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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化色(前篇)(1 / 2)



那个社区内有食人犬的谣言开始在人们之间广为流传,那是在二月底,也就是历年来罕见的寒冬终于接近尾声时的事。



大型社区位于沿海的高岗上。



社区远眺包围东京湾中灰浊都市的最前线,背后则是最靠近首都圈,不断吐出灰不溜丢烟雾的工业地带。这种风景在经济高度成长时代,已代替过去木造住宅区的深棕色,成为这个时代的主要景象。



人们梦想家中有开放式厨房,能够舒适用餐的时代宣告结束,水泥建筑物因为当时仓促的赶工和酸雨侵蚀,远比预期更早损坏腐朽,看起来倒有几分像是悄然林立于某个山丘上的一群墓碑。



名为「新城」的社区也不例外,居民逐渐迈入高龄,宛如缺齿的梳子般,陆续搬到住在东京都心或郊外的孩子身边接受奉养,入夜后的灯火数量日渐减少。近年来,自从社区房屋走道的部分天花板和楼梯开始剥落后,自治团体终于在一年前决定全面拆除,除了尚未确定今后落脚处的几户人家之外,几乎所有居民都已搬离,拆毁工程正在进行中。因为是坐落在一整个丘陵上的大型社区,所以晚上异常阴暗,当然鲜少有人走近那里。



(注:「化色」,佛菩萨为方便教化各类众生,遂以神通力变作种种之形体,称为化色。)



在这样的情况下,食人犬的谣言不径而走。



谣言最早似乎是从附近小学的孩子之间传出。



无人居住的社区使都市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一个空白空间。起先,谣传流浪汉和飘车族将那里当作聚集场所,于是自治团体在那一带围上有刺的铁丝网,禁止外人入侵。但是,附近居民担心那么做,会真的使该地成为牛鬼蛇神的聚集处,而且实际上这些传闻好像只是空穴来风、以讹传讹的谣言。



由于过去曾经是社区,所以建筑物之间有足够的间隔,宽敞的公园是附近孩子们绝佳的游乐场所,所以纵使住户搬走、成为空城了,仍然有些小朋友会进入那里嬉戏。于是,又开始谣传有变态出没,会把跑来这个无人管理公园玩耍的孩子当成下手目标,但实际上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件,顶多就是一些难辨真伪、不足采信的目击证词,像是有眼神诡异的年轻男子在公园徘徊,或者身穿黑色夹克的男子一直盯着孩子们玩耍,但似乎并没有人遇害。



拆除工程开始之后,孩子们不再去公园玩耍,谣言便不了了之。



所以食人犬的谣言显得格外唐突,之前的讹传都只不过是模糊的影子,而这次却突然具备清楚的轮廓,出现在那个地区。



这件事从孩子们饲养的兔子从兔子窝无端消失开始。



尽管从报纸或电视新闻中可以得知,攻击小动物的恶作剧一直横行于世,但是这里的小学在谣言传出之前,从来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孩子们及教职人员都尽责且确实的负责饲养兔子,所以最早是假设有外人入侵。



但就外来的犯罪而言,未免也太奇怪。



兔子窝四周是铁栅栏,屋顶铺石棉瓦,再以铁丝网围绕,如果有人为了加害兔子而入侵这个兔子窝,方法除了破坏门锁之外,还有剪断铁丝网。入侵者选择了破坏铁丝网——而且是名符其实的破坏,铁丝网被人以非比寻常的罕见力量弄破,对方故意用身体冲撞,使劲破坏了只需要用附近五金行卖的手工剪,就能轻易剪断的铁丝网。



警官看到现场也百思不解,为什么要特地用这种奇怪的方式入侵呢?



过了不久之后,警方详细调查附近,结果在铁丝网上发现许多疑似狗毛的动物毛发,事情顿时朝奇怪的方向发展。根据调查结果,这是体型相当巨大的犬类突然冲破铁丝网,袭击一群兔子,如此残暴的说法忽然出现在这种住宅区,令人一时之间难以置信。当然,至今没有人目睹过符合形容的。有一群野猫时常在化为废墟的社区内流窜,如果有体型大于野猫、又不如猫敏捷的野狗出没,应该会更加醒目。



为了解释这种矛盾情形,有一种说法是:有丧心病狂的人唆使自己豢养的狗去破坏铁丝网。



自己不碰铁丝网,而是故意让狗去破坏。



纵使居民们觉得无法完全接受,但勉强算是一个能够说服大众的说法。然而,正当这件事准备以这种说法尘埃落定时,那些野猫紧接着在兔子之后受害。



拆除工程从社区中受到海风直接吹拂、最容易崩塌的东边大楼展开。某天早上,业者正要着手拆除下一栋时,发现大批乌鸦在那一栋大楼的逃生梯上飞舞。



都市中有乌鸦的地方——即是有厨余的地方。



拆除业者无意中接近那里,脑袋中在想:是不是谁乱丢厨余呢?但是,他在那里看见了比尉余更吓人的东西。



几十只野猫的尸体散落在逃生梯上,大量鲜血从裂开的喉咙汩汩流出。



如果是一只也就罢了,但数十只猫的尸体令几个大男人不寒而栗,再加上之前听闻兔子窝的事,连警察也赶来关切。



几十只野猫的尸体也蒙上了被巨大动物攻击的阴影。楼梯上散落着疑似大型犬的毛,猫身上的伤并非刀刃所致,显然是被动物的牙齿撕裂。



奇怪的是,野猫的杀戮现场好像不在这里。警方研判,它们是在别处被杀害,然后才搬到这里。



这时才肯定杀戮者(动物)的背后,原来有人类的存在。野猫流了不少血,但是所有的血迹都止于楼梯底下,如果是被狗叼来这里,即使血痕拖得更长也不足为奇,换句话说,是有人开车或使用其他交通工具,将几十只野猫载到这里丢弃。杀猫的有可能是狗,但将猫的尸体搬到这里的另有其人。



