莞尔一笑。



「咦……」



当我看到绪都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僵住了。因为她的表情诡异到不知能不能称为笑容,就只是脸部肌肉放松、嘴角微微上扬而已。



与瑚都有如向日葵般的笑脸相差十万八千里。



尽管如此,我仍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全身动弹不得。



「城太郎同学?」



「……是!」



瑚都的呼唤解除了定身咒。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就像似曾相识、隔着毛玻璃看见令人怀念的风景,我的胸口一阵焦躁。即使绪都本人已回到二楼,那股感觉仍残留在心底,挥之不去。



虽然发生了这段插曲,我们还是按照当初的进度,在五天内成功拆掉所有的棚架,好几袋装满废弃木材的塑胶袋在角落堆成一座小山。其实今天早上已经尽量趁丢垃圾时丢过一轮了,无奈数量实在太多,只好慢慢清掉。



「现在看起来空间还挺宽敞的呢。」



在空无一物的空间里,仿佛有什么新事物即将发生。



「嗯,再来只剩这根柱子了。」



我摸了摸中空的圆柱。



「对呀。」



「终于可以去烘焙坊参观了。」



「先拍个照吧,拍下什么都没有的状态。毕竟我对这样的空间也很陌生。」



「也好。」



瑚都用自己的手机拍下各种角度的照片。拍完一堆照片后,我和瑚都讨论好明天去参观烘焙坊的大致行程及出发时间,今天的打工就这样结束了。我拉开已经拉得很习惯的玻璃自动门,离开瑚都家兼烘焙坊。



明天预计与瑚都参观三家烘焙坊。拆棚架的这五天以来,瑚都和我白天都在一起,两人一口气拉近了距离。我发觉我与瑚都其实很合得来,即使性格相异,但本质上的思考模式很接近,所以相处得愈来愈舒服。



第六天,我们终于展开研究店面陈设的烘焙坊巡礼。



第一间去的是「吐司浅乃」。



这是间老字号的日式糕饼店,从店门口往马路上斜斜地挂着巨大的遮阳帘,蓝底的帘子上只印有白字的店名。贯彻到底的极简化路线反而让这家店显得新鲜又充满时尚感。



瑚都在内用区品尝这家店主打的吐司,我则吃着咖喱面包。



然后我们并肩坐在前往第二家店的电车上。瑚都怀里捧着购物袋,从刚才就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好好吃喔。明明我们只是来研究店内装潢。」



「就是说啊。」



「城太郎同学,你有什么想法?像刚才那种纯日式的烘焙坊很罕见吧。」



「是很罕见,而且排队买吐司的人还不少,可是啊……」



「可是什么?」



「客层主要都是有钱人吧?」



我当时立刻发现那家店与添槙家无缘。



瑚都以极为夸张的动作转向我,右手握拳,击向左手的掌心里。



「你也这么觉得吗?我也是!价格未免也太贵了,而且客人看起来都是有钱人家的阔太太。感觉太高级了,我猜都是特地来买的人居多。」



「确实很高级喔。原料上可以吃出应该是向签约的小农进货,没有多余的添加物,采用天然酵母发酵,纯手工制作。」



「所以小麦的香气才会这么呛鼻啊。」



瑚都在内用区吃吐司时,曾按住嘴角和胃的四周,一时半刻动也不动。



「刚烤好的面包大概都是那样吧?专家应该闻得出其中的差异,但我分不出跟其他刚出炉的面包有什么差别。」



「唉?真的假的?难道是我的错觉吗?既然在面包店打过工的城太郎同学这么说的话,应该就是这样没错吧!」



「瑚都同学,你对面包的香气反应好大啊。」



瑚都抱着胳膊,侧着头说:



「大概是整体店面太高级了,让我有面包香气浓烈的先入为主印象。」



「或许是吧。」



「可是我希望能更老少咸宜、平易近人一点,吸引更多年龄层的人来买。我的目标是希望成为在地化的烘焙坊。」



「有道理。不过啊,主妇是面包店最主要的客层,所以也要争取主妇们的支持。先掌握住这一点,再来研究要争取什么样的客群、想成为什么样的店吧。」



「说得也是。城太郎同学,你好有条理啊。刚刚的分析听起来很有道理,你一定很会做简报吧。」



瑚都用力地抱紧购物袋,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后,心悦诚服地说。



「别这么说,我没有你说得这么好。」



这个世界的瑚都也跟我世界的瑚都一样,想到什么就毫不掩饰地说出口。



「怎么会?你太谦虚了,幸好有你在,我才能觉得烘焙坊应该不至于失败。至少比只有我一人时好太多了。」



我没资格承受这么暖心的赞美。平行世界的另一个你,被我害到连中学都没能去应试啊。



「我失败过……而且是无法挽回的大失败。」



曾几何时,内心感受化为语言,从我口中说出。每次回想过去,脑海中就会闪过还是小学生的瑚都,她那天真无邪的笑颜。



「城太郎同学?」



「……」



「说话啊!」



瑚都挺用力地拍了我的肩头一下。



「咦?啊,抱歉,我在想别的事。」



「人生有各式各样的出口喔!失败为成功之母,没失败过的人生不可能成功。能不能把失败转为成功的契机,接下来的人生将有天壤之别。」



从某个角度来说,这句话确实是我现在最需要的安慰。



「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因为你现在的情绪低落到极点。我担心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天大的失败。」



「我都表现在脸上了吗?」



「还好啦。不怕老实告诉你,其实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表情就没有开朗过,现在也还在硬撑。」



「有吗?我一直以为自己表现得很正常。」



「这就叫当局则迷。我一直想找时间告诉你。刚才是我认识你以来,你表情最阴郁的一刻,所以我才忍不住出手。抱歉打了你的肩膀,很痛吧?」



「满痛的,可是没关系。原来我露出那么阴暗的表情……失败为成功之母吗……你刚才那句话真是一针见血。」



「我就是故意选择充满杀伤力的话。」



「……」



在我的世界里,无法参加考试的瑚都,是否有将那件事转为成功的契机了呢?



「以前的失败过了好几年才转为成功的契机……城太郎同学,你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吗?」



「没有吧。我每天都为了活下去而费尽全力。」



「……这样啊。」



瑚都对我沉重的发言露出苦涩表情,仿佛在为才认识五天、对我还什么都不了解一事表示歉意。



我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居然能轻易地对瑚都展现出这么逊、如此真实的一面。大概是因为我对眼前这个人没有非分之想吧。



真不可思议,明明同样都是瑚都。



眼前这个妆容精致、棕色长发微微迎风飘扬的瑚都,我觉得也很新鲜、有魅力。不难想像那个我认识的小六生瑚都,长大以后或许也会变成这样成熟懂事、性格俏皮的女孩,我对她充满了好感。



可是以感情的量尺来说,我对她上升到朋友的刻度最顶端时就停止了,再怎么摇晃、再怎么努力地想往上拉,也绝对不会超过那个刻度。真是令人费解的关系。



「啊,糟了。」



「真的!」



我们几乎同时从电车椅子上跳起来。电车已抵达目的地的车站,门也打开了。我不假思索地移动到门边,就在快要踩到月台上的前一刻回头看瑚都,她正以咬紧牙关的表情站在原地不动。



