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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 2(1 / 2)



隔天,二月十二日,千帆做了个五彩缤纷的恶梦,或许是前一天的疲劳作崇吧,她被梦魇反复折磨,一直无法从沉落的泥泞底部浮上来。



前天看到化为一片血海的现场之时,她所受的打击并不大;当时她甚至带了点轻慢之心,觉得凶案现场不过尔尔。然而,真正的冲击似乎是在心灵略微沉静之后才会侵袭而来。



在某个异国的湖畔,千帆伸手掬水,却又一团人的毛发缠住了她的手腕。她惊讶地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几时之间,已经茫然地伫立于鲜血汇成的湖泊之中。这就是她的梦境。



血湖里里浮现了一个人类尺寸的眼珠,仰望千帆。恐惧卡在喉头,她叫不出声;就在她被鲜红色的视线缠绕。用力挣扎之时,她便醒了。



千帆又好一阵子无法将脑袋抬离枕头,她调整呼吸,熟读确认自己已从恶梦的世界归来。与恶梦两相对照之下,显示世界看来安详地惊人。



安详?这是不可能的,现实世界才是“恶梦”啊!惠死了,她是被人所杀的。惠已经不再了,再也不会回来;这样的世界怎会安详?



凶案的冲击渐渐膨胀起来,但不知何故,“是去”惠的悲哀之情却早早开始淡化。千帆毛骨悚然,或许自己会很快地忘了惠……她突然有这种感觉。



也许自己正因为“摆脱”了惠而暗暗松了口气呢……千帆开始怀疑起自己。真是这样吗?惠的存在不过如此而已吗?对于自己而言,鞆吕木惠这个少女究竟算什么……?



或许自己已近乎错乱了——千帆想到。是去了惠的负担与冲击太过庞大,她无法承受,因此精神陷入了超载状态。或许便是如此,不,但愿如此。



为了“治愈”自己,一定得揪出杀害惠的凶手……思及此,千帆看了时钟一眼。已经十点半了。



早了。千帆慌张跳起。她原本打算早点起床,趁着柚月步美还没上学之前联络她的。



千帆半是死心地打了通电话到女生宿舍碰运气。她担心老实报上名字的话鲸野不肯转接,因此便改变声音,谎称是柚月步美的家人。



柚月步美那似以生气又似刚睡醒的声音透过话筒传了过来,千帆起先以为她生病请假。



“咦?等一下……”步美的声音远去,千帆听见一道疑似鲸野的声音正以命令语气说话。



“好,好,知道了,我等一下就去啦!”



看来步美并非生病,只是睡过头而已;她那国度夜游的老毛病还是没改。隔壁才刚发生过命案,真亏她有这种胆量——千帆甚至佩服起她来了。



“唔?咦?什么?知道啦!我转交给她就行了吧——真是的。”步美忿忿不平的声音回到了话筒边。“好啦!就等了。”



“我是高濑。”



“啊?”



“能不能跟你见个面?放学后也行,约在外面。”



千帆单刀直入开口请求,但步美那惺忪的声音却丝毫未变。“为什么?”她说话时掺杂着呵欠,语气傲慢。“为什么我得和你见面啊?”



“我想问你前天的事。”



“前天的事?命案的事情啊?”



“对,你是目击者,对吧?”



“无可奉告。”



“什么意思?”



“无可奉告就是无可奉告啊!警察交代过我,不管是谁向我问起命案的事都不能说,很遗憾!”



步美的口气一点也不遗憾。菓刑警或许真的曾交代步美不可说出去,但瞧她的样子,显然是为了找机会刁难千帆而高兴。



“别这么不近人情,告诉我嘛!”



千帆改采怀柔政策,尽可能地以说笑口吻说道。过去千帆与步美虽然比邻而居,却鲜少积极地交谈;这是因为步美似乎对千帆怀有反感之故,再加上昨天听了能马小百合的控诉之后,千帆更难以苟同步美的为人,因此她得小心,以免自己的观感显露于语气之上。



“不行、不行!刑警先生交代过,尤其不能跟你说!”



“尤其不能给我说?少来了。”



“真的啦!”



“为什么尤其不能跟我说?”



“因为你是嫌犯啊!当然不能告诉你。”



“不过,柚月学妹,案发时你在现场,对吧?那你应该最清楚我并非凶手啊!”



“不行、不行!别想套我话,我不会上当的。”



“宿舍的情况如何?”