无论如何,这依旧是一桩离奇事件。怪物般的巨犬,以及操控那只狗的人,对化为废墟的社区而言,是充满强烈奇异色彩的都市奇谭。



后来不久,就开始流传附近有食人犬出没。



社区四周有一整片独门独栋的住宅区,谣言好像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大概有部分的原因来自于亲身经历兔子窝事件的小学学生,有一半以上都住在那里。谣言的内容大略是巨犬使力冲破铁丝网,以力大无穷的下颚撕裂野猫的喉咙。



再加上有个家庭主妇看见一只巨大的狗进入庭院的传言,使食人犬的名号在一夕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白天在家的主妇们开始注意锁好门窗、看见铝门窗对面的出现犬只身影也都会吓一跳。



或许是要以物制物,养狗的家庭反而增加了。



尽管如此,谣言满天飞,但是没有半个人具体、亲眼目击疑似杀戮犯人的巨犬,甚至连第一起事件中的兔子尸体也没有找到半具。



「神出鬼没的巨犬」最终成了都市变迁而产生的民间传说。



但是,就在事情即将落幕时——有人发现了喉咙被动物咬断的人类尸体。



*



星期六早晨。



柔和的阳光使周围看起来像是是春日已临,但不时吹来的风仍旧冷得令人吃惊。慢跑的中年男子以及蹓狗的老人身上,都散发着出一股周末早晨特有的悠闲安适。



围着有刺铁丝、正在进行拆除工程的大型社区和工厂地带之间,隔着一条水流和缓的河川。水泥补强的堤防上也渐渐镶上一圈色彩鲜艳的绿意,令人感觉到季节确实在改变。灰褐色的烟雾从宛如单色素描的工厂扬起,无声无息的融入初春特有的淡蓝色高耸天际。



人们携家带眷,漫步在堤防上。



一对夫妇带着一名年幼的少女,是看上去十分平凡的一家人,体态丰腴的母亲和女儿一面愉快聊天,一面散步,父亲好像还没睡醒,一边打哈欠,一边将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中,弯腰驼背的走在她们后头。



少女身穿白色高领毛衣,外搭灰色立领外套,目光停在堤防上开的小花,蹲在原地。母亲察觉到女儿看着小花,面露微笑的一起蹲下来,父亲搔了搔蓬乱的头发,伫足在两人身旁注视花朵。



但仔细一看,三人的眼神没有笑意。虽然外观看起来他们像是在看花,但是却一动也不动的,像是在仔细聆听什么。



父亲身穿的针织衫胸前口袋中放着小型收音机,他们正在倾听从收音机流泻出来的声音。



「——在港西新城的拆除工程现场附近发现了一具年轻男子遗体,目前尚无任何线索足证明身份,没有随身物品,但也有可能是被人拿走。年纪约莫三十岁上下,身高一百七十五公分,体重大约八十公斤。遣体上有疑似遭动物袭击的伤痕,警方正在调查附近人家饲养的动物——」



「——在这附近,去年年底也发生了十几只猫疑似遭受动物袭击重伤死亡,遭人丢弃的事件,可能有放养野狗的谣言广为流传——」



「——警方正在调查那与这次事件之间的关连,并和卫生所连络,展开大规模的搜查——」



新闻结束,神崎贡「喀嚓」一声关掉收音机的开关。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眼神中浮现困惑和混乱。



高桥修女和伊势崎遥抬头看他,眼神中也露出相同的情绪。



「不是亚历山大做的。」



高桥修女语带不悦的说。神崎轻声冷笑。



「我知道。但是,有另一只能力和亚历山大旗鼓相当的狗是事实。」



「不只是狗。在狗背后,八成还有操控狗的『汉德勒』。」



遥低喃道。



「汉德勒」。蓦地,一起采集紫茉莉种子的男子身影掠过脑海中。



怎么可能。那名男子应该已经死了。



据说没有发现遗体。



但不可能毫发无伤。



遥反复自问自答,将视线落在随风摇曳、楚楚可怜的淡紫色花朵上,心中纠结成块的莫名不安,无论怎样都不能平息。



「有没有可能其实只是野狗呢?遭人弃养的狗多得是。其中应该也有许多大型犬。」



高桥修女一面抚摸遥的头,一面反驳。神崎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说:



「既然这样,为何不现身?假如是宠物狗,应该早已习惯看见人类,没有必要隐藏身影,再说,被杀害的动物都是一击咬断喉咙,显然是受过训练的动物。」



「你的意思是,这是『ZOO』搞的鬼?」



高桥修女终于叹气低喃道:



「『ZOO』为何要杀猫呢?他们一向擅长不引人注目的行动。现在特地在这里引发骚动是为什么?」



「就是因为不知道原因,我才会焦躁不安。他们是有什么目的而引发这个事件吗?或者是某种意外呢?如果是反社会人士将自己的狗训练成杀人犬,引发骚动的话就好了。」



「一点也不好。」



「对于我们而言,那样反而谢天谢地。代表并不是「ZOO」知道我们在这里而来挑衅,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遥倏地起身,突然在堤防上跑了起来。



「哎呀。」



高桥修女望向遥的去处。



一位个头矮小的老人牵着一只大型柯利牧羊犬走来。



「早安,鲁卡。」



「您早。」



柯利牧羊犬天真无邪的冲过来。



亚历山大,不是你的干得吧?



遥抱紧伪装成柯利牧羊犬的亚历山大。



「鲁鲁一直在家吧?」



神崎对老人说。



「当然。它一直和我在一起,而且晚上在家里睡觉。」



老人压低声音。他也在注意听新闻。



亚历山大化名为「鲁鲁」,由同样住在镇上的这位老人饲养。像这样在晨间散步中,交换彼此的资讯。



「如果察觉到什么动静,我们会跟你连络,请千万小心。」



「好。」



对话中充满紧张感,但是老人和神崎他们笑眯眯的道别。



「鲁鲁」像一般的狗一样,若无其事的摇尾巴。它清楚知道自己正在演戏。



*



遥离开圣心苑之后,和神崎及高桥修女三人佯装成一家人,搬进了这个城镇。他们的住处一楼部分是商业设施,是一栋住户出入格外频繁、靠近转运车站的公寓。其中也有不少属于公司行号的房间。他们住在边间,隔壁房间是司法代书的办公室,晚上没人,住户之间几乎互不往来,大家都对隔壁邻居不感兴趣。



看在旁人眼中,想必是极为平凡的一家人。不过,假如有人仔细观察他们,说不定就会感到有些奇怪。看起来有点邋遢的高瘦父亲,似乎不是一般的上班族,常常在不固定的时间出门,在不固定的时间回家;感觉文静的母亲,似乎是家庭主妇,几乎都待在家,鲜少出远门。如果持续观察,大概会发现,年纪应该要读小学的独生女,并没有去上学,整天都在家里。



但必须是相当观察入微的人,才会察觉到这一家人努力让自己假装成极为平凡的一家,避免引人注目的低调度日。



实际上,他们相当小心谨慎不让别人注意到这些事情。女儿在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会去上学的时间绝对不会外出,而且大门在管理员不知道的情况下,多加了好几个牢固的锁。他们之所以选择这个房间,是因为隔壁晚上没人,而且靠近逃生梯。一楼有餐饮店进驻,外头到深夜也相当多路人。如果有人想入侵,完全不被人发现的机率相当低。



周末是比较能够光明正大外出的机会。即使三人走在一起,也不会有人起疑。特别重要的话题多半会像这样,在看似平常的早晨散步中讨论交谈,因为在公寓中随时都有可能会被窃听。



「所以,苑长怎么说?决定鲁卡的藏身处了吗?」



高桥修女问神崎。



「苑长说,正在选择特定对象,这件事还需要准备,要我们稍安勿躁,而且要看那些家伙查到了什么地步。」



神崎叼着烟低喃。他负责到处搜集资讯和连络。



遥凝神专注于脚底下的泥土走着。春天的脚步渐渐接近,或许是错觉,感觉泥土柔软,富含水份,早晨清爽的阳光照出自己小小的影子,清晰的跟在身后。



遥嗅着春天的气味。



尽管自我抑制,极力主动阻断大部分的气味,但从工厂排放出来的化学物质、社区拆除工程中扬起的粉尘、流动的河水和从堤防青草散发出来的气味,都鲜明又强烈的刺激着她的鼻子。



虽然早已习惯优于常人的嗅觉,但是走在户外,有时众多纷乱又繁杂的气味仍然会使她茫然失措。



世界俨然像是涛天巨浪般铺天盖地而来,猛然灌入她心中,发觉到这件事情的那一瞬间,她宛如被大浪吞噬似的陷入轻微的恐慌。



而她总觉得隐约闻到了自己的鲜血气味,感到一种接近绝望的感受。



个头娇小的遥,最近初经来了。这个事实令她感到忧郁——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处于不稳定的状态。在那之前,她不过是个聪明的孩子、令人害怕的孩子、活泼的孩子。某个时间点内的孩子,体内充满了接近上帝与撒旦的特质,她对此感到心满意足。然而,如今她感觉自己正在转变成另一种生物——变成「女人」这种生物。



她已经从各种书籍和论文中学习到,拥有异常能力的孩子一旦迈入青春期,就有可能引发意想不到的意外。



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迎接第二性征,身体日渐变化时不知会发生什么事,遥就感到害怕。自己的能力会变成怎样呢?自己究竟会变成什么呢?



遥凝视在脚边摇晃的小蒲公英。



小石头劈哩叭啦的弹起来,碰到裙子。



嗯?



