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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 1 海边的咖啡厅(2 / 2)


耳边传来吱嘎吱嘎的声响,随后一只企鹅现身了。它似乎完全不在意我们,摇摇摆摆地走到蓄水池边上,然后站在那里,看着像希腊的哲学家。



“它在做什么?”内田问道,“那些企鹅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



我对内田撒了谎。



只有我知道企鹅从哪里来。我暗自下定决心,暂时不对别人说起我的发现,就算是内田也一样。



要是大姐姐能变出企鹅的能力曝光了,政府的研究单位和大学团体等调查团队就会来到这座城镇吧。他们会一直对大姐姐进行研究,贪婪地想查明变出企鹅的方法,在企鹅学会上发表。要是变成那样,我就再也无法见到大姐姐,只能一个人研究企鹅公路了。那样的话,我会非常为难。



虽然对内田撒谎是不对的,但我必须秘密进行这项研究。



我们一直坐在蓄水池边上,直到企鹅窸窸窣窣地消失在草丛中。







“海边的咖啡厅”有一扇大天窗,老板——山口先生会使用一根特别长的棍子来打开天窗。天窗旁吊着一只很大的鲸鱼模型。阳光会从天窗照射进来,所以鲸鱼总是泛着暗沉的银光。它那纺锤形的身躯摇摇晃晃,大大的嘴巴似乎在得意地笑着,看起来好像是遥远未来里的宇宙飞船,所以我对它总是怀着敬意。



我问山口先生那是什么种类的鲸鱼,他便让我自己去查查看。他有时会让我用他的天文望远镜观测,有时却会像这样给我出课题。我仔细观察模型,然后画在笔记本上,前往图书馆找图鉴比对。后来,我查明那头鲸鱼是蓝鲸,山口先生便请我喝了一杯奶油苏打汽水。



蓝鲸是鲸目须鲸科的鲸鱼。鲸鱼本来就是体型巨大的动物,蓝鲸更是如此。听说还有超过三十米长的蓝鲸,连学校二十五米见方的泳池都装不下它。海里有如此巨大的生物,实在非常惊人。



巨大的体型看起来很气派,毕竟我很渺小。



听说就算是刚出生的蓝鲸,长度也能达到七米,重达两吨。蓝鲸宝宝一翻身,我就会被压扁吧。想必它还会排泄出前所未见的巨大便便。我根本就不是它的对手,只能对它赞叹连连。



我时常在“海边的咖啡厅”里和大姐姐聊起蓝鲸。



每当我描述蓝鲸宝宝时,大姐姐都会笑。







今天,我很早就起床了。我把所有实验道具塞进背包里,出发前往鸭嘴兽公园。



星期天早上的住宅区总是很安静。



经过“海边的咖啡厅”时,山口先生隔着窗户对我挥手,我也对他挥了挥手。我径直走向公交专用道,温暖的西南风吹来,行道树的树叶闪闪发光。蔚蓝的天空上飘浮着圆圆的云朵,看着像小羊。我在空地上折了一段植物的茎部,一边走一边像拿着指挥棒般挥动着。



鸭嘴兽公园里聚集着前来运动的人,游园步道沿路设有长椅和运动器材。有人在遛狗,有人正使用运动器材挥汗锻炼。牙科医院的医生正在做腹肌训练,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



我向他打了招呼:“早安。”



鸭嘴兽公园旁有一间教堂,星期天早上会举行弥撒。我知道大姐姐会定期来教堂。这座城镇的教堂和我家差不多大,比我在电视上看到的欧洲大教堂小得多。不过,教堂的屋顶上有十字架,证明它是货真价实的教堂。在大姐姐做完弥撒之前,我就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写笔记。



不久后,大姐姐出来了。我对她挥了挥手,打招呼道:“早安。”



大姐姐回应道:“早安,你在晒太阳吗?”她坐到我的身边,然后用力地低下头,假装睡着了。



“你很困吗?”



“我有点睡不着,又做了奇怪的梦,好累啊。”



“那可真让人担心,”我说道,“那么我们不能做实验吗?”



大姐姐打了一个哈欠,然后问道:“实验?什么实验?”



我小心翼翼地压低音量,呢喃道:“企鹅。”



大姐姐也压低音量问道:“谜团解开了吗?”



“没有,所以我想做实验。”



“哦,你做了实验后就能解开谜团吗?”



“不试试看不知道,你可以帮忙吗?”



“好啊,不过我很困就是了。”



大姐姐第一次在我的面前变出企鹅是在公交总站,我便决定将那里定为实验场所。在那里的话,就不会被人看到了。我们沿着公交专用道走向公交总站时,我试着拜托大姐姐提供一些解谜的线索。可她满脸睡意,只是直眨着眼仰望天空。她还说:“总觉得今天企鹅不会出现。”我不知道这句话是认真的,还是像以前那样是在糊弄我。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做到。我莫名觉得心情不错,感觉对什么都跃跃欲试,然后企鹅就出现了,突然迸出来。”



“你每次都会丢可乐罐吗?像之前你给我看的那样。”



“有时候不会。”



“也就是说,你不清楚其中的原理吗?”



“推出原理不是你的工作吗?”



“你只能变出企鹅吗?我还想看其他动物,比如蝙蝠之类的。”



“别太贪心!我才没法变出蝙蝠呢。”大姐姐发出叹息,“你研究的时候可不可以认真一点?”



“从出生以来,我一直都很认真。”



星期天的公交总站空无一人。我查过候车室里的时刻表,知道公交车还有三十分钟才到站。大姐姐站在总站正中央仰望天空,似乎觉得阳光很刺眼。



我放下背包,把从家里带来的物品摆放好,有从爸爸那里借来的相机,也有用来记录的笔记本。我还从妈妈那里要来了厨房里的空果酱瓶,带了在研究空当拿来解馋的水果糖的罐子,还带了和内田玩耍的垒球、放在客厅沙发上的正方形小靠枕以及爸爸已经不需要的眼镜盒。我把所有东西摆放在大姐姐的旁边。



“这是什么?”大姐姐一脸诧异地问道。



“是实验样本。我想做实验,看看这些能不能变成企鹅。”



“我要站在这里扔这些吗?”



“对……然后,那时我是站在这里吧?”