“还能如何?很和平啊!不过你寝室的地毯被掀了,地板便得光秃秃的。水一直停到天亮,不能清扫,味道好臭。”不知步美是不是想激怒千帆?其实她自己见到血海之时也很害怕,却故意逞强,描述得极为不堪。“现在好不容易洗掉了,昨天宿舍前还有警察到处乱晃,不过今天已经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打破的玻璃没修?”



“听说今天会换。你问够了吧?我要挂电话了。”



“小惠的私人物品还留在那里吗?你有没有看到小惠的家人?”



“不知道,我干嘛去看啊?”



“唉,柚月学妹,你能不能重新考虑看看,抽个空见我?”



“我才不想惹麻烦。你那么想知道命案的事,可以直接去问警察啊!说不定他们会告诉你呢!”



步美的反调唱得相当露骨,简直可看见她吐出舌头扮鬼脸的模样。面对这样幼稚的态度,千帆反倒不觉得焦躁,只是可笑,并起了恶作剧之心。“对了,柚月学妹,听说你前天晚上心情很差?”



“咦?”



“唉,其实你也不必那么悲观。惟道是个天生的色胚,只要你继续吊块肥肉在他眼前晃,总有一天他回来吃的。”



“你怎么会知道?”步美大为慌张。“你怎么知道我……”



“哎呀!我猜中啦?我只是套个话试试而已。”



咯!随着一到几乎震破鼓膜的声音,电话挂断了。千帆苦笑,也将话筒放回原位,果然是这么回事啊!



虽然惟道晋对于千帆而言是个差劲透顶的男人,却又许多女学生仰慕他;而他的“后援会”内部存在着外人看来愚蠢无比的序列,订有有种“诱惑”他的优先顺序。柚月步美便是仗着她那蛮不讲理的个性,以“优先顺序”第一名自居,牵制或起伏其他学生。这些流言千帆时有所闻。



千帆硬将这个流言与谷本香澄十八日晚上打电话却找不到惟道之事凑合起,套了套步美的话;而事实果然如她所预料。惟道前天晚上去了哪里,不得而知;不过柚月步美费劲千辛万苦偷溜出宿舍,跑到惟道的公寓去找他,却扑了个空,自然会如小百合所言,气鼓鼓地回到宿舍了。



这些事不重要。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如依柚月步美所言,直接去找那个刑警吧!千帆打定主意,拨打名片上的专线电话。



然而,菓刑警不在,千帆表明自己的身份,并请接听之人代为转告菓刑警,说她想见他一面,时间任他决定。



好了,现在该怎么办?乱枪打鸟,找遍所有住宿生问话?不,这么做一来效率太差,而来必会传入鲸野耳中。鲸野想来看千帆不顺眼,或许会插手干涉,搞不好还会明目张胆地妨碍千帆。



看来还是将标的集中于菓刑警一个人身上,慢慢进攻为宜——千帆下了如此结论。既然如此,便只能等他回电;在等待期间,有没有什么可做的事?



千帆突然想起昨天香澄提起的“琳达”一事。千帆问起此事时,能马小百合的态度突然变得很怪异;现在一想,确实启人疑惑。



或许“琳达”是味道班上某个学生的外号。若是如此,身在同一个班上的能马小百合自然知情。



莫非——千帆突然生了个奇特的念头。倘若“琳达”真是惟道的学生,且时常惹是生非,那么身为同班同学的鞆吕木惠自然也可能扯上关系;这么一来,或许“琳达”便与命案有关。



这个想法虽然既牵强又模棱两可,千帆还是决定着手调查“琳达”的身份。直接询问谷本香澄也是个办法,不过此时似乎与惟道的个人隐私有关,要是因为问了这个问题,而让香澄误以为千帆与惟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那么,该问谁呢?在这种时候,平时没什么朋友的人就比较吃亏了。只要是认识或曾交谈过得人便行。但千帆却怎么也想不出适合的对象。



一年级与二年级生目前还在上课,只能问为毕业生的人,而且最好是找别班的,因为与同班同学相较之下,别班的人时隔了一段距离来看待千帆;只要千帆姿态放低,或许他们便会好心地提供情报。而千帆不愿欠男学生人情,决定只找女学生。



千帆拿着印有清莲学园全体师生姓名住址的名册,再次下楼。她选择符合前述条件的人,逐一拨打电话。



然而,她并未获得像样的情报。有的人不在家,有的人则是虽然在家却完全不知情。



知道给第七个人松尾庸子,才总算有了点收获。庸子是千帆一年级时的班长,骨瘦如柴,戴了个眼镜,看来就是个书呆子,千帆从未和她直接交谈过,她对千帆似乎是抱持批评态度。



不过,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也顾不了这许多,千帆尽量有礼地表明身份。先前的六个人一知道打电话来的是千帆,便难掩她们对于凶案的好奇心;但庸子却不太一样。



“——哎呀?高濑,你不是被逮捕了吗?”



