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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4 星期五俱乐部(2 / 2)


“谷崎会吃狸猫吗?他爱吃的应该是海鳗吧?”



“可是海鳗夏天才有啊。”



“下次是轮到布袋兄准备狸猫对吧?”毗沙门问教授,但当事人不予理会,专心欣赏在一段距离之外抽烟的弁天。弁天坐在窗缘,转头问教授:“布袋兄喜欢狸猫对吧?”



教授这才回过神来,他重重点头,鼻孔翕张。



“没错。狸猫很可爱,可爱得不得了!”



接着教授滔滔不绝地谈起狸猫有多可爱。看其他人微笑倾听的模样,就知道教授八成曾多次这样高谈阔论。



“狸猫肥嘟嘟的矮胖模样真讨人喜爱,肥嘟嘟一词根本就是为狸猫而发明的。它们眼圈是黑的,四只小脚也是黑的,真是可爱极了。紧盯着人看的眼睛、小跑步远去时摇晃的屁股……就连粪便也是又圆又可爱。狸猫的美,多得说不完。”



教授眼中微微泛泪,愈说愈投入。



“我打从心底迷上狸猫是几年前的事,那只狸猫真的很可爱。当时我独自走在北白川旁,发现路旁的水渠里有只受伤的母狸。那天打雷下雨的,它全身被雨淋湿,听到雷声就抖个不停。也许是脚伤疼痛的缘故,我抱它回家时既不吵也不闹。我替它疗伤,喂它吃饭团。不论喂什么,那只狸猫都吃得津津有味,和我一样是个贪吃鬼。也和我一样讨厌打雷,每次打雷它都怕得轻声呜咽,情绪相当激动,令人好心疼。遇到打雷的夜晚,我都会替它盖上毛毯,陪在身旁。它康复后,我把它放回山上,离开时它还一直盯着我,数度回头观望,这才离去。啊,毗沙门兄,你不相信对吧?那是因为你没有亲眼看见!你没亲眼见识那只狸猫的可爱。它一定知道我是救命恩人。狸猫真的很聪明。它摆动着屁股往前走,可爱的双眼不时回头瞄我呢。我只好叫它赶快回家,当时的心境实在可用断肠来形容。我既落寞又怜惜,忍不住流下泪来。自那之后,我便为狸猫着迷……”



这时,毗沙门在一旁插嘴:“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啊。大家都知道布袋兄对狸猫相当着迷,但每年吃狸猫锅你不是都吃得津津有味吗?这样不是很矛盾吗?”



“喜欢狸猫和爱吃狸猫,两者并无矛盾。像你吃得心不甘情不愿,一脸无奈,但我可是每一次都吃得津津有味。煮狸猫也是我的拿手绝活,料理时得用一种秘方巧妙地消除肉腥味。狸猫肉真是美味极了。一边吃一边夸赞,是应有的礼貌。”



“可是也没必要非吃狸猫不可吧?还有很多美食啊。”



我打从心底赞成毗沙门这番犀利的言词。



然而教授继续用他那已经不太灵活的舌头,兴高采烈地陈述吃狸猫是一种爱的表现。站在狸猫的立场,他这套理论实在教人不敢苟同。要是有人吃了我后说爱我,可真教人哭笑不得。



“我喜欢狸猫,喜欢得想要吃掉它们!”



“布袋兄,虽然你我相识多年,但我实在搞不懂你。”毗沙门露出苦笑,抚摸着粗糙的胡须,“你的想法真是与众不同啊。”



接着大家继续喝酒,教授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最后喊着:“狸猫是可爱,不过在场有个同样可爱的人。”说完又对弁天纠缠不休。



“真是的,布袋兄又喝醉了。”



“真可怜,虽然能体谅他的心情,但还是押住他吧。”



弁天冷眼看着其他人押住教授,凑向我耳边说道:



“喂,我觉得无聊了,我们到外面去吧。”