“忘了,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天空还算晴朗,迎面而来的风也很舒服,还能听到某处传来云雀的叫声。公交总站里没有其他人。我事先在笔记本中逐条列出上次的情况,方便确认。我一项一项仔细检视,确认没问题后开始实验。



空果酱瓶、水果糖罐、垒球、靠枕和眼镜盒轮流划过蓝天。我还架起相机监控整个过程,但什么事都没发生。我在自动售货机那里买了罐装可乐,请她扔扔看,结果还是一样。到底是哪里出错了?我重新阅读笔记,想起当时罐子像产生内部重力的宇宙飞船般旋转着,我便拜托大姐姐再扔一次。



“还要扔啊。”



“这是实验精神。”



“是哦,你是科学之子呀。”



可结果还是一样,什么事都没发生。保险起见,我甚至在自己的牙齿上绑了线,请大姐姐拿着,再让她扔罐子,但同样以失败收场。







实验失败很令人伤心。



我试着检查其他条件。那时我的乳牙摇摇欲坠,时间是下午,我被绑在自动售货机上,铃木他们把我的笔记本弄得乱七八糟……当时有各种各样的条件,可那些条件似乎和企鹅的出现无关。



我瞪着笔记本看。这时,大姐姐走了过来。



“你着急也没用啊,我早就觉得今天不行了。”



“大姐姐,你是真的不行吗?该不会是在愚弄我吧?”



这种发言真是不成熟,我对此进行了深刻的反省。虽然实验失败了,但我绝对不能怀疑帮忙的大姐姐。我真心觉得在怀疑她之前,应该再度检讨自己的假设。



“那你自己来吧。”大姐姐说完,生气地迈开了步伐。



就在我把实验道具塞进背包里的时候,她已经飞快地走上通往市立体育场后方的混凝土阶梯。我手忙脚乱,正想穿过马路,她随即以响彻四周的声音大叫道:“用手指确认来车!”我仿佛被施了魔法般立刻止步。我用手指指向两边,确认没有来车后走过马路,发现她已经走到阶梯最上方了。



长长的混凝土阶梯走到顶端,就来到了市立体育场的后方。那里有一块宽敞的荒地,生长着茂密的植物。我和内田曾在这里对战铃木帝国,打了漂亮的一战。荒地上矗立着一座高压电塔。一片幽暗的森林紧挨着这片空地,从供水塔所在的山丘那边延伸过来。进入森林探险是很危险的行为,就连我和内田也还没能制作出那里的地图。



一阵风吹来,夹杂着香味,附近的植物像海浪一样随之波动。大姐姐站在这片植物海边上,用手压着头发,眺望四周。



“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呢。”她呢喃道。



我走过去向她道歉:“对不起,我说了很不成熟的话。”



“你又不是成熟的大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预计再过三千八百八十一天,我就会变成大人了。”



“真受不了你,居然算得这么具体!”



不远处,一只云雀从荒地上起飞,一边发出奇怪的叫声,一边直线上升,然后仿佛搭乘了通往太空的电梯一般被天空吸过去。大姐姐把手高举到额头,望着云雀。云雀逐渐消失在眼前,最后只闻其声不见其影,而我的脖子也变得酸痛。



“这里是空地吧?”大姐姐环顾四周,“是要建什么呢?”



“说不定是新的车站。”



“是通往海边的铁路吗?”



“是的。”



“真好啊。从牙科医院过来这里很近,到时就方便多了。”



“铁路通了之后,‘海边的咖啡厅’就会变成真正的海边咖啡厅吧。”



“好,我们来探险吧。”大姐姐说道。她似乎已经消气了。



我们走在荒地上,可以看到右边有一片森林。



大姐姐问道:“你去过森林里吗?”



“只走了一段路,还没有去深处探险。森林很危险,要时刻保持警惕才行。”



“空洞巨龙会跑出来哦。”



“空洞巨龙是什么?”



“是某本书里出现的怪物。”



当我们来到高压电塔旁边时,大姐姐说道:“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因此,我决定在那里建造基地。我从背包里拿出嫩绿色的毯子,在草地上摊开。



“这是基地。”我说道。



“少年,这是毯子啦。”



“是基地。”



大姐姐坐到毯子上。



“啊,真舒服!”她说着仰望天空,“原来这是基地啊。”



我时常想,用毯子建好基地后,看到的景色会和走路时看到的不一样,总觉得天高地广。我从背包里取出从牙科医院那里拿到的科学杂志,兴致勃勃地研究和黑洞有关的内容。这时,大姐姐靠着我的背。总觉得她的背部忽冷忽热,体温很奇妙。



“抱歉,我无法变出企鹅。”大姐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根本不需要道歉。”



“或许我再也变不出来了,之前那次也许只是凑巧。”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法则。”



“你搞得懂吗?我都搞不懂了。”



“我很聪明。”



“你呀,还真有自信。”



暖洋洋的风拂过荒地的杂草,令人心旷神怡。耳边只有风的声音,我们好像在世界尽头的基地里做着某种观测。大姐姐转过头来,探头看向我正在阅读的杂志。



“之前医生看这本杂志时,一个劲地嚷嚷着看不懂,亏你看得下去。”



“我有看得懂的部分,也有看不懂的部分。其他书也是这样,我都是一边查一边看的。”



“里面写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有关事件视界的内容很厉害。”



“那是什么?”



“无比巨大的星球到了一定时限后,逐渐无法再支撑自己的重量,就会坏掉。星球坏掉以后,因为有重力,所以会向中心收缩。球体越收缩,物质就会被压缩得越厉害,重力也越来越强。如果一直持续下去,重力越变越强,最后就连光线都无法跑到外面了。那样的话,从外面就无法观测到里面的情况。像这样什么都观测不到的界线,就叫作事件视界。”



“哦。”大姐姐只应了这么一声。她对宇宙不太感兴趣。



这时,她轻呼一声,看向森林那边。我吓了一跳,以为是空洞巨龙出现了,不过站在森林与荒地之间的是一个娇小的女生。



“是滨本同学,”我低语道,“她和我同班。”



“一个小女生怎么可以独自走在这种地方?”