一开口便把千帆当凶手。看来千帆凶手说与惟道凶手说同事横行着。起先的六个人之中应该也有人听过这种传言,却没人像庸子一样大刺刺地说出来。



“哦?是吗?真可惜。”你那么希望我被捕么?千帆忿忿不平地想道,但庸子的下一句话却令她大为错愕。“这样就编不下去了。算了,换个桥段就行了。”



“呃,你在说什么?”



“咦?不,没什么,是我自己的问题。”



“可是我听了好奇啊!什么叫编不下去了。”



“高濑,你想不想女扮男装啊?”



“……啊?”



“你要不要把头发剪短,办成男人试试看?一定会很帅的,连宝塚的男角都比不上。”



“很遗憾,我没那兴趣。”



“是吗?真可惜。鞆吕木头发虽然长,但是眉毛很粗,有点男孩子气;我本来觉得这个组合很棒的。”



千帆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松尾,你到底……”



“要是其中一方在大谈禁忌之恋以后杀了另一方,就更加完美了。恩,真可以。”



“什么完美啊?”



“唔?我的稿子。”



“稿子?”



“就是所谓的耽美小说啦!你有没有看过这种小说?”



“耽美小说是——”



“简单来说,就是描述美少年与美少年相爱的故事。反正到大学开学之前我都很闲,所以想投稿到这类杂志试试看。我现在正在努力写作中。”



“慢,慢着……”



“所以啦,我想从自己的周遭找人物范本,可是在学校里却没有合适的,尽是些污染美少年爱好者眼睛的下等货色。”



“你那么想要美男子范本,找惟道老师不就行了?”



“不行,他那种的不行啦!”



“是吗?”



“我承认她是清莲的男人里头最上相的一个,但他年纪太大啦!根本是个中年老爹。你等着看,再过个两三年,他一定会有啤酒肚和双下巴。他现在已经有这种征兆啦!我敢跟你打赌。”



“呃,松尾——”



“就这一点而言呢,你就很完美啦!高濑。假如是死在你这么美的人手上,我死而无憾。啊,不过前提是你是男人。可惜,真的好可惜,你居然是女的”



“有什么好可惜的啊……”



“不过,男装没人我还勉强可以接受。如何?你要不要试试看?你是个题材宝库耶!没想到世界上真由慑人的美;你对男人没兴趣,更增添了神秘感。你要不要和你的女朋友一起扮男装玩玩看?啊!好诱人,光想像就觉得受不了,恩,比那些平淡无奇的美男子还要诱人一百倍,怎么样?”



“还……”千帆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回答,“还能怎么样?反正我不想扮男装就是了。”



“唉,没办法,每个人嗜好不同。可是啊,你是真正的女同志,对吧?一样是同志爱,我对女同比较没研究;不过有的女同志在一起的时候,不会两个人一起扮男装,或是其中一个扮男装吗?呃,我记得是叫T,还是叫婆——”



“既然刚才提到惟道老师,”千帆见再这么下去没完没了,便硬生生地打断庸子。“我想顺便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惟道老师是否认识一个叫做琳达的人?”



“琳达?谁啊?外国女人吗?”



“就是不知道才问啊!我听说老师曾因为琳达的关系而发生不愉快,好像是去年的事。”、



“去年——啊,这么一提,我曾听说那个老爹养得狗死了,不过我不知道那只狗是不是叫做琳达。”



千帆从没想过会有年轻女孩如此粗鲁地以“老爹”二字来称呼惟道。她一直认为像柚月步美一般的思春期少女全都会迷恋那种男人,看来是她的偏见。一样米养百样人——现在不是如此感叹的时候。



“狗?”



“对,狗。我听说他给狗取了个女性洋名,所以应该是母的吧!”



“等一下!惟道老师是住在公寓里吧?而且是二楼——”



“哎呀?你还真清楚耶!唔,我原以为你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是个超脱世俗的人,没想到你对八卦的兴趣和常人没什么两样嘛!我有点失望。”



“随你要怎么失望都行。惟道老师在公寓里养狗?”



“好像是。当然,其实应该是禁止的。”



“那所谓的不愉快,就是那只狗死了的事?”



