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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全(2 / 2)




「紫苑瑞枝的事啊?」



「你知道这个名字」她抓着海晴手臂的手更使上了劲。「表示你知道的不少。」



「坦白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人家说过。」他简单地说明是从上个月在「菖蒲」结识的朱华房子及青磁两人那儿听来的。「——就是这么回事。」



「唔……龙胆老师啊?」铃动着嘴唇,似乎在说「果然如此」。「……有没有办法联络那个朱华小姐或青磁先生?我也想听听这件事。」



「青磁先生的电话号码——」青磁的母亲似乎为海晴的食量而大为感动,严令儿子一定得再带他回家玩;因此归去之际,青磁给了他这张纸条。青磁虽然年轻,却是个笔记狂,抄写用的手册寸步不离身。「就是这个,而朱华小姐应该可以透过他联络上。」



「谢谢,感激不尽。」



「白鹿毛小姐和紫苑瑞枝是朋友吗?」



铃的嘴角浮现了某种亦可解读为讽刺的微笑。「我大四时她才大一,所以来往时间并不长;不过没错,我认识她。刚才刑警不也提过她住的公寓?那座公寓位于朝仓,我从前也是住在那里,因为这层关系才认识的。」



「对了,我现在才想起来,紫苑瑞枝读安艺高中时的同学也是这里的学生。」海晴并末追究铃那微妙又复杂的表情之意,而是简单地说明了从牡丹增子那儿听来的消息。「——是牡丹同学和她的朋友水缥季里子同学,两个都是艺术科二年级。你需要她们的电话号码吗?」



「不必了,我自己查。山吹,谢谢你。」



铃只差没握手感谢而已。被郑重道谢的感觉并不坏,假如对方是像铃这样富有魅力的女人,就更不用说了。不明就里的海晴红着脸回到自己的办公桌,重新开始工作;而铃似乎很好奇刑警与高子间的谈话,一再不着痕迹地徘徊于接待室附近偷听。



「——哎呀,怎么搞的?」木贼总算结束与学生的面谈,吐了一口气;他一面啜饮凉掉的茶水,一面询问海晴,下巴指了指接待室方向。「听说是警察?发生了啥事吗?」



海晴简略地说明弁柄等人的来意后,木贼皱起眉头。「她该不会把折价卷拿给别人用呗!」他隔着墙壁瞪视位于另一端的瓶窥高子。



「应该不会吧!要是男人使用写有女孩子姓名的学生折价券,不被怀疑才怪呢!」



「嗯,这倒也是。」



「再说,上头还有校名;我想应该没男人有这种胆量,使用印着『安艺女子学院二专部』的学生折价券吧?」



「照这么说,那个男人为啥会有那张折价券?」



「会不会是从她身上偷来的?连着皮包一起偷到的。」



「不过一般拿走钱以后,不要的东西不就丢了?拿着女生名义的折价券也不能用啊!」



「对耶!说得也是。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是打算拿给认识的女孩子用?假如是偷来的。」



「这么一提,也可能是捡到的。」



「捡到?哦!原来如此,他想物归原主,所以才留着。说不定就是这么回事咧!唉,不论如何,」木贼再一次以下巴指了指接待室。「只要那个学生没干啥违背天良的事就好了。现代的年轻女孩子啊,做起坏事来都没罪恶感的。」



「她应该不会吧,长得那么可爱,看起来不像是会犯法的人啊!」



「就是长得可爱的才要小心!」木贼原本以为海晴在说笑,正要回以笑容,却发现他一本正经,便抿紧了嘴唇。这是会上女人当的那一型,要是女人掉几滴眼泪,搞不好会把全部财产都丢下去,最后被抛弃时只能绝望地上吊自杀——一这么想,他注视海晴的眼神自然而然地蕴含着同情。人太好也是个问题啊!「这种女孩觉得自己长得可爱,干了啥事都会被原谅,基本上就欠缺道德啦!」



「哦?是吗?」



「说来惭愧,咱根本不知道女儿平时在外头干啥好事。」木贼晚了几秒才认知冲口而出的对白内容,大吃一惊。基本上,无论是炫耀或埋怨,木贼都不喜欢对同事谈论家人;就算是在容易变得口无遮拦的酒席上,他也一向注意,避免提及。这样的男人竟会毫无抵抗地谈起女儿?他的理性疑惑着自己究竟怎么了,但舌头却爽快地继续转动。「她的名字叫塔子,已经二十岁了,现在人在名古屋读女子大学。」



「一个人远在外地,你一定很担心吧!」



「就是说啊!咱本来想让她上本地的学校,她却说想到外地念书;咱老婆又宠女儿,站在她那边,拿她们忒没辄。她和咱老婆开口闭口就是『已经是大人啦』,要真格的是大人,每个月哪需要给她好几万的生活费?就是小孩子才得给钱啊!对呗?山吹,侬觉得咧?虽然人家说二十岁就是不折不扣的大人了,但那是指经济独立的情况呗!」



「当然,也有人认为只要到了有选举权的年龄就是大人。」海晴用力地点头,但他的赞同方式却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不过会去投票的学生仍是少数;既然没实践社会责任,被当成孩子看待也没办法。啊,不过有的大人也不去投票。」



「塔子高一的时候啊,」海晴宛若咬住自己尾巴的蛇一般,混乱不已;但木贼却无视于他,继续说道:「大概是暑假玩疯了,咱真格的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因为喝酒而被辅导。」



「高一就喝酒啊?哈哈,是有点太性急了」



「侬也觉得有问题呗?可是咱身边的人全都开明得莫名其妙,说啥『现在哪有人上了高中还没喝过酒的』。唉,毕竟在咱们这个地方,有这种风气,咱是能理解啦!但凡事总有个社会性嘛!对呗?总有道德问题嘛!就是有人会满嘴歪理,说啥『二十岁生日前一天抽的菸和二十岁当天抽的菸有啥不一样?前一天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抽不成,一分钟后抽就可以的说法不合理,没有科学根据,所以年龄限制也不合理』之类的。可是啊,要是菸酒都不设年龄限制的话,会变成怎样?发育期沾这些东西,是百害无一利!所以才得划条界线啊!对呗?就算觉得一分钟前抽不成、一分钟后抽就可以的说法不合理,总是要找个点划出界线来嘛!」



「你说得很对。」



「唉,虽然咱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要问咱高中时是不是真格的菸酒不沾,倒也不是这么回事。」海晴的头点得太干脆,似乎令木贼心生愧疚,是以他也说了些老实话。「可是女孩子不能这么做。唉,说这些话,人家又要埋怨咱性别歧视;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心情忒复杂啊!再说,一样是喝酒,找个地方躲起来偷偷喝也就罢了,不必跑到酒馆站着喝呗!真格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她。」



「跑到酒馆站着喝啊?哈哈哈,真豪迈耶!我还没这么喝过。」



「是吗?咱家的塔子才高一就搞这些啦!和她的三个朋友一块儿。咱绝不会忘记,是在咱家附近的『水缥酒馆』。」



「水缥?该不会是——」



「哦,或许山吹也对这名字有印象,因为他们家的女儿现在是这里的学生,应该是二年级呗!不过咱还没在校园里碰过她。那女孩子叫季里。那家酒馆已经没啦,他们全家搬到高知去,旧址成了停车场。女儿好不容易进了本地的二专,家人却到外地去了;咱听塔子说过,季里现在一个人住在这边。」



原来如此。海晴总算明白为何本地出身的季里子不是住家里,而是租房子;原来其中有这层缘由啊!



「因为住得近,咱家的塔子和季里,还有『水缥酒馆』对面有家『牡丹药局』,那家的女儿小增,她们三个忒要好。」



「小增……是增子同学吗?牡丹增子。」



「对、对,小增现在也是这里的学生,侬应该看过她的名字呗!侬的工作就是看学生的名字嘛!总之这三个人再加上另一个,四个高中女生站在『水缥酒馆』的柜台前喝酒,而且还是在大白天,真格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们。后来咱钉塔子时,问她到底在想啥,竟然回咱说:『到了晚上一堆中年人,就喝不成啦!』」



「请问『钉』是什么意思啊?」



「哦,在这里是『责骂』的意思。」



「所以你还是骂了令嫒啦?」



「骂翻了咧!塔子是乖乖地听咱骂,到底有没有反省就不知道啦!不过之后到高中毕业为止都没有再惹出任何问题就是了。」



「还有一个人是谁?也是朋友?」



「是班长,不过塔子和其他三个人不同班。听说季里和那个女孩子忒要好,那女孩子很乖巧,导师听到她被辅导还吓了一跳,问是不是弄错了咧!唉,咱家的塔子就算了,其实季里和小增都是乖女孩;这么乖的女孩子们,到了暑假也会想解放一下啊!正好季里家是卖酒的,她「好奇,才忍不住喝了啤酒。」



「她们喝的是啤酒啊?」



「还有冷酒,至少塔子有喝。她们还开了青花鱼罐头和油渍沙丁鱼罐头下酒,又不是老头子!」



「很豪迈啊!」和季里子及增子高一时同班且是班长,那就是——海晴忍不住确认。「那个班长是不是姓紫苑?紫苑瑞枝——」



「不清楚耶,是这个名字吗?都是四年前的事了,咱早忘啦!其他两个是邻居,名字早就知道了,只有那个班长是咱当时才认识的。」



「她们喝得很醉吗?」



「不,倒也没有,反而是吃得比较多。咱看她们是好奇才喝的,其实根本不懂得滋味。不过她们竟然从下午一点待到傍晚六点,真格的有够笨。而且塔子和那个班长还穿着制服,到底在想啥啊?」



「制服?安艺高中的制服吗?」



「对啊!」



「这样的话,店家也有责任吧!明知是高中生还卖酒给她们。」



「那时候顾店的季里的祖父,也是那种『开明』的人;季里一问『爷爷,可不可以喝点酒看看啊』?他就满嘴答应,兴冲冲地替她们备酒,还是免费的!真格的不敢相信。」



「真的很开明耶!」



「那个爷爷已经过世了。季里的爸爸是上班族,没打算继承那家店;所以趁机把店卖掉,全家搬到方便他通勤的高知去。唉,就是这么回事。现在想起来是忒好笑,不过当时咱真格的大受打击;可是生气的却只有咱一个人,身边的人都开明得莫名其妙。咱老婆还说『为了一点小事干嘛气成这样?比起汝个的小钢珠,罪还轻得多了』。根本是两回事好呗,猪头。」



「哦?木贼先生喜欢打小钢珠啊?」



「现在已经不打了,不过有一阵子迷的咧!有次甚至没把薪水拿回家,全拿去打个精光。那一次咱老婆可发飙啦,拿竹刀赶咱出去,还叫咱别回来了。那时候咱真格地感觉到杀气,后来学乖了,就不再玩那种蠢玩意儿了。」



「竹刀?这么说来,你太太有练剑道啊?」



「从前练的,而且还是五段。」



「太太是剑道五段还把全部薪水拿去打小钢珠?真是不要命了,未免太不知死活了吧!」



「但那和塔子喝酒没关系啊!唉,或许她是想说咱做人老爸的那么放荡,女儿才会学坏呗!话说回来,咱一个人那么生气,像傻瓜一样。校方也包庇她们,没做任何处分。」



「还真是宽大啊!」



「大概是因为她们平时很乖呗!不过真正的原因,应该是辅导老师体谅她们还得配合警方做笔录。」



「高中生喝酒得做笔录?太夸张了吧!」



「不不不,是另外一回事。塔子她们喝酒的那天,酒馆对面的药局遭了小偷。」



「小偷?」



「『壮丹药局』保险箱里的钱被偷了。是下午三点多时的事,光天化日之下犯的案。」



「那个保险箱里放了多少钱啊?」



「多少钱啊?虽说是保险箱,其实也只放了店东牡丹奶奶的私房钱而已,好像是十来万呗!话说回来,那案子倒也很奇特,挺不可思议的。」



「哦?怎么个不可思议法?」



「咱从头说明呗!那个药局是牡丹奶奶开来打发时间的;其实不只『牡丹药局』,『水缥酒馆』也一样,生意都不怎么好。那条街在咱小时候算大的,还满热闹;但现在不一样,银行和邮局全搬走了,又盖了忒大型连锁超市,市中心已经转移到国道沿线。牡丹奶奶人是还活着,不过药局开不下去了,所以那间店现在也没啦!其实四年前就已经门可罗雀了,所以放暑假后,奶奶下午都把店交给孙子喜一顾,自己出去散步。」



「喜一是——」



「小增的弟弟,当时还是国小五、六年级。那孩子忒聪明,现在念高知的私立高中,不晓得是土佐塾还是学艺;成绩忒好,上东大不是梦想,和他读安专的姊姊差多啦!这种孩子果然从小学时就与众不同。那年刚放暑假时咱感冒,到『牡丹药局』去买药,看到喜一独自在顾店;他不光是坐着而已,已经开始写暑假作业了。咱就说啦,才刚开始放假,不必那么急。结果他回说,不快点写完暑假作业,没办法准备入学考。」



「哇!」海晴国小、国中暑假时从没坐在书桌前的记忆,对此只能感叹不已。「真了不起耶!」



「就是说啊!和咱家那个每到八月三十一日就要全家出动写作业的女儿大不相同。而且他的工艺作业也快做完了,那时咱看见旁边放着一个木头书架,大小和喜一本人的身高差不多,做得有模有样的;要是不说,根本看不出那是国小学生的暑假工艺作业。」



「是他一个人做的吗?」



「好像是。那孩子不只作业,啥事都不喜欢让大人帮忙,说他不靠大人的力量,自己也能做好。该怎么说咧?自尊心很强。像那个书架,咱好意想帮他做,向他借工具,他却要咱别帮忙,说啥都不让咱碰他的作品。」



「真是连大人都自叹不如啊!」



「该说他根本就是大人啦!咱还听说他自懂事以来就开始写日记,无论大小事情都写得仔仔细细,文章结构忒严谨,有些连大人都写不太出来咧!才能这种东西真格地可怕!」



「好羡慕喔!」一如往例,海晴又衷心地欣羡起这个早熟的小学生。「真厉害!」



「案发的那一天,牡丹奶奶吃完午饭,又照常把店交给喜一顾,自己出去散步,喜一也照常边写作业边顾店。写作业之余,他还抽空写寄给老师和朋友的暑期问候卡;写完了以后,就到附近的邮筒去投件。」



「放着店里没人顾啊?」



「大概是想反正不会有客人上门呗!后来喜一也忒后悔的。唉,也难怪啦!要等牡丹奶奶或其他家人回来,得等到傍晚;他写好了问候卡,当然迫不及待地想早点寄出去啊!」



「原来如此,那时正好是案发的下午三点左右?」



「对啊!喜一说他是两点五十五分出门的;因为他特地挑了平时没半个客人上门的时段寄信,出门时确认过时钟,时间应该错不了。」



「这孩子真的做什么事都想得很周到耶!」



「就是说啊!喜一把整叠卡片塞进邮筒以后,就立刻回到店里;时间大概只过了五分钟左右,店里的时钟当时是三点一分或两分。」



「就在这期间遭了小偷?」



「喜一赶回药局时,看到一个男人从店里小跑步出来;他以为是客人,想追上去,那人却一下子就消失无踪。」



「那就是犯人?」



「嗯,应该就是呗!关于那个男人的事,咱等一下再仔细跟侬讲。总之喜一回到店里后完全没发现异常,继续顾店、写作业,直到牡丹奶奶回来……这段时间内没半个客人上门。快五点时,牡丹奶奶回来后,喜一就和奶奶交班,回家去了;而奶奶随后便发现保险箱出事。当时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保险箱一眼,发现锁被弄坏,里头的钱也被偷了。后来她报了警,闹得沸沸扬扬的。」



「保险箱是被什么弄坏的?」



「喜一做工艺用的铁槌,听说就掉在保险箱旁边。犯人看准没人顾店时摸进店里,起先大概打算把保险箱整个带走呗!但看到喜一做工艺用的铁槌放在一旁,就顺手拿来把锁敲坏。」



「只要有五、六分钟,就足以犯案了。」



「是啊!所以喜一看到的那个男人似乎就是犯人。不过,喜一没看清楚那个男人的长相;一方面是因为转眼间就不见人影了,另一方面是因为那男人还戴着白口罩和墨镜。在那种大热天耶!」



「可疑到了极点啊!」



「不过,喜一说他刚看到时,一时之间以为是咱。」



「咦?木贼先生?为什么?」



「因为体格有点像,而且那个男人跑出店门后,就往咱家的方向去了;不过见他在玄关前晃了一下,又一溜烟地跑到后面去,喜一才知道自己认错人。」



「那个男人该不会也想到木贼先生家偷东西吧?」



「警察也这么说,跑到咱家来问了一堆问题,还问有没有东西被偷。当时咱和咱老婆都在工作,至于女儿塔子嘛,就像刚才说的一样,在酒馆喝酒;所以当天没人在家,正好方便小偷上门。咱连忙检查家里,幸好没东西被偷。」



「那么那个男人跑到木贼先生家周围干嘛?」



「谁知道?说不定他本来想下手,可是看门窗锁得紧紧的,只好死心;再说,又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总之,警方要搜查那个男人的下落,但这时候却出现了奇怪的证词,就是在药局对面喝酒的塔子她们……」



「从令嫒她们的位置看得见药局的店门口吗?」



「对啊!正好可以清楚看见客人出入。警察问塔子她们有没有看到可疑的男人出入『牡丹药局』时,侬知道她们怎么回答的吗?她们说:『咱们只看见喜一拿着邮件出去,过了五分钟后回来;下午一点到六点之间,出入店门的只有喜一一个人。』」



「请等一下,令嫒她们没看见牡丹奶奶散步回来吗?」



「有,但出门的时候没看到。」



「这么说来,牡丹奶奶是在下午一点前出去散步的?」



「应该是呗!总之,塔子她们坚持出入药局的只有喜一和牡丹奶奶,还说假如有个带口罩和墨镜的男人出入,她们不可能没发现。」



「不过令嫒她们当时在开宴会吧?又不是一直监视着对面的药局,说不定聊天聊得一起劲,就看漏了。」



「对啊,警方也这么说,再说她们又喝了酒。可是塔子她们却坚持没看漏,说她们并没喝醉,而且季里的爷爷也可以作证。」



「季里子同学的爷爷怎么说?」



「他也说要是有那么可疑的男人在店门前闲晃,他一定会发现,因为从酒馆可以把药局门口看得一清二楚;不过难保她爷爷没老花看错。」



「这么一来,喜一证词的可信度就成为关键了。」



「是啊!不过喜一也对自己的眼睛有绝对的自信;警察问他会不会那个男人不是从药局、而是从隔壁人家走出来的;但他说自己绝对没看错,确实是从药局走出来的。」



「请等一下,『从隔壁走出来』是什么意思啊?要是那个可疑男子真的是从隔壁走出来的,这件案子不就变得更复杂了吗?因为这代表钱不是那个男人偷的。」



「警方是这样想的:偷了钱的犯人没走『牡丹药局』的正门口,而是从后门离开;接着从隔壁人家的后门侵入,再从隔壁人家的正门玄关离开。这么一来,喜一和塔子她们的证词就没有矛盾之处了呗?」



「原来如此。那实际上到底是怎么样?」



「也不对,药局的后门是从内侧锁上的,就算想出也出不去。警方又猜测犯人可能是爬上二楼后跳窗逃逸,所以便调查家中有无留下任何痕迹,但最后还是没找到任何有力的证据。」



「所以呢?结果怎么样?」



「结果就那样啊,陷入迷宫之中。牡丹奶奶可能是嫌麻烦,就撤回报案了。她看得很开,说反正被偷走的钱不多,把店丢给孙子顾的自己也有责任。」



「嗯,的确很不可思议。」海晴歪着脑袋,漫不经心地喃喃说道:「不过还真巧,令嫒她们当时正好待在那里。」



木贼亦有同感。假如当天下午塔子她们没去「水缥酒馆」喝酒,季里子的祖父也不会跑到店里来;平常那个时段鲜少有客人上门,若是塔子她们没光顾,水缥爷爷应该会窝在家中看电视吧!换句话说,便无人能明确证明未曾有任何可疑男子出入药局过。



木贼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开始怀疑:当天塔子她们在遭小偷的药局前喝酒,真的只是偶然吗?



当然是偶然——对于自己荒诞的疑念,木贼不由得苦笑起来。倘若塔子她们不是偶然在那儿,岂不是事先预料到当天「牡丹药局」会遭小偷?怎么可能!塔子她们要怎么预料这种事?除非她们与犯人共谋……



木贼僵住了身子。塔子等人当然不可能与犯人共谋。但若是退一百步想,假设真有这么荒谬的事,这件案子的不可思议之处便完全消失了。塔子她们坚称没看见可疑男子,是为了包庇犯人,在塔子等人的伪证之下,案件呈现了不可思议的面貌,而这正是这件窃盗案不了了之的最大原因。因为她们四人异口同声地主张没看见犯人,因此警方不得不怀疑犯人并非从店门口离去,或是喜一的目击证词有误。



不,慢着,不是四个人;加上季里子的祖父,是五个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荒谬的事?难道爷爷也是共犯?不,倒也不见得。爷爷究竟有无看见犯人,还无法确定;说不定他本人并没把握,只是受四个高中女生的证词影响,错以为自己绝没看见而已。他年事已高,这是极有可能的。



爷爷不是共犯,只是被利用——这个看法应该无误。这么一来,犯案的便是那个男犯人及塔子等五人,而被偷的金额是十万圆,一人可分得两万。虽然不是值得冒险的金额,说不定是因为他们误以为保险箱里有更多钱。



天啊!木贼只觉得一阵茫然。这么一想,一切都显得合理了,不是吗?塔子她们不只喝酒,竟然还和窃盗案有关连?



「不过犯人还真大胆耶!」海晴的声音让木贼回过神来。「弄坏保险箱、拿走里头的钱,的确只需要五、六分钟;但犯人难道没想过,要是他正在破坏时喜一回来,该怎么办吗?」



这倒也是。事到如今,木贼才发现这一点更加不可思议。在短短的五、六分钟之内,犯人毫不迟疑地弄坏保险箱并抢走里头的钱财,这代表他很清楚牡丹奶奶的保险箱放在何处。这也就算了,为何他会动起砸锁的念头呢?他使用喜一的铁槌,代表自己没准备工具;换句话说,起初他可能打算直接带走保险箱。既然如此,为何刻意改变计划,当场将锁破坏?喜一不知何时会回来啊!



木贼开始认为:喜一目击的男人,说不定真是从「牡丹药局」的隔壁住家走出来的。换句话说,那个男人和案件其实毫无关系,并非犯人。那么钱又是谁偷的?是在喜一目击男人身影之前——比方喜一和吃完午餐的牡丹奶奶交班之前——被偷的吗?



遭小偷之事是壮丹奶奶自导自演……?这也说得通。奶奶在交班给喜一之前,便先弄坏了保险箱;那里头的钱呢?莫非原本就是空的?仔细一想,保险箱中装有十来万圆只是牡丹奶奶的片面之词,连她的家人也无法确定。



木贼试着想像。奶奶每天都去散步,或许问题便是因此而生。也许奶奶散步时认识了朋友,她平时常对那个朋友吹嘘保险箱里子虚乌有的钱;某一天,那个朋友向她调头寸,但奶奶拉不下脸坦承根本没那笔钱,因此自导自演,假装遭小偷。她怕警方彻底调查后,自己的独角戏会穿帮,因此才撤回报案。



木贼歪了歪脑袋。这说法有可能,但他却觉得不对劲。牡丹奶奶自导自演说虽可成立,却无法说明塔子她们当时为何正好待在那里。木贼现在确信她们在那儿喝酒绝非偶然;倘若她们真是出于好奇心喝酒,即使季里子的祖父再怎么开明,也不会挑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公共场所喝酒吧!照理说,应该会选在某人的房间——比如家人不在的塔子房间——才是啊!木贼感到这群女孩们别有用心。



但若喝酒不是偶然,就只剩下女孩们是共犯的解释。正当木贼为了这个事实叹息之时,突然灵光一闪:假如塔子她们喝酒并非偶然,且没作伪证的话……换句话说,真的没有可疑男子出入药局的话,那代表什么?



作伪证的变成喜一。令人惊讶的是,假设戴着白口罩与墨镜的男人从未存在过,也完全说得通。为什么他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犯人就是喜一。



不,慢着。若喜一自行破坏保险箱并拿走了钱,那钱到哪儿去了呢?藏起来了吗?不可能。既然警方调查过他家,用一般的藏法应该会被发现——



对了!邮件……答案出人意料地轻易浮现。喜一将钱装入信封,和暑期问候卡一起丢入邮筒中;只要他胡捏收件地址,日后信件便会退还给寄件人。喜一脑筋那么好,为了避免被怀疑,肯定计划得极为周全。



但犯人若是喜一,塔子她们又是扮演什么角色?木贼无法理解。假如她们是刻意选在那个时地喝酒,代表她们和喜一是共犯?但假使如此,塔子等人应该宣称自己也看到了喜一目击的男人才是啊!为何反而照实说?



照实说……木贼的视野倏地由负片反转为正片,他恍然大悟。或许塔子她们是刻意在「牡丹药局」前「监视」,以妨碍喜一犯罪。当然,这个假设要成立,得建立在塔子等人事先得知喜一计划的前提上。她们可能事先得知喜一的计划吗?



或许可能——经由喜一的姊姊增子。也许喜一陶醉于自己的聪明才智,将计划钜细靡遗地写在日记之中,又阴错阳差地被增子看见……



于是,增子找了死党季里子商量,但季里子也无计可施;她们又拉塔子入伙,但塔子那丫头只会大惊小怪,肯定帮不上忙。能监视药局门口的场所只有酒馆的柜台,因此她们姑且以未成年饮酒为烟雾弹,守在那儿。这么大胆的点子是谁想出来的?虽然没有根据,但木贼总觉得是第四个人——班长——的主意。她不只提供点子,又判断人数越多越有利于提升目击证词的可信度,因此加以协助。



不,慢着。推敲至此,木贼遇到了瓶颈。虽然塔子她们在外监视,喜一依旧实行了计划。喜一自然也看得见塔子她们喝酒,但这并未发挥抑制作用;或许喜一认定塔子等人已喝醉,无法提供确切的证词吧!话说回来……



木贼觉得不可思议。塔子等人不惜付出被辅导的代价进行妨碍,但行动未免稍嫌消极了一点。她们大可在喜一有动静时,派个人伪装成客人造访「壮丹药局」,随便编造藉口,赖在店门前不走;如此一来,喜一自然做不了有效的伪证。既然打算妨碍,至少得有这些行动吧!



或是她们自忖无法阻止喜一实行计划,因此志不在妨碍?喜一企图将罪行推到虚构的男人身上,而塔子等人的任务,似乎于证明该男子并不存在的阶段便告结束;她们就此满足了?



不……不,或许这正是塔子等人的目的——木贼突然思及这个可能性。成为代罪羔羊的虚构男人。



倘若她们真正的目的便是拯救那个男人——不,追根究柢,那个男人真的是「虚构」的存在吗?



喜一是怎么指证的?他说有个戴着口罩及墨镜的可疑男子走出药局,并往木贼家的方向而去;假如少了塔子等人的证词,木贼岂不是沾上嫌疑?当时他的工作多半在外头跑,无法提出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再说……木贼想到了一件事,更是胆战心惊。当时的自己也有动机。一个疯狂沉迷于小钢珠、甚至把薪水全数花完的男人,会因为没钱打小钢珠而觊觎邻居老奶奶的私房钱,也不足为奇啊!