遥忽然止步。



小石头「啪嗒」一声,一起掉落地面。



刚才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成功歼灭了『ZOO』的日本分部吗?」



高桥修女的声音令遥回过神来。



遥总觉得美惠子因为子弹的冲击力道而剧烈抖动的身影,在眼前鲜明的重现。



脑海中仿佛染成一片鲜红,遥用力眨了眨眼。



那场惊心动魄的枪击战之后,事隔一晚,修女们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笑容可掬的销售饼干。遥看到她们的模样,心中感到纳闷。



圣心苑一如往常迎接早晨,一样接待远道而来买圣诞节糕饼的客人。修女们将那场枪击战中遭到破坏的地方,解释成半夜的暴风所致,立刻有大批业者火速赶来修理,损坏也在除夕之前修复完成,对于明显是枪炮的痕迹,也没有人多提半句。她十分明白「ZOO」这个组织的巨大规模及骇人程度,但是这个与之抗冲、连名字都不晓得的组织,似乎也具有不相上下的强大影响力,至于它的体系组成、如何及何时成立,遥倒是不太感兴趣。自己现在像这样真实存在,亚历山大也是。现在被「ZOO」盯上,父亲则委托这个组织保护自己。总之,自己必须活下去。对她而言,这个简单的事实就代表了一切。



「不晓得。但确实对『ZOO』造成了莫大的损伤。」



神崎一脸不悦的摇头。



遥回过头来,交替看着神崎和高桥修女的脸。



「我想,能不能让亚历山大去找那只狗呢?」



遥的提议令神崎和高桥修女露出吃惊的表情。



好不容易以平凡一家人的身份融入这个杂乱城镇,「食人犬」的谣言。突然出现在化为废墟的社区,是个足以令三人绷紧神经的话题。



那只狗展现的能力酷似亚历山大所拥有的潜力,又碰巧在他们选择作为藏身处的这个城镇散播这样的谣言,对于经常提心吊胆过生活的他们而言,怀疑这件事出于「ZOO」的操作是自然而然的结果。不过话说回来,事实上也是有许多奇怪之处,但最后竟然出现了人类死者,实在令人难以忽视。



「太危险了。」



神崎马上反对。遥露出不满的表情。



「为什么?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理。」



「那说不定就是他们的目的,搞不好他们正在等我们展开行动。」



「你的意思是,这是『ZOO』干的好事?」



「没错。他们说不定对于之前的作法失去耐性,变更为积极引蛇出洞的作战方式。」



「为什么有必要做那种事呢?如果目的是要引出我们,代表『ZOO』已经掌握我们的所在之处了,对吧?犯不着特地让『食人犬』出没,直接袭击我们住的公寓不就得了?如果做那种预告,反而会让我们采取警戒。毫无预警、出其不意的作法反而比较有效。」



遥合情合理的反驳,令神崎陷入沉默。



「那,难道说……」



高桥修女平静的开口说。



「他们说不定不知道我们的所在处。日本分部被歼灭,『BUG』的资讯来源可能也很混乱,也无法获得资讯,手上可能只有约略的讯息指出我们似乎住在这一带,但并不知道详细地点,就无法精确的判断我们所在位置。他们会不会是为了确认这些,所以才让『食人犬』出没?」



「也就是说……」



遥语气冰冷的说。



「实际上,『食人犬』真的存在。那些猫和年轻男子的尸体不是人为的。」



看似一家人的三人沉默不语,缓慢走在堤防上。他们的身影看起来像是在讨论某种严肃的话题,比方说每天发生在年轻家庭中柴米油盐的问题或是琐碎的烦恼。



「你记得博士他……」



神崎慎选词条,小心翼翼的询问。



「一共准备了多少只临床实验的狗吗?」



遥边舔嘴唇边搜寻记忆。



「爸爸说,真正彻底完成临床实验的只有亚历山大。原本打算让亚历山大的兄弟也参加实验,但是反馈成功的只有亚历山大,其他的都失败了。爸爸实验时,反馈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七左右——不过,后来也经过了好几年,如果其他研究者从爸爸研究剩下的部分完成反馈的方法也不足为奇,起码他们是共同研究到过程的一半。」



但是,遥刻意拒绝承认这个事实。不可能有其他像亚历山大的狗,而且那只狗显然被用来当作杀人武器,这种事情天理不容。



另一方面,遥也意识到了那种情感自相矛盾。



你还不是把亚历山大当成杀人武器使用?你还不是把亚历山大当成自己杀人的爪牙,让无辜的它浑身沾满鲜血?你认为这么做的你,有资格感到愤怒吗?