“或许是吧在!”



“我听说他大受打击,心情还没平复过来,可见他很疼爱那只狗啰?”



“是吗?我是不清楚啦,不过大受打击应该不是他本人,而是附近的邻居吧!”



“附近的邻居?”



“听说那只狗是被毒死的。”



被毒死……千帆原欲重复这句话,喉咙的粘膜却像被涩了东西一般。



“听说那只狗明明还年轻力壮却突然暴毙,他觉得奇怪,所以送去给兽医检查,结果说是被下了毒,而且还不是老鼠药之类的毒物,而是氢氰酸类的剧毒,附近的居民都认为要说这是恶作剧也未免太过火,所以很害怕。”



“氢氰酸……”



好不容易发出声音却如濒死的老婆婆一般嘶哑。



“哎呀,悬疑连续剧不是常演吗?要下毒杀人之前先拿猫狗来实验,以确定效果如何。听说住在附近的主妇担心会是这种情况,还去报了警呢!”



“你说这是去年发生的事,具体上是什么时候?”



“谁知道?我是在第二学期——不,等等,应该是在暑假前吧?这么说来,是我们刚升上三年级的那个春天——嗯,对,我记得是刚放完连假后,在学校听人说起的。”



真是过人的记忆力啊!千帆这念头可不是讽刺,而是真心佩服。



“……后来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就是报警之后啊!警方有没有调查?”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哈偶来我没听过任何风声,我想无论有没有调查,结果都是不了了之吧!要是真有人被毒杀,铁定会上新闻的。”



“是啊……我明白了,谢谢你。”



“不客气。唉,高濑。”



“什么事?”



“要是你改变主意,欢迎到我家玩。”



千帆一时间不知她所指为何,但又立刻想到是男装之事。“——绝对不会,很抱歉。”



“你又说这种话了。唔……不过,像你这么漂亮,若是打扮成男人,说不定反而更有女人味呢!我想一并确认看看——行吗?”



“不行。”



千帆正要挂断电话“高濑。”



“什么事?”



“或许是我太鸡婆,不过你还是小心一点好。”



千帆停下了原欲挂上话筒的手。比起庸子所说的话,向来予人沉默寡言书呆子形象的她竟然变得如此饶舌,更让千帆感兴趣。千帆与她唯有在一年级时同过班,或许之事这两年来她的个性变了而已。



“小心什么?”



“我不是当事人,不清楚,可是啊,被扯进麻烦的时候,怀疑一下自己是不是招人怨恨,不会吃亏的。”



“招人怨恨……我吗?被谁怨恨?”



“谁知道?不过,像你这么美的人,若是没人怨恨才奇怪呢!”



“多谢你从刚才就一直抬举我,换句话说,你是要我小心自己的容貌会引起同性的反感?”



“不,正好相反。”



“相反?什么意思?”



“引起女人的反感——这倒难免,被嫉妒是必然的。不过啊,女人这种生物,只要和自己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反而能单纯地去崇拜漂亮的同性,我的意思你懂吗?”



“恩,大概懂。”



“更何况你是有名的蕾丝边,别的地方我不敢说,之手清莲的女孩不会担心你抢走自己的男朋友。”



“所以呢?”



“我想说的是,比起同性,或许你的美更容易招来异性的嫉妒。”



“异性是指男人吗?被男人嫉妒?因为我是蕾丝边,男人担心我抢走他们的女友,所以产生敌意?”



“这也是个因素,但我说的是更加深沉的嫉妒。”



“更加深沉的嫉妒?”



“就是男人的Narcissism。”



“男人的……什么?”



“Narcissism,自恋。”



“你的意思是,对于你最有研究的美少年而言,我会触怒他们的自恋心?”



“拥有自恋倾向的人,可不局限于美少年。就算是看在别人眼里活像只癞蛤蟆的老头,也有自恋倾向。这世上没有半没自恋倾向的男人。你看,人家不是常说吗?其实这世上的每个男人都有人妖特质。你知道为何这么说吗?”



“人妖特质?你指的是GAY?”



“恩,严格来说和男同性恋不是全无关系,不过意思有点不一样。我强调的是自恋,男同性恋的爱情对象是他人,对吧?当然,GAY也有很多形态,对于拘泥于男性肉体美的人而言,他人的肉体便等于自己的倒影,所以和自恋倾向显然不是毫无关系;而所谓的女装嗜好,少了自恋倾向也无法成立,有的喜欢扮女装的人其实并不和男人睡,还是只跟女人上床,总之很复杂的。不过,不管种类如何多样化,有一点是不变的;这类性爱成立的前提便是男人的自恋倾向。事实上,不光是GAY,男人与异性之间的肉体关系,其实也是以自恋为中心而成立的——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那女人呢?女人就不受自恋倾向影响?”



