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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因 解体守护(1 / 2)



“今天的诗学概论……”高濑千帆认出了靠近公布栏的朋友,对他说道:“停课耶!”



“是吗?”匠千晓像只招财猫似地对着千帆半举着手打招呼,又打了个哈欠。“真遗憾。”



“你的表情一点都不遗憾。”



“我是真的遗憾啊!”匠千晓一脸心虚地拭去眼角的泪水。“只有这门课让我每次都很期待。”



“你是觉得诗人沉沦的样子很有趣吧?同性恋、嗜酒、自杀癖……那个老师是不是憧憬破灭啊?老往这方面离题。”



“美国真是个有趣的地方,无论是在文化或文学方面,总试图以创新的力量来弥补缺乏传统的缺点;在这股创造热潮之下,出现了一堆否定人性的思潮,你不觉得很有美国的风格吗?约翰·贝里曼与希薇亚·普拉斯都是如此。”



“不管是哪国的文学家,”千帆面不改色地说着刻薄话。“都一样堕落吧!”



“不过换做日本,总是会赋予些奇怪的意义吧?明明只是单纯的自甘堕落,却硬要说什么‘污秽的美学’、‘思想哲学的升华’、‘爱与信赖的挫折’、‘理智的败北’。相较之下,贝里曼沉溺于酒精、普拉斯投向自杀怀抱的那种无意义——”



“我不知道匠仔是个虚无主义者耶!”



“不,不是啦!高千。这和虚无主义无关。”匠仔——亦即匠千晓慌忙说道:“我只是说,竟能借由人为产生那种无意义的力量,实在很有美国风格——”



“好、好,我懂了、我懂了,可以停止你的户外教学了吗?”高千——亦即高濑千帆拉着匠仔的手臂离开公布栏。“停课的感觉都被你破坏了。不过,要是白井老师听到了,肯定会高兴得痛哭流涕,说‘现在已经找不到这么值得教的学生了’吧!”



“是吗?”



“你看起来很想睡耶!去夜游了?”



“是在读《尤里西斯》。”



(注:《尤里西斯》,意识流长篇小说,爱尔兰小说家詹姆斯·乔伊斯(JamesJoyce(1882~1941))的代表作,有“最难懂的巨着”之称。)



“乔伊斯的?哪个科目把它当成教材了吗?”



“不,只是我个人兴趣。我想验证读完主角年轻诗人一天的意识流,是否真需要花上二十四小时。”



“哦?”高千一脸不可置信。“结果呢?”



“不行。”匠仔又打了个大呵欠。“十一个小时就失败了。下次我想试试伍尔夫的《达洛维夫人》。”



(注:《达洛维夫人》(Mrs.Dalloway),弗吉尼亚·伍尔芙在1925年发表的一部长篇意识流小说。该小说作为伍尔芙的代表作之一,被时代杂志TIME评为1923-2005百部最佳英文小说之一。)



“这么一提——”



业已换上秋装的学生们在校园中散步,高千与匠仔亦并肩漫步于其中。总是执着于展露修长美腿的高千,今天也穿着迷你短裙和彩色长袜,但脚下却是双磨平的运动鞋;不可思议的是,这种不搭调的装扮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极为相称。



“——小漂呢?今天没跟你在一起啊?”



“他不在。”



“不在?难道他的毛病又犯了啊?这次去了哪里?”



“不知道,不过他曾说过‘下次想到希腊走走’。”



“我还以为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东南亚呢!”



“好像不是。学长说那是天大的误会,因为他是只漂鸟——”



“他说话还是一样好笑。”



小漂——亦即边见佑辅,与高千及匠仔就读同一所大学,是个一再休学、留级,将流浪海外(以东南亚为主)当成生存意义的男子,自称漂鸟。匠仔及其他学弟学妹们将他的自称与姓氏结合,简称为‘漂撇学长’;只有高千更加简化,以‘小漂’称呼他。



“他为何那么喜欢四处流浪啊?”



“不知道。”高千以下巴指了指设有学生餐厅的建筑物,示意一道前往;千晓也点头回应。



“不过,匠仔,你知道吗?”



“唔?”



“小漂他啊,其实考上了有名的东京私立大学。”



“哦?真的啊?”



“可是他的爸妈劝他读本地的国立大学。”



“对喔!学长说过他是独生子。”



“其实他有个弟弟,不过因为某些理由,过继给亲戚了。”



“你知道的还真多耶!”匠仔着实佩服起来。“从学长口中听来的?”