滨本同学似乎在思考什么,缓缓地走在森林与荒地的交界处,然后往市立体育场的方向越走越远,不知道她是否注意到了我和大姐姐。







这条笔记记录了我在教室里听到的传闻。



供水塔所在的山丘上悬着一轮银月。那不是真正的月亮,而是幽灵之月。企鹅在银月的表面上进进出出,看到这幅景象的孩子会生病。



所以,夜里不要看向供水塔所在的山丘。



还有,绝对不要进入森林。







隔周,我和内田放学后一起去市立图书馆。



比起学校的图书馆,我更喜欢市立图书馆。毕竟那里的图书种类繁多,还有坐起来很舒服的褐色沙发。每次我都坐在同一张沙发上。那张沙发放在书架后面,是一个隐蔽的藏身之处,看书时一抬起头,就能透过长方形窗户看到中庭。中庭里有一个闪闪发光的银色艺术品,形状像一颗大鸡蛋。用脑过度时,看看那颗银蛋就能转换心情,非常不错。只要眺望闪闪发光的银蛋,我就觉得脑子变灵光了。



我把笔记本放在膝盖上,一边看书一边在笔记本上写下小字,记下在意的部分。这样一来,就算不借书,之后我也能想起重要的内容。



我坐在沙发上,阅读图书馆人员向我推荐的《相对论》。我看不太懂从牙科医院那里拿到的杂志,所以想阅读其他书籍研究一下。



我一边阅读,一边在笔记本上写下“E=mc2”。这个公式真是不可思议。



我曾让爸爸教我方程式,所以明白这个公式的意义。到小学二年级为止,我都以为等号的意思是“答案是什么”,比如“2+2的答案是什么”。可我错了,等号是左右两边等值的意思。记得当时听到爸爸这么说后,我感觉像天地翻转了一般,实在不可思议。



内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正在阅读和企鹅有关的图书。



“企鹅果然是吃鱼的。”他呢喃道。



“企鹅擅长在海里游泳,会像宇宙火箭那样游动。”我向他说明道。



“那些企鹅也吃鱼吗?”



内田说的是出现在我们城镇里的企鹅。我沉思了一会儿,毕竟那些企鹅原本是可乐罐。可乐罐会吃鱼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会吃吧。”虽然这么说,但我没有自信。



“这附近没什么鱼吧。”



“那条水渠里有小鱼。不过,那些企鹅也可能是空腹状态。”



“你觉得那些企鹅是幽灵吗?”



“为什么?”



“大家都在传幽灵之月的事。青山,你听说过吗?”



“我做了笔记,不过那只是传闻。我们都看过企鹅好几次了,也没有人生病啊。那个传闻根本没有具体证据,所以我不怕。”



“说得也是,不会有事的。”内田稍微放心了,窥视我的笔记问道,“那是英文吗?”



“这是数学方程式。”



“你还懂数学吗?好厉害。”



在我说明“E=mc2”的时候,内田似乎被吓到了,突然闭上嘴。原来滨本同学就站在书架之间的通道尽头。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市立图书馆里看到她。那头栗色的头发闪闪发亮,她把书紧紧地抱在胸前。她还不是大人,所以没有胸部。



滨本同学穿过通道,往这里走来。



她探头看我的笔记本,呢喃道:“相对论?”我实在吓了一大跳,没想到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小学生知道相对论。



“我也读过那本书。青山,你看得懂吗?”



“有点难,我还看不懂。”



“我也是,觉得很难。”



滨本同学抱在胸前的是海洋学的书。



她指向内田的书说道:“企鹅!”然后她咧嘴一笑,径直快步走掉了。我和内田目送着她离去,就在她的身影快消失在书架另一侧的时候,她随即转过头来吐舌头,就像某张照片上的爱因斯坦一样。当然,她的动作比爱因斯坦克制一些。



“滨本同学真是一个怪人。”内田说道。



“嗯,她是一个怪人,不过很了不起。”



“嗯,对啊,我想说的就是这样。毕竟说别人是怪人,就好像在说坏话一样。”



在我阅读书籍、写笔记或探险的时候,也有像滨本同学那样的人投入研究。我之前觉得自己应该是这座城镇上最伟大的小学生,现在深刻地反省这一点。说不定滨本同学比我伟大,我可不能掉以轻心。



像这样不骄傲自大,就是我伟大的地方。







关于爸爸的三原则——



爸爸讲解解题思路时,教给我三个有用的思考方法。为了随时能看到这部分内容,我写在了笔记本的封底上。这些方法在思考算术问题等方面很有用,如下所示:



□分解问题,缩小问题;



□改变看问题的角度;



□找出类似问题。



我想,企鹅公路的研究大致可以分成两个课题——大姐姐和企鹅。我喜欢大姐姐,之前满脑子只想着研究大姐姐,所以这项研究才陷入了瓶颈。只要改变看法,就会发现她说的谜团也包括企鹅之谜。我应该更投入企鹅的研究才对。



然后,我要试着找找类似的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非常少见,会有类似的问题吗?







亚马孙计划——



我和内田再次顺着小学后面的水渠走到那个蓄水池。那天天气湿热,就像夏天突然来临。水渠沿边蔓生的植物似乎也迅速生长了。



那天,内田沉默寡言。我一向把这种时候当成沉默寡言的练习。二十四小时一直沉默寡言会很痛苦,但两个小时左右还是可以接受的。我默默地拨开细竹,思考着陷入瓶颈的企鹅公路研究。



我们再次来到蓄水池。由于前天下过雨,水量似乎增加了。我们绕着蓄水池,来到水渠流进蓄水池那一侧的入口。那边也有围栏。



上次的探险止步于此,今天要再往前推进一些。



我们翻越围栏,走在水渠旁的一条羊肠小道上。那里也被细竹遮蔽了,四周一片昏暗。我们终于穿过竹林,来到一个地方。竹林环绕着几方水田,柏油路和水渠在水田之间蜿蜒延伸,到处是小小的铁制水闸。水田还没有放水,也没有种上作物。



“我们好像回到了过去。”