喜一连这点都计算过了?随着一阵战栗,木贼更想起了某个决定性的关键。案发数天前,暑假刚开始时,木贼到「牡丹药局」去买感冒药;那时他想替喜一做工艺作业,因此伸手去拿搁在一旁的工具。虽然最后喜一没让他帮忙,但他那时碰到的工具是什么?



是铁槌……敲坏保险箱的铁槌柄上清楚地留有木贼的指纹。当然,警方必然会认定喜一以外的残留指纹便是犯人的指纹。



或许——木贼继续思考,态度冷静得连他自己都大为意外——木贼偶然在铁槌上留下指纹,喜一才想出这个计划的。为了让自己摆脱嫌疑,喜一需要代罪羔羊;他打算将罪行推到木贼头上。喜一唯一的失败便是将计划钜细靡遗地写在日记上,且被姊姊增子偷看到……



若是没有这个瑕疵,或许木贼便如喜一计划的一般,被当成小偷逮捕。塔子她们在这紧要关头以舍身战法救了他,他的女儿塔子……



「——果然是被偷的。」这句对白让茫然自失的木贼回过神来。一看之下,在接待室附近偷听两名刑警与瓶窥高子说话的白鹿毛铃已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被杀的被害人似乎就是那些迷魂大盗的一份子。」



「咦?是吗?」海晴自然无由窥知木贼这数分钟之间复杂的心境变化,悠哉至极地将身子由他转向铃,并盘起手臂。「那瓶窥同学也是受害人——?」



铃正要点头称是,从接待室彼端出现的路考茶、弁柄及高子却打断了她。高子没瞧海晴等人一眼,便迅速离开;而两名刑警则向海晴及铃说了句「感谢协助」,行礼后便告辞而去。



「发生了什么事?」洗柿刚结束总务的小型会议回来,他一面目送刑警们的背影,一面小声问道:「气氛很严肃啊!」



在铃简单地说明来龙去脉之时,海晴替木贼及洗柿换去了凉掉的茶水。时值下班时间将近的午后时分,四人一面啜饮新泡的茶,一面交头接耳。



「——就是这么回事。」



「还真是怪事啊!」



「根据瓶窥同学的说法,那张折价券是上周日去高知玩时,连着钱包一起被偷走的。」



「她遇到扒手了?」



「不是,她看完电影后,在闹区被搭讪;他看对方长得帅,就答应和他一起去喝酒。正喝得兴起时,她却突然发困;醒来后,那男人和放在手提包里的钱包都消失无踪了。刑警先生拿了被害人的照片请瓶窥同学指认,她说的确是那个人。」铃又对木贼及洗柿简单地说明了专找女性下手的迷魂大盗之事。「据目前了解,那个集团有三个人;而刑警似乎认为这次被杀的被害人是其中一个,因为结束问案之前,年轻刑警曾对年纪较大的刑警说:『看来最好再找浅钝谈一次。』」



「不过,就算那个叫浅钝的小子真是迷魂大盗之一,我看他打死也不会承认认识被害人的。」



听完简略说明后,洗柿展现了他敏锐的一面。「认识被害人,代表他也是同伙,等于承认自己的窃盗罪行。」



「我想,警方应该会隐瞒安眠药的事,只要他指认被害人吧!当然,这只是我的想像。」



「原来如此。不过还真奇怪耶!」洗柿自行续了杯茶。「那个被害人干嘛小心翼翼地把折价券保留下来?那个女孩的钱包应该早被他丢掉,湮灭证据了吧?」



「嗯,好像是。」



「那为何只留下折价券?他又用不着。」



「不,对那种人而言,说不定用得着。」



「咦?什么意思?」



「我看他打算再扒一次瓶窥同学的皮吧!」



「扒皮?你是说,再对她下一次安眠药……?」



「我想这次的目的不是钱,而是她的身体。你们看,瓶窥同学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或者该说是个……性感小辣椒?说不定他们觉得这种肥羊偷完钱就放走太可惜了,想再下手一次——」



「等等,她既然能指认被害人的照片,表示把那个男人的长相记得很清楚;既然这样,怎么可能会上第二次当、乖乖喝下安眠药呢?假如又在街头碰上那个男人,她一定会防备的。这一点,那个男人应该也很清楚吧!」



「所以下次接近她的就换成另一个人。」



「啊,对喔!原来如此,他们有三个人嘛!」



「折价券不但印有姓名,又可让他们拿来充当失物,藉口要物归原主而邀她出来,是绝佳的道具;所以被害人才会刻意留下折价券没丢。」



「原来如此,脑筋转得还真快。那帮人真坏耶!」



「当然,这只是我的想像!」



「不好意思,虽然时间还有点早……」木贼一面看着时钟,一面起身。「今天咱先回去了。」



「好,请慢走。」由于木贼平时鲜少在下班时间准时离去,因此引起洗柿的兴趣。「有啥事要办吗?」



「不,只是去买个东西。咱刚刚想起女儿的生日是在下个礼拜,偶而总要送点好东西给她嘛!平时咱连信都忒少写。」



「哈哈!」见了木贼意外的一面,洗柿显得乐不可支。「很好啊!令千金一定会很高兴的。」



「不过年轻的女孩子喜欢啥啊?」站是站了起来,木贼的表情却甚无自信。他向铃问道:「侬觉得送啥比较好?」



铃吃吃笑着,也站了起来。「不如我陪你去选吧?」



「侬肯陪咱去啊?」见铃一口允诺,木贼明显地松了口气。「万事拜托啦!请白鹿毛小姐挑侬觉得好的,咱会请客道谢。」



「股长,那我也先失陪啰!」



「好、好,慢走。」洗柿挥手目送两人离去,但将近五点之时,他却变得心浮气躁起来。



「欸,山吹。」



「什么事?」



「不好意思,我也可以早点回去吗?」



「好啊,请便。」



「其实啊,我今天和学务长约好了一起去喝酒。」海晴明明没问他,洗柿却兴冲冲地一面说明、一面准备回家。「我以前一滴酒都沾不得,太不上道了,有很多人等着向我讨旧帐,真是伤脑筋啊!哈哈哈哈!我老婆倒是没好脸色,问我怎么突然又开始喝起酒来了;这阵子她的脾气很差,哈哈哈!好啦,那我先走了。」



洗柿踩着轻快的脚步离去后,只剩海晴独自留下来加班;他致力于制作二年级生的成绩单,真到八点为止。本来为了节省经费,一到六点就会关掉电源;但今年将送走头一批二年级生,因此洗柿向学务长商量,让夏天就业时期的供电延长到晚上八点。



八点结束工作后,海晴便前往最近常去的居酒屋。从前他几乎滴酒不沾,但来到高知之后却养成了晚酌的习惯,晚餐也从一成不变的拉面套餐变为居酒屋餐点。



当海晴哼着歌前往居酒屋「韩红花」时,竟在路上巧遇独自行走的铃。「咦?」



「哎呀,山吹。」即使在昏暗的街灯下,铃的笑容仍像大白天时一样毫无阴影。「你现在才下班?」



「是啊!白鹿毛小姐呢?」



「陪木贼先生买完东西了。虽然他好意说要请客,不过我婉拒了,去办其他事。」



「其他事?」



「你不是告诉我青磁先生的电话吗?」



「哦,你去找他啊?」



「我才刚和他聊过。今天朱华小姐没空,他说改天再替我介绍。」



「那晚饭呢?」



「现在正要去吃。山吹也是啊?」



「我正想到『韩红花』去,你要不要一道去?」



「啊!我听说那里东西很好吃,早就想去了。」



店内客满,他们等待片刻后,有张桌子空了下来,于是两人便行入座。



「山吹,」他们一面闲聊工作上的事,一面吃喝一阵后,铃突然如此喃喃说道。「你都不问耶!」



「问?问什么?」



「紫苑的事啊!比方问我为什么对她的事那么感兴趣、去找青磁先生和朱华小姐打算问些什么之类的。一般人一定会问东问西,但你却完全不问。」



「啊,我该问吗?」



「也不是啦!不追问是再好不过。」她停止吃吃娇笑后,便以那眼白泛青的静谧双眸凝视着海晴。「我只是觉得你很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自出生以来从不觉得自己有半分神秘色彩的男人抓了抓鼻头。「是吗?」



「山吹的爸妈住在东京?」



「对,在练马的富士见台卖干货。」



「有没有兄弟姊妹?」



「上头还有男女各三个,共七个孩子,我是老幺。」



「哇,大家庭耶!那——你会一直留在高知?」



「会吗?我想不会吧!明年应该就会回去当SKG大楼的警卫。」



「SKG……」铃的嘴角意味深长地翘起。「SKG大楼啊……山吹,你知道那栋大楼的所有人是谁吗?」



「所有人?不清楚耶,是谁啊?我没注意这些事。还是应该知道一下比较好吗?」



「怎么会?」铃爽朗一笑,畅快地喝干了啤酒。「不知道的人比知道的人来得珍贵多了。」



铃的视线往一旁流动,并朝着出入口举起了手。海晴回头一看,龙胆隆义正一脸无趣地伫立在那儿,似乎在等吧台空出。「要不要-起坐?」



「可以吗?」他扶正眼镜,交互打量海晴及铃;犹豫片刻后,他脱下鞋子,在铃的身旁坐下。「那就打扰了。」



「老师常来这家店吗?」



「嗯,还好啦!」他似乎正在回想铃和海晴的名字,语尾含糊不清?「偶尔来。」



「老师,你今天有来学校吗?」



「有啊,怎么了?」



「你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或许是感受到铃的语气中别有含意吧,龙胆谨慎地打量她和海晴的表情。「发生了什么趣事吗?」



「有刑警来学校。」对吧?如此征求海晴赞同的铃,更显得是故作无心。「安艺警署和高知南警署来的。」



「高知南警署来的?」龙胆已将海晴代为斟满的酒杯端近嘴边,手却又停了下来。「怎么会大老远跑来这里?」



「那位刑警姓弁柄」铃展露刚从青磁那得来的情报,避开了问题。「听说他和老师是朋友?」



「弁柄啊?我的确认识他,我们都是高知大学的。」虽然龙胆试图将眼前的话题当作一般的闲话家常并浮现微笑,但他的嘴唇却是僵硬的。「他是为了什么事来的……?」



铃简短说明某个男人在高知市的闹区被杀,身上却带着安专学生的学生折价券之事。「——所以,他们也找了那个姓瓶窥的女孩来问案。」



「还真奇怪啊!」龙胆终于浮现了微笑,却有种瞧不起人的味道。「我不知道那人为什么会带着别人的折价券,但凭这种东西,恐怕无法明白他是什么来路吧!」



「哎呀,但他们说上衣绣着名字喔!对吧,山吹?」



「对。」海晴完全没察觉流动于眼前两名男女间的奇妙紧张感,仍旧发挥着他的食欲。「听说是绣着YOSHIKI·U。」



「这种名字很常见啊!」龙胆的眼底宛若出现了座冰山,脸庞透着残酷之色。他浮现了某种欲以憎恶相称又嫌过于冷酷的表情,但一瞬间后,又立刻回复那瞧不起人的神经质笑容。「既不知道是姓还是名,也不知道U是哪个字的缩写——」



「说得也对。」铃的态度与她的台词相反,显然不同意龙胆的意见。「说不定会因为被害人身分不明,就此成为悬案。」



「对了,白鹿毛小姐。」龙胆总算想起了名字。显然地,他希望藉此转变话题。「你也是高知大学出身的吧?这么说来,算是我的学妹。」



「是啊!不过没在校园里见过你。说不定我们曾擦肩而过呢!」铃说道,眼睛并未看着龙胆。「比方说在『白蓝庄』——」



所有的表情从龙胆的脸上烟消云散,在一阵毫无防备的空白后,他总算发出声音——宛如喘息似的声音。「你该不会是……」



「我和她住在同一座公寓。」铃替海晴斟酒,似乎刻意避开龙胆凝视自己的视线;她劲道过猛,不小心洒了些酒到桌上。「和紫苑……我和紫苑瑞枝常来往,虽然时间不长……」



「是吗……」紧张的丝弦似乎断裂了,龙胆喝了口刚才便一直拿在手上的酒。「是吗……原来你……」



「这么一提,弁柄先生也提到了那个紫苑小姐的事。」海晴完全没理会眼前的暗潮汹涌,正盯着菜单思索接下来要点什么。「顺口提的。啊,不对,是我问起他才说的。」



龙胆原先陷入了宛若窥视灵界后的虚脱状态,这会儿则惊讶得哑口无言。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海晴,彷佛怀疑这个男人为何会在此地;接着,某种奇妙的感觉朝他侵袭而来。这和铃带给他的震撼不同,而是种令视野扭曲的冲击;同时,他的嘴巴和舌头擅自说起话来。



「我到现在还无法相信……瑞枝已经不在人世了。」宁死不愿在他人面前吐露真情的念头与一吐为快的冲动,在他的眼球深处形成了红色漩涡;他的鼻孔隐隐发痒。「知道瑞枝死了,而且还是上吊自杀而死时,我发过誓,我绝对……绝对……」



残留于头脑角落的理智,让龙胆领悟到这种奇妙的告白冲动是出于某种不可思议的外力影响;虽然他不晓得这是眼前男子的特殊能力,但他无与伦比的直觉警告他,若是继续坐在此地,将会连不该说的事也全盘托出。这股恐慌,将他的下半身从束缚中解放出来。



「……抱歉。」他抬起腰来,吐了口气。「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了。我的身体状况似乎不太好……很不舒服……」



龙胆没回头看要他多保重的海晴及铃一眼,便离开了居酒屋。他的姿态真可用连滚带爬四字形容,那背影显示他毫无多余的心力掩饰自己的慌张。



「是喝醉了不舒服吗?」海晴完全不知道自己正是始作俑者,一脸担心地看着龙胆跌跌撞撞的步伐。「不要紧吧?」



铃沉默不语,严峻的双眸依旧盯着龙胆离去后的空间。她那双眼白泛青的眼睛滑向海晴,海晴似乎察觉了视线,也回头望着她。



两人的视线交错时,脚下倏地传来地板抬升的感觉;建筑物因无声无息的地震而倾斜似的浮游感突然涌现,又突然消失无踪。



「……果然如此,」什么事也没发生,当然,建筑物和地板亦无任何异状。铃以莫名轻佻的动作耸了耸肩,她的表情相当开朗,彷佛已将刚才发生之事全数忘怀。「和我想的一样。」



「什么东西?」



「你啊!」她的身子探出桌面,望着山吹的脸。她原本板着一张带有责备之意的脸,不久后却淘气地笑了出来。「我不是说过了?你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我?哪里不可思议了?」他衷心地想知道,声音中充满对答覆的期待。「请告诉我。」



「没人能在你面前说谎,任何事都会老实招出来——简单地说,就是这么回事。」



「不能说谎?」海晴沉默片刻,似乎在思索这究竟是优点或是缺点;接着,他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对我吗?是吗?我不太懂耶!这算是优点吗?」



「你刚才也看见龙胆老师的样子了吧?」铃虽对海晴那牛头不对马嘴的反应露出苦笑,却是一本正经。「今天的木贼先生也一样,他平常绝对不会谈论家人的,却在山吹面前提起了他女儿,不是吗?」



「哦……」那又如何?他歪着脑袋。「不过,那些不见得就是真话啊!不,呃,我不是说木贼先生说谎,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不过,要说木贼先生谈论平时不常提起的女儿,是因为不能对我说谎之故,好像有点没头没脑的——」



「好了、好了」铃隔着桌子拍了拍海晴的肩膀,又多点了一瓶酒。「只是酒席间的戏言嘛!你一当真,说的人反而伤脑筋。算了,别管那些,喝酒吧!来来来,尽量喝!」







*







——另一方面,东京的白鹿毛宅邸。六月某日,地点为源卫门的书斋。



黑鹤进房时,源卫门的心情已显得相当差;差归差,他今天似乎已没先前那种来回踱步及大吼大叫的气力,不悦的表情中甚至流露着认命的感觉。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解决?一点成果都没有嘛!我已经等不下去了,小铃究竟何时回东京?新学期已经过了三个月了!」



「总裁,所谓『欲速则不达』,若是因操之过急而出了什么差错,说不定铃小姐会气恼一辈子。」



「话是这么说,但那个山吹海晴真的有用吗?我开始不安起来了。」



「这不像是总裁会说的话。」



「但再这样下去,大学就要放暑假了!没办法在暑假前解决吗?」



「恕属下直言,属下认为最好有拖到明年的心理准备。」



「哪能那么悠哉?」



「比起小姐一辈子留在高知,应该要来得好多了吧!」



被黑鹤指出自己最大的顾虑,源卫门变得哑口无言。「所以咧?今天有什么事?」



「是,小姐关注之事似乎已渐渐明朗化了。」黑鹤简洁地叙述了「白蓝庄」女学生自杀案的始末。「——就是如此。」



「嗯。」听了女学生代替朋友赴约,却被赴约对象及其同伙强暴之事,源卫门皱起了眉头。



「这么说来,小铃假日大老远地从安艺跑到朝仓去向学生打听的,就是这件事?」



「看来是的。」



「这我就不懂了。那个叫紫苑的女孩子的确很可怜,我也万分同情;可是她最后是自杀的啊!警方也是仔细调查过后才这么判定的,事情已经了结,过去了。我不知道小铃和她交情多好,但终究是别人家的事,干嘛拘泥于这件事上?」



「这方面的原因尚未清楚,或许是有什么地方让小姐觉得无法释怀吧!」



「什么地方让她那么无法释怀?」



「还不明白,但根据小道消息,大学校园中似乎流传着关于那个自杀女孩的流言蜚语。」



「什么流言蜚语啊?」



「与事实不同的传言,或许小姐关注的便是这方面的问题。」



「与事实不同的传言?什么玩意啊?难道是在怀疑她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吗?」



「这点还不清楚。」



「真是的,结果还是只能等山吹的成果啊?我老觉得事情根本没进展,是我的错觉吗?」



「接下来这件事不知能不能称为进展……最近发生了另一个案子,某个男人的他杀尸体被人发现,而那男人疑似为强暴那女学生的歹徒之一。」



「他杀?是被杀的啊?」



「是的,而凶手尚未被逮捕。」



「所以呢?那又怎么样?你该不会说那个杀人案和小铃调查的事有关吧!」



「还无法判断。不过,或许小姐认为事情还没结束,而她的想法说不定是正确的——」







Fragment6



季节已转为秋天,虽然洒落于红砖道上的阳光并未减弱,却似乎变得更为透明,既短暂又纤细,引人感叹无常。



学校业已迈入第二学期,少女无法一早便前往百货公司后方的步道,只能在放学后报到。她和负责接送自己的司机说好时间,回程在百货公司前的公车站牌相候。



她坐在夏天时坐的同一张长椅上,望着鸽子。除了鸽群以外,她已成为这步道上资历最老的人。夏天时日日露脸的拄杖老人,近来已不见踪影;或许是年事已高,驾鹤西归了。少女不久前才听人说过,夏天的老人死亡率很高。总之,少女发现季节转变,聚集在喷水区的面孔也会随之大幅改变。



现在坐在长椅上的除了少女,还有个男孩;他的身材高大,容貌却与体格恰恰相反,是张娃娃脸,显得意外地稚嫩,应该是高中生吧!但是他却穿着便服,而且每天少女到达时,就已经见他坐在长椅上了。少女一放学便立刻搭车飞驰来此,却从未比那男孩早到过。有一回,少女趁着创校纪念日休假,一早便来报到,而男孩几乎与她同时出现,看来他似乎没上学。从体格来看,男孩倒有几分大学生的味道,但那张娃娃脸却违背这个印象,活脱是个逃学的高中生。



然而,男孩无忧无虑的表情,又和一般「逃学的孩子」相差十万八千里。他总是笑眯眯地看着鸽子啄饲料,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好看的;他似乎很想和鸽子玩,老伸手或用脚尖去戳鸽子,但鸽子们从来不理会他。即使如此,他的脸上毫无失望之色,眼睛仍追着鸽子跑,有时还会洒些饲料;自己则是喝喝茶,腻了便打盹儿。



他的体格和摔角选手差不多,举止却像个隐居老人。他老坐在那儿,到底有什么好玩的?每当少女突然从鸽子身上抬起视线,看见在对面长椅上或坐或睡的男孩时,总会忍不住歪起脑袋。



但仔细一想,其实自己也半斤八两;或许男孩也不明白为何少女老是独自来步道杀时间。不,至少雨天时男孩不会出现,但少女可是不分晴雨地来报到;长椅不能坐,就撑着伞站在喷水他边。当然,此时连鸽群也不在。这里究竟有什么好玩的?该被这么问的是少女才对。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有时她也会浮现这个基本的问题。她清楚自己在「等待」,却不明白究竟在等待什么。



再说,自己「置换」而来的「能力」究竟是什么性质,她也完全不明白。不过,既然是与多重世界的另一个「自己」在利害关系一致之下引发的「置换」,肯定是有助于得知掉包犯人是谁与其目的为何的「能力」。



少女的「感觉」告诉她,只要在这条步道上守株待兔即可。她没理由怀疑自己的判断,但仍会突然感到不安。自己的「能力」真的发挥了效力吗?这是她以「爱」换来的「能力」,要是无法达成当初的目的,可就伤脑筋了。自己是否已变得无法爱恨他人,她尚未明确地自觉;或许是因为年纪还小,她并不觉得自己付出了莫大的牺牲。追根究底,她渴望找出「犯人」的动机之一,便是因为那「犯人」是夺走爱的象征,而她憎恨被那象征摆布的命运;然而,现在她却失去了关键的「爱」,根本是本末倒置。但少女完全不曾深思这个问题,只是单纯地认为难得到手的「能力」当然得派上用场而已。



少女并不焦急。虽然时而感到不安,也仅止于一瞬间;对照状况一看,她甚至冷静沉着得教人不可思议,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今天是百货公司的公休日;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几乎不见行人,只有少女和男孩各自在长椅上看着鸽子。



——咦?有人耶!



耳边传来笑声,少女转动眼珠,窥视那个方向。



——你在说什么啊?有观众才好啊!再说只有两个人耶,只有两个!



四个女孩身穿少女亦知悉的知名女中制服,成群结队地走进广场来。



——好丢脸喔!要不要换个地方?



——为什么?这里很好啊!



——这里哪里好了啊?



——你看,鸽子、喷水池、红砖铺成的步道;就像是绽放于高楼大厦之间的都会绿洲吧?



——哇,诗人!



——什么话啊!



高中女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吱吱喳喳地说个没完,依旧成群结队地走近喷水池。



——这种水准的「画面」,到处都是吧?



——对啊!又不一定非这里不可。



——要换地方吗?



——都这个关头了,你还在说什么啊?



——对啊,这里就好了啦!就这里了。



——啊!你们不用演,就说风凉话!



——好啦,快点拍吧!趁着人少的时候快点解决!



——真讨厌。



——快啦,抛开你的犹豫吧!



——顺便把羞耻心也一并丢了!



——一开始就没有吧?啊,不对啊?



——真是的……



害羞的是身材最好、脸颊如苹果般通红的女孩。她脸红似乎不是因为羞怯,而是平时就面色红润;少女漠然地在心中称呼那个女孩为小苹。



——好,那就从走路开始吧!



戴着眼镜、看起来对成绩斤斤计较的女孩如此催促小苹。这个就叫眼镜姊好了。少女抱着旁观者的轻松心态,胡乱取起绰号来。眼镜姊的身旁有个绑辫子、满脸雀斑的女孩正拿着家用摄影机;她是这群女孩中最可爱的一个,就叫她辫子妹妹。



看来她们似乎是为了拍摄业余影片而来出外景,八成是电影研究会、视听社团或同好会之类的社员吧!从时期推算,可能是参加校庆展览用的作品。



——走路?要怎么走啊?



其余的女孩全穿着冬装,只有小苹穿着夏装。这么一提,差不多要换季了;微渺的阳光一旦转弱,便有股惊人的凉意。然而,小苹那光滑的皮肤似乎能弹开寒气,她看来一点也不冷。



这就是年轻啊!少女感触良多地想着,随即又感到困惑。要说年轻,少女比高中女生还来得年轻多了,却像个老人似地,以老成的观点看着女孩们。



——这个嘛,呃……



眼镜姊避开聚在一起闷头大啖饲料的鸽子们,绕了喷水池一周。



——那边不是有台阶吗?连着百货公司的。你从那里爬下来,然后从左边绕喷水池一圈。



——我要做什么?



——还问做什么?走路就好了,走路!



——我是问一边走要一边做什么!我走路的时候要做什么动作?



——对鸽子微笑如何?开朗地微笑。



如此提案的是戴着发圈的女孩。她是众女孩之中五官最有洋味儿的一个,似乎很清楚自己是个美女。少女的脑海中浮现了「甜甜圈」这个绰号,是将「发圈」与「甜姐儿」组合而来的。



——露出那种「爱与正义的使者」的感觉!



——啊,这个好!慈爱的微笑!



眼镜姊对甜甜圈的提案大表赞同,但关键的小苹却怕羞得很。



——太逊了啦!你们不觉得很假吗?



——假也是表演的一种啊!别埋怨了,照着做!



——啊!真是的,为什么是我啊?为什么我是「少女超人」?



——因为你最适合啊!



——你们给我记住!真是的。



小苹一面发牢骚,一面登上百货公司的后门。



少女转念一想,或许不是自己的观点突然变得老成;该怎么说呢?与其说她变得老头子气,不如说是宏观上变得淡漠。所谓的年轻,不过是代表精神上及肉体上的成熟度皆低;小苹那身能抵挡寒气的弹性肌肤,只是年轻人耐久力的象征罢了。



女孩们只是「存在」而已;对少女而言,她们抽象的精神及物质的肉体并不具任何形而上学的意义。女孩们只是存在而已,她们成不了任何对象;成不了欢喜或悲伤的对象,成不了情爱或怨怼的对象……



少女突然试着回想沉淀于记忆深处已久的「她」。少女不再有任何感慨,「她」的身影并未如想像中那般鲜明地浮现出来;少女甚至记不清「她」的长相。



人类的记忆实在很奇妙,没有相机的写实能力,每当回想时,都得依赖想像力补强;而支撑这股想像力的,便是对记忆对象的「思念」。



随着自己的执着,想象力将对象逐渐扭曲。没有写实能力的人类记忆力是藉由想象而成立的。因此基本上「记忆」不会风化;即使一度忘却,每当回想对象时,便会自动进行「补强」。



每回想一次,便扭曲一次;换句话说,将逐渐悖离现实。



人类的记忆力便是游离于现实之外的能力,正确来说,应该叫做想像力;而想像力必须先有人类的感情,才能成立。



说得极端一点,人类无法记住不抱感情的对象。既不喜欢也不讨厌的对象,对人类而言就像不存在一般;因为「记忆」不会被补强,无法唤醒应补强的想像力。少了想像力辅助的对象,每当回想时反而会渐渐忘却。



少女正逐渐忘记「她」;逆转现象发生于少女身上,现在回想「她」,却反而忘却「她」。



少女逐渐失去「她」的名字,得花好一阵子才能想起;下次回想时,只怕已完全忘记了吧!