“不是,从其他地方听来的。我想应该是他自己到处说的吧!比如喝醉的时候,或是泡妞的时候。”



“不会吧!”



“总之啊,因为如此,他和独生子差不多;当爸妈的,当然希望他能留在本地。”



“这我懂……但那又如何?”



“所以——”高千在自动贩卖机买了豆皮乌龙面的餐劵。匠仔跟着想买套套餐卷,却被千晓阻止了。“等一下。”



“咦?”



“其实我有这个。”高千打开手提包,拿出一个稍大的保鲜盒,并掀开盖子让匠仔看。“红豆饭,我们一起吃吧!你不讨厌吃这个吧?”



“嗯。可是,这从哪儿来的啊?”



“小宫山家给我的。”那是高千打工当家教的家庭。“小宫山妈妈做了很多,分了一点给我。”



于是千晓也点了豆皮乌龙面。两人在角落的座位坐下,把高千带来的红豆饭当成配菜吃了起来。



“所以啊,”高千拿出橡皮筋,将一头小波浪卷发束于脑后,又稍微把椅子往后拉,活像是刻意展示翘起的双腿给坐在对侧的匠仔看一般。她拿起筷子,宛若指挥棒似地向上挥舞。“我想小漂会有那种流浪癖,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个缘故……你是指没办法去东京念大学?”



“虽然小漂本人没说出口,我猜他其实是想到东京去的;可是却被父母说服,进了这里,所以——”



“所以为了泄愤才到处流浪?”



“应该说他想尝试些去东京念书就无暇分心做的事吧?当然,这应该是下意思的行为。假如他在东京独自生活,就算打工,还是得花不少钱吧?而且学费也比这里贵,所以反而无法四处游走。可是他遵从双亲的意思,选择了本地的国立大学;换句话说,他牺牲了自己的愿望。我想他应该是认为‘既然付出了牺牲,至少得把这个决定变得更有意义’。”



“变得更有意义啊……”



“其实我也不确定啦!”耸了耸肩后,高千突然变回平时的轻浮语调,立刻大口吃起乌龙面来。“我只是突然想到,说不定那个咋看之下无拘无束的流浪汉小漂,也有这一方面的心里背景呢!”



“原来如此。”歪着脑袋的匠仔发现高千正面露微笑,便收起了严肃的表情。“——这红豆饭很好吃耶!”



“对吧?”高千洋洋得意,像是她亲手做的一样。“小宫山妈妈很会做菜的。”



“你常吃她做的菜啊?”



“我每星期去家教两次,她都会留我吃晚饭。老实说,比起家教费,她做的菜要来得有魅力多了。每次都很好吃,种类又多——她老公真幸福。”



“哇!”匠仔露出由衷羡慕的表情。“有哪些菜啊?”



“哪些菜?很多啊!”见了匠仔那毫无防备的羡慕之色,高千似乎又好笑又开心。“有用煮的,也有用炒的。他们家有三个小孩,所以有时候会做汉堡派,加了豆腐那种。对了,之前还有生切飞鱼片呢!上头还抹了一层蒜泥。”



“哦喔~~哦喔!”



“好好吃哦!”匠仔那垂涎欲滴的反应似乎令高千极为满意,她嘻嘻地奸笑起来。“没什么脂肪,爱吃鱼的人可能会嫌不够味,但是咬起来很有劲,我真的很喜欢。不能请匠仔享用,真的令我感到万分遗憾啊!”



“可恶!”兴许是食欲受到刺激,匠仔转眼间便扫空了乌龙面及红豆饭。“今晚我要改善伙食!”



“不如我来煮吧?”高千灵机一动,将端到嘴边的塑胶茶杯放回桌上。“对了!视情况而定,我可以请客哦!”



“真的吗?”匠仔似乎觉得自己应答太快,显得有些厚脸皮,又战战兢兢地问道:“不过……可以吗?”



“反正我刚领薪水。不过有个条件哦,你要陪我一起动动脑。”



“动动脑?”



“小宫山家前天和昨天遭了小偷。”



“小偷?”突然变为如此紧张的话题,让匠仔的语气显得有些糊里糊涂。“前天和昨天……连续两天啊?被偷了什么东西?”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高千的视线左右彷徨。“没有任何东西被偷。”



“没有任何东西被偷?”既然没东西被偷,不能叫遭小偷吧!千晓虽然这么想,但瞧高千的表情似乎也在反省自己没能使用更恰当的词语,因此没出言质疑。“怎么回事?”