内田终于开口了。



“可那里有购物中心。”我说着,指向竹林另一头。那里隐约可以看见我们家周末常去购物的大型购物中心。



我们穿过水田,闷热的天气让我们直冒汗。



途中柏油路分出一条岔路,贯穿了整片水田,看着非常奇妙。小路两边是整排整排的松树,尽头有一座神社,看着快被竹林吞没了。我和内田来到神社的鸟居下面,在阶梯上建好基地,喝了冰红茶,擦了擦汗。保温瓶就像宇宙空间里用来做实验的器材,散发着银色的光芒。我们重新制作地图,在上面标记了这座神社。



“你看,我们的地图已经比被铃木抢走的那张详细了。”



“对啊。”内田很开心。



“他们就算看着地图,也不一定能发现这座神社。”



休息结束后,我们再次迈步走在田间。可以看到被竹林包围着的水田那头有一条公路,还有大卡车和私家车驶过。



“青山,你去打败铃木吧,”内田突然说道,“然后建立青山帝国,那样也不错。”



“我才不要建立青山帝国呢,我不想当皇帝。而且要是创立了青山帝国,我们就不能再像这样一起自由自在地探险了。”



“对呀。”内田想了想后说道,“我也觉得还是像现在这样比较好。”



那条公路是一条双线国道,有很多车辆经过。水渠钻过公路下方的隧道,朝着对面延伸。我们小心翼翼地钻过一片漆黑的隧道,不过里面有一条行人专道,所以不用担心。



穿过隧道来到对面后,水渠绕过停车场往右拐。我们停下脚步,观察那座完全荒废的停车场,报废的大型汽车就那样被弃置于此。公路边上有一家餐厅,这里似乎就是餐厅自带的停车场,但是就连那家餐厅也倒闭了。说不定远在我们的城镇出现之前,那家餐厅就在这里了。餐厅像日本古城那样拥有气派的屋顶,有乌鸦停留在上面。



“我们跑远了。”内田不安地说道。



水渠继续朝着停车场和餐厅后方延伸。越往前走,周围的植物就越茂密。每次听到乌鸦的叫声,内田都会紧紧地抓住我的衣服。



“这条水渠会通往哪里啊?”我呢喃道,“会不会一路延伸到世界尽头呢?”



“世界尽头?”



“我时常会这么觉得。和爸爸去兜风时,有时我也会想,路一直走下去,会不会去到世界尽头。”



“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不清楚,不过那里一定什么都没有,是一个空荡荡的地方。然后有一个在世界尽头负责观测的小小研究站,任何人都不能跨过研究站继续往前走。这就是我想象中的世界尽头。”



“好恐怖的地方啊。”



“我不觉得恐怖,好想去那种地方看看。”



刚搬到这个城镇时,我才七岁。



现在我会和内田去探险或是跟着爸爸去兜风,了解这个世界。以前却不同,当时我的世界还非常狭小。我的家孤零零地建在宽广无比的空地中,在我看来,我们家就像是世界尽头的观测研究站。七岁的我觉得我们从县界另一边的城镇搬过来,真的是很远的距离。这里就是世界的一个角落,只要越过那个山丘就是世界尽头。那时我觉得自己有责任去世界尽头探险。



因此,每个星期天我都会早起,独自在城镇里探险。就算现在明白世界尽头在更遥远的地方,我还是继续像这样和内田一起探险。



“青山,你真的觉得水是从世界尽头流过来的吗?”



“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吧,”我回答道,“我想说的是,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而且地球是圆的,”内田说道,“地球上没有尽头吧。”



“是啊,所以真正的世界尽头应该在宇宙的另一边。”



尽管如此,我心中的另一个自己依然觉得不是这样。就算知道地球是圆的,我还是觉得有一个世界尽头,就在我们能抵达的某个地方。不知为何,我和内田都很了解对方,遗憾的是我无法好好地说明这件事。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沿着水渠继续往前走。



原本被两侧树丛遮蔽的水渠豁然开朗。绿色的新围栏沿着水渠而立。这块森林的开辟地刚整好,映入眼帘的是还未建造住宅的广阔空地,看着像城镇兴建完成前的景色。没想到我们常去的购物中心就近在眼前,从这里能看到购物中心的后面。我感觉久违地回到了人类居住的世界。



我和内田顺道去了购物中心的美食街。我们在长椅上坐下,喝了罐装果汁。结束大冒险后买罐装果汁一饮而尽,这种感觉就好像我们成了大人。



内田喝着果汁,若有所思。



“青山……”他说道。



接下来好一阵子,他都一言不发。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不会催促他。



我自己在思考时也不喜欢被人催促,便决定贯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原则。



“嗯,好,”内田终于开口,“我决定说出来。”



“说什么?”



“我正在学你偷偷地研究企鹅。”



“咦,你也在研究?”



“然后,我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事。我一直保密,可只靠我一个人,研究无法继续下去。我不想和其他人商量,不过是你的话就没关系。”



“你是怎么进行研究的?”



内田压低音量,看似非常得意地说道:“我在养企鹅。”







内田是今年三月从县界另一边搬过来的。



他的爸爸每天搭电车穿越县界山脉的隧道到公司上班。听说他爸爸的公司在一座被两条运河包围着的小岛上。他爸爸和我爸爸一样,每个清晨站在深蓝色天空下的公交站旁,晚上才回到变得黑漆漆的住宅区里。他爸爸或许和我爸爸搭乘了同一班公交车,总觉得这是很美好的一件事。



我来到这座城镇时,内田现在住的公寓还没有建好。我搬来之后,城镇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展起来。那时每到星期天,我都会出门探险去寻找世界尽头,或许也曾在途中看到山丘半山腰上内田家所在的公寓正在施工。



我出门前往内田的公寓。



为了让他展示自己的秘密。



风带着雨水的气味,吹拂过公寓的屋顶。防坠落的围栏高高耸立着,另一边是往外延伸的城镇。天空布满灰色的斑点,从云朵的缝隙里可以窥见一抹水蓝。从这里可以看到我的家、鸭嘴兽公园还有供水塔所在的山丘。



我眺望景色的时候,内田不知跑去哪里了,后来才慢慢地走回来。有一只小企鹅像是把他错认成了爸爸,跟在他的身后摇摇摆摆,半路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内田回过头晃动身体,企鹅也跟着晃动身体,看来是完全和内田混熟了。