渐渐地,只能以附上括弧的代名词「她」来加以称呼;不,甚至连存在本身都已越发稀薄。



自己还能保持冷静,令少女觉得不可思议。「她」曾是自己最重要的人,甚至比家人还要重要,但自己却渐渐遗忘「她」。不是少女存心遗忘,而是记忆「她」的「能力」丧失了。



记忆「她」所需的想像力,以及支撑该想像力的感情——爱情已从少女心中消失。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少女总算领悟了。



多重世界的「自己」所说明的,便是这件事。另一个「少女」期望的「能力」,原来是记忆的能力;在自己的心中培育对象,让对象永远「活着」的「能力」。



少女曾拥有这种「能力」。



然而,她现在失去了,因为她将它让给了另一个「少女」。「她」在少女的心中正逐渐「死去」,少女的心中已没有培育「她」的土壤。



再也没有人能活在自己的心里。少女不爱任何人,不恨任何人,不羡慕任何人;因此她无法将任何人留存于自己心中,已然留不住了。要将爱恋的人留存于回忆中,需要以爱为名的想像力;要将憎恨的人留存于回忆中,需要以憎恶为名的想像力;要将羡慕的人留存于回忆中,需要以嫉妒为名的想像力;而少女已不再具备任何一种。



那么,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追寻真相?少女一面冷眼旁观着「她」的影像因记忆的碎片无法拼凑而烟消云散,一面如此想道。



少女当初的确有过几分期待——或许真相大白之后,「她」与自己能重修旧好。然而,现在已完全没有这份期待。自己绝不是为了一个连姓名、相貌都想不出来的人而这么做。



那又是为了什么?好奇心吗?也不是。现在的自己不可能有好奇心;不带任何感情的人,要如何对特定的对象产生好奇呢?是使命感驱使吗?也不对。使命感也得有对象才能成立,而缺乏接触对象的媒介——想像力——的自己,又怎么会有使命感?



自己只是「存在」而已……少女突然懂了。她并非在追求真相;只要她存在,真相便会自行找上门来。当然,即使知道真相,少女也没有任何打算。她只是为了让「世界」的构造化成立而存在,如此而已。



少女领悟自己已融入了截然不同的价值体系,但她并不悲伤或后悔,只能感到失落。当然,这股失落感无法成为少女的任何对象,因此很快便流向了忘却的彼方。











SCENE6



「上次有劳各位了。」进入七月后,安艺警署的路考茶与高知南警署的弁柄再度连袂现身于安专的办公室。他们两人将上个月来访时穿得整整齐齐的上衣夹在腋下,拿着手帕擦拭脸庞。「山吹先生在吗?」



「呃……」出面接洽的是铃。这次木贼及洗柿都在自己的座位上,唯独不见海晴的巨大身躯。「请等一下——」



「山吹应该在电脑室。」洗柿回应铃的探询视线后,便一面向刑警们点头示意,一面起身。



「不然由我来——」



「不,其实这次是有件事想向山吹先生本人确认。」



「是吗?他应该马上就会回来,请到里头等一下。」



「不好意思」



海晴抱着一叠列印出的各种证明书回来时,正好是路考茶及弁柄在简易接待椅上坐定、铃端了冰麦茶放到两人面前之后。铃从海晴手中抢过列印文件,说了句「我来做就好」,便将他推进接待室中。



「事情是这样的」海晴让两人等候,觉得过意不去,满口不住的「不好意思」;而弁柄等他坐下后,立即切入了正题。「浅钝被杀了。」



「咦?」海晴收起了礼貌性笑容,不是因为惊讶,而是一时间搞不清楚浅钝是谁。我认识这个人吗?他思索片刻后,终于想起是那个疑似迷魂大盗一员的高知大学学生。「啊?呃,哇!他被杀了啊?是吗?真是——」海晴忍不住如此喃喃说道,但仔细一想,他和那个学生素未谋面,有哪种感觉都显得奇怪。



「大约是一周前的事,你有看高知日报吗?」



「看是有看,不过完全没发现这个报导。」



「浅钝庆太,户籍在香川县观音寺市;之前我们也说过,他是高知大学农学系四年级生。他的尸体是在南国道路沿线的某个小钢珠店停车场被发现的。」



「而死法呢,」冰凉的麦茶让路考茶重获新生,他一面将手帕收进口袋,一面接着说道:「是先被钝器殴打头部后,再被勒死。」



你应该懂了吧?弁柄彷佛这么说一般地向海晴点点头。「死法酷似上个月那个带着贵校学生折价券的男人。」



「上次来时,我们没详细说明,不过上次那个男人和这次的浅钝都一样,是被绑包裹用的那种塑胶绳勒死的。」



「只不过,这次还发现了不属于被害人的大量血迹。看来被害人头部被殴后并没因此安分,还做了相当的抵抗;可想而知,凶手负了很重的伤。」



「喂喂喂,弁柄,不必连这种事都说明呗?」



「啊,说得也是。不过路考茶大哥刚才还不是说了凶器的事?」



「哎呀?真格的耶!怪了,是因为天气太热吗?今天特别不对劲。」



「唉,这些事都无所谓啦!」这么一提,上次来访时也是莫名其妙说了些不必说的话——弁柄一面想着,一面继续说道:「这次前来拜访,其实是因为上一个被害人的身分还没查出来。」



「而上一次的折价券男子和这回的浅钝忒可能是被同一个凶手所杀的。」



「我们现在正在清查浅钝的交友关系,以锁定嫌疑人;但老实说,情况并不顺利。你应该懂吧?这都是因为上一次的被害人身分不明之故。」



「照理说,上次的折价券男子和浅钝间应该有啥关连才对;但是忒遗憾的,尚未有人指证浅钝的朋友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为了锁定嫌疑人,我们必须设法查出上次被害人的身分;山吹先生,你应该懂了吧?」



「嗯,我完全懂了。」路考茶与弁柄交互说明时,一板一眼地分别轮流面向他们的海晴歪着脑袋。「那,你们找我是为了——」



「为了折价券男子的身分啊!山吹先生,关于被害人的身分,侬是不是有线索啊?」



「我?」海晴完全没料到对方会有此一问,大吃一惊。「为……为什么?」



「你上回不是问了个怪问题?你问被害人是不是长得很帅——」



「而且还是在咱们谈到被害人上衣绣的姓名!就是YOSHIKI·U——之后才问的。侬听了名字之后联想到了某人,才问咱们那人是不是个帅哥,对呗?侬的确问了,这是为啥?侬有被害人的线索呗?对呗?是不是?」



「哦,那个啊!其实是因为——」他简单地说明了水缥季里子口中「长得好帅」的原高知大学学生之事。



「哦!」弁柄似乎认为大有希望,探出了身子。「那个女孩子以前的家教啊?他在高知大学是读什么系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她说过那个男生今年三月毕业,回京都去了。」



「总之,请让我们和那个女孩谈谈。」



海晴回座查了季里子的公寓电话后,便拨打外线;铃坐在对面的办公桌前,默默地将海晴带回来的列印文件归档并盖上骑缝章,但她一双修长的美腿却从桌下往旁边探了出来,成了不上不下的姿势。她似乎一直在接待室附近偷听谈话,见海晴走出才慌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好像不在耶!」见弁柄及路考茶也迫不及待地走出接待室,海晴满脸歉意地抓了抓脑袋。「毕竟现在她正忙着找工作。」



「能不能想个办法?」



「啊,这么一提——」他突然忆起季里子的友人牡丹增子。当海晴告诉刑警们她应该也认得季里子的前家教时,两人的态度还没多大变化;但等他说明增子也曾被芳树下安眠药并盗取钱包后,弁柄及路考茶的眼神和逼近守门员的足球一样迸出火花来。



「等…等一下!」



「侬说的是真格的吗?山吹先生,没弄错呗?」



「嗯,她的确是这么说的。」



「为、为啥不早说啊?」



「不,因为……」连海晴这样的巨汉,都被刑警们的气势所压倒,后脑几乎快碰到地板上了。「呃,我完全忘了,对不起。」



「算了,总之请快点替我们联络那个女孩。」



海晴连忙查出牡丹增子家的电话,并再度拨打外线;增子本人不在,有个似乎是她母亲的女人接了起来,说增子去高知,傍晚应该会回来。海晴请她转告增子回家后立刻到学校的行政办公室来一趟,才挂上电话。



增子是在下午接近五点时出现的,而令刑警们高兴的是,季里子也和她在一块儿;一问之下,原来她们两人是一起到高知去的。



「啊,山吹先生!听我说!」两人一见海晴便雀跃地冲向前,只差没一把抱住他。「我们两个都录取了!」



海晴向她们道贺,而她们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又异口同声地报告是上了同一间公司。这么一来,这段孽缘又得持续到其中一个结婚为止啦——她们俩开朗地说道。



这股快活的气氛,直到她们在介绍之下见了刑警们并看过死者照片后才倏然改变。



「咦……这不是芳树哥吗?」季里子忍不住叫道,但随即又露出尴尬的表情,一板一眼地改口说道:「这是芳树嘛!对呗?增子。」



「嗯,那个安眠药混球。不过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啊?表情忒怪!简直和腊像差不多。」



当弁柄告诉她们芳树被杀的事实后,正要大肆批评的两人也不由得堵住了口,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可是也真奇怪,我还以为他回京都了呢!」



「大概是又偷偷跑到高知来了陨!」增子敏锐地指摘:「八成又是来找『猎物』。」



弁柄询问季里子芳树的本名,季里子回答:「我记得他叫里叶芳树。」当然,铃躲在接待室外偷听得一清二楚。「是读高知大学经济系。」



弁柄及路考茶详细地询问增子遭芳树下手时的状况,而季里子亦在事先声明只是未遂之后,开始说明自己也险些被下药失身之事;刑警们一听眼神大变,拿出浅钝庆太的照片给季里子看,问和她在芳树公寓擦身而过的那两个疑似同伙之中,有没有这个男人。



「毕竟是那么久以前的事,我又只看了一眼……」季里子的语气和她的对白相反,透着一股别有含意的确信。「嗯,应该就是长这样吧!」



折价券男子是高知大学出身的里叶芳树,他和浅钝庆太同为窃取财物、性侵妇女的迷魂大盗——路考茶及弁柄带着这个收获,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安专。



事已办完,季里子及增子亦行告辞,铃却叫住了她们,三人就这么站在建筑物出入口附近说话。每当铃发问,季里子及增子便歪起脑袋,面面相觑。



「——对了,山吹。」谈了十几分钟后,铃总算放过季里子及增子,这会儿改来拍海晴的肩膀。「我今晚和朱华房子小姐约好了要见面,你能不能陪我去?」



「咦?好是好,但我一起去没关系吗?」



「不一起去不行!」她淘气地窃笑着。「因为她说想再见山吹一次。」



「咦?真的吗?」



「真幸福啊!有那么美得女人爱慕着你。」



「哇!」海晴完全没注意到铃那讽刺的一瞥,满脸羞怯地准备下班。「我好感动!」



「你很高兴啊?」



「很高兴!」



「啊……是吗?」调侃这个人真没趣。铃耸了耸肩。不愧是老幺,该说他坦率还是愣头愣脑?虽然铃并无嘲笑之意,却反射性地嗤之以鼻。就在这时,犹如地板抬升般的独特浮游感令她有股体重消失的错觉,视野彷佛波浪似地摇荡起伏。「很好啊!」她又补上这么一句后,视野及体重便突然回复了正常。



前往相约的地点居酒屋「韩红花」一看,坐在和式座位上的不只房子,还有青磁;看来他们今晚也打算到青磁家一聚。



干杯后,男女各自分成两组聊了一阵子;铃询问房子去年十二月生日时龙胆邀约饭局却又取消之事,海晴与青磁则是一面闲聊一面喝酒。



「对了,山吹先生。」房子判断铃的问题已告一段落,转向海晴。「上次我忘了问,你有没有特定的女朋友?」



「直捣核心耶!」青磁嘻皮笑脸地插嘴。「这么快就醉啦?」



「少胡说啦!这种话怎么可能等醉了才说?对吧?白鹿毛小姐,我说得没错吧?」



「难得女孩子主动告白,才不希望被以为是酒后胡言乱语呢!」



「对,没错!欸,我可是认真的。山吹先生,怎么样?假如你没有特定女友,不如好好考虑我吧?」



「不过,真的没醉吗?」铃频频感叹。「高知人这种正面进攻法还真是豪迈耶!」



「白鹿毛小姐,请别误会,小房是例外中的例外。」青磁打趣道:「她根本存心不良,只是看上山吹先生的身体而已。」



「有啥关系?男人还不是一样,追求时却满口诚意、爱情之类的漂亮话,其实目的还是女人的身体。」



「啊,那是偏见!咱不否认部分男人是有这种倾向,但男人的本质忒纯情,尤其在恋爱方面,说不定比女人还要纯情。」



「啥纯情?纯粹发情的简称吗?」



「哪来这种成语啊?猪头!」



「别笑掉人家大牙啦!男人就好比穿着衣服走路的性欲,哪里纯情了?就拿汝个来说啊……啊,这么一提,好像没听过汝个的风流韵事耶!青磁,汝个有女朋友吗?」



「干嘛问咱啊!小房要问的是山吹先生呗?」



「打马虎眼,就代表没有。唉,咱想也是,汝个看起来就像是从没喜欢过女孩子。」



「啥话!咱也谈过刻骨铭心的恋爱啊!」



「哦?嘿!」房子把山吹有无女友之事搁在一边,眼睛闪闪发亮。「这话可不能听过就算,对方是谁啊?说仔细一点啊!」



「咱干嘛说啊!」



「这关系到汝个的话可不可信啊!说不出具体细节,表示这样的女孩子根本不存在——」



「狗屁不通!」对呗?他征求两人的附和,没想到却连铃都一脸兴致勃勃地逼问;最后他终于投降了。「说就说——是弥生啦!」



「弥生?哪个弥生啊?」



「朱鹭的妹妹弥生。」



「朱鹭……汝个说的朱鹭,该不会是指小晃呗?」



「侬还认识其他姓朱鹭的人吗?」



「慢着,可是咱记得小晃是独生子啊!」



「小晃是谁啊?」铃有些冒昧地插嘴,她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心。



「朱鹭晃至,小学时常和我们玩在一起的男生;虽然比我们大一年,不过感情很好。」



「哦!我想起来了。」被抛在脑后的海晴也拍了下膝盖。「就是四年前和你们一起去安艺高中园游会的第四个人吧?」



「对、对,你记得还真清楚。龙胆、小房、我还有那个叫朱鹭的男生四个人一起去的。那时候朱鹭是研究生,为什么会回高知啊?应该还没放寒假啊!」



「他不是说过过年时没办法回家,所以才提早回来的吗?」



「他有说过啊?这么一提,忒久没见朱鹭了耶!前年他说在高知找到工作,我们一起喝酒庆祝,后来就没再见面了。」



「咦?小晃回高知来了啊?咱还以为他在东京工作呢!他现在在哪儿上班?」



「土佐女中。」



「哇!他是教国中还是高中?」



「应该两边都得教呗!因为是一贯教育。」



「要应付女孩子,很累呗!」



「好像也不会。那小子说过,土女的女孩子们因为至少有女专可上,所以和他从前那时候比较起来,没啥竞争意识。毕竟是千金小姐们上的学校嘛!当然,也不是完全没紧张感啦!」



「土女指的是土佐女子中学,而女专指的是土佐女子二专,对吧?」铃为了融入当地的话题,刻意一一确认。「朱鹭先生和他从前那时候比较,那他国高中是读哪里的?也是安艺?」



「我们只有小学是读同一间,他国中是读学艺。当然,那间学校是国高中一贯教育,所以他高中还是读学艺,后来大学是上了庆应。他和我们不一样,脑筋很好。」



「咱记得他嫌从安艺通车太累,还住外面呢!」学艺中学位于朝仓,就在高知大学附近。「住在亲戚家——」



「不,咱也一直这么以为,后来一问之下,才知道那个亲戚家其实是他家……正确说来,是他新爸爸的家。」



「新爸爸?啥意思?」



「朱鹭的爸妈好像离婚了,在他小学的时候。」



「咦……」房子忘了对海晴进攻,只是一味感叹。「咱完全不知道。」



「咱也不知道。其实朱鹭也没刻意隐瞒,只是没机会说而已。总之事实上,朱鹭趁着升学的机会,跟着他妈妈搬到高知,和再婚对象一起住;所以那小子的家早就不在安艺了。」



「咱完全不知道耶!原来有这种事啊!怎么,那小晃现在的姓不就不一样了?不姓朱鹭,改姓别的。」



「当然啊!不过咱不知道他的新姓。」



「汝个竟然不知道?」



「因为每次见面都叫他朱鹭,他也没订正咱啊!」



「说得也对,咱也是从以前就只用小晃称呼他。啊,这么说来,他妹妹弥生就是——」



「对,新爸爸和前妻生的女儿。」



「青磁是几时和她见面的啊?」



「四年前。咱不是和朱鹭、龙胆、侬四个人一起去逛安艺高中的园游会吗?当晚朱鹭在咱家过夜,隔天早上他说得回家一趟,要赶回高知;咱就问他『侬这话忒奇怪,侬家不是在安艺吗』?他说其实他现在家住高知,我才知道他妈妈再婚了。」



「咱完全不知道耶!」房子感叹地说道,频频自斟自饮。「原来还有这一段往事啊!」



「对啊!前一天他来咱家时,咱也以为他是从安艺的家过来的,谁知道竟然是从高知搭巴士来的。」



「对不起,我有点糊涂了。」铃理直气壮地插嘴整理,彷佛这是自己的正式任务一般。「四年前安艺高中的园游会是哪一天办的?」



「呃,应该是十月或十一月,正确的日期我忘了。不过我确定是星期六,因为隔天是星期日。」



「朱鹭先生是为了参观安艺高中的园游会而特地回安艺来的吗?」



「不,不是。我刚才也说过,朱鹭虽然从东京回来,但当时还没放寒假,他在高知市附近的朋友没一个有空的;再说,当时朱鹭是研究生,他的朋友大多出社会了。所以他就打电话来问我这个儿时玩伴有空吗?接到电话时,就像刚才说的一样,我以为朱鹭是从安艺的家中打来的,所以回答:『哦!闲得很!快来、快来!正好小房也回来了,咱叫她过来!』」



「龙胆老师也是你特地从朝仓叫回来的?那时候他应该还是大四吧?」



「龙胆是碰巧回安艺来,他带了一堆换洗衣物回家洗。当时他按照往例,顺便晃到我家来,结果不只是休假时常在我家碰头的小房,连好几年没见的朱鹭都在,我们难得聚在一起,气氛炒得很热——」



「所以就决定去参观安艺高中的园游会?」



「学弟妹们先前送了我一堆拉面啊、咖啡之类摊位点券,叫我一定要去;正好四个人聚在一起的那天就是园游会的日子,我想起来以后,就问要不要去看学弟妹们搞怪,大家也都兴致勃勃——」



「原来如此,而在高一的场地高尔夫会场,龙胆老师和紫苑瑞枝戏剧性地邂逅。不过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是啊!龙胆打电话来要我帮忙查她的身分时,我正和朱鹭一起喝酒。其实当晚本来打算四个人一起喝个通宵的,但逛完园游会后,龙胆马上就回去了,接着小房也回家,结果只剩我们两个。」



「咱那时候也是大四,忙着找工作,没那么多时间。不过园游会倒是让咱好好放松了心情。」



「我们两个一起喝酒,最后朱鹭在我家过夜,隔天他就说要回高知;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的爸妈早就离婚,而妈妈再婚搬到高知去了。」



「原来如此。所以朱华小姐才对朱鹭先生的家庭状况一无所知。」



「谁教他都不说!」房子作势瞪了青磁一眼。「这小子真格的是秘密主义耶!」



「哪有那么夸张?咱又不是刻意隐瞒,只是没机会说而已。这种事情,特别拿出来讲也忒怪呗?」



「算了啦!那小晃的新妹妹呢?还没登场耶!」



「快了。隔天早上那小子说要回高知,咱就开车送他去,因为高知正好有咱想看的电影在上映。」



「汝个都甭工作啊?有钱人家的少爷忒好命,可以随便跷班。」



「咱不是说过隔天是星期日了吗?又不是偷懒没帮家里工作。」



「知道啦、知道啦!然后呢?去了高知以后怎么了?」



「咱送朱鹭回家,本来打算立刻走人的,但距离电影开播还有一段时间,所以朱鹭就邀咱去他家坐坐。然后——」



「最重要的弥生也在家?」



「嗯。」



「她是怎么样的女孩啊?」



「怎么样啊?」青磁似乎正回想着弥生的面容,眼神宛若窥探着桃花源一般。「她长得和偶像明星一样可爱,当时是学艺高中二年级,看起来就很聪明。」



「汝个的词汇太贫乏了,咱完全想像不出来。」



「不然侬要咱怎么形容?对了、对了,她喜欢语学,当时想考东京外语大学;不过后来听说她上了高知大学。」



「唔……从东京外语一口气掉到高知大学啊?这么说来,她也没外表看起来那么聪明嘛!」



「啥话!」房子的戏言让青磁充满憧憬的双眼恶狠狠地倒竖起来。「高知大学已经忒了不起了,不是谁都能读的,至少咱就上不了。」



「这有啥好得意的?」



「龙胆也是高知大学啊!侬觉得龙胆笨吗?啊?」



「知道了、知道了!别当真嘛!」见了青磁的反应,房子似乎自觉说得太过火了,姑且收起了笑脸;但她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又浮现不怀好意的挪揄笑容。「不过就全国来说,高知大学的水准的确不算高啊!至少汝个应该把它定位成没啥大不了的学校比较好。」



「为啥?你又在说啥莫名其妙的话啊?」



「因为啊,假如青磁以后和弥生结婚的话,」房子突然将话题扯得老远。「高中毕业的男人光是讨个大学毕业的老婆就已经够难堪了,要是老婆读的大学又是忒好的学校,就更抬不起头来啦!」



「高中毕业或大学毕业,和男女之间的事有啥关系?」



「是啊!」海晴的语气中没半分自嘲,纯粹为了成功加入话题而高兴得笑垮了脸。「像我只有国中毕业。」



「咦?是吗?」青磁慌忙重整因惊讶而大乱的阵脚。「看呗!侬总不会因为知道山吹先生是国中毕业,就觉得他没魅力了呗?拘泥学历的人,只是喜欢追求虚名而已。」



「咱话说在前头,拘泥的不是女方,是男方。」



「咦?」



「青磁,汝个那么喜欢弥生,却没实际采取行动追求她呗?」



「侬……」刚才的激愤宛如不曾存在般地烟消云散,青磁的表情变得小心翼翼,就像是个担心恶作剧被女老师发现的坏孩子一般。「侬怎么知道?」



「从汝个的语气就知道了,因为汝个完全把那个女孩理想化了嘛!她不是活生生的女人,是女神。或许汝个多少会幻想:要是能有这样的女孩当女友或老婆多好?但还是认定她对乡下服饰店的小开而言是天上的星星,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对呗?又加上『再说咱只有高中毕业』的多余自卑感,未战先败,完全是在唱独脚戏。」



「才…才没有!」



「汝个敢说没有?」



「唔……」现在青磁已变成了被揭穿恶作剧却想不出藉口的小鬼,手足无措得教人同情。「咱才……咱才……呃……混帐!好啦!侬说得对啦!拘泥学历的是咱,真是太惭愧了。」



「汝个今天还挺老实的嘛!好啦、好啦!别想那么多,明白了就好,明白了就好!」



听在旁人耳中,要是踏错一步,这段处于灰色地带的对话便会发展为交互谩骂与侮蔑;但青磁与房子毕竟交情深厚,已能捕捉彼此微妙的呼吸,他们之间感觉不到丝毫的芥蒂存在。



「这么说来,」铃兴味盎然地交互观察着两人。「青磁先生和弥生小姐连话都没说过啰?」



「不,我们有说过话。朱鹭家是在一座很大的大厦里,大概有二十楼……不,是十五楼吧?我去时,他爸妈不在家;呃,我记得他说他爸爸出差,妈妈和朋友去温泉旅行。总之他们不在,但弥生在;不过她和朋友有约,我们到家时,她正好要出门。」



「所以她向你打招呼?」



「嗯。弥生问说『咦?有客人啊』?朱鹭回答:『咱从前应该提过呗,这是咱的朋友青磁,常来咱租的房子过夜的那个——』」



「咦?青磁,汝个曾在小晃租来的房子过夜啊?」



「咱去东京时,几乎都是住他那里。说归说,也只有两、三次啦!」



「汝个那么常去东京玩?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好命啊!」



「小房还不是在东京享受大学生活!」



「慢着,汝个是不是有啥偏见啊?大学生又不是成天在玩!我们课一堆,连约会的时间都没有。」



「哼,是吗?那咱得改变一下咱的认知了。总之,弥生本来要出门,又特地回房替我们送茶水。」



「哇,现在难得有这么乖巧的女孩子了。」



「我就说呗?」青磁宛若自己被称赞般地笑开了脸。「她感觉上很清纯,那时大概是紧张呗,端咖啡来时不小心绊了脚,把咖啡往咱上衣洒。」



「瞧汝个说得那么高兴,」面对青磁那幸福全开的笑容,房子有点不敢领教。「没烫伤呗?」



「没那么夸张啦!不过客厅的地板浸水了……不,是浸咖啡了。朱鹭擦地板时,弥生就替咱脱掉上衣,说要拿去洗,以免留下痕迹。」



「不要紧吗?」



「还好啦,幸好天气不错。朱鹭叫咱把衣服拿去阳台上晾着,咱就晾了。外头忒冷,咱就穿了朱鹭借咱的夹克。」



「然后呢?」



「然后?就没啦!弥生又重新泡了杯咖啡给咱,连说了好几次对不起后才出门。」



「汝个该不会只见过她那次呗?」



「不……呃……」青磁的幸福表情瞬间消失,换上了忸怩面孔。「其实就只有那次没错。」



「这哪能叫刻骨铭心的恋情啊?」



「侬那是啥话,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啊!」



「哦!怎么一反常态,说话变得这么犀利啊?恋爱果然能把男人变成诗人。话说回来,汝个之后大可以找藉口打电话给她啊!」



「人家还只是高二耶!唉,或许就像小房说的一样,不是年龄问题,是咱自卑而已。不过,干出了那种事以后,实在没脸主动联络。」



「啥?『那种事』是啥事?」



「就是……弥生出门以后,咱和朱鹭一面喝咖啡、一面闲聊,聊着聊着咱困了起来,不知不觉就在沙发上睡着了。唉,毕竟前一晚熬夜,当时的确是睡眠不足;但醒来一看,竟然已经是傍晚了,真格地吓了一大跳。」



「啥?慢着,青磁,汝个是几点到小晃家的啊?」



「快中午的时候。」



「那汝个睡了四、五个小时?小晃没叫醒汝个吗?」



「他好像有叫过。咱醒来时他已经出门了,仔细一看,他留言在咱的手册上,写着:『不管咱怎么打侬、踹侬,侬都不起来。咱还有事,先出去了。』」



「这么说来,汝个就自己一个人留在别人家里啊?」



「对啊!忒逊的。他还写着:『回去时不要忘记侬的上衣,夹克放在沙发上就成了。』真周到的家伙,要是他没留言,咱当时慌慌张张的,铁定会把上衣忘在阳台上,直接回家。」



「所以汝个就换上衣服回家了?他家的钥匙怎么办?」



「他留了备份钥匙给咱,要咱替他把门锁好;留言里还要咱到停车场里去找他的车,把车窗拉下一点,再把钥匙丢进去就好。」



「结果电影就看不成了?」



「对啊!天色都晚了,咱就直接回安艺。真不知道咱去高知干嘛?」



「还用问?去小晃家睡午觉啊!」



「冒昧请教一下,」铃神色慎重地择言选词。「青磁先生,你醒来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变化?」