弁天越过窗子,逃离犹如落入酒中的方糖,逐渐瓦解的宴席。



她拉着我的手自栏杆纵身一跃,转移阵地到拱廊屋顶上的高架道路。“弁天小姐,快回来啊。”星期五俱乐部的成员声声呼唤,但弁天置若罔闻,踩着轻盈的步履走在寺盯通上空。



我们发出轻细的脚步声,走在沿着拱廊的细长通道。弁天的天狗香烟的白烟弥漫在大楼之间。



住商混合大楼夹道的拱廊往南延伸,底下暗藏着寺町通的灯火,将地面照得白亮如昼。这里是禁止一般人出入的作业通道,所以一路直达四条通的光之通道不见人影。抬头一看,位于住商混合大楼楼顶的咖啡店和酒吧灯火通明,坐在餐桌旁享受星期五之夜的人们宛如模形。随着夜色渐浓,脚下的寺町和新京极的喧闹也逐渐平息。



虚幻的偌大明月高挂夜空,弁天心有所感地说:“月亮好大啊,我喜欢圆圆的东西。”



“是吗?”



“我想要月亮!”她突然冲着天上的明月大喊。“喂,矢三郎,快帮我取来。”



“怎么可能。就算是您的请托,也未免……”



“没用的家伙,什么都不会……真是只可怜的狸猫。”



“您怎么说都行。”



“看到这么美的月色,我就感到悲哀。”



“您喝醉了。”



“我没醉……才喝那么点酒……”



新京极六角公园就在底下。



拱廊上,电线凌乱地堆在一起。弁天从通道探出身子,俯看着公园。公园对面是新京极的拱廊。位于新京极与寺町通之间的这座公园,随着夜阑更深,人影稀落。为数不多的树木枯叶落尽,更显凄清。一个青年坐在新京极誓愿寺门前唱歌,歌声飘了过来。



继续往前走,来到一栋黑色的住商混合大楼前。通道旁有一面小看板,上头潦草地写着“Cafe & Bar”几个字,旁边摆了一张小桌和两张圆椅。抬头一看,大楼的五楼窗口敞开着,灯光流泄而出,窗边吊着一口金色大钟,里头垂下一条细绳,垂至餐桌旁。



弁天在圆椅坐下,轻轻拉了拉细绳。大钟发出叮铃声响,窗口探出一名留着胡须的秃头男子。弁天抬头,举起两根手指,男子颔首,又缩回窗内。不久,一个托盘以细绳吊着,从窗口垂吊而下。托盘内放着两杯弁天喜欢的红掺酒,也就是烧酒掺赤玉红酒。



我们在这秘密酒馆,举杯邀月。弁天喝着酒,直呼悲哀。不久,她站起身,端起装有桃红色酒液的酒杯,滑行在拱廊上。



“何事令你如此难过?”



“你就要被我吃了,真可怜。”



“你别吃我不就行了?”



“可是,我总有一天会吃你的。”



“你说的这么直接,真教我不知如何是好。”我说。“这可是攸关我的性命。”



“我喜欢你,喜欢得想吃掉你。”弁天说着向来的台词。“不过,吃掉喜欢的东西后……喜欢的东西就没了。”



“这还用说,你可真是任性!”



这时,“喂——”传来一阵拉长声音的叫唤。



踩着危险的步履走在狭长的高架通路上的,就是那个在宴席上滔滔不绝诉说对狸猫的热爱的大学教授。只见他甩乱了头发,摇晃着圆肚,将弄脏的西装和手提包揣在怀里,走得气喘如牛、挥汗如雨,拚了老命朝我们走来。



“啊,老师。您追来啦。”



不久,他追上我们,加入这场在屋顶举办的星期五俱乐部续摊酒宴。







和教授会合后,弁天提议去“赏枫”。



弁天付完酒钱,从跨越寺町通拱廊的一座小铁桥往西走去,然后爬上住商混合大楼的螺旋阶梯。顺着阶梯来到大楼屋顶,她踪身跃向隔壁大楼。住商混合大楼之间,她巧妙地从这座屋顶移往另一座屋顶。我和教授惧高,吓得两腿发软,弁天只好折返,执起我们的手。我们三人就在月光下的屋顶世界飞越着。



“弁天小姐!”教授气喘吁吁地说。“你身手还真矫健!”