过了一会儿,企鹅又迈开脚步。它站到我的身边,高高地挺起胸脯。



“我在公寓的停车场里发现它,之后就把它藏在这里了。”内田得意地说道。



“没被别人发现也太厉害了。”



“人一来,它就会躲起来。”



“这只企鹅可真够聪明的。”



“对啊,是我养的嘛。”



内田蹲下身子,与企鹅面对面。



就算他用手指搔弄企鹅的肚子,它也只是微微动了动嘴喙。它不会哔哔地叫,也不可能像宠物猫那样用喉咙发声。它一直望着远方,可能是在思考和南极有关的事。对企鹅而言,这里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要是我独自待在南极,周围都是企鹅,我也会觉得寂寞吧。不过说到底,我根本受不了南极的酷寒。



想到这里后,我又想起那只企鹅是用可乐罐变出来的,它并不知道南极。它们的妈妈是大姐姐,故乡就是这座城镇。



“我很烦恼。”内田看着企鹅说道,“这只企鹅都不吃饭呢。它来这里以后,什么都没吃。”



“那怎么行啊?”



“嗯。我在图书馆看到书上说它们吃鱼。可我给了鱼,它也不吃。还有火腿、小黄瓜和饭团什么的,不管给它什么,它都不吃。就算眼前有好吃的东西,它也一直看着远方。”



“可是,它还是这样鼓鼓的,很有精神呢。”



“为什么会这样呢……青山,你知道原因吗?”



内田的实验完全违反常识。大姐姐变出的企鹅不但会啪嗒啪嗒地拍动翅膀,还会摇摇摆摆地走路。要进行这些活动,绝对需要能量。那些企鹅若是不吃饭,那一定是以其他方法获取能量,现在也只能往这个方向思考了。现在能量是未知的,假设E=企鹅能量。我拿出笔记本,写下了“企鹅能量”。



不久后,企鹅开始摇摇摆摆地绕圈圈,像卫星一样绕着内田走。内田看起来很开心。



“这是一个谜团吧?”



“企鹅能量确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谜团。我会研究看看。”



“和相对论有关系吗?”



“还不知道。”



内田把手放到企鹅的头上,问道:“企鹅在这里的事,你可以帮我保密吗?”



“我保证不会说出去。我可是一个会保守秘密的男人。”







星期六晚上,我出门来到“海边的咖啡厅”。



室内的灯光从夜间的“海边的咖啡厅”里溢出来,这里看不到其他客人,只有大姐姐坐在窗边用手托着腮。我猜她一定是学习结束了。



我走进咖啡厅时,大姐姐还是托着腮紧闭双眼。咖啡厅里的光线映照出她的脸颊,看着似乎比平时白皙一点。她的桌上放着名为《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书,就是这本书里出现了空洞巨龙。在大姐姐醒来之前,我一直在看书。我第一次看到拿着剑的少年和空洞巨龙战斗的图画。原来这就是大姐姐提到的空洞巨龙,要是这种生物藏在森林深处,就算是我也得投降了,我根本没有胜算。我翻开笔记本,画下空洞巨龙。我觉得自己画得真不赖。



过了一会儿,大姐姐突然睁开双眼。



“抱歉,少年,我睡了一下。”



“很困吗?”



“还是睡眠不足,我还做了可怕的梦。”



“什么样的梦?”



大姐姐的梦是这样的——



她坐在牙科医院候诊室的沙发上。柜台那边点了一盏小灯,却空无一人。候诊室里很昏暗,淡淡的蓝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看着像破晓前的天色。候诊室的角落里放着一盆观叶植物,长得奇形怪状。盆栽中有看似塑料管的东西升上来,顶端像喇叭一样往外扩展。不知为何,她很清楚那是远古以前就灭绝了的植物。还有人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她一开始以为是我,可坐在那里的人身高接近成年人。苍白的身体湿漉漉又滑溜溜的。她看不到那个人的脸。据她所说,那似乎是空洞巨龙。空洞巨龙不知在嘀咕什么,用好似小泡泡迸裂的声音说着什么。她很想快点离开那间候诊室,但因为没有人叫到她,所以根本出不去。



“就是这样的梦,好烦啊。”



“你在那间候诊室里等什么?”



“不知道啊。”



我想起自己也梦过大姐姐。梦里,她站在寒武纪的海边,用石头变出了蓝鲸。



“你也会做稀奇古怪的梦呢,可我没办法变出蓝鲸。”



大姐姐沉默了好一会儿,怅然若失。



“你看起来好困。”我说道。



“嗯,好困啊。”



然后,我和大姐姐开始下西洋棋。我聊到刚刚看到的《爱丽丝镜中奇遇记》。



“那个故事就发生在西洋棋的世界里。”



“所以我才想看。爱丽丝一开始只是一名小兵,最后却变成了女王。”



“我觉得骑士比较好。”



“你企图用这招三级跳,一口气变成大人吗?”



大姐姐明明是指导我下西洋棋的人,却会弄错棋子移动的规则,真是让人伤脑筋。因此,她捏着棋子移动时,我都会慎重地盯着。为了她的名誉着想,我想先声明,她不像铃木那样奸诈狡猾。她只是有时糊里糊涂的。



大姐姐看起来状况不好,我很担心。我思考着这和企鹅的出现有无关系。比如说,我可以做出这样的假设——变出企鹅让大姐姐的身体状况变差。我根据内田的实验提出了企鹅能量的问题。我试着思考了一下,虽然其中的机制还成谜,不过那些企鹅或许就是利用大姐姐的能量活着的。



“大姐姐,或许你不要再变出企鹅比较好。”我轻声说道。



“为什么?”



“说不定就是因为那样,你的身体状况才变差了。”



“是这样吗?可我其实很喜欢变出企鹅。”大姐姐微笑着说道,“你之前说希望我变出什么来着?”