「变化?」



「比方说身上的东西不见了之类的。」



「我的东西吗?不,完全没有。弥生替我洗上衣前,就把口袋里的东西全拿出来放在桌上了;我醒来时,那些东西还是原封不动地摆着,钱包、手帕和其他东西都还在。」



「那钱包里的东西有没有少?」



「完全没有,信用卡和驾照也都还在——」



或许是想问铃为何有此一问吧,房子朝着铃张口,却又突然转动脖子,朝入口举起了手。



「哦,人到齐啦!」



其余三人循着房子的视线一看,龙胆隆义正走进店里来,和上个月巧遇铃及海晴时的状况一模一样。看来就如同上次所说的一般,龙胆的确常光顾这间「韩红花」。



「——大家聚在一起……」龙胆和上个月时如出一辙,先是略微犹豫该不该入座,随即又立刻拿定主意,坐到两名女性身旁;因为男性那边的空间已被海晴的巨大身体给占满了,没有插入的余地。「是在庆祝什么吗?」



「没有,只是一起喝酒而已!」房子的视线倏地往下降。「小隆,汝个的手怎么了?」



其余三人的视线也自然而然地被龙胆的手臂吸引过去。仔细一看,龙胆的左手背到手腕部分包着白色绷带。



「只不过是……」他一面点乌龙茶一面回答的举动,看来也有几分别开视线的味道。「被猫抓伤了而已。」



「小隆家有养猫啊?」



「不,是野猫。」



「咱们刚才谈到朱鹭,」青磁察觉龙胆希望能转移话题,反射性地替他找了台阶下。「侬还记得呗?小学时常和咱们在一块儿的——」



「朱鹭——哦!」龙胆的表情明显地开朗起来。「朱鹭晃至啊?那小子过得还好吗?已经好一阵子没见到他了。」



「小隆也一样,四年前一起去安艺高中逛园游会以后就没见过了吗?」



「应该是……不,等等。」龙胆似乎很高兴能埋首于这个话题,显得十分热络;但那笑容仍些微地透着平时的神经质之色。「应该是前年吧,我见过他一次,偶然在高知碰上的。我们好久没见了,想找到地方聊聊;本来要去咖啡店,但他家就在附近,所以到了他家去。」



「那座叫『高知殿堂』的大楼?」



「对对对,从客厅的阳台可以清楚地眺望山脉!怎么,青磁也知道那小子搬到高知的事啊?」



「咱们刚才才聊到这件事。」他将参观安艺高中园游会隔天送朱鹭晃至回高知的过程简单地复述了一遍。「就是这么回事。」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当时还不知道他妈妈再婚的事,他邀我上他家,我还以为要回安艺去呢!」



「前年?这代表小晃已经……」



「嗯,刚拿到庆应的硕士学位,回高知来了。我本来以为他在东京工作,听到他在土佐女中当老师时吓了一大跳。」龙胆因手上有伤,完全没喝酒;但他似乎认为继续这个话题比较安全,因此变得相当饶舌,这从平时的他绝难以想像。「我那时也是硕士班的最后一年,已经讲好要到隔年预定开校的安专当讲师了;不过我那时不想回安艺,也没什么理由,就是不想回来。」明明没人追问理由,龙胆却事先声明。「所以我就问他,土佐女子二专有没有职缺可以介绍给我?」



为何舍安专而取女专的理由,一样没人追问。和安艺相较之下,土佐女子二专所在的高须离高知大学所在的朝仓比较近,因此离紫苑瑞枝也比较近……



「他笑着回我『没办法啦!我在土佐女中还是新人,和第一女专也没什么关系。但安专也不错啊』。我就跟他说,新学校有一堆不安定要素;乡下地方人才不足,小孩子又越来越少,也不知道学校能不能顺利经营下去。结果他说『女专也一样人才不足,都是些从其他学校退下来的高龄老师,年轻讲师没几个』。最后我们的结论是……说来说去,都是因为高知太乡下——」



「对了、对了,小隆,汝个知道小晃的新姓氏是啥吗?」



「咦?啊,对喔,老是依照从前的习惯叫他朱鹭,不过那小子已经不姓朱鹭了。嗯,我知道啊!去他家时我问过,呃,我记得是叫……」



龙胆泛红的脸庞逐渐铁青起来,那圆圆张开的双唇就那么凝固了,双眸宛若凹陷的洞穴似地失去光辉。「难道……」他低喃了一声,接着便陷入沉默。



「怎么了?小隆?」



「不……」他甚至没有余力转向房子。「……我明明知道的,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算了,反正对咱们来说,叫朱鹭比较好懂嘛!」青磁一面讶异地看着龙胆的动摇之态,一面打圆场。「对了,侬今天不喝酒啊?」



「嗯……我吃东西就好。」



之后龙胆没再说过半句话,吃完东西后,便说明天一早还得上班,起身告辞。或许是不想被发现自己急着回家吧,他的动作格外地缓慢,显然仍未摆脱刚才的动摇。



刚进入店里的两个女人与离去的龙胆擦身而过,正是水缥季里子与牡丹增子;她们两人在离海晴等人有段距离的和式座位坐下。



「刚才走出去的那个男人——」季里子一面把玩着湿巾,一面歪着脑袋。「是不是在哪里看过啊?咱觉得好像见过他。」



「当然见过啊!」增子从菜单抬起脸来,不可置信地说:「不就是教英文的龙胆老师吗?」



「龙胆老师?安专有这个人啊?」



「有!你应该也修过他的课。」



「是吗?」季里子耸了耸肩,也将注意力移到菜单上。「算了,不重要——」



「——龙胆老师他……」另一方面,海晴等人转移阵地;他们四人离开「韩红花」并前往青磁家时,铃自言自语似地说道:「连在青磁先生和朱华小姐这些老朋友面前,也用标准国语说话耶!」



「真格的耶!」房子似乎从未发现此事,高声叫道。「他以前不会这样啊!为啥突然说起标准国语了?」



「原因会不会……」青磁依然是打圆场的语气。「是那件事啊?」



「啥事?汝个知道原因啊?」



「也没啥,是他刚上大学时的事;那时他好像交了一个女朋友,一样是高知大学的。」



「是在认识紫苑瑞枝以前的事吧?」



「他是大四时遇见紫苑瑞枝的,所以是更早以前的事了。女方一样是本地人,听说他们交往一阵子以后,他听见那女孩在背后说他不管何时何地都满口土佐腔,在外县市出身的朋友面前显得很逊,想干脆分手算了。」



「啊……」房子做出思索之态。「原来是这样啊……」



「怎么了?」



「没啥啦,只是想起自己在东京的头一、两年,也觉得用土佐腔讲话忒丢脸。「咦?连小房都这么想啊……果然一般人都会有这种感觉吗?」



「不过最后咱脸皮就厚起来了,说话露出乡音也不在乎。像咱们说『很难』的时候,不是容易发音成『很蓝』吗?」



「嗯,对啊!」



「咱就常为了这个被朋友取笑。她们会纠正我不是『很蓝』,是『很难』;还说『很蓝』听起来像在说天空很蓝之类的,很好笑。一开始咱忒讨厌被笑,还特地注意发音;但后来就无所谓了,有时还会故意说成『很蓝』呢!」



「这才正常啊!但是龙胆的女朋友啊,该怎么说咧?好像对方言有自卑感,没办法克服。不,问题不是女朋友,是龙胆自己。他明明不必在乎这些,理直气壮地做他自己就好;结果他好像和那个女友闹得不欢而散,大概是受了很大的伤害呗!被一样是本地出身的女孩子批评他言语粗俗……」



「土佐腔听起来有那么粗俗吗?」海晴歪着脑袋,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我听不出来耶!」



「常被说听起来像在吵架。其实我一开始听起来也有这种感觉。」



「咦?白鹿毛小姐也不是高知人啊?」



「对,不过我在高知大学待了四年,和山吹的资历不同。我和熟人讲话时,有时会不自觉地跟着说起土佐腔来;人家问我好不好,我就回答:『忒好,忒好!』」



咦?你是高知大学出身的啊?我刚才出言不逊,说高知大学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那不是真心话,只是为了鼓励青磁那个猪头才说的——正当房子如此辩解之时,一行人已到达了青磁家;而青磁的母亲更是迫不及待,依照惯例端着堆积如山的下酒菜到青磁的房间来。



「山吹先生,尽量吃喔!」其中令她尤为期待的似乎是海晴;她信任地拍拍海晴的肩膀后,又将脸转向铃。「哎呀,好漂亮的小姐。是山吹先生的女朋友?」



「不是啦!」把整桶酒倒入嘴里也不会醉的男人,这会儿脸颊染成了樱红色;这个误会似乎令他相当高兴。「要是这样就好了。假如像白鹿毛小姐这样的人是我的女朋友,我一定会向别人炫耀一整年!」



青磁对山吹海晴绝无敌意,甚至有好感,但一时之间却忍不住闪过轻视海晴的念头,认为他怎么也配不上白鹿毛铃。换作平时,见了这具有意外性的组合,他说不定反倒觉得合适呢!但此时的他因眷恋着自己与弥生未能开花结果的恋情,因此一时陷入了刻薄的情绪之中。



「刚才龙胆——」母亲离去后,青磁如此喃喃说道;一股如气球般飘飘然的不安定浮游感从腰间爬上背部。「是不是说了啥不对劲的话啊?」



「啥?」青磁妈妈的炸肉最好吃了!如此说完后便立即开始大快朵颐的房子,一面动着嘴巴一面问道:「哪里不对劲?」



「呃……」他也不懂自己想说什么,开始混乱起来。这股畅所欲言的冲动对青磁而言也是无法理解的。「他是说了不对劲的话啊!呃……他说他去朱鹭家时……走出阳台可以清楚地看见山脉之类的。」



「哪里不对劲了啊?从大厦的十五楼当然看得见山啊!朝北边就有了。」



「话是这么说……」



「别管这个了。欸,青磁,咱一直在想,汝个要不要再联络弥生一次?她已经是大学生,搞不好正想交男友呢!汝个就勇往直前——」



「她八成已经交到男友了呗?毕竟她长得忒可爱。」



「到时就壮烈成仁啰!」



「这么一提,其实咱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啥机会?」



「就是联络弥生的藉口啊!咱到朱鹭家隔年的二月或三月,有警察找上门来。」



「警察?汝个干了啥事啊?」



「哪是咱啊!是朱鹭啦!」



「小晃干了啥事?」



「不,后来才知他啥也没做。他住的大厦里有一个独居男子自杀了,但在查明是自杀以前,警方怀疑是他杀。」



「……该不会怀疑是小晃杀的呗?」



「好像是,因为刑警问咱他的不在场证明:他说去年某月某日星期六一直和侬在-起,还在侬家过夜,是真格的吗?」



「是问安艺高中园游会那天的事?」



「对啊!咱告诉刑警不只和咱,还有一个叫龙胆的家伙及叫朱华房子的女孩也有一起去。后来听说有别的刑警去找龙胆确认;他们要查证,当然会这么做。」



「等一下,那警察应该也会来找咱呗?」



「当然啊!他们没去找侬吗?」



「没有啊!为什么?」



「朱华小姐,当时你还是学生,会不会是正好回东京去了?」



「啊,对喔!」听了铃这句话,她忍不住拍着手心点了点头。「汝个刚说是二月或三月呗?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时候咱不在日本,和同学一起去欧洲毕业旅行了。」



「搞啥啊!一直说人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自己还不是千金小姐一个!」



「好啦、好啦!这种事不重要啦!然后呢?」



「刑警回去以后,我打电话问朱鹭是怎么回事;他说住在他家对面的男人暴毙,好像是服氰化钾死亡的。名字叫……呃,赤——赤练诚一之类的。」



「赤练?」将堆积成山的炸肉打散并迅速往口中放的海晴停下了手。「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听说是家叫做『赤练海产』的公司小开。他们还经营小型料理连锁店,或许你去过吧!」



「是吗?」虽然觉得不是这个缘故,但海晴又想不出其他可能性,便死了心,继续进食。



「赤练家的宅邸位于离高知殿堂不远的一等地,从宅邸可以清楚地看见大楼。」



「那个小开为啥自个儿住在高知殿堂?」



「问得好!因为那个姓赤练的男人对弥生纠缠不休。」



「啊……所以才独自搬到高知殿堂去?好像变态。」



「其实他和变态也差不多了。弥生当时是骑脚踏车到学艺高中上学,而她的上学路线正好会经过赤练家前,从诚一的房间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他就看上弥生了?」



「有一天他突然跑到大厦里来,向朱鸶的继父求亲:『我和令嫒一定能建立幸福的家庭,我愿意等到弥生小姐高中毕业。』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查到名字的。」



「她爸爸一定觉得晴天霹雳吧!」



「岂止她爸爸,连弥生本人都是晴天霹雳;一个连面都没见过、话都没讲过的人突然跑到家里来做结婚宣言。」



「那个人的脑袋是不是有点问题啊?」



「诚一的年纪在三十岁左右,大学毕业后似乎曾外出工作,但人际关系不良,还没做满一年就辞职了,之后在家里无所事事。听说他好像有点忧郁倾向,外表微胖又戴着眼镜,看来就是一副内向、有点危险的感觉。」



「搞啥啊,青磁,光听这特征,简直像在说汝个嘛!」



「少胡说了,咱正常得很!」



「被那种男人看上,弥生也忒倒楣。那她爸爸怎么处理这个急巴巴的求亲?」



「她爸爸当然郑重拒绝了。结果诚一发起火来,大吼大叫:『侬不答应,以后就管好侬的女儿,别让她来勾引咱!』然后就回去了。」



「勾引?弥生和那个男人连话都没说过呗?」



「只是骑着脚踏车经过他家门前而已。发生这种事,朱鹭家的人都很害怕;弥生上学时也特地绕远路,不再经过赤练家前。可是事情并未就此结束,诚一不知几时之间一个人搬到高知殿堂来,而且大概是特意安排的吧,还住到朱鹭家对面。」



「对面?」



「高知殿堂一层有四户,每一角都有一户人家。」



「那种人一夕之间成了邻居啊?活像惊悚片。」



「就是啊!光这样就已经有种被监视的感觉,忒不舒服了;而在走廊上碰头的时候,那人还常常说些只有朱鹭家的人才知道的事情。所以他们怀疑是不是被窃听,请专家来检查,还真格的从房里找出窃听器来。」



「是那个男人装的?」



「八成是。」



「但他是怎么装的?」



「这就不知道啦!总之,他们也找警察商量过,但又没证据证明是诚一做的。话说回来,要是放着不管,哪天弥生出事可就糟了;左思右想之下,朱鹭的妈妈就直接到赤练家去谈判了。出面来谈的女人自称是诚一的母亲,朱鹭的妈妈请她设法制止她儿子,她却说要住哪里是个人的自由,根本谈不出个结论来。后来朱鹭的妈妈也火了,放了狠话:『要是出事,咱看汝个要怎么负责!』」



「哇!」房子专注地倾听,甚至忘了喝手中的水酒。「然后呢?」



「她很果断地回答『不可能出事』。朱鹭的妈妈质问她怎么知道,她满不在乎地说:『因为咱每天都从家里监视咱儿子的房间。』」



「啥跟啥?监视是啥意思?」



「咱刚才不是说过,从赤练宅邸可以看见高知殿堂吗?她每天拿着望远镜从宅邸确认儿子的房间,看看有没有来路不明的女人出入。」



「我觉得……」铃以充满忧郁的声音喃喃说道。「我知道那个男人得忧郁症的原因了。」



「就是说啊!」青磁愤慨的语气中,似乎颇有感同身受之色。「母亲的专断独裁会摘除儿子自立的嫩芽!」



「汝个今天讲话怎么格外有学术气息啊?所以诚一后来就服毒死亡了?」



「他的母亲在星期一中午时发现他倒在和室中。他妈拿望远镜没看见儿子,担心地到他的住处一看才发现的。现场没有遗书,不过从他平时的行径看来,警方认为很可能是自杀;但他的母亲却不接受这种说法。」



「怎么说?」



「她说儿子不可能自杀,是被杀的,而且还指称朱鹭他们是凶手,说对面那家人最可疑,一定是他们老被儿子纠缠,不胜其扰,就索性杀了他。」



「这个欧巴桑真伤脑筋耶!做贼的喊抓贼嘛!」



「警方也不得不调查。家门是锁上的,但他母亲又说钥匙找锁匠打就有了……」



「门链呢?」



「门链没挂上。听说现场有发现诚一以外的指纹,但想当然耳,和朱鹭家的人比对之下并不吻合?」



「再说小晃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啊!星期六他一直和咱们在一起。」



「关于这点啊……其实隔了一阵子后,咱又打电话给朱鹭,问他事情的发展。咱说:『不过回头想想,反正侬有星期六的不在场证明,和侬无关嘛!』结果他却说后来有了变化。」



「怎么说?」



「起先警方推定诚一的死亡时间为星期六中午到半夜之间,但根据他母亲的证词,至少星期日傍晚时诚一还活着。」



「她怎么会知……啊,对喔!她从宅邸用望远镜监视着大厦嘛!」



「换句话说,重要的不是星期六,是星期日傍晚到星期一中午间的不在场证明,所以朱鹭又被重新调查一次。幸好他星期日和学艺的朋友一起从白天喝到通宵,还是有不在场证明。」



「他丢下睡着的青磁先生出门,就是为了赴这个约吧!」虽然铃若有所思,却没忘了调水酒递给房子及海晴。「朱鹭先生没问题,那弥生小姐呢?还有他们的父母——」



「你是问不在场证明吗?我刚才说过,弥生星期日和朋友有约,出门去了吧?她是和好几个朋友一起在同学家过夜,星期一早上又和大家一起从同学家上学。而他们的父母嘛,我刚才也说了,爸爸出差,妈妈去温泉旅行——」



「那关键的时段内,朱鹭家一个人也没有?」



「是啊!」



「谢天谢地。要是有人没不在场证明,一定会被无谓地怀疑。毕竟以状况上来讲,是太巧了一点。」



房子的戏言让青磁的心脏剧烈地跳了起来。太巧了……确实如此。对朱鹭家的人而言,赤练诚一就像是埋在脚边的未爆弹一样,想必每个家人都想过要是诚一消失该有多好吧!而诚一暴毙时,朱鹭家却没半个人待在高知殿堂里,而且个个都有完美的证明。



「难道……事有蹊跷?」



「咦?怎么?青磁,别因为咱说太巧了,就想那么多嘛!天下间多的是太过巧合的偶然啊!」



「话是这么说……」



「再说,要是因为被纠缠不清就杀人,世上早成了战场啦!与其干这种傻事,还不如搬家比较省事。」



「对……对啊!与其杀人,不如自己干脆搬走嘛!虽然诚一继续跟来的可能性不是零,但事情就此解决的可能性也不是零啊!」



或是——青磁思索着。或是他们有不能搬家的理由?这也不太可能,那一带相当方便,应该不会有房子卖不掉的困扰。这么说来,果然是……



青磁突然思及某事,一阵战栗。没人会因为被纠缠不清,就走向杀人的极端之路;但若是被抓住把柄威胁呢?诚一不可能以把柄来向朱鹭家的人勒索金钱,因为他家已经够富裕了;假如勒索,要的当然是弥生的身体……



但诚一有办法逮到这种决定性的把柄吗?有,因为诚一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朱鹭家安装了窃听器。虽然朱鹭家曾藉助专家之手将其拆除,但难保之后诚一不会再行装设;不,就过去的状况来判断,不管拆了多少次,他肯定会锲而不舍地重新安装。



假如诚一抓到了某个决定性的把柄并以此为条件威胁朱鹭家的话,他们狠下心来计划杀掉他也不足为奇。而且这计划是全家共谋,为了保护弥生……



一阵晕眩感突然袭向青磁,已趋微弱的那股奇妙浮游感再度爬升至腹部,一道鲜明的记忆影像浮现于脑海中。大楼林立的街道……这是哪里?似乎在哪儿见过——



怎么,不就是高知市中心的街景吗?为何这个景色会浮现于心头?这似乎是从高楼眺望而下的景色,自己是何时何地将这风景烙印于眼底的?



答案立刻分晓,是在朱鹭家。咖啡洒到上衣上,他为了晾干洗过的上衣,走出阳台;那时拓展在眼前的,便是这道景色。高知市景一览无遗,远方的海洋也……



海……青磁一阵愕然。对了,当时自己的确看见了海。回家前,他又走到阳台回收上衣,当时看见的确实是同样的风景。不过……这么一来,刚才龙胆说了什么?他说从客厅的阳台可眺望美丽的山景……换句话说,阳台是朝着北方的。



不可能。青磁手足无措;自己当时从阳台看见的风景是朝南的,铁定没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阳台有两座?不,就算有两座以上,客厅的阳台应该只有一座。龙胆说的阳台应该和自己晾上衣的阳台是同一个,但风景一个向北、一个向南,完全相反。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龙胆进入的和自己被带往的是不一样的屋子……只有这个可能。哪个才是真正的朱鹭家?龙胆进入的,应该才是真正的朱鹭家吧!朱鹭和龙胆是偶然相遇,那天前后也没发生任何特别案件,朱鹭没道理带龙胆到别人家去,但他却有领青磁进假房子的理由。



无可置疑地,青磁被带往的并非朱鹭家,而是赤练诚一的住处。



当然,妹妹弥生也是共犯。他们为何特意带青磁到诚一的住处去?应该有理由。这么看来,他们兄妹的计划早在朱鹭周六前来安艺时便已经展开了。朱鹭没自行开车,而是搭巴士前来安艺;这不是为了喝酒而做的准备,而是为了在星期日将青磁带往高知所布的局。



这么说来……推论顺利得教青磁自己都感到困惑。这么说来,弥生将咖啡洒在青磁的上衣,也是计划中的行动?她究竟为何要这么做?不做他想,就是为了让他穿上那件夹克。那件夹克不是朱鹭的,是诚一的。换句话说,青磁成了诚一的替身。



青磁不是因为睡眠不足而睡着,是咖啡中被下了药。朱鹭调节药量,让青磁睡到傍晚,又在他的手册留言;如此一来,留言便会自动回收,不必担心在诚一的住处中留下多余的证据。



青磁醒来后照着留言的指示前往阳台收取上衣,而从赤练宅邸拿着望远镜偷看的诚一母亲误将他的身影当成儿子;这么一来,便造就了「诚一在星期日傍晚时还活着」的错觉。朱鹭特意前往安艺带青磁回来,是因为青磁外观上与诚一相似之故。



这么说来……思及决定性的事实,青磁的背脊冻僵了。这么说来,诚一实际上是几时被杀的?既然不是星期日傍晚以后,恐怕便是星期六中午,肯定是朱鹭来安艺前不久。警方起先的见解是正确的。



换句话说,朱鹭领着青磁进屋时,诚一的尸体已经在和室里了。弥生泡咖啡时,诚一的尸体一直躺在一门之隔的邻房中……



一切全说得通了,青磁觉得一阵茫然。无论是握有诚一住处的备份钥匙之事,或是将青磁手册不离身的习惯列入计算之事,在在显示朱鹭兄妹为计划性犯罪,无庸置疑。天啊!在诚一住处查出的外人指纹不是别人,正是属于青磁的;朱鹭及弥生自然会将自己碰过的地方小心擦拭干净。



用来犯案的氰化钾及让青磁睡着的安眠药是从哪儿得手的,青磁不清楚;但朱鹭……还有弥生……自己的多年好友和热烈爱恋的少女竟会合力杀人……徐缓的呕吐感宛若盘缠的巨蛇一般,在青磁的胸口来回爬行。



青磁认为朱鹭的双亲应该与犯行无关。他们两人特地选在父亲出差、母亲旅行的安全时期,利用青磁实行计划,以免父母遭受怀疑。大概是因为青磁正好与诚一相像,才让朱鹭想出这个计划吧!假如无法利用青磁,他们必然会使用其他手段制造不在场证明。



这对兄妹竟被赤练诚一逼到这般地步。赤练诚一究竟掌握了他们两个什么秘密……某种想像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尖锐的疼痛感取代徐缓的呕吐感,挖掘着胸口。



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莫非朱鹭与弥生陷入了更进一步的关系?或许他们瞒着父母偷偷相爱。这是毫无根据的想像,但若被诚一知晓的是这种秘密,也难怪他们会走向杀人的极端。



「怎么啦?」房子担心地看着陷入沉默的青磁。「汝个脸色很差,害酒啊?」



青磁正要开口,响起的电话却打断了他;他原本伸手要接,又缩了回来。「——主屋那边会接吧!」



就像是证明了他的话一般,铃声停止了;然而,青磁母亲的声音却立刻从扬声器传来。



「找汝个的!」



「——喂?」青磁一拿起话筒,便有道沉闷的声音传进耳中。「是我。」



「怎么,是龙胆啊?」青磁大大地吐了口气,总算回复到平时的样子。「怎么啦?没事干的话现在过来一起喝酒呗!」



「我有事想问你。」龙胆彷佛没听见青磁说话似地,继续小声地说道;他的声音就像录音般单调平板。



「啥事?」



「朱鹭的事。」



「他怎么了?」



「他现在人在哪里?」



「在哪里……?这种时间应该在他家里呗!」



「『他家』是指……?」



「高知啊!高知殿堂。」



「他人在那里?」



「没听说他搬家,应该是在那里呗!有事的话可以直接打电话给他啊!」



龙胆似乎迟疑了片刻,接着依旧以避人耳目的声音说道:「你知道电话号码吗?」



青磁告知朱鹭家的电话号码后,龙胆连谢字也没说就挂了电话。「那小子怎么搞的啊?这么冷淡。」



「小隆啊?他怎么了?」



「不知道,就问了些朱鹭的事——」青磁还没说完,电话便再度响起;他没留给主屋接,反射性地拿起话筒。「喂?」



「青磁吗?」



「对,侬是?」



「是我。」



「朱鹭?」一想到自己依然只能以旧姓称呼这个老友,青磁突然产生了某种想高声大叫的焦躁感。「怎么了?」



「我有事想问你。」



「啥事?怎么今天问题特别多啊?」



「什么意思?」



「龙胆刚刚才打过电话来问你的事。」



宛若布幕毫无预警地降下一般,沉默由话筒的另一端轰隆响起;朱鹭屏住呼吸的气息清楚地传递过来。「龙胆……问了我什么事?」



「咱也搞不懂他想问啥。他问侬人在哪里,咱说应该在家里;又来他又问电话号码,咱就告诉他了。」



「就只有这样?」



「就只有这样。」



「我知道了。」他本欲挂断却又重新拿起话筒的气息如狂风般地传递过来。「欸,假如龙胆又向你问起我,别告诉他我打过电话给你喔!」



「神秘兮兮地在干嘛啊?」青磁突然涌起了一股自己也不明白的激烈情感;直到前一刻还自以为了若指掌的两个多年老友,如今却成了比异国的流浪汉还要更为遥远的存在。「话说在前头,咱可不想再被利用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头了!」



「你说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侬那些安眠药是打哪儿拿来的?」



有股被刮了一耳光似的冲击袭来,隔了片刻,青磁才明白自己被挂了电话。一瞬间,他有种摔回话筒的冲动,却又顾忌房子等人的眼光,因此格外轻声地放回话筒。「……每个人都这样,不知道在发啥神经。」



「啥安眠药啊?」



「没啥。」



「青磁自己还不是神秘兮兮的。」



「没啥啦……」这句无心之言让青磁的脑袋冷静下来。「忒难说明,或该说讲起来忒花时间。」



「有啥关系?反正今天要喝通宵啊!」



趁着青磁及房子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彼此身上时,铃在海晴的耳边轻声说道:「——我有点急事。」



「厕所吗?」



「我是要回去。应该说是要马上到高知去。」



「现在要去高知?为什么?」



「事关人命。」



「是吗?」虽然海晴依旧搞不清楚状况,但听说事关人命,表情便紧绷起来了。「我知道了。你不必担心没吃完的小菜,快去吧!」



「山吹,你也得一起来!」



「我?为什么?」



「来当保镖啊!我一个人肯定没办法应付。」虽然铃如此催促,海晴却仍无起身的迹象,因此她在海晴耳边轻声却尖锐地斥责道:「龙胆老师正要犯罪,同为安专的职员,不能坐视不理吧?」