“教授也是啊,以您的年纪,动作还这么灵活。”



“为了采集标本,我连热带丛林也去过。我可是缎练过的,和一般老头可不一样。”



“来,再加把劲。”



“真是服了你,你简直就像只天狗。”



不知详情的教授这么一说,弁天在月光下哈哈大笑。



不久,我们抵达了某座住商混合大楼的屋顶。



大楼位处巷弄,屋顶幽静无声。还摆了一台不知谁会利用的自动贩卖机,旁边有一株高大的枫树。教授和我早已体力不支,便坐在自动贩卖机旁的蓝色长椅休息。弁天站在枫树下抽着天狗香烟,仰望树梢。枫红在自动贩卖机的日光灯照射下,犹如玻璃艺术品般晶莹剔透。天狗香烟的烟雾袅袅上升,飘向夜晚的屋顶。



我想起从前红玉老师和弁天在大楼屋顶赏花,我送红玉波特酒前去的那一天。那天弁天成功学会飞翔,踏出了天狗的第一步。如今她得到了一切,脸上却已不见昔日向恩师微笑的雀跃面容。



我们欣赏着夜晚的枫红。我拿出相机,拍下纪念照。



“我想起初次和你见面的那一天。”教授开口说道。



“真不好意思,那种事您大可忘了。”



“我忘不了。那天是尾牙宴,听说包厢里关了只狸猫,我前去一探究竟。结果发现你躺在铁笼旁,睡得好甜。你叠起坐垫当枕头,孩子似地缩着身子。”



“是这样吗……”弁天手搭在枫树的树干上,缓缓绕圈。



“当时我心里想这女孩是谁,我不知道星期五俱乐部的新成员竟是个妙龄女子。还以为是千岁屋老板的女儿因为看管狸猫太累睡着了呢。铁笼里关了只出色的狸猫,表情丝毫不显惧色。正当我和那只狸猫对望时,你正好醒来,来到我身旁和那头狸猫说话。”



“那么久以前的事,我早忘了。”



“你对那只狸猫说:‘你就要被我吃了,真可怜。’接着还补了一句:‘不过,我还是会吃了你。’”教授阖上眼,莞尔一笑。“那时我就坠人情网,迷上了你。我懂你的心情,你和我志同道合……”



“老师,您误会了。”弁天望着枫红说道。“我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是吗?”教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可是我记得。”接着他又喃喃说了些什么,打起了盹。



弁天一脸哀戚地绕着枫树走。“弁天小姐?”我叫唤,但她不搭理。天狗香烟燃起红光。由于弁天一直绕着枫树打圈子,白烟形成一股漩涡,紧紧包覆着树身。四周顿时烟雾弥漫。弁天修长的身影在浓烟中忽隐忽现,烟头的火焰不时可见,宛如一头蠢动的喷火怪兽。



我拨开密布的浓烟走向弁天。“你在做什么?”我问道。弁天的倩影在浓烟形成的厚墙另一端,我才走向前,她又转身钻进浓烟深处。



“你别过来。”弁天在烟雾中说。“你要是再过来,我会吃了你。我是说真的。”



我立刻停下脚步,被烟呛得咳嗽,问道:“或许是我多管闲事,你怎么了吗?”



“都是月色太美,令我有点感伤,想泡个澡。我要回去了。”



“你也太任性了吧!你打算把我们丢在屋顶上吗?”



“矢三郎,要送老师回家哦。”



烟雾变得更加浓密,接着陡然刮起一阵旋风。



不久,一切动作全部停止。夜风吹散了浓烟,视野逐渐清晰开阔。枫树底下已不见弁天踪影,只有烧尽的天狗香烟烟屁股。







明月在秋日夜空中绕行,夜气渗入肌骨。



我倚着生锈的扶手,眺望夜景。公寓大厦的阳台上,有名女子坐在摺叠躺椅上赏月;一群身穿西装的男子,在大楼屋顶点着神社灯笼的小神社里参拜;另一座大楼屋顶的酒吧里,一名舞妓和身穿茄子装的人一起跳舞。在这无声的屋顶世界,眺望如此奇特的景致,我觉得自己仿佛成了天狗。



教授低吟一声醒来,微微打颤地问我:“弁天小姐人呢?”