遥觉得头痛。



这一阵子,遥经常感到这种奇怪的疼痛。像这种时候,她会对于变得极为不稳定的自己感到害怕,仿佛意识在自己不晓得的状况下改变了,感觉自己一点一点的变成另一个不是自己的人。



像这样感到迷惘对她是一种困扰的来源。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她至今毫不犹豫的杀了好几个人,如果稍微犹豫,自己就会没命,被人解剖、成为实验材料。对于这件事的恐惧,转变而成她毫不迟疑的反击的原动力。失去双亲、长期过着逃亡生活的岁月,提高了她的生存本能。



但是,遥渐渐对此感到怀疑、迷惘、失衡。她对于处在这种状态下的自己感到厌恶,不再能放任自己这样下去。



「亚历山大能够找到它。」



「话是这么说没错……」



遥老话重提,神崎的语气变得不耐。



亚历山大不是一般的狗,光是嗅觉能力就远远凌驾受过训练的警犬,若以它的追踪能力,要找出「食人犬」的下落不是不可能。



「警方也在行动。我们现在应该关注警方办案的方向,最好是由警方发现犯人。」



高桥修女在此之前一直凝神沉思,这才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是啊,我们不能被警方盯上,要尽量低调搜集新闻。我也会试着拜托苑长,有没有办法从哪里获得办案资讯。」



遥的提议被这段话打断了。



「走,我们回去吧。」



神崎伸了个大懒腰,没有特定对谁悠哉细诉。



遥目不转睛的盯着灰褐色的烟从工厂烟囱袅袅升起,融入春天的天空。



*



那是一个格外闷热的星期二傍晚。



明明前一天春寒料峭,但那一天却从早上就温暖得令人冒汗,窗户一直敞开着。



遥在这里的每一天,总是一成不变、周而复始做着一样的事情。



早上起床吃早餐,遥在家中做肌力训练和柔软体操,神崎和高桥修女有时也会加入她,乍看之下仿佛缺乏体力的两人,其实相当健壮,令遥大吃一惊。事到如今,遥更清楚的明白,之所以是这两人贴身保护自己,并不只是因为他们的容貌和年龄正好适合佯装家人而已,还有其他更重要的理由。



神崎总是忙着用简讯和电话对外连络,然后不发一语的外出。那段期间里,两人在工作时,遥会专心念书。



父亲曾担任她的家教老师,她已经念完了大学的一般通识课程,有时候读书,有时侯上网看看论文。高桥修女会教遥经济和金融的架构,她负责运用圣心苑的资产,凭一己之力赚取高额的利益来维持圣心苑的营运。网路上的交易匿名容易,她认为那些知识和经验应该会对遥将来独自一人生存时有所助益,所以让遥实际去操作交易。



高桥修女是个不可思议的人。看在遥的眼中,她怎么也和金钱游戏扯不上边。遥观察这位看似善良的女性,她落落大方,动不动就哭,但却架起机关枪,没有半点犹豫的射死美惠子。想起这件事,遥感觉恍如隔世。现在想起这件事,心中不再会产生任何情绪,但是经常感觉无法置信,当时那个开枪的女人和这个迅速分析市场、手脚俐落的下指示的女人是同一个人,而且是个行事稳重的人。



早晚及每次用餐,遥仔细观察向上帝祈祷的高桥修女,她就会面露微笑。



「杀人不眨眼的我向上帝祈祷,很奇怪吗?」



高桥修女看穿她的心思,令遥张皇失措,为之语塞。



「正因为我杀人无数,罪孽深重,所以才需要上帝的救赎。」



这句话中包含着十分真挚的情感,令遥心头一怔。她不晓得高桥修女有何种过去,但是遥心知肚明,她肯定也和自己一样隐藏着地狱般的回忆,所以才需要向上帝祈祷。从此之后,遥虽然没有和她一起祈祷,但会开始注视高桥修女祈祷的身影,并且产生共鸣。



神崎和高桥修女很少两人都不在。两人为了避免同时不在遥身边,多半会调整行程,但是这一天两人都有非出门不可的事情,遥独自一人留在傍晚的闷热房内。



没有微风吹拂,宛如褪色般日暮、黯淡的三房两厅。高桥修女和遥睡在内侧的和室,另外有一间两坪多铺木板的房间,里面放着电脑和沙发床,神崎就睡在沙发床上。有人从玄关进来时,那个地方位于一个视觉的死角。



这天遥厌倦了看书,出神的眺望着浮现在窗外橘色天空中的电线轮廓,车站前商店街的喧嚣犹如涟漪般,从打开二十公分左右的窗户荡了进来。



这种日子要持续到何时呢?



遥疲惫的思考这种事。每天不但单调,而且生命备受威胁。看似平静的生活不知何时会被颠覆。有一天会怀念这种日子吗?届时想起,会认为那是最后的平静时光吗?遥只是单纯的想要知道这一点。



遥感到口渴,起身打开冰箱。



伸手正要拿出盒装牛奶的那一瞬间,忽然又受到头痛侵袭。



感到疼痛的同时,有一种什么裂开般的奇特感觉。



惊讶更甚于疼痛。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总觉得看见了有颜色的火星像烟火一样在脑袋中炸开。



想起来,她当时精神疲惫,说不定是下意识放松了戒备。或许是精神因为慢性紧张而涣散,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了绷紧五感的缰绳。



下一瞬间,全身感觉到「咚」一声沉闷的冲击。



咦?



遥看见牛奶在摇晃,而且是隔着牛奶盒。不,果真是「看见了」这个吗?到底应该说是看见,或者是映照在脑海中的影像呢?