「犯罪?」一被抓住职业道德进攻就没辄的海晴跳了起来。「龙、龙胆老师要犯……犯、犯、犯、犯罪?呃,到底是怎么回……」



「稍后再说明,快走吧!」



对不起,我们想起有急事要办——单方面地告知青磁及房子后,铃便不由分说地带着海晴离开青磁家。



「山吹,帮忙叫计程车。」一出大马路,铃留下这句话,便冲进电话亭。迟迟未有计程车经过,海晴正手足无措时,铃已经打完三通电话,又冲出了电话亭。「——还没叫到?」



海晴刚回了句对不起,空车便出现了。两个人冲上前去拦住,并坐进计程车里。铃半是叫喊地对司机吩咐:「司机先生,开越快越好!」



「呃……」计程车经过挂有《欢迎来到虎城》布条的安艺车站后,海晴总算开口了。「你说龙胆老师要犯罪,是怎么回事啊?」



「他打给青磁先生的电话,你也听到了吧?」



「嗯,听是听到了,所以呢?」



「要仔细说明很难……我想龙胆老师应该正在前往高知的路上。」



「这么晚了才去?这又是为什么?」



「为了去高知殿堂。他不是向青磁先生询问朱鹭先生家的电话号码吗?他一定是打算打电话到朱鹭家,电话打通了就立刻挂断,持续重复到朱鹭先生本人接起来为止;这么一来,就能确认朱鹭先生在不在家。」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为了在不被朱鹭先生发觉的情况下去找他。」



「他有什么不能被发现的理由吗?」



「当然啊!」铃怕被司机听见,将音量放得异常的低。「因为龙胆老师打算去杀朱鹭先生。」



「杀……」海晴像只亢奋的鸡似地手忙脚乱。「杀、杀杀杀杀……杀……」



「嘘!好了,别一一重复我说的话!」



「可……可可可、可是……」他带着泫然欲泣的表情,视线追着往车体后方飞逝而去的夜景,似乎想回去,又似乎是在缅怀留在青磁家中的酒菜。「有没有报、报报报报报警?」



「不必担心,我刚才打过电话了。」



「啊,嗯嗯嗯,那……那就好。」他巨大的身体疲软无力地沉入座椅。冷静下来后,另一个疑问突然浮现了。「龙胆老师不想让朱鹭先生发现,但刚才青磁先生已经说出来了啊!青磁先生告诉朱鹭先生,龙胆老师问起他的所在地和电话号码。」



「是啊!所以朱鹭先生应该很清楚龙胆老师正要来找自己。」



「这么说来,他也知道龙胆老师的目的啰?」



「应该知道吧!」



「那不就可以放心了?就算开车到高知也得花上近一个小时,朱鹭先生可以趁龙胆老师还没抵达之前逃到别处去;我们也不需要赶到高知去啊!」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朱鹭先生八成不会逃,而是在原处等龙胆老师。」



——另一方面,青磁家。仰仗的对象海晴突然离去,青磁及房子面对眼前的料理,显得束手无策。



「这些该怎么办啊?山吹先生不在,怎么可能解决得完?」



「算了,反正说来话长,就慢慢来呗!」



「说得也是。」房子重新调了杯水酒,递给青磁;她拿起自己的杯子,喃喃地自言自语。「这还是头一次呢!」



「啥?」



「咦?咱们两个单独在一起喝酒啊!」



「哪是啊!咱们喝过好几次了呗!」



「那是在外头,咱是指在这个房间里。」



「是吗?」



「每次来这里喝酒,都有别人在啊!比如小隆、山吹先生,或是其他人。咦?青磁,甭想了,真格的啦!从前咱们两个从来没单独喝通宵过!」



「是吗……」青磁的视线对上歪着脑袋的房子,慌慌忙忙地别开眼睛。「我总觉得喝过好几次了……」







*







「看来」黑鹤难得在门还没关妥时便开始说话。「事态有了急速的进展。」



「什么?」虽然黑鹤的表情及语气仍和往常一样平静,但藉由长年的交情,源卫门能感觉到他那非比寻常的紧迫感。「发生了什么事?」



「有个男人似乎决定替那个自杀的女学生报仇。」



「报仇?那就是要杀人啰?杀掉剩下的强暴犯?」



「是的。」



「小铃呢?」



「小姐为了阻止他,现在正从安艺赶往高知。」



「什么!」大惊失措的源卫门狠狠地呛了口口水,他那宛若求助似地在半空中挥动的手微微颤抖着。若是有人见了叱咤风云的白鹿毛集团总裁竟显露这等丑态,只怕会怀疑自己的眼睛吧!「混、混帐!为什么?为什么小铃会干这么危险的事?阻止她,现在立刻阻止她!」



「总裁,请冷静下来。」



「联络人呢?联络人在干什么?小铃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他就在一旁咬着指头看吗?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不阻止她?混帐!大混帐!可恶!够了,我不再指望任何人了!我自己去!立刻就去!」



「冒昧请教,您是要上哪儿去?」



「当然是去找小铃啊!」



「总裁,那是在高知啊!就算搭飞机也得花上一小时。等您到达时,事情都已经结束了。」



「包台喷射直升机!」



「没有这个必要。」



「为什么?你办不到啊?」



「就能否办到的意义上而言,答案是YES;但目前的问题不在这里。总裁,铃小姐不会遭到任何危害的。」



「你能断定?」



「属下能断定。」



「为什么……」源卫门总算找回了平静。「你能断定?」



「因为铃小姐不是单独前往的,山吹也和她一同去了高知。」



「那个男人?那又怎么样?动刀动枪的时候,那小子的特殊能力哪帮得上忙?」



「您忘了吗?总裁,那个男人原本是警卫啊!」



「不,我没忘。只是光他一个,未免有点靠不住吧!越说越觉得不保险,他真的能保护小铃吗?」



「虽然他有点愣头愣脑,」黑鹤的嘴角微微地上翘。正因为他平时面无表情,这种变化更令他的微笑惊人地显眼。「但依他的性格,绝不会坐视他人遭受危害。」







Fragment7



小苹爬下楼梯,或许是紧张吧,她的表情有点僵硬;眼镜姊提醒她「多点笑容嘛」!于是,这会儿她张开嘴巴,豪迈地哈哈大笑。



——笑得太过头了啦!



甜甜圈如此提醒,眼镜姊却说「不,这样正好」。要求她摆出更大的动作。



——凡事越夸张越好,放手去演,最好让人家觉得演过了头!



眼镜姊一边看着绿色的薄册子,一面指导演技。令人惊讶的是,她们竟连剧本都准备好了。



——既然凡事都要夸张,光走路会不会太没噱头啦?



甜甜圈似乎耗上了,说什么也得让自己的意见被采用。



——女孩蹲在喷水池前和鸽子玩耍的构图,不也不错?既然是正义的伙伴……



——哦!这个好!



不知是给甜甜圈面子,或是真心如此判断;眼镜姊指示小苹和鸽子玩耍。



小苹依言屈身与鸽子嬉戏,但却完全无法如愿。她一伸出手来,鸽子便不理不睬地避开,专注地啄着饲料,教人怀疑它们是否曾注意到小苹的存在。话虽如此,它们并非完全逃离小苹,而是依旧在她身边晃来晃去,更教人头疼。



——不行啦!它们不跟我玩!



——它们根本不理你嘛!身为正义的伙伴,这样实在有点逊。



辫子妹妹的眼睛离开了相机取景器,歪了歪脑袋。



——还是光走路就好了吧?



——对了,可以喂饲料啊!



一想到自己的提案将被否决,甜甜圈拼命挽回。



——你看,走过来的时候,不是会停一下吗?这时候洒饲料,它们总会靠过来吧!



——这个点子是不错,但要去哪里找饲料啊?



——咦?当然是去买啊!



——去哪儿买?



——去店里买啊!去店里!



——去哪家店?这附近有商店在卖鸽子的饲料吗?



——我记得那间百货公司里有宠物店。



——今天公休。



面对眼睛姊的逼问,甜甜圈的眼神多了分怨气,仿佛正诉说着:「为什么只针对我一个?」此时,意想不到的援军出现了。



——饲料我有。



不只四个高中女生,连旁观的少女都往声音的方向回头;原来是那个貌似逃学高中生的高大男孩。他依旧带着无邪的笑容,以蜘蛛似的长臂扬了扬袋子。



——请拿去用。



意料之外的外人介入,让吱吱喳喳的女孩们犹如断了电般地安静下来;她们靠在一起打量男孩,宛如在慎重地估价一般。



男孩不知曾否注意到女孩们的视线,只见他从长椅起身,快步地走向小苹,将装有饲料的袋子递给她。他似乎完全没想过提议被拒的可能性。



——不好意思,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最先回复平常心的小苹本人,大概是觉得拿了人家整袋饲料却一声不吭,有失礼仪吧!她的语调虽然显得怯生生的,声音却挺大。受她影响,剩下的三个人虽仍带着犹豫,却也一一地轻声道谢。



男孩回到长椅上,挥手示意她们别客气。他的举动显得极为悠哉,总算令高中女生们放松了肩膀上的力气。



——好!那从头来过吧!



——咦?又要从楼梯上走下来啊?



磨拳擦掌地等着洒饲料的小苹显得有些泄气,辫子妹妹则支持小苹。



——那个镜头不用重拍了吧?事后再剪接刚才拍下的部分就好啦!



——但是刚才拍的手上没拿饲料袋啊!要是剪接起来,东西凭空出现,很奇怪耶!



眼镜姊反驳,辫子妹妹却用力点头。



——这才好啊!无中生饲料,才像少女超人嘛!



——咦?啊,原来如此。好,这个好!就这么拍吧!好!那就先摆个从空中变出饲料的动作,再开始喂饲料!



——了解、了解!



就像高举圣火的跑者一般,小苹先将饲料袋举向天空,才开始洒饲料;现实的鸽子们这会儿一蹦一跳地靠了过来。



好、好!继续、继续!受到众人的鼓舞,小苹转眼间便洒光了饲料。



——啊,哎呀!糟了,全用光了,怎么办?对不起!



——不会,没关系啦!



小苹鞠躬道歉,男孩却比她更为惶恐。



——对了,我有个好主意!请这个人一起演吧!



甜甜圈得意洋洋地说道,显然自以为是个好点子,但其余三人却哑口无言。



——等…等一下,哪有人突然做这种失礼的要求啊?



甜甜圈将试图阻止的眼镜姊及辫子妹妹抛诸脑后,快步走到男人眼前。我们是电影同好会的——她自我介绍时,还冠上了学校名称,彷佛那是个名牌品名似的;若是有名片,只怕她早拿出来了。



听了学校名称后,男孩的态度变得格外地卑微;他的双眸明显地——不,甚至可说是过分露骨地出现崇拜之色。那是间有名的贵族学校,一听见校名便把该校学生视为偶像的男人大有人在,并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但女孩们一开始就穿着制服啊!难道在对方报上名号之前,他都没发现吗?少女歪了歪脑袋。或许这男孩有点迟钝吧!



——咦?那我也可以演电影吗?哇,好感动喔!



——一不,呃,没电影那么夸张啦!



面对男孩的欢天喜地之态,高中女生们疑惑地面面相觑;她们对那男孩八成产生了与少女相同的印象。虽然少女对此并无任何感想,但女孩们的反应却是好恶不一。



眼镜姊露出些许狐疑之色,甜甜圈似乎正后悔自己的提议;小苹则决定全权交由其他女孩决定,保持中立。唯独辫子妹妹那长满雀斑的双颊微微泛红,这男孩似乎是她喜欢的类型。



——那我们要请他演什么角色?快说嘛!



辫子妹妹兴高采烈地催促众人,却没人反应。在眼镜姊及小苹瞪视之下,甜甜圈只得负起提议的责任。



——唔……比方说,既然是男生,呃,那还是演坏人比较好吧?



——咦?



辫子妹妹不满地嘟起嘴来,她的全身以憋尿似的动作表达反对。



——不能演坏人啦!绝对不适合的。



——啊!没关系,我可以演坏人啊!



男孩打圆场。无论是哪种角色,只要能和崇拜的高中女生们一起演戏,他便欣喜万分了。



——这个小姐是正义的伙伴吧?所以我只要被她摔出去就好啰?



——嗯,是没错啦,但你做得到吗?



在这种地方?眼镜姊带着这般言下之意,瞥了红砖地一眼。



——是啊,不能在这里,因为有鸽子。



他赞同眼镜姊的意见,随即却又说了句出人意表的话。



——去刚才那个台阶吧!



——到那里去?有点危险吧?



男孩将尖声反对的辫子妹妹抛在脑后,催促小苹爬上台阶。



——来练习一下吧!



男孩征询同意后,便开始对小苹下指示。我会从旁边袭击你,到时你抓住我的手臂往这边扭……对对对,接着就……呃,试图把我摔出去,然后我反击,你就往这边闪,朝我的下巴踢上来——这样如何?



——踢上来?



——穿裙子不方便吗?



——不,没关系,但我可以真踢吗?



——唔……可以的话,还是请你做个样子就好了。那开始吧!



结束了与其说是练习、倒不如说是动作指导的讨论后,男孩打了个信号。辫子妹妹虽然担心,但终究抵挡不住好奇心,也重新拿起摄影机。



男孩先藏身于一旁的树丛后,待小苹走近时便袭击她;小苹依照刚才的讨论,抓住男孩的手臂,试图将他摔出去,而闪躲后的男人正好背对台阶站着。



小苹的裙摆翻飞,一脚往男孩的下巴踢去。当然,她这是假踢;但男孩的身体却像真的被踢中一般,仰天倾倒。



咦?女孩们惊讶得抽了口气,男孩的身体轻飘飘地漂浮于半空中,以那巨大身躯毫不相衬的轻盈动作转一圈,完全感觉不出体重;他巧妙地抵销冲击,以脚落地,接着又垂下臀部,滚向地面,最后砰地大字形朝天仰卧。



原来如此,看起来真的像是被一个力大无穷的女孩踢翻一般,动作媲美专业的替身演员。



——天啊!好厉害!好厉害!



甜甜圈忍不住拍起手来。



——拍下来了吗?拍下来了吧?好,很好,太好了!这个场面一定要用慢动作播放!



听了眼镜姊之言,辫子妹妹歪了歪脑袋。



——这台机器有那种功能吗?



——无所谓啦!什么都无所谓!我们真是捡到宝了,竟然能拍出这么棒的动作场面!吓了我一跳!



高中女生们异口同声地一齐道谢。男孩一面拍落衣服上的灰尘,一面说着不客气;他似乎非常高兴能帮上女孩的忙,一张脸都笑垮了。



——拍这么高难度的啊?



说着,一个中年女性出现了;她的身体圆滚滚的,彷佛戳一下就会滚动的皮球一般,因此少女给她起了个绰号叫「皮球女士」。皮球女士似乎早已来到步道上,站在高中女生背后看着刚才的特技场景。



——啊,老师!



四人虽然嬉嬉闹闹,却也不自觉地端正了姿势。看来皮球女士是她们的学校老师,同时也是电影同好会的顾问,是来关心学生的外景进度的。



——没想到你们拍得这么有模有样。



——咦?老师,那是什么?



小苹眼尖地指着皮球女士手中的物品。听了这句话,少女才发现皮球女士手里拿着东西。



——哦,这个啊?给你们的点心。



四个人高兴得跳起来大叫,因为她们早知道皮球女士的手提袋里装的是什么了。



当然,无须打开来看,少女也知道里头是什么。印在手提袋上的,是个搭衬着缎带形状的祖母绿色标志——正是那家蛋糕店的店名。







SCENE7



雨水开始敲打计程车窗,雨势宛如在耳中连声打鼓般地激烈,攀附于玻璃窗上的雨滴彷佛具有生命似地往视野后方游去。



「看来要下暴风雨啦!雨还是多少得下一点,尤其今年的梅雨季几乎没下到雨。」自安艺出发以来,司机手上握着方向盘,嘴巴上从没停过。「最近又没什么大台风,农民应该很伤脑筋吧!」



为何偏偏今晚变得如此饶舌?连司机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平常他沉默寡言,不擅长和客人聊天;但今天客人并未找他说话,他却自顾自地高谈阔论起来。



或许是因为其中一个客人是前所未见的美女,才得意忘形起来吧……他只想得出这个理由。若是如此,还真枉费自己活了一大把年纪;对方不过是个和自己女儿同辈的小姑娘啊!



跟着女孩一起在安艺上车的,是个让人担心他挤不挤得进后座的高大男人。一开始司机以为他是女孩的丈夫或男友,但那战战兢兢又几近卑微的态度,倒像是在上司跟前的部下一般。从后照镜看着男人那与其说是温和、不如说是像条脱线抹布般散漫的脸孔,司机的舌头便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当然,他怎么也联想不到两者之间的关系。



「客人,这种时间去高知做什么啊?」



「因为……」看准了这是捏造名目以光明正大地要求司机开快车的好机会,铃立即探出身子。「我们收到亲戚急病的通知。」



「咦?那还真糟啊!」



「所以希望你尽量开快一点。」



「知道了,我会尽量快。不过毕竟是这种天气,不能冒冒失失地横冲直撞。」



「是啊!」



「话说回来,安艺到高知看来虽近,其实却很远啊!」嘴上说不能冒冒失失地横冲直撞,但计程车的速度却确实地上升了;攀附于车窗外的大群雨滴犹如横流的瀑布一般往后飞逝。「电车只开到后免站,公车班次也很少,没自用车很不方便。客人不开车的啊?」



「有驾照,但是没车。」司机是对着两个人问,但回答的几乎都是女方;男方只是缩着身子,一语不发。「今天又喝了酒。」



「哦,原来如此,有急事时就不方便了。不过就算有车,单程也得花上一小时,还是很远;要是搭公车得花一个半小时,路上车多的话就近两个小时。虽然听说在大都市,这是理所当然的通勤时间,不过换作是我,才不想每天早上都花两小时从安艺到高知去。哎呀,其实我的女儿从前也从安艺通车到高知;她国中和高中时都是搭公车上学的。」



「令媛几岁啊?」



「明年就满二十了。体格和她妈一样,但精神还是个小孩,完全不懂得父母心。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但我当年其实是反对她去高知读书的。大学也就罢了,国高中在本地读就好了啊!可是我太太不听,说什么为了将来着想,一定要让她去读高知的私立学校;我拗不过,才答应的。但那么做真的好吗?我实在没自信……」



「做爸爸的,当然要拿出自信,相信那是正确的选择啊!」



「这道理我懂,但就是心上不安,不知道对她来说到底算好还是不好。唉,说来惭愧,我女儿有点怕生、内向,高中时还被人欺负呢!」



「欺负?被同学吗?」



「不知道是不是,那是我女儿高二时……就是前年的事了。其实当时我和我老婆完全没发现。那时候学校寄信来,说最近在高知闹区常有学生被外校生集体勒索,要家长多多留意孩子的动向;但我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遇上这种事。」



「她被勒索了?」



「大概是觉得她好欺负,就盯上她了吧!动不动就找她拿钱,而且还不是小数目,足足有我两个月的薪水多,很惊人吧?我知道时真是晴天霹雳。」



「这么多钱,令嫒是从哪里弄来的?」



「起先是偷偷领压岁钱出来付,不过一下子就花个精光;后来从我老婆的皮包里一点一点地拿钱,但这样又拿得到几文钱?她向那些人说她没钱可给,那些人却不放过她,要她去抢也得抢来,对她又打又踢的。」



「勒索的人拿那么多钱做什么?」



「主要是用来唱卡拉OK,还有去游乐场玩。被害人不只我女儿,那帮人似乎到处勒索个性懦弱的学生,再把得来的钱拿去挥霍。和安艺比起来,高知繁华多了,不缺玩的地方。你知道吗?那帮人在卡拉OK唱歌时,竟然还叫特级寿司来吃呢!」听司机的语气,彷佛那帮人享用特级寿司比勒索女儿来得更不可原谅。「靠父母养的人还敢这么嚣张!真是的。」



「知道勒索的是谁吗?」



「其中几个知道了,好像是市内不同高中的女学生和一些无业女孩组成的集团。不过她们并不是朋友,只是彼此在闹区照过面而已;成员也常更替,所以虽然是同党,却不知道彼此的本名。也因此,来历曝光被捕的只有四、五个人,大概只有那个集团的半数而已。」



「咦?是女孩子啊?」海晴似乎犹豫着该感叹还是畏惧,最后他决定畏惧,宛若感到恶寒似地耸了耸肩。「真可怕耶!」



「卡拉OK和电玩都是些不会留下痕迹的东西,这么说来,被勒索的钱最后没讨回来啰?」



「关于这点呢,其实有段不可思议的故事,,这也是我们发现女儿被勒索的契机。刚才我说过,我的女儿是从安艺搭公车到高知上学的;前年春天时,她也是每天照常通学。事发当天,我老婆有事去高知,办完事后想喝杯饮料再走,就走进了咖啡店。她坐在内侧的位子上喝咖啡,有个新客人上门,坐到邻座去;那人穿便服,所以我老婆起先没认出来,但仔细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女儿。那个时间确实已经放学了,但女儿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再说,校规应该禁止学生出入餐饮店的啊!我老婆正想告诫女儿,却有个年轻男人来了,在女儿面前坐下。」



「是谁?」



「是个没见过的男人,不过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事先约好的,感觉上很亲密。座位和座位之间放了观叶植物,所以女儿完全没发现我老婆;虽然我老婆无意偷听,却自然而然地听见了他们两人的对话。」



「既然是约好的,代表令嫒和那个男人在交往啰?」



「起先我老婆也这么想,以为她瞒着父母交了男朋友,嘴巴上说社团活动忙,每天晚归,其实是藉口;但是听了他们两个的对话后,就明白并不是那些风花雪月的事,而且越听内容越沉重,让我老婆震惊得很。」



「怎么个沉重法?」



「一开始那男人给了我女儿一个信封,我老婆偷偷一看,里头是一叠一万圆纸钞;虽然她没精确算过,不过至少有十张。」



「咦?一万圆钞票……那个男人为什么要给令嫒钱?」



「我老婆很惊讶,更加注意听了。那男人给钱时,对我女儿说『这是这次的份』。女儿则是一脸惶恐,半哭着回答:『对不起,总是麻烦你。』」



「半哭着?」



「我老婆更加混乱了。那男人温柔地要我女儿别气馁,拼命地鼓励她;而我女儿只是一再重复对不起、对不起,说她以后一定会还。男人听了又说『钱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总之要好好坚强起来,加油!』说完就站了起来。那个男人什么东西都没点,却拿着我女儿的帐单到柜台付完帐才走;后来我女儿也立刻离开了咖啡店。」



「还真是充满神秘色彩啊!」



「是啊!我老婆六神无主地回到安艺。当天我女儿比平时还要晚归,我老婆立刻质问她白天咖啡店里的是怎么一回事;女儿似乎有难言之隐,迟迟不肯坦白,还哭了出来;不过,后来总算开始断断续续地说明。据我女儿所言,她前一年年底在街上被不良少女集团盯上,逼她拿钱出来;她一开始虽然抵抗,但对方人多势众,对她又打又踹;她吐了一次钱后,就完全被当成了摇钱树。」



「你们没发现令嫒被打吗?应该会有淤青或伤痕吧?」



「那些人懂得不留外伤的打人方法,真的很恶质,一旦被盯上了就无路可逃;就算想逃,她们也会在校门口或公车站牌堵人。对方知道我女儿的来历,但我女儿却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因为她们总是穿着便服。她们威胁我女儿,要是敢告诉校方或父母,就要打到她站不起来,所以我女儿不敢找人商量,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把存款和买月票的钱给她们。某一天,她又一如往常地被抢走了身上的所有钱,甚至没钱搭公车回安艺;我们做父母的以为她是拿月票搭车上学,但买月票的钱也被拿走了,所以她连月票也没有。假如打电话回家,她妈当然会去接她;但这么一来,被勒索的事就会曝光。话说回来,她又不可能走四十公里的路回家。再这样被勒索下去,搞不好真的得去抢劫;正当她满心绝望、想着不如去死时,偶然碰上了刚才那个年轻男人。」



「他们两个从以前就认识了吗?」



「不,不是。虽然素昧平生,大概是我女儿的表情实在太过凄惨,那个男人就开口问她怎么了。起先我女儿以为他是要搭讪,没理他;但他又问我女儿是不是有什么烦恼,我女儿听了,才脱口说出其实是没钱坐车回家。那男人同情她,替她出公车钱;我女儿虽然迟疑,但好不容易遇上救星,便问了他的电话号码,表示以后会还给他,接受了他的好意。」



「那车钱她还了吗?」



「这个嘛,本来她是想这笔钱一定得还,把钱都准备好了;但在见到那个男人之前,又被同一帮人给拿走。我女儿很不甘心,在前来赴约的男人面前哭了出来;那男人很惊讶,对她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车钱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说出来让我听听吧』。当时我女儿听了这话,一定很高兴吧!因为她不敢和别人商量,已经烦恼了很久。所以我女儿便一五一十地说了,说她每天被堵、被勒索,存款被榨个精光,买月票、买衣服之类能向父母要钱的藉口也都已经用完,现在只能去抢或去死了。」



「那他怎么说?」



「他问为什么不报警。这其实是当然的做法,但我女儿怕那帮人怕得要死,说她不敢;要是自己报警的事传入那帮人耳中,事后不知道会被怎么『答谢』。」



「没受过那种痛苦,无法了解那种恐惧啊!」



「那男人想了一下,就跟她说:『我知道了,交给我吧!下次她们再来勒索你,你就联络我。』我女儿虽然半信半疑,还是照他所言,在下一次被勒索时通知他;结果男人立刻赶来,给我女儿一包装着钱的信封袋,就像我老婆在咖啡店看到的一样。」



「令嗳应该很惊讶吧!」



「是啊,她很惊讶。不过大概是被逼急了,她就照着那男人说的,拿了钱去交给那帮人。后来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下去,我老婆看到的那一次,好像已经是第四还是第五次了。」



「你太太听了女儿的话以后怎么说?」



「她一时之间不敢相信。也难怪,毕竟她问女儿那个男人是什么人时,女儿竟然说不知道」



「不会吧!连名字都不知道就向人家借钱了?」



「就是这么回事,我女儿知道的只有对方的电话号码。我老婆虽然有点傻眼,还是立刻打电话给那男人;她报上自己的来历后,就问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对方说:『我绝不是可疑人物,是高知大学的学生。』」



「高知大学的学生——」



「我老婆把女儿说的话重复一遍,问他是不是真有这么一回事,他说对;我老婆忍不住责怪他『连姓名都没报上,就把整叠钞票交给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你不觉得这么做很荒谬吗』?骂完了以后,她才想到自己当时好像不该骂人,应该感谢对方才对;大概是因为当时心头一团乱吧,不小心就动气了。」



「站在父母的立场来看,倒也不是不能了解;你太太生气是当然的。」



「是吗?不过那男人很会做人,乖乖地道了歉,说:『你说得对,我不该自作主张,很抱歉。』我老婆的脑袋也稍微冷却下来,说总之会把钱还他,问他借了多少。那男人坚持不必还,我老婆性子比较急,听了又发起脾气来,说怎么能不还?那男人才不情不愿地说出数目。我老婆一听,真是晴天霹雳,因为差不多是我一个月的薪水。那时我老婆还怀疑这人是不是装出一副好人样,其实是金光党?也难怪她这么想啦!」