“蝙蝠。蓝鲸可不行。”



“会被压扁呢。”



“可我是认真的。我很担心你。”



“谢谢。”



那时,咖啡厅的灯突然全部熄灭了,四周变得一片漆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姐姐呢喃道:“怎么了?”窗外,街道也是一片漆黑。山口先生原本在柜台后面整理东西,此时在黑暗的那头问道:“停电了吗?”他发出沙沙的声响,不知在做什么。



“青山,你害怕吗?”大姐姐问道。



黑暗之中,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温柔。



“如果是停电,我就不怕。总觉得想睡觉了。”



“一旦变得黑漆漆一片,人类就没辙了。”



“蝙蝠的话就没问题,毕竟它们是用超声波代替眼睛的。”



我想在黑暗中看清大姐姐的脸,便拼命地瞪大眼睛,但还是看不到。我耐着性子坐着,随即感觉有风拂过脸颊。我一低头才发现,风是从棋盘上方吹过来的。



“发生了不可思议的现象。”



“我也注意到了。”



棋盘上的风越吹越强,某一瞬间还发出听似很多大泡泡迸裂的声音。与此同时,风力也一鼓作气增强,某种长着翅膀的东西从棋盘上冒出,然后飞了上来。大姐姐尖叫着往后仰。山口先生大叫着:“怎么了?怎么了?”我呆若木鸡,感觉有黑色的风接二连三地从棋盘上腾起又飞走了。



停电结束后,室内恢复光明,排在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不剩。可以看到很多蝙蝠在天窗旁的蓝鲸附近飞舞着。



山口先生吃惊地问道:“是从哪里飞进来的?”



大姐姐也很惊讶,轻声呢喃道:“我做到了。”



“那是什么样的机制呢?”



“谁知道啊。解谜是你的任务。”



“好吧。”



大姐姐和我拉钩。



那是我第一次碰到大姐姐的手指,可以感觉到和在牙科医院里伸到嘴巴里的手指完全不一样。纤细的手指好像随时会断掉,并且像玻璃一样冰凉。







星期天,我们全家一起出门去购物中心。



我们搬到这座城镇后,购物中心才落地建成。每到周末,这里都会挤满城镇里的居民,像游乐园一样热闹。不论什么时候,这里看着都像乐高积木一样闪闪发光,而且非常大,有咖啡厅、餐厅、精品服饰店、电器店、书店,甚至还有电影院。购物中心内部就像一座小城镇,未来的太空站也会像这样吗?



我们分成两组,妈妈和妹妹一组,我和爸爸一组。我们约好一个小时后在顶层的餐厅里碰面。



妹妹雀跃不已地说道:“给我买新衣服。”



爸爸和我则去了文具店。



我很喜欢文具,每个月都会去一次文具店。我望着圆规、尺子和色彩缤纷的笔记本时,就会忘记时间的流逝。爸爸的手边总放着一本大笔记本,他总是写东写西,不知道在写什么,有时也会随手涂鸦。爸爸很喜欢那本笔记本,就算在客厅里,他也会一直看着它,去“海边咖啡厅”时一定会带上。以前我一直认为,要想变得和爸爸一样,我就一定要拥有自己的笔记本。因此,爸爸第一次买方格笔记本给我并教我使用方法时,我非常开心。我当时心想:这样一来,我就能变得像爸爸那样伟大了。



我用的是印刷着淡灰色方格线的环装笔记本。这本笔记本比爸爸的小,所以不管到哪里,我都能随身携带着。内页的纸张有点厚,很顺滑。就算用圆珠笔在上面写很多文段,我的手也不会累。能在喜欢的笔记本上写东西是开心的,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记录下来。我能超越小学生的等级,慢慢地崭露头角,这得归功于这本笔记本。



“要买哪种?”



爸爸每次都买相同的笔记本,所以我也一样。



我们逛完书店后就去顶层的餐厅。我等着妈妈和妹妹过来,从袋子里拿出笔记本,翻看着全新的页面。这些页面上将会写满我的发现、调查和想法。一想到以后会用我的字以及一点一滴积累的研究成果填满它,我就不由得心跳加速,觉得现在就想写些什么。



我透过餐厅的窗户往外看。购物中心后方的森林已经被开辟,眼前是一片完整的广阔土地,还能看到我和内田进行回溯调查的水渠。明明每次来购物中心都会看到这里,但若不是和内田一起走,我就不会发现那条水渠了。我还有好多好多不知道的事情。



“爸爸,假设现在有一个很难的问题。”



“嗯,这样啊,”爸爸微笑着,“那就这样假设吧。”



“这种时候,我会用爸爸的三原则。”



“是什么来着?将问题分割成小问题,改变看待问题的角度,还有寻找类似问题。”



“对,可有时候,光是那样还搞不清楚。”



“当然,还有各式各样的思考方法,有很多别的方法。”



“比如说呢?”



爸爸歪着头,伸手去拿全新的笔记本。他仿佛在朗读写在上面的重要内容一样,一边翻着笔记本一边这么说:“比如回到家后想开灯,按下开关后灯却不亮。关于这个问题,你是怎么想的?”



“开关坏了。”



“有可能。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么‘开关坏了’就会变成一个问题。可是,比如说,像昨晚那样镇上都停电了,情况又如何?那就不是开关坏掉的问题吧。如果觉得开关坏掉了,便拼命去研究开关,应该无法得到答案吧。”



“那是因为问题不在开关。”



“首先,必须搞清楚问题是什么才行。”



“要是我的话,会先看看其他房间的灯会不会亮。”



“那也是一种方法。如果其他房间的灯都不亮,问题就可能出在家里的电路总开关上。不过,那样也可能无法解决问题,这时候就要看看邻居的情况了……像这样慢慢地调查下去,或许你就能慢慢地了解到真正的问题是什么。”



“我现在清楚了。”



“这是最重要的事,也是最难的事。如果是算术问题,问题就写在眼前。可实际上,一开始你并不会知道问题是什么。你可能不知道停电了,结果搞错问题,埋头调查开关,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吧。”



“爸爸也会出错吗?”



“每个人都会出错。”爸爸沉静地说道,“或许我们都得出错好几次以后,才能了解到问题是什么。不过,一再训练自己的人慢慢地就能很快找出问题了。”



我把这件事写到新的笔记本上。







我要清楚问题在哪里才行。



□大姐姐为什么能把可乐罐变成企鹅?



□大姐姐为什么能把棋子变成蝙蝠?



□大姐姐为什么有时可以变出企鹅或蝙蝠,有时却没办法?



□“企鹅能量”是什么?



□大姐姐的能力和身体状况有关系吗?