但是,她确实看见了牛奶盒中七分满的牛奶左右晃荡。也就是说,刚才感觉到的冲击,是亲身感觉到的物理性冲击。



「哐当、哐当」,有什么掉在脚边。



一看之下,原来是几个原本贴在冰箱门上的蔬菜造型磁铁掉在地上。



遥似曾相识。



好像在哪里看过和这类似的景象。



想到一半,遥发出「呜」声,不由自主的缩起身子。



那一剎那,她感觉到整个世界以惊人的速度,朝自己的脑袋施加压力。



那是一股大脑爆炸般的冲击力道。



遥反射性抱住头,怀疑自己的大脑已四处飞散,她大声尖叫,马上蹲了下来。原本闷热的房间一瞬间充斥着寒气,所有墙壁都像电视剧的布景般同时「啪嗒」一声拆除,她有一种错觉,好像外界像洪水般一下子灌了进来。



全身的内脏和神经从嘴巴倏地翻面暴露在外,像是被抛到宇宙中般,令人感到无依无靠、惊恐不已。



遥因为恶寒而全身颤抖不已,在厨房的地板上发出无声的尖叫,并不是提防被隔壁听见,而是即使想叫也完全发不出声音。



色彩在她的眼皮内侧炸开。噗嗵、噗嗵的心跳声和世界的脉动重迭,身体被排山倒海的重力按倒在地上。



啊、啊、啊。无法呼吸。



然而遥凭本能理解到,那在现实中似乎是一眨眼间的事。



突然,一切事物发出「咻」一声,逐渐恢复秩序和原本的速度,回到原本的位置。



下一秒钟,遥在冰冷的地板上猛然睁开眼,眼前是平常的公寓。



一样闲适的傍晚,肌肤上冒出粘腻的汗水,商店街的喧嚣从窗户缝隙中钻了进来。然而,遥一面缓缓起身,一面目不转晴的注视着空中的一点。



房间笼罩在黄昏独有的暗橘色之中,夕阳柔和的射进厨房。



遥随即稍微移开视线,望向大门。



她的眼睛凝视那扇灰色的铁门。仿佛能够透视那扇门看到对面一样。



实际上,遥的眼睛的确看见了什么。



她看见的不是门的对面,而是更遥远的地方——穿过商店街,存在远处的其他东西。和刚才的牛奶一样,她无法理解该怎么形容「看得见」这件事情才好。也许说是感觉到某些景象比较正确,但是,她觉得自己的双眼和大脑看见了什么,感觉有某种朦胧的影像在脑海中渐渐具体成形。



我又「进化」了。



遥的心中如此确信。不过她不称那为「成长」,因为她的成长等同于没有人见识过的新领域。



她感觉自己已经获得了控制那个新境界的能力。脑中的景物变得澄澈清晰,切身感觉到一片比之前就能感觉到的区域还要更远的部分,而且明白自己能够从中挑选所有感觉到的对象,选定其一并且聚焦令它更加清晰。



遥集中精神。



能够令我如此清楚感觉到它的存在到这种地步的,究竟是什么呢?



一阵奇妙的骚动袭上心头。



这种感觉好像在3D电视中移动摄影机,影像有些粗糙,颜色也模糊不清。然而,感觉在画面深处有清楚的黑色西瓜籽,因为周围的景物粗糙,所以轮廓清晰、色彩鲜明的西瓜籽,会直接跃入眼帘。



遥谨慎的站起来,脚尖踩到地面上的磁铁。



她站在门前,心中犹豫不决,因为她被严禁独自外出。虽然她手上有行动电话,但打手机等于是给人机会窃听,所以除非有相当要紧的事,否则她不会使用。



西瓜籽一动也不动。



遥终于下定了决心,把手机放进裤子口袋,关上窗户,悄悄走出屋外锁门,迅速的观察周围。



晚风有些慵懒的吻上脸颊,炒洋葱的气味不知从哪里乘风飘来。一旦注意力被那股气味吸引,周遭的餐饮店和从某户人家的通风扇排出的各种准备晚餐的气味,立刻扑鼻而来,遥连忙阻断鼻子的感觉。



她反射动作似的把手伸进口袋,犹豫是否戴上口袋里的口罩。



她在平常白天万不得已必须出门时,会戴上口罩。为了使大人认定她是感冒向学校请假,以免令人起疑,为何应该要在学校的孩子在这种时候会走在街上?而且口罩会遮住她的半张脸,她认为只会令人留下「戴口罩的小女孩」这种印象,路人大概难以区分她和别的孩童。



不过,现在已经是学童们下课回到家的时间了,明明这么闷热,如果戴口罩的话,说不定反而会引人注目。



她将口罩塞进口袋深处,快步走了起来。



世界就在眼前,许多人为了各自的生活像颗陀螺忙不迭的转动。



遥潜入人群,在一群回家的上班族和放学的国中生之中移动。



新的感觉令她颇为兴奋,同时也令她感到紧张。



而她察觉到在自己内心深处涌出到了一股极为接近憎恶的情感在蠢动。



爸爸。为何是我呢?为何反馈在我身上呢?你为何下定了决心,要将自己的女儿变成怪物呢?



那是从小一再扼杀至今的情感。



父亲认为,那是自己对女儿的赠与吗?他没有想过结果会变成如何吗?毫无临床案例的人体实验,会令女儿感到多么的孤独和不安呢?



自己逐日改变,渐渐变得越来越莫名其妙,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动物,最后究竟会抵达何种境界呢?