「是啊!一开口就是这么大一笔钱。」



「她挂上电话,又问女儿数目对不对,结果我女儿说不对。」



「数目不对吗?」



「我老婆还想着『果然是金光党』!但听了女儿说出真正的数目后,心脏差点停了;因为那个男人借给女儿的钱,竟然比自己老公的两个月薪水还多!」



「也就是说,那个男人还把钱少说了一半?」



「好像是。这下可伤脑筋了;钱当然得还,但一时之间去哪儿筹这么一大笔钱?所以我老婆决定和那个男人见面。大概是为了强调自己不是可疑人物吧,那男人不但拿高知大学的学生证和驾照给我老婆看,又再度表示钱不必还没关系。」



「真是奇特的人耶!」海晴频频感叹,彷佛烦恼着换作自己能否有相同作为。「还是他钱很多?」



「我老婆当然说不能平白无故接受陌生人的施舍,结果那男人却说:『令嫒碰上的事,我有切身之痛。』」



「什么意思?」



「一问之下,原来那个男人在国中时代也被同学欺负,像是跑腿、围殴,当然还有勒索。霸凌集团每天早上都会派个人装成他的好朋友去邀他一起上学,所以他想逃学都不行。他说他当时真的很痛苦,好几次想寻死,连上吊用的绳子都准备好了;但想想只要忍到毕业就好,便捱了下去。谁知道上了高中以后,霸凌集团的大半份子都和他分到了同一班;他最后绝望了,高中才读了一学期就辍学,高知大学是用同等学历考上的。」



「原来发生过这种事啊!」



「那男人对我老婆说:『因为被恶整而自杀的孩子不少,令嫒也说过她不只一次想死;不过,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只要她能活下去,我给的那些钱其实不算什么。那是我打工赚来的钱,反正也只能花到联谊之类的无聊事情上而已。』」



「真是痛切的一番话啊!毕竟他自己有过相同体验嘛!」



「我老婆也被他的气势压倒了,但总不能就这么顺着人家的好意不还钱吧?所以她说要和当家的商量,结束了那天的会面。后来我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当家的你怎么做?」



「我和老婆一起去见了那个大学生。」



「他给人的印象如何?」



「印象啊?这个嘛……该说是木讷吗?感觉上很正经,仔细一看,确实是那种会被欺负的类型,有点阴沉。」



「最后钱怎么解决?」



「我对他说,虽然很感谢他的好意,但站在我们的立场,不能就这么一笔勾消,而他最后也同意了。后来我们说好分期偿还,到了钱快还清时,恐吓我女儿的集团被逮捕了。」



「啊!太好了!」就像是看到悬疑片中的女主角在千钧一发之际捡回一条命的场面似地,海晴高声欢呼。「真是太好了!」



「那个集团其中一员的男友在影带出租店工作,而那个男友的公寓就是集团的聚会所,读高中职的成员都是到那里换下制服之后,才到闹区去的。警方接获密报,说有人在那个公寓房间里吸食强力胶,所以男友被抓了,其他女孩子也接连被捕;警方又追查其他的犯罪行为,恐吓的事也因而曝光。就是这么回事。」



「那被勒索的钱呢?有拿回来吗?」



「这个嘛……我们家最后没报案,因为我女儿怕她们报复。虽然被逮捕了,但那帮人又不是关永远的;要是她们事后知道是因为我们报案而让她们刑期加重,不知道又会怎么报复我女儿。我女儿说着说着都快哭出来了,我们又怎么忍心报案呢?」



「结果就这么不了了之?」



「对啊!不过我女儿后来就平安毕业了,没得抱怨啦!至少还好端端地活着。我很感谢那个大学生,要是他没借钱给我女儿,说不定我女儿真的会去抢劫或上吊。」



计程车已驶入高知市,穿越南国道路时,雨势渐渐变小;车子驶离了路面电车行走的电车道,进入住宅区。



「说句真心话,我还是觉得当初不该让女儿去高知,该让她读本地的学校就好了。说来讽刺,我女儿现在读的是安艺的大学。」



「哎呀?这么说来,是读安专啰?」



「对。」通过儿童公园前方,便可望见上着瓷砖的漂亮大楼,正是高知殿堂。「不过,不是我受了那件事的教训,才要她上本地大学的;而是我女儿的程度只进得了安专。国、高中读高知的私立学校,大学却是安专,想起来真是蠢得可以。」



付钱下车时,附有照片的司机名牌才映入了铃的眼帘——上头写着瓶窥良介四字。



待男女乘客在雨中下车后,瓶窥良介掉过计程车头,驶进了电车道。独留一人的车内被恐怖的寂静包围着,刚才那股说话的冲动如幻影般烟消云散。



雨刷擦拭着挡风玻璃上的雨滴,那动作成了强迫性的节奏,渲染着身体;然而,涌上的却不是说话的冲动,而是一种近似焦虑的义务感——我得思考。但得思考什么?他一时间又不明白。



今晚是他头一次向外人提起女儿高子之事,过去他从未如此按部就班地说明高子的遭遇。姑且不探讨为何会在那两名乘客面前兴起这个念头,良介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将这段往事的细节记得一清二楚。虽然才发生在前年,但近来这件事已几乎不曾浮现于脑中了啊!



良介漫不经心地看着雨刷摆动,漠然地懂了自己该思考什么。对那两个乘客说明之时,自己似乎曾提及某些奇怪、不合理的环节;他必须想出是哪些环节——这股强迫观念宛若咒文一般,盘据于晦暗的车内。



不过……良介歪着脑袋。自己说了些什么?不就是照实说明了高子被勒索之事吗?那确实称不上是愉快的回忆,但事实便是事实,哪会有不合理或奇怪之处……?



话说回来,刚才的女乘客长得挺美的。高知的女人五官普遍不差,但为了防止南国的日晒,用的都是同一套化妆方法;也因此,被称为美女的女人总显得一个样儿,难以摆脱人工气氛的宿命。刚才的客人可说是高知少见的自然派,气质出众;她似乎没带伞,真该借她的。难得穿了那么漂亮的衣服,只怕被雨淋坏了。他开快车,才花了四十几分钟就抵达高知;枉费自己和她聊了那么久,怎么没顺便问问名字呢?



名字?这么一提,借高子钱的那个大学生叫什么名字?头一个字好像是水字旁……对了、对了,浅钝,浅钝庆太。天下间真是什么人都有,竟然会为了素昧平生的人如此尽心尽力,甚至掏出钱来;虽然只听了大概,想必他对于霸凌一定有相当悲惨的回忆吧!



衣服……正当良介再一次将空想的对象由学生转移至刚才的女性乘客时,这个词汇突然像梗住喉咙的鱼刺一般,刺激着他的脑袋。衣服,没错,正是衣服。自己提到了某件关于衣服的怪事,究竟是谁的衣服?



答案出奇地轻易浮现,,是高子,等候浅钝庆太时的高子。妻子是怎么描述在咖啡店目击高子时的情景?因为她穿着便服,一时之间没认出来,但仔细一看是高子……良介记得妻子是这么说的,所以对两位乘客也做了同样的说明。



但仔细一想,未免太奇怪了。为何高子穿着便服?,高子的学校有制服,她每天都穿着制服上学,穿着制服回家;妻子曾说当时已是放学时间,可见当天是平日。这么说来,出现在咖啡店的高子当然得穿制服,但她却穿着便服……



这代表她在某处换过衣服,是在哪里换的呢?从时间上来看,高子不可能是先回位于安艺的家才来的。即使她原先就计划放学后先回家一趟,又幸运地提早搭上班次稀少的公车,她和浅钝的约定时间也该是在六点或七点才对。



再说,她何必换穿便服?是为了瞒过恐吓集团的眼睛而换装?但那帮人应该早已记住高子的长相,不可能换套衣服就能逃脱,,再说,要是换件衣服就能蒙混过去的话,根本不需要继续向浅钝借钱。



察觉自己正迈向何种结论之时,良介只觉得一阵战栗;然而,一旦开始运转的思考却越发加速,犹如雪人般持续膨胀。高子换上便服的可能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为了放学后能尽情流连闹区,不被辅导;而她只需在回安艺之前换回制服,并拿社团活动当作晚归的理由即可。



假使高子老是谎称有社团活动而在高知市区流连忘返,确实很可能被恐吓集团盯上。但妻子目击之际,正是高子向浅钝借钱支应勒索之时;为何连这种时候,她都穿着便服?明明吃了苦头还学不到乖,依然在街上游荡?



比起这种观点,还有更能清楚说明事态的假设……良介觉得脑袋像是被塞进了冰柱一般,凉意森森。那假设便是:高子并非被恐吓,而是恐吓别人。



这么一想,某些环节便说得通了。更衣的据点——恐吓集团将影带出租店店员的公寓当成集会所,高子也和其他成员一样到那座公寓更衣;她不可能每天带着便服通学,应该是放了一套在公寓里。放学后,她就换上便服,和同伙们一起徘徊街头,夺取猎物的金钱,唱卡拉OK或打电动……



那么,浅钝又扮演了哪种角色?良介觉得他也被高子骗了。当天高子八成因玩过了头而真的没钱搭车回家,偶然上前关心的浅钝替她出了车钱;食髓知味的高子认定他是棵摇钱树,便利用他的同情心,装成恐吓的受害人,继续诈取他的钱财。



当然,起先高子有模有样地穿着制服去拿钱;但被母亲目击的那一次,她不小心依照平时的习惯换上便服。只不过,深深同情高子的浅钝见到她穿便服,依然完全不疑有他。



知道母亲已目睹一切,高子明白该是收手的时候了;因此她顺水推舟地装成被害人,策划着脱离集团之计。这并不难办到,因为她们本来就不知彼此的本名;但既然自己在高知念书,难保哪天不会在街上碰见过去的同伙,要是当时又正好和同校的朋友在一起,说不定自己曾是恐吓集团一员之事便会曝光。为了防止这种情形发生,必须让集团解散一次。



换句话说,向警方密告影带出租店店员吸食强力胶的,很可能就是高子。不光是强力胶,为求万全,恐怕连出入公寓的高中女生们在街上恐吓取财的情报也一并加上了吧!告密后,她不再前往公寓,也尽量不到街上徘徊。



高子戴着被害者的面具,背地里却拿着父亲两个月薪水以上的脏钱大肆挥霍。虽然那些钱是向浅钝要来的,但双亲已把钱全数归还,所以就结果而言,钱是从良介身上得来的。她没受到任何责罚,甚至还被深深同情。



正当瓶窥良介奋力寻找线索,试图否定自己那充满妄想的推论时,下了计程车的铃与海晴已在雨中一路跑进了高知殿堂的挑高停车场中。



「接下来该怎么办?」



「总之」铃一面擦拭脸上的雨滴,绕了大楼一圈;四周一片静谧,感觉不出任何气息。「先上十五楼看看吧!」



「要去朱鹭先生家吗?」



或许是在寻找楼梯或电梯吧,海晴转动脖子,一道车灯却贴上了他的眼。铃连忙将海晴的巨大身躯推到柱子之后。



一台白色轿车缓缓转进大楼后侧,大灯将黑暗开了个圆洞,浮现于前方的雨水宛如数千把刀子般地闪闪发亮。不久后,随着那橘色的灯光消失,轿车也停了下来。



「那算是违规停车吧?」



「嘘!」铃踮起脚尖、捂住海晴的嘴,小声地斥责他:「在这种紧要关头,你管那些小事做什么?」



从轿车里出现了一道修长的人影,连伞也没撑;他似乎没发现正在下雨,踩着散漫的步伐接近了建筑物。路灯的光线宛如刷子般刷过他的脸庞。



那是龙胆隆义。当他进入挑高停车场的同时,他的脸庞再度转黑,响起的脚步声带了种黏着感。龙胆的步伐不带犹豫,往他迈步的方向望去,可看见电梯入口。



突然间,龙胆停住脚步,似乎在窥探四周的动静;他缓慢却又不留空隙地左右移动视线,接着便如同雕像般静止不动。



不久后,铃与海晴感觉到他大大地吐了口气。念头一转,他再度迈开步伐。



此时,引擎的咆哮声响彻四周;在一阵如同野兽低吼的声音之后,停在停车场里的红色跑车将大灯打向龙胆。



或许是光线刺眼的关系,龙胆的姿势一瞬间松懈下来;他以双臂掩住脸孔,腰往后缩,缠在手上的白色绷带在光线中鲜明地闪耀。跑车朝着他袭击而去,一阵犹如鸟类被勒杀时的悲鸣声响起,刹车咬住了轮胎。



正当跑车车头即将撞击腰部的刹那,龙胆跳了起来;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身体奋力一转,背部朝地面落下。



跑车再度发出电钻贯穿鼓膜般的煞车声,大大地甩尾;回转之际,尾灯撞上了水泥柱而破裂,但驾驶毫不在意,再度袭击倒地的龙胆。



龙胆无暇起身重整旗鼓,直接在地面上翻转数圈,滚进一旁的外国车后。跑车并未减速,车门掠过了外国车的车头。



趁着换档之际,龙胆弹了起来,攀上跑车副驾驶座的窗边,从胸口拿出某样东西——似乎是瑞士刀。他将刀柄塞入略微降下的车窗缝隙间。



利用杠杆原理,他将浑身之力注入刀柄之上;难以防止单点集中型压力的强化玻璃应声而碎,龙胆则拨开碎片,上半身宛如游水似地钻进跑车的副驾驶座。



男人的惨叫声与刹车声重合,响彻了停车场。虽然从海晴与铃的位置看不见,但龙胆似乎拿刀刺伤了驾驶。



龙胆的下半身依旧突出于车窗外,跑车则像负伤的野兽般挣扎,以后轮为轴,如陀螺般打转;龙胆支持不住,被甩了下来。



当龙胆四脚朝天地翻倒在地时,似乎撞到了脑袋,好一阵子没了动静。跑车停下,有个年轻男子从驾驶座飞奔而出。



「是朱鹭晃至!」铃叫道:「山吹,拜托你了!」



即使是迟钝的山吹也知道铃拜托他何事。晃至的手臂上流着血,手中却仍紧握着铁管,像砍柴似地朝龙胆的脑门直劈而下。



「请、请住手!」海晴架住晃至,晃至就像孩子一样,被他的双臂吊着。「别这样!」



「你……你干嘛?」惊讶的晃至挥舞着铁管。「别碍事!放手!还不放手!」



晃至的表情因惊愕而更加地扭曲,因为他突然被扭住手腕,竟使不上半分力,铁管也应声落地。



在晃至茫然自失之时,龙胆站了起来,拣起掉在地上的瑞士小刀,反手握住,朝着被海晴架住的晃至直冲而去。



「哇!哇哇……笨蛋,快放手!」



海晴没理会因恐惧而瞪大眼珠的晃至,反而展露了令人更加难以置信的矫捷身手。他推开晃至,同时以全身抑制龙胆的冲刺速度,并抓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扭;这一连串的动作当真连眼睛都捕捉不住,待龙胆回过神时,手臂已被反制在背后,人则被压在跑车的引擎盖上,刀子早已掉落在地。有好一阵子,他只能眨着眼睛,思考自己究竟发生了何事。



与龙胆同样眨着眼、茫然地仰望海晴的晃至,似乎突然忆起了状况;他回过神,一跃而起,拣起了龙胆的刀。



「这个混帐……」



「请住手!」海晴以泫然欲泣的表情哀求冲上前来刺杀龙胆的晃至。「反……反对暴力!」



海睛依旧将龙胆压在引擎盖上,自己则回转身体;空气传来呼地一声,他的旋踢不偏不倚地正中晃至的下巴。



「啊!哎呀!你……你你您没事吧?朱鹭先生。」他一面关切翻白眼倒地的晃至,压制龙胆的力道却丝毫没放松。「对不起,很抱歉!不痛吧?」



「怎……」晃至半是哭喊,他的眼球溜溜地各往左右方向看,手按下巴,痛得打滚。「怎么可能不痛!你这猪头!」



「放手!」楞在一旁的龙胆似乎也已回过神来,拼命挣扎。「放手啊!快放手,混帐!我要杀了那混球……我要杀了他!混帐!」他那闪烁着憎恶的眼睛不久后便盈满了泪水。「拜托你,放手!求你放手,让我杀了那小子!」



「呃……呃,就、就算你求我……」海晴不知所措地寻找铃的身影。「白鹿毛小姐?白鹿毛小姐?咦?咦?到哪里去了?请问……我该怎么办才好啊?喂!」



「辛苦你了,可以放手了。」有道声音如此回答,但不是铃的声音。「你的身手真不赖啊,山吹先生。当个行政人员太可惜了。」



原来是高知南警署的弁柄刑警,他的身后是安艺警署的路考茶刑警;其他还有一些疑似便衣警察的刑警及穿着制服的警官,不知何时间已包围了跑车四周。



「因为他的本行是警卫嘛!」铃如此喃喃自语,走近了海晴等人,并以怜悯的视线俯视着龙胆。「刑警先生,很遗憾……他们分别是杀害里叶芳树及浅钝庆太的凶手,还有迷魂大盗的残党;请把两人都逮捕起来。」



「我也很遗憾。」龙胆学生时代的学弟弁柄似乎刻意保持冷酷的表情及语调。「竟然得以这种形式和学长见面。」



见不明就里的海晴一脸疑惑,铃便命令道「可以放手了」。海晴带着放下心来的表情,松开了龙胆的手臂。



「对了,刑警先生,在逮捕龙胆老师之前,得让他先见一个人。」



被海晴压制的手臂似乎麻痹了,龙胆有好一阵子都只是屈着身子,无法抬起头来。刑警们扶他起身,他才总算发现眼前有个面生的女人伫立着,正以含忧带愁的双眸注视着他。



「你知道——」铃站在手撑着湿濡雨伞的短发女人身旁,一脸悲伤地皱着眉头。「她是谁吗?」



龙胆起先以狐疑的眼神凝视着那女人,彷佛早已认定自己根本不认得她;但他的双眸却突然产生了某种神似怯意的浑浊之色,渐渐地又变为破灭性的惊愕,表情亦随之大变。



「你、你……」龙胆宛若即将心脏病发似地痛苦喘息;若是刑警们没连忙扶住他的身子,或许他会直接倒地。「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你应该已经死了——」







「我来替各位介绍。这位是我的朋友——」铃叹了口气。「紫苑瑞枝。」







Fragment8



——好怀念啊!



啊,闪电泡芙是我的!木莓奶油冻我订了!皮球女士满面笑容地望着四人围着她带来的慰劳品展开糕点争夺战。



——怀念?



四人中看来最为内向的辫子妹妹似乎事关蛋糕便会性格大变,只见她独占了垂涎已久的卡门贝尔泡芙,嘴唇四周沾满了白色粉末。



——「少女超人」吗?



——不,不是,是这个地方。好几年前的校庆,学生们也是选在这里拍外景;回想起来,那时我也带了这家店的蛋糕来慰劳她们。



——嗯,那时也是这家店的蛋糕啊?原来老师还挺没创意的。



——哈哈哈,说不定其实是老师自己想吃!



对于甜甜圈的口无遮拦,皮球女士豪爽地一笑置之,自己也吃了块草莓蛋糕,并把见了底的纸盒与手提袋塞进长椅附近的垃圾桶。



——「好几年前」是什么时候啊?



眼镜姊横眼瞪着甜甜圈,不知是因垂涎已久的蛋糕被夺而怀恨在心,还是谴责她对顾问的无礼语气。



——呃,这个嘛……应该是四、五年前的事吧!



——那时是拍什么作品啊?



——是什么作品呢?都那么久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真是的,看来我也上了年纪啦!



——既然是在这里拍的,会不会是「少女超人」啊?



——咦?应该不是吧!上映会我有去,记得是更文静一点的题材。



——那是因为中途变更了。



——咦?中途变更?怎么回事?



——你看。



眼镜姊将翻开来的剧本合上,让皮球女士观看封面。



——哎呀!



——对吧?我猜,老师应该就是这一年带慰劳品来这里的。



——你们是从哪儿找到这么旧的剧本?



——从社办的书架上。你看这里。



眼镜姊翻开内页,指出了其中一页。当然,从少女的长椅上看不到这些动作,只是从对话内容推测得来的。



——还有指定到这里拍外景呢!



——真的耶!这里还留着注记。



——我们在想今年的参展作品时,参考了从前学姊们的作品。



小苹一面吃着闪电泡芙,一面代眼镜姊说明。



——然后发现了一本没留下带子的剧本,就是这个。



——知道应该是没采用的企划。



甜甜圈抢着插上一句。



——所以我们决定看看内容,假如不算太糟,就让它复活。看了以后,还挺有趣的。



——哦,这么一提……



皮球女士从眼镜姊手中接过剧本,啪啦啪啦地翻着页。



——我想起来了,对,当时拍的的确也是「少女超人」。对对对,我带慰劳品来时,明明看见演主角的女孩穿着戏服拍片;后来去看上映会,却变成「某某人的一天」之类的讽刺剧,还觉得莫名其妙呢!



——戏服?



辫子妹妹惊讶地探出身子。



——还有准备戏服啊?少女超人的?



——当然啊!没穿戏服,怎么知道哪个演员是少女超人?



——是怎么样的戏服啊?



——做得很用心,好像是用韵律服改成的,在这里有个S标记。



皮球女士在自己丰满的胸前比划了一下。



——还穿着红色靴子,披着红色披风。



——哇!好正式!



——输……输了!彻底败了!我投降!已经输在衣服上面了。



——输了?你们啊……



皮球女士一脸不可置信。



——照这么说来,你们打算不穿戏服就拍完整个片子?



——不,呃……



在三人的视线笼罩之下,小苹哈哈干笑几声。



——其实我是主演兼服装,我想既然是自己要穿的,自己准备比较快。



——怎么,那就是有准备了嘛!



——嗯,算是有啦……呃……



——干嘛神秘兮兮的啊!拿出来让我看看。



在皮球女士的催促之下,小苹心不甘情不愿地打开了放在长椅旁的书包。



——这…这是什么啊!



皮球女士张大了眯眯眼,满脸错愕。小苹拿出来的是一块藤蔓花纹的包袱巾。



这该不会……就是戏服吧?少女超人的戏服?这就是全部了?



——不,这算是披风。



——这算披风啊……?



——然后这算是紧身衣。



小苹接着取出的衣服并没什么看头,只是普通的伸缩体操服而已,应该是学校体育课时穿的。



——算了,其实也没关系。



楞了一阵,皮球女士笑了出来。



——所以你们打算走搞笑路线?



——嗯,算是啦!



眼镜姊也抓了抓脑袋。



——尽量把变身后的场景减少……



——不过,你们刚才不是拍了那么逼真的动作场景?



皮球女士征求长椅上男孩的肯定,男孩也分了杯羹,得到了多出来的蛋糕。皮球女士似乎没期待他的回应,在他反应之前又继续进击。



——你们不觉得那个部分会不搭轧?我有这种感觉。



——嗯,应该没问题吧!那个部分再想办法处理就好了,对吧?不用想那么多。



少女独自在胸中点头。她渐渐明白了,明白自己「置换」过后所得的「能力」是什么性质,那就是——当她立定了某个特定目的后,便能将达成目的所需的「关系人」聚集到自己身边来,而且「当事人」不会有所意识。这就是自己的「能力」。



以眼前的情况为例,目的便是解开五年前的蛋糕与死鸽掉包之谜。「启示」引导少女至步道上等待,而「关系人」果然也自动聚集而来。



四个高中女生决定让数年前——或该说铁定是五年前——没采用的剧本复活,并不是单纯的心血来潮,是少女令她们这么做的。她的「能力」干涉了四人的下意识,并在今天将女孩们引至这个地方来。



当然,小苹、辫子妹妹、眼镜姊及甜甜圈四人完全没有被「引」至此地的自觉,她们认为自己是依照完全的自由意志选了这个剧本并造访此地,但事实并非如此。



是少女「呼唤」她们过来的。当然,皮球女士也不例外;电影同好会的顾问皮球女士会和五年前一样带着蛋糕来慰劳学生们,也是少女促使而成的。皮球女士以为自己是动了怀旧之情才兴起前来探班的念头,但并非如此。



当然,那个看似逃学高中生的男孩,应该也是「关系人」;少女如此确信着。即使今天是百货公司的公休日,步道上完全不见其他人影,也未免太不自然了。



是少女「排除」的。少女为了方便判别谁是「关系人」、谁非「关系人」,便用她的「能力」将闲杂人等从此地「排除」了。



少女的双眸突然闪过了一丝困惑。她以为自己明白了一切,却似乎还有件自己「不明白」的事。



是什么?「关系人」的确是在自己的一手安排之下而齐聚一堂,但尚有少女未能掌握之事。飘荡在「现场」的气氛,究竟是什么?



突然间,少女明白了自己耿耿于怀的是什么——四名学生及顾问的对话内容,说明意味显得格外地浓厚。这真的只是偶然吗?



她们五人并非在交谈,少女非常明白。她们表面上采取了交谈形式,其实是浅显易懂地对着少女说明;当然,没人有此自觉。集结而来的「关系人」受立场而生的义务感影响,下意识地进行说明;问题是,操作这五人的下意识并让她们说话的,究竟是「什么」?



少女不认为促使五人说话也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自己的能力只是集结「关系人」而已,应该不具备引导她们进行说明的干涉力。少女非常明白这一点,或该说她知道这一点。



但假使如此,这五人为何罗列那些对白,让「舞台」之外的少女也能轻易理解因果关系呢?这是单纯的偶然吗?不可能,这确实并非偶然。若非偶然,又是什么在干涉着五人的下意识呢?



——好啦!蛋糕也吃完了,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等一下!



眼镜姊阻止开始收拾回家的小苹。



——最重要的场景还没拍耶!



——最重要的场景?什么场景啊?



——拜托,亏你还是主角,没看剧本吗?这里啦,这里!



——咦?



接过眼镜姊塞来的剧本,小苹摆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



——要拍这个?真的吗?



——你在说什么啊!你以为选这里拍外景是为了什么?这可是高潮场景喔!



皮球女士兴致勃勃地插入两人的对话。



——是什么高潮场景啊?



——变身后的少女超人从喷水池前迅速跑过,受惊的鸽子们一起飞起来。就是这个场面,几十只鸽子同时展翅,轰然飞往空中。怎么样?很酷吧?这种画面很棒吧?



——别开玩笑了!



小苹的表情泫然欲泣,与兴奋的眼镜姊成了对比。



——要拍这个,我不就得换衣服?



——当然啊!



——什么叫当然啊!喂,你要我去哪里换啊?百货公司又没开。



——到树丛后面换不就好了?没问题的啦!又没人在看。



——那根本不保险!四周都是大楼,要是有人从窗户偷看该怎么办?要是用望远镜之类的……不,用望远镜还好,要是被用远镜头的摄影机偷拍该怎么办?我会嫁不出去的!



——到时候我会负责!快脱吧!



——你要怎么负责啊?不要、不要!我不要换衣服!



——不然就穿这样拍吧?



辫子妹妹出言相助。



——先拍穿着制服跑的场景,变身后的镜头可以事后再到其他地方补拍。



——不行、不行啦!一定要变身以后吓跑鸽子!



——哇!不要啦!救命啊!



——啰唆!乖乖束手就擒!



这时,出现了比辫子妹妹还要更为有力的救星——还在独自啃着蛋糕的男孩。少女早料到,既然他亦是「关系人」之一,也差不多该插嘴了。



——我想还是别拍比较好。我是外人,可能有点多嘴,但真的很危险。



——危险?哪里危险?



或许是基于顾问的责任感吧,皮球女士如此询问。



——拍奔跑镜头很危险,还是别拍比较好。



——危险?可是……



眼镜姊似乎无法接受,露骨地表现出「你是笨蛋吗?」的语气和表情。



——只是跑过去而已啊!哪里危险了?要说危险,刚才在台阶上的打斗场面才危险呢!