企鹅公路的研究停滞不前,时间已经来到六月。



学校里风平浪静,我和铃木他们也没什么大冲突。



他们似乎利用从我们这边抢走的地图探险,完全沉迷其中。他们就像自己发现的一般,在教室里大肆吹嘘地图的事。听说他们也组成了探索水渠的探险队后,内田沮丧得不得了。不过仔细听了他们的谈话内容后,才发现他们的路线和我们完全相反。



“那样就没关系了,他们是往下游走嘛,不用担心会撞上。”



“可是铃木他们好奸诈,明明那条水渠是我们发现的。”



“内田,说到底我们就是要探索水源,无法同时往两个方向探险。铃木他们想怎么探险,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青山,你不生气吗?”



“不生气,因为我在想胸部呀。”



水渠流往何处呢?我之前也想调查看看。可我还有很多正在进行的研究项目。就算我是一个再怎么伟大的小学生,对太多项目进行研究也是不对的。就小学生而言,光是进行亚马孙计划和企鹅公路的研究,就已经过于出色了。而且,我还在做铃木帝国的研究。暂时先不管他们了,之后如果能与他们和好,我们的地图就能变得更充实了。我决定这么思考。



话说回来,铃木帝国的皇帝——铃木输给了滨本同学,所以只要看到帝国里有人在下西洋棋,他就会不高兴。不过,滨本同学不是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的人,所以大家都能若无其事地继续下棋。滨本同学的意志强大到足以对抗铃木。



滨本同学和班上的每个人都下过棋。除了我,她赢了所有人。



她非常聪明,下西洋棋很厉害。而我也很聪明,下西洋棋也很厉害。因此,我们一决高下的时候,班上的所有人都会围过来,甚至连铃木都偷偷地跑来观摩。我的骑士非常活跃。滨本同学则像巧克力工厂的机器人一般,没有犹豫地移动棋子。当她的手终于停顿时,我听到全班发出了叹息。



铃木小声地说道:“打败她,青山。”



“嘘!安静!”滨本同学竖起手指,要铃木闭嘴。



她专注地盯着棋盘,平日里苍白的脸颊只有那天变得红红的。她轻轻地吹起垂下的栗色头发。她凝视棋盘的样子就像爱吃巧克力的女生收到了一盒什锦巧克力,感觉随时要把棋盘吃了。



准确地说,我会赢只是因为她粗心地出现了失误。实际情况是任何一方获胜都不足为奇,那场对弈就是这么白热化。



我非常乐在其中,我想滨本同学一定也乐在其中。因为比赛结束后,她看起来并没有不甘心,而是涨红着脸笑了,希望和我握手。我们是棋逢对手。



“青山,以后再一起下棋吧。”她说。



“好啊。”我说。



和大姐姐在“海边的咖啡厅”里下西洋棋时,我提起了那场对弈。教我下西洋棋的本来就是大姐姐,我以为她会夸奖我,她却说:“故意输给她不就好了?真是不成熟啊,少年。”



“我本来就不是成熟的大人。”我反驳道。



“你只会挑对自己有利的时候,装出一副小孩的模样。像现在这样,你就是故意输给我吧?”



现在每次见面,大姐姐都会问:“企鹅公路的研究进行得怎么样了?”她故意让我很烦恼。她实在太爱嘲弄我了,害我以为她就是知道所有谜团的答案,故意欺负我罢了。可就算这么想,我也绝对不会说出口。要是说出来,大姐姐绝对会生气的。



“少年,谜团解开了吗?”



“大姐姐,你是在看好戏吧?”



“我是在看好戏啊。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一个非常困难的问题,所以研究会很花时间。”



“快点,快点研究啦。”大姐姐这么说,“不赶快揭开谜底,我就不带你去海边喽。”







听说大姐姐来自一座海边的城镇。



那里的海紧挨着山,镇上有很多通往大海的下坡道。



大姐姐住在高地上的房子里,总是眺望着大海生活。海风从窗户吹进屋子,书架、衣服和床铺总是弥漫着海洋的气味。所以,大姐姐说自己的身体闻起来有海洋的气味。因此,我请大姐姐让我闻闻她的手臂,我只觉得香香的,却不知道是不是海洋的气味。很遗憾,我没去过海边。



大姐姐说:“看什么时候带你去海边吧。”她说她的爸爸妈妈还住在那座海边的城镇里,要是带我过去,他们应该会很高兴。我们约好要一起去海边。既然生命诞生于海洋,身为人类的我就必须去研究海洋。



今年开始,我听说了新铁路的事。



听说铁路会从边陲群山那头延伸过来,我们的城镇会建新的车站。爸爸说目前还在计划阶段,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完工。听到那条铁路也经过大姐姐出生的城镇时,我非常开心。这样的话,我们一起去海边就很方便了。



有一次下棋的时候,我向大姐姐提起了新铁路的事。



“到时搭上那班电车,就能立刻到海边了。”



大姐姐说道:“也就是说,这里也会变成海边的城镇吧。”



我心想,原来如此。



当时,我刚开始和大姐姐下棋,那家咖啡厅还不叫“海边的咖啡厅”。老板山口先生取了一个很艰涩的外文店名,我不知道怎么读,大姐姐也不会读,就连爸爸都不会。由此可知,那真的很艰涩。



如果铁路修过来,这座城镇就会变成海边的城镇,那家咖啡厅也会变成海边的咖啡厅。大姐姐基于这个理由,将咖啡厅命名为“海边的咖啡厅”。一开始只有我和大姐姐这么叫,山口先生知道后,随即吊起蓝鲸的模型,将咖啡厅布置成和新名字相符的风格。



后来,镇上的所有人都管那里叫“海边的咖啡厅”了。咖啡厅正门的招牌上还是写着艰涩的外文名,但大家都忘了那里有这样的招牌。



“为什么叫‘海边的咖啡厅’呢?”只要有人这么问,我就会提起新铁路和海边城镇的事。



我也会主张,理论上这座城镇相当于在海边。







内田是从县界另一边的城镇搬来的,那里有他的朋友。听说他们现在还会通过电话和信件联系。我查过了,要搭乘电车越过县界,再换乘一趟才能到达内田以前居住的城镇。那座城镇很遥远,从我们城镇出发要花一个小时以上才能到达。