「咦,瑚都同学,你怎么了?」



「你先走吧,门要关了。」



瑚都迅速地靠过来,面向车门,轻轻地推了我一把。与其说是推我,更像是整个人倒向我。我下意识地抱住她,两人滚到月台上。下一瞬间,背后传来车门「咻!」地关上的声音。



「瑚都同学,你不舒服吗?」



「休息一下就好了。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



瑚都说着就要当场蹲下来,我抓住她的手臂。



「有办法走到那边的长椅吗?」



「嗯,麻烦你了。」



我扶着瑚都的手臂,走向蓝色的塑胶长椅。



我想起瑚都还是小学生的时候,有气喘的毛病。



相较于姐姐绪都仿佛停留在高中时代、貌似连打扮的力气都没有,这个瑚都看起来很健康,但原本瑚都才是比较体弱多病的那个。



月台上人影稀疏,六张并列的长椅上空无一人。



「是不是感冒?天气虽然变暖了,但早晚还是很冷。」



「或许吧。我是那种每次感冒,喉咙必定会先遭殃的体质,所以喉咙一开始痛就惨了。但现在没有喉咙痛,只是感觉不太舒服……」



瑚都不解地低着头,右手转动左手的戒指。



「大概是太累了。拆解棚架固然是很疲劳的体力活,压力导致精神上的疲劳想必占更大部分吧。绪都同学身体不好,一直躺在床上,令尊令堂又在英国,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嗯。」



「对十八岁的女孩来说,要和爷爷从头开始经营小花烘焙坊的负担太大了。」



「会吗?」



「嗯。或许在你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已经因压力累积了不少疲劳。」



「我很有精神喔,而且我一定要振作起来才行……」



「看吧,这就是压力的来源。」



「……」



「瑚都同学,今天的烘焙坊巡礼到此为止吧。其他的等你身体恢复健康再说。」



「也好。虽然很遗憾,但也只能先这样了。或许如你所说,我真的太累了。其实我一坐上电车就开始晕车。」



「我们改天再来就好,我陪你。」



「谢谢。本来想有效率地参观完,真不好意思啊。改天再来吧,我会照时间算工钱给你。」



「那倒不用了,人生难免有意外嘛。」



「……城太郎同学,你好温柔啊。当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才没有这回事,我是招唤不幸的体质。」



「什么鬼?」



瑚都还以为我在开玩笑,忍俊不禁地转身面向我。



「我是说真的,不管是我的朋友、母亲还是弟弟,如果没有遇见我,或许就能拥有更光明的未来……」



我强烈希望自己别再提这件事了,也别再想起这件事。这段时间无比珍贵,光是待在瑚都身边一事,就能带给我安慰。



「哦,我懂。」



「什么?」



「因为我也有相同的感觉。」



「你也有相同的感觉?怎么可能……啊!」



我们以前在玉垣中讨论过类似的话题。



或许我没有被生下来比较好吧。



世界上不需要两个如此相像的人吧?一个就够了吧?我是多余的吧?



瑚都稚嫩的嗓音仿佛在我耳边苏醒。出落得如此标致的瑚都,至今仍有那样的想法吗?在考完试不久就变得如此标致的瑚都,与从前简直判若两人,而且还考上理想的大学,想必正准备迎接光明的未来。



尽管如此,现在的瑚都无疑仍有着小学生瑚都的影子。



这里虽然是另一个世界,但瑚都也跟我世界的瑚都一样,从小就怀抱相同的烦恼吗?大概是吧?肯定是吧!就像我母亲惠理与这个世界大名鼎鼎的女明星,两者外在条件虽截然不同,但本质极为相似。



「我非常有同感喔。我经常在想,如果没有遇见我,大家肯定能得到幸福,肯定还有别条路可走。」



瑚都在膝盖上转动无名指的戒指,叹了一口气。



难不成,这枚戒指是男友给她的,而她正在烦恼男友没有自己会比较好?与瑚都相处了一个礼拜,这段期间从没见她与男友联络,也没见她去找对方。难道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话说回来,瑚都同学,那个……你跟我出门没关系吗?」