教授说他肚子饿了,从一个和他很不搭调的大手提包里取出许多以锡箔纸包妥的饭团,堆在我们两人之间。在他的邀请下,我拿起饭团,有包煎蛋的和包昆布的。教授的手提包里还带了酒,他那双毛茸茸的大手,一手握着饭团,一手握着装有日本酒的酒杯。



“我很会做饭团,好吃吧?”教授笑道。“我很喜欢饭团,因为冷的好吃,烤过的也好吃,随时随地都能享用。”



我们俩大快朵颐起来,我还向他讨些酒喝。



“弁天小姐不会再回来了吧?”



“我们总说这是‘弁天小姐的中途退场’,她总是毫无预警地突然消失。”



“她总是教人摸不透。”



“你应该是大学生吧,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我和弁天是认识多年的狸猫和半天狗,只好编了一套故事,煞有其事地细说我和弁天认识的经过。教授点头听着,无限感慨地说:“总之,她真是个与众不同的美人呢。”



“老师,您也十分与众不同啊。”



“哪里哪里。”



“像您对吃的执着就非比寻常。”



教授吞下口中的饭团应道:“我对吃的确执着。我尝遍各种东西,半是为了研究。”



“老师连狸猫也吃……”



“何止是狸猫,我来往于世界各地,不论是昆虫、植物、动物、还是鱼类,我无所不吃。”



“好吃吗?”



“既然要吃就得吃得可口,这是餐客的义务。说得白一点,就是每条命都得津津有味地吃——非得抱持这种态度才行,这是我追求的境界。所以我才什么都吃,但有毒的东西可吃不得……吃了会要人命的。不过,我只是只井底之蛙。你不妨试着放眼世界,你会发现人类还真是什么都吃,对吃的执着实在令人惊叹,我不得不佩服,并深深体会到,吃是一种爱的表现。人类竟然会吃如此五花八门的东西,竟会爱如此多样的事物!我实在很想大喊一声:人类万岁!”



“可是,被吃的一方可就喊不出万岁了。”



“被吃的一方当然很不是滋味,我也不希望有熊或狼啃我的脑袋,没人喜欢成为别人的食物。不过,终究有一方会被吃,而且我也想吃。说来可怜,我很喜欢狸猫,但也喜欢得想吃掉它们。不只是狸猫,我们也会吃那些可爱的动物。虽然可怜,但它们真的好吃。这是很大的矛盾,也是爱。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应该是爱没错,这就是爱啊。”



“人类不必担心会被煮来吃,才会说得这么悠哉。”



“你好像是站在被吃的那一方呢。不过,你说到重点了。我们人类确实不必担心被吃,我们没有天敌,死后会被烧成灰,被微生物吃掉,化为尘土。不过,这样的结果我反倒有些落寞。直接被微生物吃掉,实在很落寞,既然一样是死……如果不会太痛,我宁可让狸猫吃进肚里。比起在医院皱巴巴地老死,当狸猫的晚餐有意思多了。死在医院根本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养分,这实在教人落寞,要是能让狸猫填饱肚子,那远比死在医院里要强得多。”



“要把老师吃掉,这工作狸猫可做不来。”



“说得也是……而且我一定很难吃,真悲哀啊。”教授又拿起一个饭团吃起来。“狸猫一定会觉得我难以下咽,这么想的人类,真是悲哀啊!”



“我从没听过有人因为这样感到悲哀。”



“以前有只狸猫曾对我这么说,我至今仍记得当时的情景。啊,你一定以为我在骗人吧!这也难怪,狸猫会讲话,根本没人会相信,所以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教授笑咪咪地说。“不过,它真的是一只出色的狸猫。”







那夜,弁天第一次造访星期五俱乐部的众会。



教授为了看落网的狸猫,特地前往千岁屋的包厢。包厢里摆了一盏模仿方形座灯的电灯,窗外可欣赏鸭川河畔的夕阳景致。包厢角落铺了报纸,上面放着一个铁笼。一名陌生女子以堆叠的坐垫当枕头,缩着身子躺在铁笼旁假寐。她的睡脸可爱迷人,教授看得心慌意乱,他小心翼翼走向铁笼,深怕吵醒她。