内田说,想让住在那座城镇里的朋友看看企鹅。



他从来没有一个人搭电车出门,一个人要搬运企鹅也实在吃力,所以我们决定合作。星期天,我来到内田的公寓时,他已经在等我了。他还从同班同学那里借来了狗笼。



企鹅在屋顶上摇摇摆摆地走来走去。那天也是闷热的天气,企鹅却好像完全不在乎。我蹲下身子仔细观察,完全看不出它有虚弱的迹象。内田说,那只企鹅已经超过三个星期没吃东西了。企鹅能量的谜团越来越大,我要是能钻研出有效利用企鹅能量的方法,一定能拿诺贝尔奖吧。小学生拿诺贝尔奖,无疑将在人类的历史上留下一笔。



内田一张开双臂,企鹅就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它很喜欢内田。我们就这样将企鹅装进粉红色的笼子里。那时候,我触碰到企鹅的黑色翅膀。那摸起来像柏油路一样硬,我便吓了一跳。企鹅背部覆盖着羽毛,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光滑,感觉很柔软。企鹅很聪明,进入笼子后不吵不闹,乖乖地待着不动。



“我想他一定会很开心。”内田说道。



“你的朋友吗?”



“嗯,他看到企鹅会很开心的,因为他正在住院,也不能去动物园。”



“生病了吗?”



“嗯,我也不清楚,但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住院。”



“要是那个朋友感到高兴,我也会很开心。”



坐公交车前往车站的路上,内田好几次把手指伸进装着企鹅的笼子里。企鹅会以嘴喙轻啄他的手指,或许那样会觉得安心吧。



“不要紧的,再忍耐一下。”内田对企鹅说道。



我负责在车站买票。买完车票后,我递给内田。他赞叹道:“青山,你好像爸爸啊。”其实我只知道理论,这还是头一次自己搭电车。



晴空万里,电车里明晃晃的。



“那个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以前我们住在同一栋公寓。他和你一样看了好多书,热衷于研究。不只是企鹅,他还知道很多事情。”



“他也对宇宙有兴趣吗?比如黑洞之类的。”



“他很喜欢。要是你们也成为好朋友就好了。”



“搬家的时候,你觉得寂寞吗?”



“很寂寞呀。在和青山组成探险队之前,我真的好想回去。”



“现在呢?”



“现在我又想回去,又不想回去。”



我们望着车窗外流动的街景。我们真的一鼓作气离开了城镇,要去到好远的地方。日本真的好大啊。这班电车也通往我爸爸和内田爸爸的公司。车站的景色完全消失后,隐约可以看到水田和竹林。电车停了两站后,进入穿越县界山脉的隧道。漆黑的隧道很长,耳边传来轰隆轰隆的巨响。



内田窥探着笼内,忧心忡忡地说道:“青山,企鹅看起来很没有精神啊。”



我急忙看向笼内,只见企鹅蹲伏在笼子底部。



“是晕车了吗?”



“怎么办,青山?”



“到了下一站,我们先下车吧。晕车的时候都一样,下车躺一下就好了吧?我觉得还是好好地观察一下比较好。”



我们在下一站下了车。



我从没来过这座小小的岛式车站。从高高的站台上俯视,可以看到被低矮楼房包围着的公交总站。公交总站那头是往外延伸的小型商店街和住宅区。可以看到逐渐形成积云的云朵。站台北边紧邻一片苍翠的森林,总觉得森林的绿意随时会往车站这边涌来。电车离开后,站台顿时变得空荡荡的。



我们在站台尽头放下笼子,查看企鹅的状况。



“要不要紧呢?”内田忧心忡忡地问道,“之前企鹅不是还那么有精神的吗?”



“对不起,我也不清楚原因。”



“不会啦,又不是你的错,是我硬要带过来的……”



内田的声音越来越小,视线不愿离开企鹅。



他窥视着笼内,刘海开始微微飘动。起风了。我觉得奇怪,站台上没有风,车站北边茂密的森林里,树木也没有沙沙作响。只有内田的刘海在飘动。我舔了舔手指,想找出风吹来的方向。我动了动手指,这才发现风是从笼子里吹出来的。



“内田。”



“怎么了?”



“你离笼子远一点。”



我让内田走开,确认站务员看不到这里的情况后打开笼子。企鹅以看似痛苦的步伐走了出来。黑色的背部虚弱地蜷成一团,翅膀也瘫软下垂着,无力地拍动着。总觉得它光是保持平衡站好就已经精疲力竭了。



企鹅突然抬起嘴喙,望向内田,发出啾的一声。



就在这时,企鹅那身光滑的羽毛突然竖起来。起伏的羽毛表面形成海啸,以螺旋的轨迹席卷全身。企鹅像在吞食小鱼般高高地抬起嘴喙,好像在等待什么,身体朝着天空挺直。



一阵小型龙卷风袭来。



我和内田抱头挡风。



下一瞬间,我看到一个长着翅膀的可乐罐飘浮在半空中。在掉落到站台上之前,那对翅膀像气球漏气似的越变越小,到最后完全消失了。那阵风转瞬即逝,可乐罐随后发出沉重的声响,掉到空无一人的寂静站台上。到处都看不到企鹅的身影了。



我呆若木鸡。



内田一言不发。



我向前走去,捡起可乐罐仔细地观察了一番。罐子很冰凉,就像刚从自动售货机里掉出来的一样,水滴甚至沾湿了我的手掌。



那时候,我终于想到那些企鹅第一次出现在镇上,被带走后在货车里发生了什么。



我把那种现象取名为“企鹅的蒸发”。







我会在笔记本里加上这一行吧。



□为什么企鹅一搭电车就会蒸发呢?



1980年由麻省理工学院的科学家阿兰·固斯提出的理论,指出早期宇宙的空间以指数倍的形式膨胀。​​​​​



人类构想的一种通往太空的设备,作用是将物资和乘客送入太空站。​​​​​



科幻作品中的一个设想,飞船能借助自转产生模拟引力。​​​​​



英国童话作家刘易斯·卡罗尔的儿童文学作品《爱丽丝镜中奇遇记》中出现的恶龙。​​​​​



站台位于上下行车线路之间的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