“不,那个不是。女人的存在本身就是种自恋,“自恋主义者等于女人”的共识是存在于整个社会的,所以女人的自恋在社会上完全不显得奇怪,可说是表里如一。”



“那男人就是表里不一啰?”



“没错。美少年就算自恋,也不足为奇;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世上并不尽是美男子。真要来个二分法,外表粗壮、肮脏又懒散的人才是主流,对吧?要说这些人其实有自恋倾向,恐怕没人会相信,即使是再怎么肮脏懒散的男人,不爱自己便无法活下去。之所以说世上每个男人都有人妖特质,便是这个意思。不过和女人相比之下,男人的自恋比较不被社会认同,所以总是会变得“秘密化”,较为扭曲,而这正是问题所在。”



“我觉得似懂非懂……”



“人家不是常说,男人的嫉妒比较可怕?因为自恋倾向被压抑着,无法直接表现出来,所以只能以极度扭曲的形式爆发。你懂我的意思吗?”



“以极度扭曲的形式爆发……”



“对。”



“换句话说,甚至可能以犯罪的形式爆发——这就是你的意思?”



“ 一点也没错。在我看来,高濑,你的美最能刺激男人的扭曲自恋。举个浅显易懂的例子,男人再怎么憧憬你,也绝对无法得到你——你的美正好刺激了他们的这种无力感。男人喜欢美女,是因为“美女相伴的子自己”满足了他们的自恋;男人好色,终究只是自恋的一种形态而已。不过,因为你绝对不会成为他们的女人,刺激了他们的自恋心,因此受到伤害的男人便会对你采取攻击态度。”



“简单地说,男人对女人的爱情全部都是虚假的,其实他们只想着自己,对吧?你说的一番话之中,这一点我听了最明白。”



“不过,最可怕的比不是因为无法得到你而产生的嫉妒,而是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变得和你一样美而生的嫉妒。”



“男人会这么渴望变美吗?”



“当然,自恋并不单凭外貌因素成立;但外在美具有吸引他人目光的功能,所以是最重要的因素。人类这种生物啊,只能靠着他人的肯定来确认自己的价值;所以男人心里铁定也渴望维持美丽的状态,至少我这么认为。而越是有几分姿色的男人,越会嫉妒你。打从一开始就与美丽二字搭不上边的男人,见了你就越觉得不可原谅。所以啦,或许是我鸡婆,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有几分姿色的男人……千帆忍不住联想到惟道晋。



千帆过去一直认为惟道晋执着于她,只是把它当成满足男人欲望的对象而已;然而听了松尾庸子的一番话以后,他开始觉得或许并非如此单纯。



也许惟道只是憎恨千帆而已;如庸子所言,憎恨千帆的美。不过……



“呃,松尾。”



“什么事?”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你觉得一个男人可能因为女人太过美丽,就对她怀有杀意吗?”



“当然可能啊!说得极端一点我甚至觉得男人杀害女人额理由只有这一个。你应该也听过男人为情杀害妻子或女友的故事吧?问他们动机为何,他们都是这么说的:“与其让她被别的男人抢走,不如亲手杀了她”,这和我说的道理是一样的。对男人来说,忠贞的女人算不上“威胁”,无法威胁他们的自恋;因为忠贞的女人便是自己的所有物,是自我投影的对象。可是当女人变成别人的所有物时,便立刻化为威胁自恋的“敌人”,所以男人才会走上杀人的极端之路。对人类而言——或该说对男人而言,自恋受到威胁便是如此难以容忍之事,甚至可能造成自我存在的危机。”



“你的意思是,或许我在不知不觉之中威胁到某个男人的自我存在,而且对方因此恨我入骨,巴不得杀了我?”