笼里一头大狸猫蜷缩着身子,毛皮在灯光下无比油亮,体形颇为壮硕。它察觉到教授的动静,转头望向他,眼中不显一丝怯意,也没发出低吼。它凝望教授的双眼相当沉稳,感觉颇有思想。教授对它展现的威严大为赞叹。



“你真了不起。”教授说。“在狸猫社会里,你一定是只有名的狸猫吧。”



那只狸猫坐起身,像在聆听教授说话。教授从手提包里取出饭团,放进笼里。狸猫将鼻子凑近闻了闻,张口便嚼。教授一直蹲在笼子前看狸猫吃饭团,同它说话。



“今晚我们要吃你。你一定不愿意这样,但我们的尾牙宴规定得吃狸猫锅。既然你生为狸猫,就有可能被人类吃进肚里。虽然有点自私,但能够吃你,我觉得很开心。毕竟这也算是一种邂逅。”



教授如此说道,那头狸猫静静注视着他的脸。



“你为什么如此镇定?不会感到不安吗?”教授问。



这时狸猫突然开口了。



“我想做的事都做了,孩子也都大了,虽然么儿还小,但他有几个哥哥,再来就靠他们互相帮助,好好活下去。我撒的种已经长成了,已经完成狸猫的义务,接下来能过多少日子,全看老天爷恩赐。换句话说,算是我多赚得的。现在就算被你吃进肚里,我也无所谓了,想吃就尽管吃吧。”



“奇哉怪也。”教授低语。“我怎么觉得听到你在说话,这是我的幻想吗?”



“我的确在说话。”



“伤脑筋,别吓人好不好。”



“我只是觉得,和你说话应该没关系,或许该说是我生涯最后一次的恶作剧吧……这是傻瓜的血脉使然。”



两人又聊了半晌。狸猫始终保持镇定,唯独有件事一直令它挂心。“不知我好不好吃。”



教授向他拍胸脯保证:“你放心,我负责。我一定把你煮成香喷喷的狸猫锅。”



“那一切就劳您费心了,要是搞砸这难得的火锅宴,就太对不起大家了。”



“你是只出色的狸猫,保证可口。尽管放心吧。”



教授说完,狸猫满意颔首。



“希望在踏上黄泉路之前,能请教您的大名。”狸猫说。



“我叫淀川长大郎。”



狸猫闻言,满意地长叹一声,低语:“果然是您。”



“咦,你认识我?”



“内人曾受您照顾。”



“也让我知道你的大名吧。”



狸猫在铁笼里挺直腰杆,摆出十足的架势。



“吾乃伪右卫门,下鸭总一郎是也。”



这时,以坐垫当枕的那名女子正好醒来,问教授:“你是谁?”教授回头,食指抵在唇间“嘘”了一声,复又转身面向铁笼,不过那头肚子里塞满饭团的狸猫已蜷缩着身子,悠哉地打起呼来。教授觉得自己刚才就像被狸猫给迷骗了。



“您是布袋先生吗?”女子低头鞠了一躬。“今晚请多多指教。”



“啊,原来如此,你就是寿老人说的那位,我不知道新成员是女性呢。”



她微微一笑。“我是弁天。”



弁天起身站到教授旁边,窥望笼里的狸猫,喃喃说道:“睡得很舒服嘛。”她静静凝望那头狸猫,接着又低声说:“你就要被我吃了,真可怜。不过,我还是要吃了你。”



那头威风凛凛的大狸猫,亦即我父亲下鸭总一郎,就这么呼呼大睡,直到进了他们的五脏庙都不曾开口。







明月在夜空绕行,秋夜渐深。



教授朗声大笑。“如此古怪的故事,你不会相信吧?”



“为什么不信。”



“真高兴。看在你我的交情,才告诉你这件事。”



“我们今晚才刚认识。”



“我觉得你我的相识是命运的安排。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为了庆祝今晚的相遇,来干杯吧!”



“您好歹是位大学教授,三更半夜在这种地方喝酒好吗?”



“没关系的,这是傻瓜的血脉使然。”教授笑道。“你看,好美的月亮啊!”