——不,危险的不是演主角的小姐,是鸽子们。



——鸽子?



——你们没发现吗?这些鸽子太习惯人类了,不会因为一点动静就被吓飞。



男孩说着,略微粗鲁地抱起一只鸽子来;鸽子虽然稍做挣扎,基本上却是任他摆布。男孩放下鸽子后,又一面哇哇大叫、一面冲向其他鸽子,并在冲入鸽群之前千钧一发地停住脚步;但这次鸽子们依旧毫无抵抗,别说是受惊飞去了,连逃也不逃。



——看吧?懂了吗?它们就是这副德行。要奔跑穿过鸽群太难了,因为它们绝对不会躲的,活像忘了怎么飞一样。要是勉强拍摄,说不定一时收不住脚,会踩死鸽子,很危险;所以还是别拍那种镜头较好,真的。







SCENE8



「为什么部分学生会认为紫苑瑞枝死了?这一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畅谈冲动;这股冲动似乎是她在心中批判海晴从不自行判断状况时突然涌现的,但她无法确定。



「她明明好端端地活着啊!」



被刑警们从两侧支撑的龙胆依然半张着嘴,他的额头黏附着被雨水淋湿的头发,呈现蜡雕般的不自然颜色;但他似乎已渐渐从震惊之中回复,凝视着瑞枝的双眼闪烁着带有敌意的晦暗热情。他的绷带已松脱,露出了手上的伤痕,但他丝毫不以为意。



「而且不光是认为瑞枝已死,似乎将她和藤弥生搞混了。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发生这种错误?」「藤」是晃至于母亲再婚后的新姓氏——就连在场中脑筋最不灵光的海晴也立即明白了。



「实际上因被迷魂大盗强暴而痛苦自杀的是弥生,却有人误以为是瑞枝。哪种人可能产生这种误解?只有一种人,就是迷魂大盗。他们不知道前来拿回失物的女人不是瑞枝本人,而是代为前来的弥生,所以一直误以为弥生便是瑞枝。」



被刑警制住的朱鹭——不,藤晃至狠狠地瞪着龙胆。他顶着庆应硕士的光环,去年从土佐女中转任至闹年轻教师荒的土佐女子二专;现场不知道此事的,只有海晴一人。



「而我也收集到了好几个证明这个想法的证词。先是瑞枝高中时代的同学牡丹增子,她也一直以为瑞枝进大学不久后就自杀了;这个错误资讯究竟是从哪里接收来的?就是从迷魂大盗之一的里叶芳树。增子也被下药偷走了财物,她为了讨回自己的钱,和芳树谈判,过程中听他提起瑞枝自杀之事。当事人芳树都这么认定了,增子自然轻信不疑。当然,不光是这个因素。增子从安艺高中毕业后便没和瑞枝往来;而瑞枝的老家在室户,与安艺有段距离,也是很大的原因。」



如今龙胆亦完全回复冷静,他的双眼依旧直盯着瑞枝,不知是否把铃的话听进去了。



「还有龙胆老师的朋友朱华房子,她的误会是龙胆老师亲口造成的。不消说,龙胆老师本人作梦也没想过这是误会,一心以为瑞枝已经不在人世。当时他以芳树抓到的猎物水缥季里子为优先,为了找个适当的藉口取消与房子的饭局,特地要浅钝伪装成弁柄刑警。那场饭局是为了替房子庆生而定的,龙胆老师担心一般的藉口无法说服她,所以起了恶作剧心理,特地把瑞枝自杀的事搬出来,要浅钝扮演弁柄刑警,自己则以尸体发现者的身分参加演出。当然,实际上死的不是瑞枝,而是弥生;龙胆老师也不是尸体发现者,发现弥生尸体的是她的哥哥晃至。晃至去年从土佐女中转任到二专,和龙胆老师一样成了二专讲师这一点,只是单纯的偶然。其实五月发生的自杀案本来就不可能直到十二月才再次进行现场搜证,早该有新住户搬进去了;即使龙胆老师真是发现者,也不见得有义务协助。虽然这些都是疑点,但房子却完全没起疑,两人便以这个藉口唬住了她。当然,他们根本没去白蓝庄进行现场搜证,而是围到芳树准备好的饵——季里子身边去了。只是当时芳树阴错阳差地服下原要对季里子下的安眠药,龙胆老师及浅钝抵达位于朝仓的公寓时,关键的猎物竟在眼前悠然离去,芳树则在房里呼呼大睡。」



「慢着,请等一下。」没想到迷魂大盗竟然打着自己的名号招摇撞骗;弁柄五味杂陈地瞥了龙胆一眼后,插嘴说道:「里叶和学长——不,龙胆会误将弥生当作瑞枝,是浅钝造成的,没错吧?因为偷走瑞枝的信件、谎称是失物并邀她出来,是那家伙的任务。或许当时浅钝也误以为弥生即是瑞枝本人,但他最后应该知道实际上自杀的女学生不是紫苑瑞枝,而是藤弥生才对啊!因为我们去找他问案时,一开始就表明藤弥生的遗书上提到浅钝这个人,接着才开始问话的;所以他绝不可能不知道实际上吊自杀的是弥生。但浅钝为何没告诉他的两个同伙?」



「那是因为——」瑞枝首度开口,音色虽带有踌躇,却流露出潜藏的顽强意志。「我拜托他这么做。」



「拜托?」弁柄与晃至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唱和起来。「你拜托他?什么意思?」



「弥生代替我去拿信,才会受到这种苦不堪言的屈辱;她会死是我的责任,我认为自己必须向弥生的家人谢罪,所以拜访了藤家。那时候……」瑞枝以下巴指了指晃至。「我见到了弥生的哥哥,他问我对浅钝这个名字有没有印象;虽然他没告诉我这么问的理由,我却立刻领悟到是和弥生的死有关。」



「你认识浅钝?」晃至变为责备口吻。「那时候你不是说不知道吗?」



「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完全没有印象;但我想说不定是高知大学的学生,因此在学校时见朋友便问:『我们学校里有没有叫做浅钝的学生?』给果听说农学系里有一个男生姓浅钝。」



或许是听见了激烈的车辆冲撞声而来的吧,雨中的高知殿堂已被旁观群众包围。警察为了保持杀人未遂现场,在挑空停车场的四周拉起了黄布条;在里头说话的瑞枝、伫立一旁的铃及海晴等人,看在围观民众的眼中,都只是接受警方问话的关系人之一而已。



「我去找浅钝,他知道我才是真正的紫苑瑞枝后大吃一惊;正因为过度惊讶,才让他不慎透露自己强暴弥生之事。」



「为什么不告诉我?」晃至本欲怒吼又即时自制,挤出的声音显得不上不下。「为什么你当时不立刻告诉我?为了找那家伙……混帐!」千头万绪同时逼上心头,晃至自暴自弃地流下眼泪。仔细一看,除了刚才龙胆划下的一刀,他的手臂上还另有伤痕;八成是杀害浅钝时受的伤吧!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吗……」



「说穿了」瑞枝垂下眼来,但她的声音依旧流露着不为任何逆境所动的强烈意志。「我是害怕。我确信晃至先生一知道浅钝的存在,就会立刻杀了他;事实上,晃至先生的确找出了浅钝,并替弥生报了仇。但是当时我害怕浅钝被杀;不,与其说是害怕,该说是不愿失去他……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明。」



「你爱他?」龙胆的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转向他;他的声音中堆积着以侮蔑二字尚不足以形容的残渣。「你爱那种人……爱那个窝囊废?」



「很遗憾,这么说不太正确。还有,你凭什么说他是窝囊废?你根本不了解我,这是你和我继安艺高中园游会以来第二次实际相见,你明白吗?其余的都是信件或电话往来。我们的交情不过如此,你却老说你爱我,要以结婚为前提交往;你大概一点也不明白听了这些话的我,是多么地不知所措吧!你非礼的是弥生,却以为非礼了我;你连我的长相都不记得,还说什么纯爱?真是太滑稽了,恶心至极!」



「是你的错!」面对瑞枝炽烈的怒意却丝毫不以为意的,只有当事人龙胆一人;他的嘴角浮现了某种缠人的黏腻嘲笑。「明明答应考上大学后要和我交往,却出尔反尔!既然我好言拜托,你都不肯陪我睡觉,我只好偷偷弄你上床了。」他无视一旁低声怒吼的晃至,继续说道:「晃至的妹妹会吃那种苦头,都是你害的;要是你本人来拿信,她就不会被轮奸了。晃至杀害芳树和庆太,也都是你的责任;要是你乖乖听话,就不会发展成这种无可挽救的事态。对,全都是你的错!」



「还不闭嘴!」晃至试图扑向龙胆,刑警们奋力制住他。他满面通红,彷佛即将喷出血来;他的嘴唇掀起,露出了牙龈。「你这个邪魔外道!」



「蠢女人,杀人凶手!」龙胆看也不看晃至一眼,淡淡地继续说道:「女人全是白痴。我高中时也有个蠢女人,就是我的导师,是个屁股大又喜欢做爱的半老徐娘,总是相准家人不在时约我到她家去。只要家人不在,她就会晾棉被当暗号;大概是一想到能和我上床,期待得全身发抖吧!从二楼跌下来摔死了。」



要和这个屁股大又喜欢做爱的半老徐娘上床,是有条件的,便是期考总分必须超过某个基准;为此,龙胆甚至不惜事前到教师办公室窃取考卷。换句话说,期待得全身发抖的其实是龙胆,但他却下意识地省略了这一节。



「进大学后交的头一个女朋友也是个大白痴,明明自己也是高知出身的土包子,竟敢说我在朋友面前大刺刺地讲着粗俗的土佐腔很蠢、很丢脸。这种蠢女人,我立刻知道她根本不值得我对等交往,所以就下药奸了她。她就和充气娃娃差不多,对,这最适合她了。我的周围全是这种女人,每一个都一样!遇见你时,我还以为总算邂逅了真正的女人……对,难得我不光是想要身体,而是要爱你、好好疼你;我都说你是特别的了,你却不知好歹,真是蠢到了极点!竟然自甘堕落,成为只有肉体价值的女人。要是你乖乖听我的话,大家都会很幸福的。对,但你却不遵守约定,挑了浅钝,偏偏挑了那个人渣!你到底在想什么?听到你自杀时,我甚至发誓再也不看那些因安眠药而昏迷的女人一眼!」



五月发生自杀事件后,隔了约半年——去年十二月十日时,他明明把房子之约抛诸脑后,摇着尾巴朝着猎物水缥季里子所在的朝仓飞奔而去,但他似乎已把这个事实忘得一干二净。只不过,众人从龙胆的声音之中感受到错乱气息,因此没人指摘这个矛盾。



「今年春天回京都去的芳树来找我,说他钓上我们学校的学生,偷到了钱,但那女孩的身材很好,就这么放过太可惜;他把那女孩的学生折价券留下来,要我拿折价券当饵把她引出来,还说我是讲师,她一定会轻易相信。但我拒绝了。」其实龙胆之所以拒绝芳树的提议,纯粹是因为和芳树因细故吵了一架;当然,这些事他当然绝口不提。「对,其实我就是这样的男人,我追求的是爱情;轮奸那些像人偶一样的女人,一点意思也没有。我其实很讨厌那么做,一点也不快乐。」



「我不记得和你有过任何约定。」瑞枝姑且如此声明,但她似乎明白与龙胆正面辩论亦是无济于事,语气显得十分淡泊。「而且我并不爱浅钝,甚至相反;他是逼死弥生的凶手之一,我恨都来不及了。但不知为何,我就是无法把他的事告诉晃至先生。我明明认为那种人应该受到报应、尝到苦头,最好被杀掉算了;但另一方面,不知为何……我又觉得他好可怜。」「可怜?」



「我这种说法或许很傲慢」她似乎刻意无视龙胆,凝视着晃至。「我觉得……我和他很相像;就直观上,我和浅钝是同一类人。说穿了,我们都是被欺负的人;所以总有些自卑,有些扭曲。虽然他从未与我详细谈论过从前被欺负的体验,但我就是知道……」



「你是被欺负的人?看起来不像啊!」



「我的情况并不是被勒索或暴力相向,而是不断被利用。大家硬替我冠上班长这种动听的头衔,有什么讨厌的杂事全推到我身上。班级顺利运作,是因为大家都是开朗活泼的好学生;但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就是我的责任。或许别人会认为这是芝麻绿豆大的的小事,但我根本不想看到从前同学的脸孔;毕业时我真的好高兴,看到在毕业典礼上掉泪的那些人,就算他们只是做做样子,我还是觉得他们愚蠢至极。只能用这种角度回顾高中时代的我是扭曲的,而浅钝也是扭曲的;他应该是藉由下药伤害他人,来发泄过去被勒索及暴力相向的郁闷吧!」



「也不能因为如此,就把那小子做的事一笔勾消啊!」



「我知道,可是我无法不同情他。我想他应该有同样感受,也直觉地发现我和他是同类;他应该是怜悯我的,至少他答应了我的请求,没告诉他的同伙:上吊自杀的其实是弥生,而不是我。」



「为什么你要这么拜托他?」



「只要这么做」发问的人是晃至,瑞枝却朝着龙胆回答;她的双眸就像放干了内容物的空瓶一样,充满着拒绝。「就不必被某人纠缠了。」



龙胆依旧浮现着冷笑,龙胆喃喃自语地说道:「我和晃至不一样,可没杀人。昨天我突然被人砍了一刀,虽然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却记住了声音;后来想起那是晃至的声音,打算先下手为强,今晚才会来到这个大楼,如此而已。换句话说,我是正当防卫,罪不重;就算运气不好进了牢里,我和杀了两个人的晃至不一样,很快就能放出来了。出来以后只要我愿意,我照样能纠缠你。不过我不干了,你是肮脏的女人,不值得我奉献爱情。我一辈子都不会理你了,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太晚了,活该……」



瑞枝无视龙胆那冗长又空虚的喃喃自语,转身钻过黄布条,离开了高知殿堂。她那撑着伞的背影消失于霏微的雨中时,龙胆与晃至已分别坐上不同警车离开了现场。与路考茶刑警一同留在现场进行鉴识指挥的弁柄似乎不知该对过去学长的狂态做何反应,只是叹了口气,目送尾灯远去。



瑞枝就这么走向电车道,穿越斑马线,伫立于空无一人的安全岛边,等待路面电车的到来。



雨势变小了,夜晚的灯光犹如溶解于调色盘里的颜料似地,滑落在潮湿的街道上。在如细针般一面发亮一面落下的小雨中,有两道未撑伞的人影走向安全岛来;是铃和海晴。



「……对不起,瑞枝。」铃摇手拒绝了瑞枝递出的伞,抬头仰望夜空。「让你碰上这么尴尬的场面。」



「没关系,有些事总是要解决的。」



「我不知道你对浅钝抱有那种情感。」



「要是没那种情感,或许在晃至先生下手之前,我就会亲手杀掉浅钝了。」



「你得知浅钝被杀时,一定是五味杂陈吧!」



「五味杂陈——或许吧!高兴也不是,难过也不是;好像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不过我立刻明白是弥生的哥哥下的手。」



「里叶芳树被杀时,你就有这个预感了?」



「不,我不知道那个姓裹叶的男人是浅钝的同伙。」



「你甚至不知道有这个人存在?」



「今天才知道。当然,我本来也不知道他被杀的事。」



「那龙胆呢?」



「只是觉得他纠缠不休,很烦而已,并不知道他是浅钝的同伙。追根究柢,弥生会惨遭非礼,也是龙胆指使的;他明明是最该被杀掉的人——」



「瑞枝,我是今年四月到安专当行政人员的。」



「是啊!春天时我听到这个消息,还很惊讶呢!我以为你回东京去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留在高知吗?」



「不知道。」



「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说不上来,只觉得心里有个梗,无法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高知。」



「你自己也不清楚……?不是为了弥生的事吗?」



「当然也和弥生的事有关。弥生死了以后,部分学生误以为死的是你;那时候我立刻想到,八成是将弥生约出去并强暴她的男人们以为被害人是你,才会产生这种误会。接着在我到处打听之下,发觉这个流言的中心是龙胆老师;我马上明白了龙胆老师极可能是那些可恨男人的一份子。我之所以会在安艺一带找工作,便是为了就近试探他;只不过,能好运地同在安专工作,却是偶然。」



「这样啊!白鹿毛学姊早就盯上龙胆了?我完全不知道。没想到你为弥生做了这么多——」



「我的确盯上了龙胆,但不是为了替弥生讨回公道。该怎么说呢?我老觉得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



「为什么龙胆老师会一直误会自杀的不是弥生,而是你呢?这很不自然,对吧?龙胆老师对你一见钟情,却记不清你的长相,把浅钝约出来的女孩当成是你,加以强暴;的确,虽然糊涂至极,却是很可能发生的情况,毕竟女孩子从高一到大学之间的成长及变化,是不容小觑的。问题是在那之后。这种流言应该不是龙胆老师刻意放出的,只是他说话时总以你自杀为前提,因此流言就自然而然地传开了;但要是他持续以这种前提谈话,应该会有人指正他的误会才是啊!」



「电车来了耶!」一直默默倾听两人对话的海晴小心翼翼地插嘴,不过那并非直达朝仓的班车,只开到镜川桥;因此瑞枝摇了摇头,似乎无意搭乘。等绿灯亮了以后,电车便直接驶往西边。



「但弥生自杀时,龙胆已经到安专工作了吧?」瑞枝仰望夜空后,收起了伞;雨已经大致停了。「安艺离朝仓很远,或许他身边没有知情的人去指正他的错误——」



「这想法听来头头是道,其实正好相反,你懂吗?龙胆老师并不是退隐到安艺,他常开车到高知和朝仓去,也常出现在母校;所以你自杀的传言才会以他为媒介扩散开来。」



「媒介不见得是龙胆,当时里叶芳树应该也还在校。」



「就算他还在校,意思也一样。无论媒介是龙胆老师或芳树,流言都传开了,却没半个人去订正他们两人的误会,你不觉得太扯了?尤其龙胆老师常到母校露脸,总会有人体谅他长期待在安艺、搞不清楚状况而告诉他真相吧!但龙胆老师却始终认定死的是你——」



「对不起,」瑞枝头一次发出焦躁的声调:「可不可以别满口老师、老师地称呼那个男人?」



「抱歉,我习惯了。总之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或许误会只是阴错阳差地一直没解开,与其把心思放在这种地方,还不如收集具体证据,揭发龙胆是强暴犯;不过,不知何故,我没这么做。有某种——有某种东西梗在我的心底。」



「是什么东西梗在心底?」



「就是为了弄清楚是什么,大学毕业后,我才会留在高知的。而我总算知道是什么了——原来我在担忧。」



「担忧?担忧什么?」



「担忧是不是有人刻意误导龙胆他们。而我怀疑始作俑者不是别人,就是你,瑞枝。我似乎早就下意识地领悟这件事,并为此担忧。」



「始作俑者是我没错,这点我刚才也说过了,是我拜托浅钝这么做的;但我不懂白鹿毛学姊为何要为此担忧。」



「瑞枝,因为我怀疑你。你刚才那一番话的意思是,你是因为弥生的遗书才得知浅钝的存在,而你光靠这个姓氏就查出了他是农学系的学生。」



「没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我认为……不,事到如今,已经可说是确信了。你和浅钝在那之前就认识了,而且关系匪浅。」



「你认为我说谎?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要说为什么……瑞枝,因为你今晚有过好几个决定性的失言。」



电车再度到来,上头虽然写着往朝仓,但瑞枝依然未表现出搭乘的意愿。三个貌似主妇的中年女人跑过斑马线来,推开海晴的巨大身躯,跳上了电车。



「你不懂吗?你说你没和浅钝仔细谈论过从前被欺负的体验,但你却相当具体地分析,说他是因为曾被勒索及暴力相向,才将郁愤发泄在女人身上。」



「勒索、打人都是典型的霸凌手法,我只是猜想他有过这些遭遇,才那么说的。」



「那你为何不告诉晃至先生,龙胆是强暴弥生的男人之一呢?就算你是因为和浅钝同病相怜才没将他供出来,你对龙胆总不会有什么特殊情感吧!你顶多只会想避着他,不会想保护他吧?那为何不立刻把龙胆的事告诉晃至先生?」



「当时我还不知道龙胆也是一伙的。」



「少来了,瑞枝。你那么聪明,为何没发现这么明显的矛盾?我很希望是因为你的罪恶感下意识地发挥了作用。」



「罪恶感?」



「你刚才在我们眼前不是说得很清楚?你说自己会拜托浅钝别解开误解,是因为不想被龙胆纠缠。」



即使在黑夜之中,也可清楚地看见瑞枝的脸色变了,彷佛红色霓虹突然由她的头上落下一般。她紧紧抿着薄唇,瞪视着铃。



「你知道龙胆和浅钝有关,否则不会那么拜托他。还有,你刚才说你直到今天才知道里叶芳树的存在;但是我指称校园里的流言媒介是龙胆时,你却说也可能是里叶芳树。这句话显示你知道当时芳树还没毕业,仍就读于高知大学。换句话说,不光是龙胆,连里叶芳树是浅钝同伙之事,你也早就知道了。那你为何没告诉晃至先生?浅钝也就罢了,为何你没告诉晃至先生,将弥生逼入死路的就是龙胆及里叶?」



「你要我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指称素不相识的人是强暴犯?」



「别装乖乖牌了。其他人就算了,这话由你口中说出来,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对弥生之死最感愧疚的应该是谁?比她的家人更恨不得将犯人五马分尸的应该是谁?是你啊!瑞枝。你应该是继她哥哥之后,最想报复的人才对。但别说是浅钝了,你明知龙胆及芳树的存在,却没告诉晃至先生,自己也未曾采取任何报复手段。这是为什么?」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假如我代替晃至先生进行复仇、成了杀人犯,白鹿毛学姊就满意了吗?」



「不,我只是怀疑你真的憎恨那些男人吗?」



「什么意思?」



「若你把龙胆或芳树之事告知晃至先生,晃至先生在杀害两人之前自然会逼问有无其他同党,浅钝的存在将因而曝光。晃至先生成功地杀掉浅钝便罢,但若是失败呢?事实上,他找上龙胆时就曾失败一次,而这种失败随时可能发生。你担心浅钝逃过一劫,或是在被杀之际不慎泄漏某些秘密,才不敢告发那些男人的。」



「什么秘密?请说清楚一点。」



「刚才我也说过,你和浅钝早就认识,或许是进了高知大学以后变熟的吧!虽然农学系的校区在南国,离朝仓有段距离,但并非完全没有相识的机会;比方说,当时大三的他若是通识学分不够,就必须到通识大楼所在的朝仓来上课。接下来是我的想像——你一见浅钝,就有种命运般的感觉;因为你们是同类,就像你所承认的一般。过去被同学欺负的共通体验像费洛蒙一般,不知不觉间将你们两人拉在一块儿。但浅钝对你的感情,却比你对他的还来得更为特殊。浅钝也和龙胆有相同倾向,一方面面不改色地下药强暴女人、偷取财物,主观上却自认拥有一颗纯真的心。不,这并不矛盾;只把女人当作性对象的人和过度视女人为纯爱对象的人都一样,没将女人当成一个具备人格的活人。他爱你,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当龙胆因求爱不成而恼羞成怒,命他将紫苑瑞枝引出来时,他应该伤透了脑筋吧!」



「你说得还真像有那么一回事啊!」



「他束手无策,只得找你商量。」铃无视瑞枝的讽刺,继续说道。铃活像被附身似地来势汹汹,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事实上,倘若海晴没站在身后,或许她会输给瑞枝的敌意,闭上嘴巴。「芳树对于龙胆的提议也兴致勃勃,浅钝无法出言反对;要是被问起理由,他在龙胆面前又怎能坦承和你之间的关系?话说回来,他又绝无法照办。左思右想之下,浅钝和你想到了一个方法——找替身;是谁先提议的,我不知道就是了。你找人代替你前去赴约,取回失物;而浅钝明知那人不是你,却装作没发现,将代为赴约的人『进献』给龙胆及芳树。」



「是他提议的。」一旦承认后,瑞枝的紧张似乎因而解除,露出了无牵无挂的笑容。「他说:『对了,白蓝庄里有没有哪个女人是你很讨厌的?找她当替身,我不必为难,你又可以出一口怨气,一石二鸟。』我觉得是个好主意,就毫不犹豫地推荐了藤弥生。」



「你那么……讨厌弥生吗?」



「她是个惹人厌的女人。」瑞枝的口吻和对白正好相反,甚至有些怀念的味道在;她那从容的态度,与绞尽勇气对峙的铃完全不同。「她好像是生了什么病,重考一年才考上高知大学,却成天厚着脸皮说自己其实该上东京外语,好像和我们这些程度低的人沦落在一块儿非她所愿似的,开口闭口就是炫耀她那读庆应的哥哥。白鹿毛学姊是外县市出身的,或许不明白;但她就是那种依毕业学校制造派阀还得意洋洋的人。白痴,蠢女人!我以为她要是被男人捅个几下,应该会多少了解一点世事,治好她的公主病;但没想到药似乎下得太重,她竟然上吊自杀了。」



「你和浅钝才不是同类。」



一直勉力保持冷静语调的铃,声音终于产生了裂痕。她的脑髓彷佛裂开了一般,喷出滚烫的东西;那是这十年来未能对他人抱持的物事——「情感」。这十年来,她一直像个演员一样,只靠表情的变化来假装自己拥有喜怒哀乐,隐藏空洞的心灵;但现在不同,有股针对瑞枝的压倒性愤怒及憎恨往上冲。比起情感振幅的激烈程度,铃更惊愕于自己仍存有「情感」之事;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自己正逐渐找回一度失去的「爱」与相对的「恨」吗?为什么?不是应该再也无法取回了吗?