「什么意思?」



「那个戒指是男友送你的礼物吧?虽说是为了工作,但是和别的男性一起外出,你男友不会生气吗?」



「哦……嗯。」



瑚都用另一手捏住戴着戒指的无名指指根,仿佛要伸展肌腱似地前后压动。



「哦……嗯个头啦!不过,我自己没留意到也有不对。那是Crossroads的戒指吧?很多情侣都载这个牌子的对戒。」



「是啊。」



我也有这款戒指,但不是对戒。可是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让我觉得有点羞耻,所以略过不提。



「瑚都同学,你该不会是在想,要是你男友没有遇见你,他就能得到幸福,或是有别条路可走吧?」



「城太郎同学,你刚才用『如果没有遇见我,或许就能拥有更光明的未来』,来形容你和身边人的关系。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说得没错,那个……我和他的关系就是如此。」



瑚都说到这里,又转了转无名指的戒指。



她果然有男朋友……我接受了这个事实后,内心深处吹过一阵零度以下的强风,思绪飞到另一个世界:既然眼前的瑚都有男友,在我世界的瑚都大概也有吧。



「是男朋友吧?」



「嗯……是我喜欢的人。」



一阵天昏地暗袭上。我到底想做什么?后悔的狂潮扑天盖地而来。我到底在期待瑚都怎么回答?难道希望她跟我一样,说那只是与社团的伙伴们一起买的戒指吗?



明明是自己起的话头,如今我却只想捂住耳朵,满心都是不想再听下去的冲动。就如镜像一样,眼前的瑚都对恋爱的烦恼,在我世界的瑚都十之八九也会有相同的问题。但事到如今,也不能请她闭嘴不谈。



「虽然跟你讨论这种事也很奇怪就是了……」



「只要你说出来能轻松一点的话,我无所谓喔。会轻松一点吗?」



「或许会吧。」



「那就说吧。」



瑚都转动着戒指,开始娓娓道来。



「这个人大概有他想做的事。可是因为遇到我,因为跟我扯上关系,不得不放弃自己想做的事。」



「你怎么知道他有想做的事?」



「他本人倒是什么也没说,可是用看的就知道他喜欢什么。结果……该怎么说呢……发生很多不如人意的事之后,我终于明白了,不只是喜欢而已。」



「请问……你在说什么?」



太抽象了,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还有到底想表达什么,只能隐约感觉到大概是某种难以说清的事。然而光是能以这种方式说出口,她或许就能轻松一点。



不想知道更多内幕的心情阻止我继续问下去。光是知道这些,对我已有如从悬崖峭壁上被推下去般的打击了。



从她的语气可以察觉到,瑚都和她男友一起度过了相当漫长的时光。我不清楚「发生很多不如人意的事」花了多久的过程,但瑚都确实和那个人一起度过了如斯的时光。



我又想到在我世界的瑚都。我对她的高中时代一无所知,只见过几次她独自一人或与绪都并肩同行的背影。



尽管如此,我却打从一开始就排除了瑚都已有意中人的可能性。



我这个人的神经也太大条了。



「没关系,谢谢你,城太郎同学。我其实已经决定好了,只是有点感伤而已。那个人其实很温柔,就跟你一样。」



「……」



她的意思是要分手吗?我可以明显感受到,瑚都至今仍十分在乎她的男朋友。但还是决定要分手吗?因为他的心已经不在了?应该不是这样的。从她话里的脉络听下来,瑚都认为自己继续和对方在一起对他没有好处,所以才想离开他。她认为如果没有自己,对方就能选择其他的出路。



「回去吧,城太郎同学。」



「瑚都同学。」



瑚都慢慢地站起来,我仍坐在椅子上,开口唤她。



「什么事?」



「你问过对方的想法吗?自己一个人决定、擅自离开不太好吧?就算动机是为了对方着想,我想对方也不见得会高兴的。」



「……」



「还是问一下对方比较好。同样身为男性,如果是我,我会希望你能好好地跟我说清楚。」



「抱歉,我太软弱了。我到底在做什么啊,都已经决定好了……所以才采取行动的……」



瑚都仿佛被什么东西附身似地,视线游移不定地望向远方,语气也变得惶惶不安,若不是在自言自语,就是在说服某个位在远方的自己。



「瑚都同学?」



「嗯,已经没事了。我知道就算找你商量,也只会得到你会说的答案。」



瑚都笑着说,低头望向还坐在长椅上的我。我感到一头雾水。我们才认识一个礼拜,而我不存在于眼前的瑚都存在的这个世界里。然而,她刚才的那句话,却说得像是早就认识我了。这么短的时间内,我就已取得她如此深厚的信任了?