每当我们兄弟惹出什么麻烦事,父亲总会笑着说:“这是傻瓜的血脉使然。”当教授说出这句话,我仿佛看到了父亲,真是奇妙。我对这位吃了父亲、理应憎恨的仇敌有股莫名的好感,从他毛茸茸的大手传来和父亲相同的气味。



教授频频打呵欠,揉着眼睛说:“再爱哭的孩子也敌不过瞌睡虫,我看弁天小姐是不会回来了,我们也该下去了。我好想念我的床啊。”



不过要下去可没那么简单,我们爬到途中正手足无措时,正巧发现一把长梯。总算顺利回到御幸町通。不过按理说,大街上不可能平空生出梯子来,这未免凑巧得太可怕了,于是我朝大楼之间的暗处问道:“海星,是你吗?”



“快回家睡觉吧,傻瓜!”黑暗中海星回应。“可没有下次了。”



“谢谢。”



正当我试着探寻这位从未露面的前未婚妻的所在位置,走在前头的教授转头唤道:



“喂,寺町通往这里走对吧?”



穿过悄静的寺町通,我在河原町与教授道别。他坐上计程车,要我有空一定要去研究室找他。他急忙在大手提包里翻找名片,但一直遍寻不着,最后好不容易从包底找到一张,但已经皱得不像样。教授细心地摊平名片,恭敬地交给我,名片上写着:“农学博士 淀川长太郎”。



“再见了,后会有期。”



我站在河原町通,目送教授坐的计程车消失在夜晚的街道。







我走过四条大桥,在夜色中前往六道珍皇寺。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淀川教授与父亲的事。当父亲得知即将被妻子的救命恩人吃下肚时,不知是什么心情?我想,他应该不会很难过吧。或许这只是我的自我安慰吧。但淀川教授与父亲的对话场面,不知为何令我感到莫名怀念。



六道珍皇寺的古井一片漆黑。



二哥变身成青蛙,就此挥别狸猫一族,在井底长居不出。我很久没和他见面了。今天发生了好多事,我很想见二哥一面。“喂——”我出声叫唤,但没有回音。我索性变身青蛙,跃进井中,在井底溅起一阵水花。黑暗中二哥“哇”地惊叫一声。



“哥,是我啦。”我从水里探出头来。



“搞什么,原来是矢三郎。你还活着啊,我担心死了。”



“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二哥点燃一根小蜡烛,井底登时明亮起来。角落有一座隆起的小土坡,上头还有个形似神社的迷你建筑。一只小青蛙坐在旁边,朝水面上的我挥了挥手。我游向那座岛,爬上岸。



“你也打算离俗当一只青蛙吗?”二哥叹了口气?“要是两个儿子都当了青蛙,老妈一定会哭得很伤心。”



“我只是要借宿一晚。”



“那就好。”



我与二哥并肩坐在水边,望着荡漾的井水。我娓娓道出今天的经历。



“真是热闹的一天啊。”二哥说。“我真佩服你。”



“哥。”



“什么事,矢三郎。”



“我不仅,为什么我不恨那位教授呢?或该说,我很喜欢他……弁天小姐明明将父亲煮成火锅吃下肚,为什么我还迷恋她?”



“那是你傻瓜的血脉使然啊。”二哥笑道。“况且身为狸猫,有时难逃被吃的命运。人类吃狸猫并没有错。”



“哥,你真了不起。当真是了悟世事。”



“不,老实说,我只是不懂装懂。毕竟我只是只井底之蛙。”



“你又用这招来逃避。”



“才没有呢,我还差得远。”二哥潜入水中吹着泡泡。“我现在想起老爸,还会流泪呢。”



蓦地,我们察觉古井上方有人走近,二哥跳出水面熄去烛火。有人正静静地朝井里窥探。我靠向二哥。



“又有人来找你诉说烦恼啦?”



“不,是弁天小姐。”二哥说。“她总是不说话。”



我们在黑暗中并肩而坐,竖耳倾听弁天的呼吸声。不久,咸咸的水滴落入井中,沾湿了我的鼻尖。



“她总是独自一人在此哭泣,井水都被她弄咸了。”



两只青蛙从井底仰望圆形的天空。弁天不发一语,任凭咸咸的泪水淌落。



“她为什么哭?为什么事感到悲伤吗?”我问。“难道真的是因为月色太美?”



二哥仰望不断飘降的泪水,说道:“小孩子哭,是没有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