“我从前天发生的事开始说吧!小宫山家有三个小孩,长女是由江——我叫她小由,读国中二年级,就是我的家教学生。次女是沙贵,他们家的人好像叫她沙沙,读小学……嗯,四、五年级吧!最小的是男孩子,名叫典行——我都叫他小典,今年大概四、五岁,还没读小学;这个小典有个很宝贵的布偶。”



“布偶?什么样的布偶?”



“小熊布偶,颜色是带点水蓝的灰色。”高千用双手描了个与自己头差不多大小的圆。“大概这么大,还抱着一颗红色心型坐垫,很可爱。”



“抱着坐垫?坐垫是黏在一起的吗?”



“本来没坐垫,是他妈妈后来亲手做了一个缝上去的。也因此,小典非常喜欢那个宝贝布偶,无论睡觉、吃饭都不离手;喜欢到每天早上都要问母亲可不可以带到幼稚园,让他妈妈头痛的地步呢!”



“那只小熊怎么了吗?”



“手臂……”原先还滔滔不绝的高千,嘴里突然像是被塞了块腐坏的东西般,脸孔皱成一团。“被弄断了。”



“什么?”匠仔亦相当惊讶,那声调好比自己身上突然多了条新伤口、自己只能战战兢兢地窥视一般。“被弄断了……怎么弄的?”



“抱着心型坐垫的左手被连根弄断。前天我没到小宫山家去,是昨天才听小由说;那只小熊被丢在浴室和厕所间的走廊上,旁边还放着裁缝剪刀。”“所以是被剪刀给……?”



“她爸爸看了切口,说应该是被剪断的。那把剪刀是小宫山妈妈的,平时放在缝纫箱里。”



“是在前几天的几点左右发现的?”



“在说明之前——”高千将空了的保鲜盒收进手提袋中,端着餐盘站了起来。时间已是午餐巅峰时段,学生餐厅开始涌现人潮。“先换个地方吧!”



“好啊!”匠仔将自己和高千的餐盘放进回收窗口,走出了学生餐厅。“要去哪里?”



“这个嘛……干脆去闹区吧!”



“咦?要跑那么远啊?”



“因为今天晚上要请你吃好料嘛,匠仔。要吃什么线想好了哦!”



“可是,那件事还完全摸不着头绪耶!”



“当然啊!我还什么都没说明嘛!”



两人走出了校园,一起来到路面电车乘车处;不消片刻,开往闹区的电车便来了。两人先后上了空空荡荡的车,车厢内只有拄着柺杖的老婆婆坐在博爱座上。



“话说回来……”与高千并肩坐下后,匠仔又露出了查看自己伤势般的神态,心惊胆战地喃喃自语:“怎么会有人那么狠心啊……”



“就是说啊!”高千用足以杀人的凶狠语气说道:“小典好可怜,哭个不停耶!他摸着小熊的手臂,一再问妈妈‘血停了吗?血停了吗?’……”



“‘血停了吗?’……对小典来说,布偶是他的朋友,这就相当于朋友受伤了一样;听了真叫人心酸……”



“然后,前天的情况……”高千一面任电车摇晃身躯,一面继续说明;她摇动的肩膀宛若跳舞一般,“听小由说,那时在家里的只有沙沙和小典而已;时间大约是晚上五点过后,妈妈买东西去了。”



“玄关的锁呢?”



“好像没锁上,所以外人有可能侵入家中。”



“当时小熊布偶在哪里?”



“和平时一样,被小典拿着四处走。后来小典要上厕所,就随手一扔;至于扔在哪里,小典本人也记不清楚。小典说应该是厨房餐桌子上或客厅沙发上。小典上完厕所出来时,小熊的手臂已经被弄断了。”



“小典和沙沙都没看见可疑人物吗?”



“什么也没看见。小典看到变了样的小熊,只是不停哭啼;而沙沙或许是想到说不定有陌生人躲在家里,感到害怕吧!听说她的样子很反常,满脸苍白地发着抖。”



“报警了吗?”



“等爸爸回家后,他们商量过了,最后还是没报警。大概认为只是坏了一只布偶,警方不会处理吧!”



“这就是前天发生的事?”



“不光是这个,”转向匠仔时,高千顺道换了边翘脚。“还有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



“前天晚上……也就是玩偶事件发生好一段时间后,小由发现她的手帕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