「置换」发生了——她与十年前的同一个「自己」再度交换了「能力」。多么惊人的偶然!另一个「自己」与现在的自己的利害关系再度超越时空而一致。她不知另一个「自己」为何甘愿放弃得来不易的「能力」,以求取回原先的「能力」;但自己对「激情」的渴望,显然是被眼前的紫苑瑞枝唤醒的。压倒性的憎恶对象;不,同时也是扭曲之爱的对象,就像「她」一样。没错,就像十年前忘却的「她」一样。两个对象的影像在铃的心中完全叠合,十五年前因盒中死鸽而被「她」掴掌痛骂的心伤再度燃烧,更增强了愤怒的冲动。



「你和他才不是同类,绝对不是。浅钝虽然扭曲,至少还留了点人情味,和你根本不相像!你啊,像龙胆。对,像你最讨厌的那个男人,像到恶心的地步;尤其是绝对不说土佐腔、从头到尾都使用标准国语的这一点,更是像到令人反胃!你们是不折不扣的同类!」



瑞枝正要反驳,视线却突然晃动,,受她影响,铃也回头望向背后的海晴。



海晴垂着头喃喃自语,抖动着那墙壁般的肩膀;铃原以为他在笑,没想到却是在哭泣。原先只是低声呜咽的海晴终于忍耐不住,竟不顾忌旁人的眼光,以巨熊咆哮似的声音嚎啕大哭起来。



「不、不要再说了,为……为什么……要把往生的人说得那么难听?」



「往生的人……」瑞枝曾亲眼目睹这个巨汉瞬间制服了互相残杀的龙胆及晃至,如今见他竟如幼儿般落泪,这股意料之外的落差让她有些口吃。「又、又不全都是好人。」



「当然,每个人都有见不得人的地方。或许弥生真的很惹人厌,过度炫耀成绩也的确很愚蠢,难怪她招来白眼;但是,或许对本人而言,这些看来蠢得可以的执着,是她无可取代的支柱啊!人就是这样,为了让自己站得住脚,便夸大自己的长处。对,看在别人眼里是贻笑大方,要是本人没自觉还变本加厉,更是教人不快至极,很愚蠢,让人不敢领教。但是我觉得,给她时间察觉自己的愚蠢,也是身为人应有的权利啊!假如本人没自觉,别人再怎么批评也没有意义。不给她时间去改,就因为觉得她碍眼,便不惜用暴力排除她;这种做法若是行得通,世界上还有谁能得救?为什么你不能心平气和地等待弥生发现自己的愚蠢呢?为什么……为什么?」



「从前不有这么一句俗语?」瑞枝将视线从海晴身上别开,等待灯号转变后,便离开了安全岛;她的背影留下了这句话:「笨蛋不到死是治不好的。」



「就算退一百步想,当作死真的是唯一的手段好了;自认为能矫正他人愚蠢的人,不是更笨吗?你不觉得这种人更傲慢、更愚蠢?为什么?为什么……」



瑞枝半途开始奔跑起来,踩得积水四溅;她坐进了停在一旁的计程车中,性急得犹如逃离背后追来的海啸一般。瑞枝的身影没入计程车之前,确实捂住了双耳;至少,看在铃眼中是如此。



「好啦、好啦!」瑞枝搭乘的计程车已往西边奔驰而去,但海晴依然空洞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铃抚了抚他的背。「这么大个人了,别这样哇哇大哭。」



海晴口称惭愧,却仍瘪着嘴继续哭泣。铃推着他的背,越过与瑞枝离去时相反方向的斑马线,离开了安全岛。



雨完全停了,灯饰溶解的轮廓逐渐回复原貌;灯光下有两个醉汉正在争吵,双方似乎都是寻常上班族。正当他们一触即发之际,海晴在铃的带领下经过,宛如婴儿领着巨熊走路。虎背熊腰的大汉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抽抽咽咽的光景,看在醉汉的眼中似乎也显得相当异样;醉汉们像吞了根棒子似地凝固并注视着他们行进,直到墙壁般的背影消失于视野外后,才以泄了气的迷糊表情面面相觑。



「——真是的。」铃一面拉着海晴的手臂,一面咕哝道。「活像是我弄哭你的一样。」



「对不起,真惭愧。我爸妈说过,男孩子只有在父母死时才能哭,我却这样。可是……」他的语气已稍微回复平常,但仍时时吸着鼻水。「听白鹿毛小姐和她争吵,就觉得好难过……」



「这么说来,」铃举起右手招计程车,微笑终于回到她的脸上来。「果然是咱害的?」



铃没发现自己的口中吐出了这四年多来耳熟能详却鲜少使用的土佐腔。她与海晴一同坐进计程车,背着瑞枝离去的方向,往东朝安艺归去。







Fragment9



少女的眼前已齐备了了解真相所需的材料。不,或许还不足以证实;但对少女而言,自己「知道」真相和证实真相是两码子事,证实既非少女的目的,也不带任何意义。



由眼前的材料,可推导出以下的真相。五年前,同一所女中的电影同好会成员来到百货公司后方的步道拍摄外景,而最精彩的场景便是少女超人跑过喷水池前,鸽子在她眼前一齐飞翔的「画面」。



然而,如同刚才的男孩所言,步道上的鸽子过于习惯人类,不会为了小事惊慌窜逃。五年前的同好会成员或许不知此事,又或许是知道但心存侥幸,大胆进行拍摄。



结果如何?正如男孩所描述的「危险」一般,饰演少女超人的女孩来不及避开不逃不躲的鸽子,踩死了其中一只。



当时步道上应有不少人围观。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女孩们并未将鸽子的尸骸留置原地,自行逃走。



女孩们八成穿着制服,因此在场目睹的人都知道她们来自哪个学校,并能轻易推测出她们参加的社团与拍摄影带作品有关。当然,这并不是具体上是否会被问罪的问题,只是将死鸽弃置于休闲场所,对女孩们而言是相当不名誉的事。



正好在拍摄该场景之前,顾问皮球女士带了蛋糕来慰劳她们。皮球女士大概在发生意外之前便已离去;若是顾问在场,事态应会有完全不同的发展才是。



女孩们将一度丢弃于垃圾桶中的蛋糕空盒拿出,并将死鸽装入其中。她们漠然地明白该将死鸽带往适当的地点处置,但直接拿着尸骸又太过恶心,是以采取了如此措施。为防盒盖掀开、死鸽掉出,她们以细绳捆好纸盒;为求方便携带,她们又从垃圾桶中拉出了手提袋。



剩下的工作,便是将死鸽带往适当的地点处置。但适当的地点又是何处?



话说回来,这些鸽子是属于谁的?只是野生的鸽子吗?还是政府管理的?抑或是有人饲养?女孩们完全摸不着头绪。假如顾问皮球女士在场,就能全交给老师处理,高枕无忧;但老师送来慰劳品后已先行回去了,没半个可依赖的大人在场。



女孩们束手无策。或许她们曾在步道上找了些看来和善的大人询问「我们不小心踩死鸽子,该把尸体送到哪里去才行」?但一时之间没人答得出来。想当然耳,突然被这么一问,谁能立刻答出来?也许曾有人建议她们随便找个地方掩埋,但女孩们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如此草率处置,又或者埋尸令她们觉得恶心,不愿进行;也可能是因为生活在没有土壤地的都会之中,让她们不知如何着手埋葬。



总之,她们姑且离开步道,手上提着装有死鸽的纸盒。女孩们心急又害怕,她们担心今晚得被迫将死尸寄放在同好会成员之一的家中。



当然,没人愿意接手如此恶心的任务,因此她们希望在回家之前处理掉这个累赘;不,是绝对得处理掉,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得处理掉——这应该就是她们最后的结论。



她们起先的计划是走进百货公司,将手提袋留下,假装忘了带走。她们实际上是在哪里掉包的,少女不明白;但「她」买了蛋糕后没直接搭车前往少女家,而是先来百货公司,目的应该是如厕吧!



「她」将蛋糕盒放在洗手台上,前去方便;大概是认定没人会偷这种东西吧!然而,碰巧走进同一间化妆室的女孩们见了装在手提袋中的纸盒,却一时动了歪念。



倘若光留下装有尸骸的纸盒,或许会从步道上的围观民众口中泄漏出物主即是她们之事。胆怯的女孩们无法漠视这个可能性。既然如此,索性与眼前这个装着真正蛋糕的盒子调换吧!



如此这般,女孩们成功地将「累赘」推给了「她」。不难想像,女孩们的心中必然交错了各种自我欺骗——这不是不负责任,只是因为我们不知如何处理,才交给经验比我们丰富的大人去解决。又或许她们根本不曾经历这些名为自我欺骗的烦恼及犹豫,只是抱着轻率的心态掉了包。无论是哪种情况,她们一辈子也想像不到自己做的事带来了什么结果。



少女认为女孩们改变了自己的人生,一点也不夸张。但她无法怨恨未曾谋面的女孩们,她早已失去了这种「能力」。即使只有片刻也好,她试图为此悲伤,却无法悲伤。



少女离开了向晚的步道。四个高中女生、顾问及高大的男孩仍在谈话,但少女已毫无兴趣,头也不回地离去。今天是定时向这里报到的最后一天;明天开始,又将有截然不同的日课展开——练习将表情变得丰富,以防让人看出自己的心灵是空空荡荡的。



没有爱情,却要装出温柔的脸孔;没有恨意,却要装出愤怒的脸孔;少女必须配合各种状况自然地摆出各种表情,必须学会自由自在地操纵脸部肌肉。现阶段,少女仍完全无法想像这种工作有多么地艰辛。



事实上,接下来的十年间,少女鲜少发觉持续戴着「面具」有多么困难,直到她在高知遇见了与「她」相似的女人——紫苑瑞枝为止。







SCENE9



「——这么一来,」东京的私邸中,白鹿毛源卫门宛若将整壶岩盐含在口中参加耐力比赛一般,紧紧皱着眉头。「就全部解决了吧?」



「是,」黑鹤依然像工艺品一般,丝毫不改面无表情本色。「似乎解决了。铃小姐的顾虑也已消除,值得庆幸。」



「是值得庆幸,假如小铃回来的话!」在反覆思索该怒吼或是该错愕之后,源卫门采取了折衷之策,叹了口不轻不重的气。「她到底在做什么?不是事情解决了以后就会回东京来吗?啊?黑鹤?至少你是这么说的吧?」



「属下的确说过。」源卫门这番讽刺连亲生孩子听了都要头冒冷汗,黑鹤却丝毫不以为意。「小姐在过年时似乎会回来。对了,小姐要属下代为询问总裁想要什么土产?」



「我不是在讲这个!谁在跟你谈过年时的事啊?我是问小铃为什么不回来!已经八月了,再这样下去,暑假结束,新学期又要开始了!拖拖拉拉地在干什么啊?叫她快把工作辞了回来!」



「其实关于这件事,」黑鹤犹如以电脑计算过效果一般,微妙地降低了声量。「原本小姐似乎是打算在七月底辞去安专的工作,回到东京来的。」



「当然啊!事情都解决了嘛!为什么没这么做?」



「因为她改变主意了。」



「怎么个改法?」



「小姐将等到明年三月底才辞去安专的工作。」



「为什么?」比起发怒,源卫门困惑的成分还要多一些。「为什么要延到明年?哪有这个必要?」



「据说是职业道德上的问题。」



「职业道德?」



「小姐认为,承蒙安专聘为行政人员,若是连一年都做不满,恐怕有失礼仪。」



「做满一年?喂,反正都要辞了,现在辞和明年三月辞还不一样?」



「小姐不认为是一样的。她坚持应做完这个学年度才合情理。」



「真是的。」至少不必担心孙女一辈子都住在那个离岛了;这份安心感让源卫门从容地点了点头。「也好,这种想法倒也成熟,或许我该高兴她长大了。」



「正是。」



「山吹海晴呢?」



「他也打算在安专工作到明年三月底为止。」



「什么?慢着,那小子完全不必留在那里吧?他本来就只是跟着小铃去的啊!」



「不,总裁,其实一开始主张不做到三月底不合情理的就是他。」



「啊?」



「事实上,是小姐觉得他言之有理,效法他的精神。」



源卫门沉默片刻,似在沉吟这个事实有何意义,又随即判断那不值一提。他的语调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变得极为开朗。「对了,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那个女大学生自杀的事,真的如小铃担心的一样,有什么内幕吗?」



「老实说,除了铃小姐本人已然释怀这一点,其他的属下并不清楚。」



「为什么?不是有联络人报告吗?那家伙怎么说的?」



黑鹤的表情初次产生了细微的变化;但那与其说是迟疑,倒像是想到了恶作剧点子般的一丝松弛表情,却又立刻消失了。「属下疏忽,竟忘了向总裁报告。」



「怎么回事?」



「联络人并不存在。」



「你在说什么?」



「不,严格说来,定期向属下报告的,其实是小姐本人。」



「小铃?不过黑鹤,你明明说要安排联络人的啊!」



「属下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也列了许多人选,例如小姐的上司洗柿某某、学生水缥某某等,但每一个都不像是能紧密监视的人;因此属下才想,不如直接请小姐本人告诉属下过程。小姐原本就不擅长隐瞒,也不喜欢隐瞒;既然如此,与其偷偷摸摸行事,不如干脆对小姐坦承一切,日后也比较好交代。简单地说,属下就是如此判断,才这么做的。」



「这么说来,山吹海晴是谁、为了什么目的而被送往高知,小铃也全知道?,」



「可以这么说。不过属下并未事先将山吹的来历告诉小姐;只不过,小姐一发现就业辅导股中除了自己,还有另一个男人也是东京出身,便立刻明白是他了。」



「怎么,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非常抱歉,总裁。属下以为自己已报告过了,是属下疏忽。」



是吗?源卫门狐疑地注视着面无表情的黑鹤。这个一丝不苟的男人会因一时疏忽而忘了禀告这么重要的事?教人有点不敢置信。源卫门总觉得他是故意没说的。「黑鹤。」



「是。」



这五个月来,和小铃共享这个小秘密,很快乐吗?源卫门本想如此讽刺他,却又转了念头;要是一语中的,可就笑不出来了。虽然黑鹤是优秀的部下,但他若对宝贝孙女抱有奇怪的感情,源卫门仍是五味杂陈,铁定会劈头痛骂他一顿。还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才是上策。「关于高知的土产,我要沙丁鱼干,小铃还在念书时曾寄过一次的那种。」



「是。」



「别跟君江他们说,那些人随便给个鲣鱼切片就好了。」



「不过,总裁,鲣鱼比沙丁鱼要来得昂贵许多——」



「我就是喜欢沙丁鱼。记得要留一整箱给我,知道吗?」



「遵命。」







*







——时间过了约四个月,已到十二月;白鹿毛铃打算回睽违已久的东京过年,搭上了高知往羽田的喷射机。



眼尖地发现铃身影的,是空服员青竹玉子;她轻声地对同事说道:「你看、你看!是白鹿毛铃耶!」



「谁啊?」这家伙怎么对名人这么感兴趣?同事的语气中虽带有这番言外之意,却也跟着看了铃一眼;然而,她似乎完全没有印象。「是女明星吗?」



「你在说什么啊!在那本叫什么来着的有名商业杂志上不是刊过吗?『孙女与我』。」



「那个人有孙子啊?看不出她年纪有那么大耶!」



玉子丢下歪头不解的同事,快步地朝铃的座位走去;她随便找了个藉口攀谈以后,便确认性地问道:「您是白鹿毛小姐吧?我在商业杂志上看过您和您祖父的合照。」接着又拿出手册请铃签名。



自己既非艺人又非文化人,签名有何价值?虽然铃对此颇难以理解,还是抱着轻松的态度答应了。她打开页面,正要写下自己的名字时,突然发现了某个熟悉的姓名——如小学生般朴拙的巨大字体写成的「山吹海晴」四个字。



铃忍不住噗嗤一笑。山吹究竟被误认成谁了?从他的体格来看,一定是运动选手吧!这么一提,他过年似乎不回家,打算留在安艺,以备工作上的临时召集。铃虽然觉得他不必如此尽忠职守,另一方面却又莫名老成地想着:「或许世上有这种人才能保持平衡吧!」



「这个人……」玉子发现铃目不转睛地看着海晴的名字,问道:「您认识吗?」



「嗯。」



「哎呀!」这签名虽然是要得莫名其妙,但既然他和白鹿毛集团总裁的孙女认识,肯定是上流社会的人吧!幸好有要签名!玉子单纯地高兴着。「是吗?他是从事什么工作的?」



这等于暴露了玉子是在不知海晴身分的情况下便要了签名,但铃似乎没发觉这事,陷入沉思。海晴的本行是警卫,现在是临时行政人员;不过职业能代表他的本质吗?他最大的特点便是那个特殊能力,能发掘埋藏于个人过去的谜团并解开真相;但最值得一提的是,解开真相的绝不是海晴,他也没有自觉。个人过去的秘密是由当事人来解开并处理,因此包含海晴在内的外人皆无法过度得知当事人的隐私。



这应该称得上是完美吧!要像一般侦探那样解决案件,必须挖掘个人隐私,但对海晴而言却完全无此必要;而且他毫无解决案件的自觉,因此依旧虚怀若谷。完美,没错,正是完美。能攻破紫苑瑞枝冷酷的心防,并让她怀有罪恶感的,应该也只有海晴。



然而铃却不知道,海晴的特殊能力其实是她赋予的;她完全没发现十年前被引至那条步道上的「关系人」之一——那个身材高大的男孩——其实是山吹海晴。她对当时的男孩完全不抱任何情感,会忘了他亦是理所当然。



负责告诉高中女生们冲入鸽群之危险性的「关系人」,其实无须是海晴;只要是常去那条步道观察鸽子并得此结论的闲暇人士,都可以胜任这个角色。国中毕业后,因公司方面的问题而被取消录用、每天无所事事的海晴,只是碰巧被「选上」而已。



海晴的特殊能力并非天生,是因为被「引」到那条步道,进入了铃的「能力」力场之中才产生的;换句话说,只是她本身「能力」的「副产物」罢了。四个高中女生及顾问皮球女士以说明方式交谈,固然是因为海晴在身边之故;但这种成为「媒介」的能力,却是铃赋予的——为了顺利达成自己的目的,在不自觉的状态之下赋予的。也因此,只有铃在与海晴相处时,不会像其他人一样产生畅所欲言的冲动;当然,一方面也是因为在她的心中,原本就不带有任何能导致冲动的感情。



如今铃本身的「能力」因再度的「置换」而丧失,海晴的能力自然也随之消灭。海晴在不知不觉中被授予特殊能力,又在不知不觉中被除去能力。



当然,铃完全不知道这些来龙去脉,她以为海晴的特殊能力依然健在;她怎么也想不到,海晴的能力竟是自己「能力」之下的副产物。



铃带着莫名兴奋的心情重新打开了玉子的手册,在「山吹海晴」的名字旁加上了「名侦探」三字。她觉得似乎少了什么,歪了歪脑袋;接着又立刻在上头加上了最棒的形容词,才满足地将手册还给玉子。那便是——







「完美无缺的名侦探」







*







「——阿姨吗?是我。」



「哎呀,是芳树啊?」从电话彼端传来的女声一如往常地殷勤,却缺乏人类应有的情感起伏。「有啥事?」



「您很忙吗?有件事想向您报告。」



「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是好是坏我难以判断。是关于一个叫做藤弥生的女人……」



话筒另一端弥漫着比铅还要沉重的沉默,宛若具备了物理体积似地传递过来。女人再次开口时,口吻中连那客套性的殷勤都消失无踪,变得无机质。「然后呢?」



「事情变得挺有趣的……或该说奇妙吧?她应该会成为我们下次的『目标』。」



「哦……」



「其实我们本来盯上的是另一个女人。说来有点复杂——」



芳树说明的内容如下。同伙中有个叫龙胆的男人因为求爱被拒而恼羞成怒,提议将那个叫做紫苑瑞枝的女人当成猎物,但负责邀她出来的浅钝样子却不对劲,芳树便瞒着龙胆偷偷探问,才知道浅钝似乎和紫苑瑞枝很要好,因此伤透脑筋。



「那时我就替他出了个主意。我说,我会替你瞒着龙胆,你就不着痕迹地叫那个女人找个『替身』来。浅钝认为这是个好主意,相当高兴;于是将这个点子装作是自己想出来的,告诉了紫苑瑞枝,条件是住在同一栋公寓的女学生。结果她推荐的『替身』竟然就是藤弥生,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哼……」透过电话,传来了令人背脊为之冻结的冷笑声。「看来那女孩到处和人结怨嘛!」



阿姨至今仍深信儿子赤练诚一之死并非服毒自杀,而是他杀;她确信凶手即是藤晃至与弥生兄妹。芳树并不明白她的根据为何,这些都无所谓。他不能违抗这个阿姨,因为握有赤练海产实质经营权的是她。既然将来京都的分店会交到自己手上,还是趁现在多拍些马屁为宜。事实上,他会刻意选读高知这种乡下地方的大学,主要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更重要的是,阿姨是极少数知道他使用安眠药进行这种危险游戏的人。



「如何?我打电话来,就是要请教您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咱没啥要求,就和平时一样——不,等等。仔细一想,汝个是用安眠药作案的嘛!也就是说,对方会失去意识?」



「嗯,是啊!」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掠过芳树的心头,他觉得或许自己将为去电给阿姨之事而后悔。「是这样没错……」



「那就别用——别用安眠药。」



「咦?这……这不太好吧……?」



「要是没张大眼睛看清楚自己被怎么了,不就没意义了?尤其是那个女孩!」



「阿姨、阿姨!」意料之外的发展让芳树完全乱了方寸。「我可以事后若无其事地留下痕迹,有很多方法可以让她清楚知道自己被怎么了……」



「汝个在说啥啊?芳树。汝个也忒嫩了,忒幼稚,不懂女人。女人这种生物啊,就算和一百个男人上过床,必要的时候还是能装出处女样;即使明知自己被强暴过,在男朋友面前依旧能不露半点迹象,滴水不露!要是被强暴时意识不明,对女人来说就和啥也没发生过一样,根本不痛不痒,那还有啥意义?」



「可是……办不到的。别的不说,浅钝和龙胆一定会反对,因为被看到长相很危险。」



「负责准备安眠药的是芳树呗?汝个可以假装下药却把份量减少,或是使用药性较弱的药,反正只要让她中途醒来就成了。」



「……可是脸会被看见啊!要是事后又碰上她该怎么办?她和我一样是高知大学的学生,难保不会碰面。浅钝读的农学系在其他校区,龙胆已经到安艺工作了,或许他们比较安全,,但我还得和她一样留在朝仓这一带耶!」



「有啥关系?咱记得芳树明年就毕业了嘛!到时就回京都了,只要躲到毕业为止就成啦!」



「还有近一年的时间,太危险了。」



「汝个这孩子真格的啰唆,要不然准备相机,威胁她要是敢说出去就四处散播她见不得人的照片;到时那女孩也只能死心、自认倒楣了。」



「没人能保证她绝对会自认倒楣啊!」



「好啦!要是她查出汝个的来历去报警,阿姨负责替汝个制造不在场证明,这样成了呗?」



「可是亲人的证词无效……」



「那咱就安排不是亲人的人,可以了呗?」大概是打算安排员工做伪证吧!「反正之后的事汝个不必操心,一定要让她中途醒来,亲眼确认自己遇上了啥事,知道吗?」



芳树慑于阿姨那尖锐得宛如一碰就会喷出鲜血的声音,只得乖乖答应。浅钝依照计划偷取信件谎称为失物,引弥生前来。从头到尾不知道浅钝带来的女人不是紫苑瑞枝而是藤弥生的,只有龙胆一人;但即使是浅钝,也不知道对弥生下的安眠药量是经过刻意调整的。浅钝及龙胆都未曾怀疑过为何芳树偏就那一回带了相机来;猎物醒来时被看见长相的话,芳树也一样有危险,因此他们作梦也想不到芳树竟然会故意背叛。如此这般,赤练光子的阴谋便得逞了。



要是背叛之事被龙胆那个偏执狂知道,不知他会作何报复;因此芳树和同党们说话之时都把强暴对象当成紫苑瑞枝,而浅钝也和他一搭一唱,是以不难骗过龙胆。在外头说话时,他也不改这个前提,总将白蓝庄自杀的女学生当作瑞枝;连在曾是到口肥羊、后来却找上门来向他讨回钱财的牡丹增子面前也一样。



然而,芳树的心里却有种预感盘据着——那天为了讨好阿姨而打的电话,总有一天会让自己后悔。这个预感成真了;要是用了安眠药,弥生必然无法确定自己遇上了什么事,也不会悲观地走上自杀的极端之路。若是弥生没自杀,浅钝及芳树自己也不会被晃至杀害。



被晃至勒住脖子时,芳树心中最后的疑问是:阿姨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呢?虽然芳树看不到那一天的到来,但赤练夫人确实朝着破灭之路迈进。她被自己的丈夫赤练亘告发——理由是她和赤练亘在菲律宾的情妇及孩子横死之事有关。



从过去母亲暴毙及外遇对象意外死亡等事,亘更加确信妻子已然疯狂,加深了危机意识。告发身为第一大股东的妻子,意味着赤练海产及自己的结束;但失去情妇的亘,在精神上已被逼得走投无路。



白鹿毛铃自然没察觉赤练夫人这个伏兵的存在,对于山吹海晴而言,更是完全超乎他的想像力之外。不过,制造夫人落马契机的不是别人,正是海晴的特殊能力;因此,铃称呼海晴为完美无缺的名侦探,其实并不算错。



话说回来,似乎也称不上正确。追根究柢,称呼这个男人为侦探,是否适当?这话或许是老调重弹,但山吹海晴不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做过任何事。



甚至该说,对解决案件最有贡献的不是别人,而是铃自身的「能力」;因为将海晴从东京「召唤」来的绝不是黑鹤的计划,而是她那让「必要关系人」齐聚一堂的「能力」。如前所述,海晴的特殊能力亦是她在十年前授与的;不光是如此——



木贼调动至就业辅导股、季里子动起替海晴做便当的念头、与青磁及房子在酒吧相识、弁柄刑警及路考茶刑警造访安专,还有铃与海晴正好搭上瓶窥良介开的计程车,全都是她「集结」之下的结果。不,或许连铃本人都不例外。她一直以为自己升大学时会选择高知这种地方都市并无特殊理由,但或许她亦是被自身「能力」所引来的其中一人——为了邂逅紫苑瑞枝。就这层意义而言,铃可说是将原本该冠到自己头上的称号送给了海晴。







对吧?这么一想,山吹海晴其实什么也没做嘛!











后记



本作纯属虚构,由于设定上以高知为舞台,因此有安艺高中、土佐女子二专、学艺高中、高知大学、安艺市公所、安艺警署、高知南警署等实际存在的机关团体登场;但这纯粹是故事进行上的便宜措施,与实际案件或特定人物没有任何关连。



虽然各个机关团体皆以真实名称登场,描写上却与现实有些许不同。比方安艺高中校舍与其附近一带,以及高知市中心的风景描写,全都配合各个相关章节加以虚构化及单纯化。此外,截至目前(一九九五年四月)为止,高知大学并未设置人文学系及教育学系的硕士课程。剧中人物之所以尽冠着赤练、水缥、木贼、路考茶等根本不存在于现实中(若真的存在,还望海涵)的姓氏,也是为了强调本作的幻想性。作品中曾提及多重世界等科幻设定,希望各位读者也能将这个舞台当作是存在于另一个时空、另一个宇宙的另一个高知,而非现实中的高知。附带一提,安艺女子学院二专部的存在及其通称安专一节,亦是完全的虚构。



为何不像前作《解体诸因》一般,以虚构都市为舞台呢?其中一个因素便是这个故事需要方言。像安东尼·伯吉斯一样凭空创造方言,对于一个创作者而言固然是极有魅力的尝试,但对我而言,这个担子太过沉重;因此,我才偷工减料地采用自己出生以来便使用至今的土佐腔,并非有意与黑崎绿女士的关西腔推理小说互别苗头。而既然以高知做为舞台,若是将登场的学校以A高中或G学园表示,反而会令人误以为存在着具体的原型或暗示意图,因此我才索性使用真实名称。至于为何选择了安艺高中与高知大学,则是因为它们是我的母校、过去的职场,或是有朋友在那儿工作,较为熟悉之故,并无其他意义。



如前所述,本作于设定上虽有科幻及奇幻成分,但作者是本着本格推理的趣味性及精神来铺陈剧情,只希望能替各位读者带来些许的乐趣——其实我酷爱法月纶太郎先生的作品,常想着能不能在所谓的后期昆恩问题(注:作品中的侦探在最后提出的解答,无法在作品中证明是否为真)上赋予科幻式的解答,因此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这种设定。



拜读出版社转交给我的读者来信及意见调查卡时,发现山吹海晴这个角色比作者预料的还要受到读者(特别是女性读者)的喜爱,甚至有读者希望将之系列化。很遗憾地,目前完全没有系列化的打算;但我倒是梦想着能让他到其他作品中客串一下。



此外,本作中的说明引用了岸田秀所着的《选粹杂文集》(文艺春秋)一书中《竞赛心理学》的部分内容,在此致上谢意。由于我的能力不足,多有劳烦文艺第三出版部的宇山日出臣先生及川岛克之先生之处,谨与前作一样,借本文对以上诸位表达我深深的谢意。



西泽保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