无论如何,既然瑚都心意已决,以我的立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回去吧,瑚都同学。感觉好些了吗?」



「嗯,已经没事了。」



瑚都展颜微笑,但脸色还是不太好。家里还有个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几乎不怎么出房门的绪都,一日三餐大概也都是瑚都在准备。她今天有办法做饭吗?现在是个什么东西都能叫外送的时代,但好像没什么外送食品适合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吃。



「请问……」



「什么事?」



「如果你不嫌弃,今天由我来做饭吧?」



「咦?」



「不是啦,因为瑚都同学和绪都同学都不舒服,最好吃些不会对胃造成负担的食物,但是又没有人可以帮你们煮。」



「城太郎同学,你会做饭啊?」



「我妈是单亲妈妈,还有个弟弟。而且我妈不仅工作很辛苦,性格又很随便,因此所有的家事都是我在做。幸好我本身并不讨厌做家事。」



「你真是太全能了,我好尊敬你!」



「只要冰箱里有食材,我应该都能做。我弟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我也会做比较好消化的东西给他吃。啊,爱做家事的男生大概不受女高中生欢迎吧。」



「我很快就是女大学生了。」



「就算是女大学生,也不喜欢爱做家事的男生吧。我要吃得开还得再过十年。」



「城太郎同学,你真是太有意思了。」



瑚都笑出声音来地说着。



「我真的会做饭喔。不过一般人应该不想让才刚认识的人闯进私人空间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直说无妨。」



「谢谢你的好意,我感激都还来不及了。绪都身体不好,所以都是我在做饭,可是现在连我都不舒服,还在发愁今天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不好意思,我家很乱,但你可以任意使用厨房和冰箱里的食材。」



「好的。」



「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这算是加班,我会付你薪水。」



「不用了。可是如果你真的过意不去的话,我没有意见。」



「我会过意不去。」



「那就这么做吧。」



我们返回瑚都家所在的镇上。决定等回烘焙坊再重新讨论今后的计划。



跨过平缓的拱桥时,一股令人怀念的花香扑鼻而来,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



「好香啊。」



「是那个吧,瑞香的味道。」



瑚都指着右前方。



前面是一栋没有围墙的民宅,门口有株灌木,上头开满了白花,绿叶伸展到马路上。瑞香是由许多一小簇、一小簇花瓣所形成一朵白色的花,如今正狂傲地盛放。它不是那种芳华绝代的花朵,却也散发出酸酸甜甜的香气。



「原来如此。」



我停下脚步,一旁的瑚都也随之驻足。



「每次这个季节经过这里,都会闻到好香的味道,是这季节才有的香气。每次闻到这个香气,就觉得冬天快要结束了。」



「是吗。」



平常对花毫无兴趣的我,走向瑚都口中的瑞香,她也跟了过来。香气比刚才更浓郁了。我正要深呼吸好好享受香气时,视线不经意瞥向在瑞香旁、立着的町内会note看板。



注10 日本社区的自治团体。



上头钉着黑框的告别式通知,而黑框里排在最前面的名字是杉山美织,这个人多年来担任本区的町内会会长,前几年晋升为区会长。



「这个人过世了啊……」



我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真的耶。」



「瑚都同学,你认识她啊?」



「嗯。她不是区会长吗?听说她住在车站的另一边,是一对双胞胎……担任区会长的是这个人没错吧?」



「我想应该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