“一点也没错,而且那个男人可能是你完全不认识的人。你瞧,最近不时常发生在路上就莫名其妙地被陌生人砍的案子?所以大家都说现在是无动机杀人的时代。不过在我看来,冬季一直存在着;而这个动机呢,就是自恋受到了威胁。杀人狂伤害女人,也是为了同样地理由。所以啦,高濑,你要多小心,因为你的美貌相当危险。”



“我懂了。”



“你要小心男人,或许你以为只有女人会把你当敌人,当然,实际上嫉妒你的女孩应该也很多;但是真正危险的是男人。”



“你的一番话让我获益良多。早知道你是这么有见地的人,我有问题时就该找你商量的。”



“不客气。等我出了书,我会送你一本的。不过不知得等到几年后就是了。”



“好。”本来千帆根本不想看什么耽美小说。但现在却觉得若是基于这么多人性观察而写下的作品,倒不妨舍弃偏见,试着阅读看看。“我会期待的。”



挂断电话后,千帆想起现在根本不是看小说的时候,心情又便得郁闷起来。或许惟道晋便是基于扭曲的男性自恋而憎恨地看着她……。这个看法对千帆而言,有着不可忽视的真实感。过去千帆一直以为惟道晋只是想要她的身体,但这个看法却给了惟道那过度的“执迷”一个合理的新解释。



照这么看来,惟道凶手说果然不能轻易排除。或许他真的想杀害千帆;又或许他的目的是杀害惠,以造成千帆心理上的伤害。



无论为何,惟道的问题还是稍后再想吧!现在该先处理“琳达”之事。惟道养在公寓里的狗被毒杀,而且用的是氢氰酸类的毒药,该不会……千帆又为了新涌上的疑惑而苦。



该不会……是小惠下的手?



若是如此,惟道便有了另一个不为人知的杀人动机。虽然为狗杀人有点小题大作,但听说有的爱狗之人疼爱小狗胜于自己的小孩,不能一概断定不会有人为了这种事杀人。



可是,小惠怎么会……



千帆回到了二楼,躺在被窝上望着天花板左思右想,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这回千帆一觉无梦,待她清醒时,时间已近中午,我怎么这么能睡?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千帆的睡眠时间本来就不长,更何况惠才过害不久,就算因而失眠也不足为奇,没想到实际上却正好相反。她觉得自己老是在睡;或许这是肉体下意识选择的“逃避”手段吧!



千帆起床更衣。她和三年级的男导师青木约好中午见面。青木虽然是个年过五十的资深教师,但(活该说正因为如此)对拥有“高濑”名头的千帆,简直以管家自居;报考安槻大学二次招生所需的各种文件,想必他已代为准备得妥妥当当了。



*



“你何必特地去考这种乡下地方的三流大学?”青木兄悟不可思议地望着千帆。“想到外地去,可以报考好一点的学校啊!为什么不挑一间更好的?”



“没为什么。”千帆还得仰赖对方替自己准备资料,态度不能太过冷淡。“只是想去南部而已。”



“所以也不必拘泥于公立学校?”



“恩,对。”



“那不就得了?”青木相当固执,仿佛千帆的选择将造成自己的损失。“你就选一所更好的学校把!”



听说几年前青木的长子没考上大学,值得去工作。青木以经济状况不许可为由,只准儿子考公立大学,且不让他重考;然而千帆却知道青木本人为了捧某个女公关的场,常上那种一杯水酒便要数十次午餐费用的俱乐部去。



“不过,我在这里有亲戚。”



“你是说安槻?”



“对,所以我爸爸也支持我来这里读书。”



“哦,这样啊!”男人对“我爸爸”三字起了反应,清了清喉咙。“爸妈也会比较安心嘛!恩。”



千帆想起了松尾庸子的一番话,这种满身脂肪的中年男人,心灵深处也潜藏着自恋倾向吗?他可能因为自恋,而憎恨千帆或其他女人?他不愿家计困哪仍要捧女公关场的好色之心,其实与“憎恨”是互为表里吗?



青木注视千帆的眼神,有时除了性欲以外,还掺杂着某种“凶光”;千帆原以为那是因为他“看得到却吃不到(理由应该很多,或许是因为千帆是个学生,或许是因为千帆是“权贵”的女儿)”,愤恨焦虑之故。当然,这个想法本身应该无误。



然而,若是其中还包含着“因为自恋而对所有女人产生的根源性嫉妒”,千帆对于青木的印象便不再是单纯的中年色鬼了。他随时可能摇身一变,成为随机攻击女人的“杀人魔”。



不光是青木,或许所有男人都是这样——千帆如此想道,或许所有男人的内心深处都憎恨着女人的存在,或许连本人都毫无自觉。



然而,这种情感何时爆发,无人能知。



跟踪狂也是一样,无事对象女性的反感而尾随不离,若被拒绝就觉得受到伤害,极端者还会下手杀人。为何他们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光是一句精神有病,并无法解释;反倒是引申松尾庸子的论调,解释为男人借由将美女据为己有来满足自己“变美”的欲望,还要来得合理许多。他们为了排除自己“变美”的阻碍,不惜杀人;而这些行为全是出于扭曲的自恋倾向。