遥一面抑制恐惧、憎恶和兴奋的情绪,一面走在黄昏的街头。



不可思议的感觉使她暂时忘却了复杂的情感。



感觉像是走在西洋镜上。但是是从自己步行的那面西洋镜的上空高处往下俯看。



而且能够感觉到那个像黑色种子般的东西在遥远的东南方。



遥小跑步的一直朝着它前进。



一穿越商店街,眼前是宁静的住宅区。越往前走,远方那令人毛骨悚然、化为废墟的社区轮廓逐渐清晰。



遥能够越来越清楚的感觉到黑色种子的存在。



好近,就快到了。



遥加快脚步,但是,下一秒钟她「啊」的轻呼一声,停下脚步。



这时,她突然理解那个黑色种子是什么了。



是亚历山大。



种子开始移动。大概是傍晚出门散步。遥发现它之所以之前一直没动,是因为它一直安静的趴在家中。



原来和自己紧密连结的事物,纵然身在远方也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啊。



遥恍然大悟。



为了确认这一点,她试着进一步接近那个黑色种子。



她看见一名牵着柯利牧羊犬的老人在远方的角落转弯,忍不住悄悄将身体向后缩,以免自己进入他们的视野。



但是,转进巷子之前,她看见柯利牧羊犬的头抖动了一下,将身体扭转向遥所在的位置。



亚历山大也感觉到了遥的存在。



之前他在附近时,遥也会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存在。遥觉得,自己甚至能够感觉到它接近心电感应的意识。



难道感应的领域更加扩大了吗?



令人惊讶的是,遥感觉到亚历山大的意识钻进了心中。它也确实的理解到遥在这里。



那是一种内心变得清明,一道清流注入干涸池塘的感觉。



它恐怕从很久之前就持续将意识发送至我的内心。亚历山大的意识传送毫无迟疑,感觉像是一种习惯。



遥意识到,我靠近它了。它像是是传道师,自己只不过是受到它引导罢了。



亚历山大的意识令遥心情平静,替她打了一剂强心针。



谢谢你,亚历山大。结果,总是你在帮助我、拯救我。



看着亚历山大和老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眼前,遥一面在心中低喃,一面疲累的开始从来时路折返。



必须在两人回来之前到家。



疲劳一股脑儿的涌上身。这也难怪,因为她到达了新的阶段,心神因为未知的体验而耗损。



自己的体内接下来究竟会发生多少事呢?每一次身心都能撑得住,并且适应吗?



遥感到深不见底的不安。



疲劳一旦涌现,整个人立刻被像是要吞噬全身的睡意取代,遥和强烈的睡意奋战,并试着一脚踏进商店街的入口。但是,有股不对劲的感觉令她停下了脚步。



亚历山大?



遥不由自主的回头。当然,老人和狗的身影都早巳消失在街角。



但是,她心中确实捕捉到了亚历山大的所在。



她甚至能够瞭若指掌的感觉到亚历山大踩着规律的脚步,朝堤防走去的动作。



遥思绪混乱。



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全身冷汗直冒。



还有一个。



遥能够感觉到背后远方有另一个像黑色种子的物体,和亚历山大有些微不同的物体,另一个感觉和自己相近的物体。



怎么可能?



遥脸色铁青的抬起头来。



暮色迟迟春日长,低矮透天厝林立的住宅区对面,宛如墓碑般耸立于坡度和缓山丘上的社区,出现在她眼前。



背脊窜过一阵凉意。



它在附近。



直觉如此告诉她。



类似亚历山大和自己的动物,现在就在附近。



「食人犬」。



遥确信。肯定没错,「食人犬」果然存在,而且「食人犬」和自己及亚历山大一样,都是受人摆布的生命。



喉咙深虑因打击和绝望而感到苦涩。



遥厌恶不已,觉得自己重新被盖上了「有违常理的怪物」这个烙印。她的膝盖颤抖,失去力量。



宛如不祥污点的种子忽然消失。



遥心生动摇,即使明知不可能看见任何事物,却仍四处张望。



看来那个动物似乎跑出了遥的感应范围外。



遥对此深感放心的同时,以一脸受到严重打击的表情,悄然无声的走向公寓。



*



遥抵达住处,整个人瘫倒睡觉时,高桥修女回来了,一面对遥说「你这样打瞌睡会着凉唷」,一面替她盖上了毛巾被。



不久,神崎也回来了。他的表情有些严肃。



高桥修女好像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但是没有特别多问什么。



遥和高桥修女一边准备餐点,犹豫该不该告诉两人刚才发生的事,独自外出的事八成会受到斥责,但「食人犬」存在,以及它是以和自己一样的过程产生出来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她的理性认为应该说,但是要说些什么令她迟疑。她的内心知道该告诉他们两人的,是刚才自己感觉到的可怕经历。



神崎他们是否因为遥是在不幸过程中诞生的孤独孩子,所以才会守护自己至今呢?假如他们知道世上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其他类似的生物,他们会不会认为它们和人类是敌对的生物呢?他们会不会重新将「遥之辈」视为怪物,而歧视它们呢?



这么一想,遥就感到背脊发凉,



「鲁卡,不用搅拌那么久。」



听见高桥修女错愕的叫声,遥才回过神来,望向被搅出一堆丝的纳豆。原来不知不觉间,遥已用力搅拌了纳豆好几分钟。



「——前几天遭人发现,疑似被动物袭击致死的年轻男子,经过警方调查,确定身份是因商滞留日本的金谷麦可。」



电视主播的声音,令遥和高桥修女望向萤幕。



神崎从刚才就一直盯着新闻,轻轻咂嘴。



「日裔美国人?」



高桥修女皱起眉头。



「没错。警方隐瞒了事实,其实他似乎是国务总局的人。」



神崎果真是采访记者。身为采访记者的他,人面广阔,在警方和政府机关也有情报来源,所以好像已经从某个管道得到了这项资讯。他回家之后一脸严肃,大概就是因为在思考这件事。



「国防总局?这是怎么一回事?国防总局是站在『ZOO』那一边的吧?这么说来,这起犯罪不是『ZOO』干的啰?」



高桥修女一面舀味尝汤,一面偏头不解。



「不晓得。但是,他们不可能平白无故来这种地方。他们展开行动,铁定和『ZOO』脱离不了关系。」



神崎双臂环胸,盯着电视萤幕。



「——难不成,『ZOO』在找的不是遥和亚历山大?」



遥瞄了神崎一眼。神崎大概察觉到了自己的话具有何种意义。



「不然他们在找什么?」



高桥修女一脸诧异的问。



「『食人犬』啊。」



神崎爽快的回答。



高桥修女和遥各自以复杂的表情看着神崎。



结果,遥那一天没有告诉两人白天发生的事。



不久,部分周刊杂志揭露在化为废墟的社区发现的男子是美军的相关人士,看到这篇报导的人们之间,开始流传更加奇怪的谣吾。



「食人犬」是美军所饲养,从美军基地逃出来的狗。



因为是为了保卫基地而饲养的狗,所以训练它杀人技术,并且也惯于藏匿行踪。遇害的男子是试图捕捉逃离基地的狗,结果反而被狗杀害。



遥他们听到这个谣言,内心五味杂陈。



就某个层面而言,谣言道出了真相。但是,不晓得遥他们知道的真相,和这起事件的真相是否真的一致。



自治团体对于这个奇怪的谣言也感到困惑。实际上,因为牵扯到美军相关人士的死亡,所以这件事并不好善后。警方、消防队、卫生所的员工,都在附近一带展开大规模的搜索,然后对媒体发表,没有市民谣传的那种动物。



「他们摆明了企图让这个谣言到此为止。因为对于自治团体而言,和美军相关的丑闻是禁忌。」



神崎一面看电视上的警方记者会,一面低喃道。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令人心底发毛的事件。真的有那只狗吗?『ZOO』和这件事有关吗?到头来,没有半个人看过狗的身影。这件事会怎么发展呢?杀人命案会成为悬案?美国那边默不作声也令人匪夷所思。」



高桥修女边泡茶边说。



他们正在讨论遥的藏身处。在这里展开生活已经三个月,不能再让读小学年纪的遥继续闭门不出。



「最后选择的是……」



神崎一面看文件,一面开口说。



「香港、阿姆斯特丹,以及……」



神崎顿了半晌,瞄了两人一眼。



「——华盛顿。」



「华盛顿?」



高桥修女和遥同时叫道。



「这样岂不是自投罗网?为何特地选择那里?」



高桥修女气愤的说,神崎微微抬起手来。



「就是因为这样,他们会有盲点,而且我们的同伴众多。再说,公开的时间差不多到了。」



「公开?」



这次轮到遥提高音量。



「总不能永远东躲西逃。遥是无辜的。她不能接受该受的教育,社会生活也受到制约并不合理。我们认为备齐『ZOO』至今所作所为的证据,向全世界公开这件事的时机已成熟。」



听到令人意想不到的发言,让遥有些失神。神崎淡然的继续说:



「订做婴儿已经不是梦想。在不久的将来,这将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我们正在准备,想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公开。」



遥哑口无言。



公开。向全世界公开我的事。



脑海中浮现自己站在讲台上的身影。



像焰火般闪个不停的相机闪光灯、拍摄自己的电视摄影机、蜂拥而至的采访记者、人们异样的眼光、亢奋与怒吼。报纸的头版头条会是什么?二十一世纪的科学怪人?



或许是感受到遥散发出来的恐惧,高桥修女悄悄将她的肩膀搂向自己。



「你想把鲁卡当作展示品吗?」



或许是感觉到她的话中透出责难的语气,神崎轻轻一笑。



「并不是直接让遥出席公开场合。但是,如今博士过世,没有人晓得遥拥有何种程度的能力,今后会有何种危险,那对于遥而言,也不是好现象。她体内究竟正在产生何种变化?有没有伴随成长而生的风险?考虑到她接下来变成大人,结婚生子,必须有人仔细检查她的健康状况。」



遥心头一惊。结婚、生子。自己迟早会有那么一天吗?她之前从没想过,那些字眼会跟自己有关。



自己能生小孩吗?假如生了小孩,他究竟会是怎样的孩子呢?纵然试着想象,脑海中也只浮现出没有五官的婴儿身影。



世代交替,将父母的能力和资质传授给孩子。子子孙孙,一代接一代的繁衍个体数量。



爸爸到底做了什么?他究竟凭什么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