松尾庸子以危险二字来形容千帆的美,或者真如她所言,即使千帆离开故乡,也不知何时何地会出现第二、第三个“惟道晋”。千帆注定得永远暴露于男人因自恋而生的嫉妒与憎恶“攻击”之下,或许有一天她真会被杀害。



我的精神快错乱了……千帆惊醒过来。她的想想以味往极端的方向驰驞,再这么下去,或许她会认定占了人类半数的男人全是“可能性杀人犯”,到时陷入“病态妄想”的反而是千帆自己。然而,即使明白这一点,千帆仍无法抹去不如与鞆吕木惠共赴黄泉的念头。



(小惠……)



我是孤独的……这份寂寥感再度席卷而来,存在与周围的只有“恶意”,只有“敌意”。青木还在说话,但千帆一心不在焉地离开了教师办公室。倘若她掉得出眼泪,或许还能一解郁闷,可是她哭不出来。



(小惠……)



这是老天“惩罚”自己不相信她吗……千帆不动声色地在胸中恸哭着。我是孤独的……我再也无法像面对小慧时那样,在他人的面前毫无防备地敞开心房;因为我害怕。



害怕。



没错,千帆害怕,她害怕这个“世界”。



然而,无论她如何害怕,从今以后她仍须独立与包围自己的世界“对峙”,存活下去,无法被爱,也无法爱人——



与惠相识之前,她不就是这么走过来的?既然如此,是去了惠以后,她也能独立“对峙”下去……千帆一面如此说服自己,一面踩着自行车。



她仰望天空,装着申请书的信封于牢笼之中刷刷作响。



*



千帆直接前往邮局,将信封以限时专送寄往安槻大学。



接下来该怎么办?千帆不想直接回家,一回到自己的房间,肯定又会睡着。方才她虽未作梦,但下次睡着,难保不会梦见昨晚那种恶梦。



有么有什么可以顺路调查的事——千帆想着,自然而然地踩着自行车前往女生宿舍。



千帆来到前天晚上下计程车后蹒跚爬上的坡道,她下了座椅,推着自行车,一面缓缓地环顾四周,一面爬坡。



对了,这么一提——千帆想起自己曾怀疑附近有无可“监视”女生宿舍之处,于是停下脚步,将自行车停在坡道顶端的路边。



千帆一面看着宿舍,一面在四周缓步而行。不光是清莲学园,普天之下的女生宿舍每年总会发生几次偷窥事件,没想到这回竟轮到千帆像个偷窥狂似地四处探路,令她不禁苦笑。



不过,这是件很严肃的任务。附近有无地方可从外监视宿舍内部?千帆先从阳台方向眺望宿舍。



女生宿舍有五层楼高,阳台方向的窗户几乎都挂上了窗帘;倘若少了窗帘,寝室内部从这个方向便是一览无遗,自然得装设窗帘。这么说来,从阳台方向是无法进行“监视”的。即使窗帘正好打开,住宿生亦可往外看得一清二楚,对“监视者”而言并非理想的好地点。



千帆如此作结之后,便绕到宿舍的另一侧去,或许是因为太过寻常,过去她从未发现女生宿舍背面有个呈三角形的天主教教会,约有一般建筑物的三层楼高;由于建在比女生宿舍更高的山坡之上,恰好遮住了宿舍背面。



这么一来,纵使有望远镜,也难以从外透过窗户监视走廊,千帆一面想着,一面走进路到对侧的广场。那是教会用来充当临时停车场的空地。



千帆四处闲逛,发现一个可隔着教会建筑物斜向观察女生宿舍的地点,躲在教会之后,只能看到宿舍的一端,以房间数而言,大约是两个寝室左右;但二楼的二零一号室以及二零二号室房门却正好能透过窗户窥见。只不过,这个位置的跟前边是马路,纵使在夜晚,杵在这儿“监视”未免太过醒目了。



千帆一步步远离马路,朝着广场的底端走去,走过广场之后便是杂木林,她进入林荫之中一探。若在这里“监视”,便不会引人注意。她又一并查看了其他林荫,终于找到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地点;无论就角度或位置而言,只有这里能窥探女生宿舍的走廊窗户。



然而这里太远,无法凭肉眼观看宿舍。若有望远镜,应该可以看见——此时姑且假设为千帆——千帆离开宿舍时的身影吧!接下来只须确认千帆走出玄门之后,再潜入宿舍即可。



然而还有个问题存在。正如昨天所想的一般,无论是惟道或者其他人,都无法预测千帆何时外出;当然,真要每晚躲在这种杂木林里守株待兔,也不是办不到;只是就现实面上考量,实在不太可能。



倘若凶手视线设法将千帆引出宿舍,使惠落单,那么于特定夜晚守株待兔倒还可行;可是千帆十八日晚上外出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并非赴任何人之约。



还有另一个问题,假设十八日晚上,凶手在此处监视二零一号室;如菓刑警所言,当晚先行溜出宿舍的是惠,千帆是在她回来后才离开宿舍的。



姑且以“使用望远镜能清楚辨认离开二零一号室的是谁”为前提吧;凶手当然看见了惠外出。倘若凶手的目标是千帆,此时便能潜入二零一号室了;反过来说,如果凶手的目标是惠,应该会改变计划,改天再入侵宿舍,或是直接跟踪外出的惠,带四下无人时再袭击她。



然而现实上,上述的情况都没发生。严格来说,千帆并未与惠一起行动,无法确定她真的未受到跟踪或袭击,但至少惠并没提起过这件事。



还是……千帆寻思道,还是惠溜出宿舍时,凶手还没开始监视?十八日晚上,惠是在晚上九点左右离开宿舍的;倘若当时凶手并未开始监视,倒还说得通……是吗?



正当千帆左思右想之时,突然有道人影从马路方向前来,那是个穿着西装的瘦弱男人,他面向女生宿舍,拿着望远镜一步步地往后退,所以没发现千帆;那样子看来便像个平时洁身自爱的银行行员突然鬼迷心窍,干起偷窥行为一般——



“刑警先生。”千帆如此唤道。



“咦?”



果然是那个戴着银框眼镜的刑警。他惊讶地回过头来,一时之间想不起这个呼唤自己的女孩是谁,显得略微慌乱。



“啊!小姐——啊,不对。”他担心这种叫法会让人视自己为逢迎拍马之人,连忙改口:“高濑同学?”



“真巧。”



“……呃,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想,”千帆以下巴指了指银框眼镜男手中的望远镜。“我的目的应该和刑警先生一样。”



“咦?啊,啊,是吗?还真巧。”



银框眼镜男似乎担心自己多言,含糊以对,他扶正眼睛,眼神之中闪着品评千帆的光芒。或许这只是单纯的职业习性,但对千帆而言,却成了发现银框眼镜男“男性性”的契机。



这个男人也一样……感觉自己又要开始进行与青木兄悟会面时的绝望考察,千帆清醒过来。不行、不行,这样根本就是被害妄想。再这么下去,每个男人在自己眼里都会成为“杀人魔”。



或许是出于反省之意吧,千帆难能可贵地路出礼貌性微笑。“你是在确认凶手能否监视犯案现场吧?……”



“不……”银框眼镜男原于否认,却对他的微笑感到困惑,变得结结巴巴,双颊泛红。“啊,恩,呃……”



“唉,你到那边去看看。”千帆指着方才发现的“地点”。“一定能满足你的期望。”



银框眼镜男沉默片刻,千帆再度催促他,他才一面测眼看着千帆,一面一眼前往观视。他站在林荫之下,朝着女生宿舍举起了望远镜。



“如何?”



“……原来如此。”



他只给了个含糊的回答,千帆按捺不住,说道:“借我看一下”



“咦?”



“拜托你。”



“呃……呃,”见千帆低头请求,刑警连忙环视周围。“好吧!只能看一下喔!”



千帆举起望远镜观看,果然如她所想,一窗之隔的走廊便得鲜明许多,晚上有照明,应能确认是否有人离开宿舍。



只不过,还有个问题。“……不过,能辨认走出房门的是谁吗?”



“这我就不晓得了。”



杂木林的地势比广场还要低上一些,是以虽然是二楼,却得太高了头来看;要辨认走出房门的是谁,似乎有点困难。



“唉,刑警先生。”



“什么事?”



“你能不能到宿舍去,在二楼的走廊走动一下?”



“咦?为、为什么我得……”



“你就是为了弄清这些疑点才来的吧?那不正好?”



“这、这个嘛……”他略微思索之后,说:“那不如你去走廊上走动一下,我在这里看——”



“不行。”



“为什么?”



“就算我去,鲸野阿姨也不会让我进宿舍的,这三年来,我在宿舍里一向我行我素,她非常讨厌我;更何况发生了那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