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胚胎奇谭(1 / 2)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是青椒不是青菜



录入:枫霜月砚白豆腐



修图:步同嫖妓不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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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民百姓到各地寺院参拜、泡汤疗养,是最近才兴起的风潮。以往没有供旅行用的干道,就只有窄细的小路断断续续分散于各地。这是因为兵戈扰攘,邻近的国家之间战事频仍。在这种状况下,整顿道路就如同是自取灭亡。因为一旦整顿好道路,便容易引来敌国入侵。



待全国统一后,干道的整顿便兴盛了起来。为了从中央向各地发号施令,需要便于快马奔驰的道路,以及可供马儿休息的宿场①。各国之间以大型干道相连,并在路上设置「一里塚②」,以做为量测距离的基准,并于各地设置宿场町。



渐渐地,人们开始往来频繁。在干道上通行的,不再只限于身上携带公文的宫差。时局安靖,农民和町民的生活蒸蒸日上,利用干道远行的人们与日俱增。他们一生仅此一次的心愿,便是能前往知名的神宫参拜。乘参拜之便,顺道游览各地名胜、看戏、泡汤疗养,这也是目的之一。耗时数月,徒步走遍各地,欣赏只有听闻、未曾亲见的大海和寺院,享受难得的珍馑。



因为这个缘故,「道中记」、「巡览记」、「名胜记」这类的书籍大为畅销。书中有关于旅途中的驿站、距离、运费、关隘、名胜古迹等说明,有些还会提及与宿场老板的应对方式。会看这种书的人,大多是不曾外出旅行的门外汉,所以必须描述得详细周到才行。这些书做成小册子或折叠书的型式,方便携带。人们把书收在怀中,在旅途中细看。



有位名叫和泉蜡庵的男子,写有一本名为《道中旅镜》的折叠书,发了一笔小财。此人身材清瘦,年龄不详。像女人一样,留着一头长发而不梳成发髻。像他这种打扮的男人绝无仅有,所以在町里特别引人侧目。附带一提,和泉蜡庵这名字,是他写书所用的笔名,他似乎另有本名,但不管我再怎么问,他就是不肯透露。



和他聊过天,见了几次面后,他问我从事什么工作。



「我目前待业中。」



「那么,我这次要出门旅行,你愿意陪我一块儿去吗?」



原本要与他同行的人突然跑了,所以他正在找一位可以帮忙扛行李的男性随从。



「干道上有土匪和扒手,山路上则有可怕的野兽。不过,要是两个大男人同行,应该可以壮胆不少。」



旅途的费用全由出版商负担,若能平安归来,便会支付酬劳。所谓的出版商,是委托和泉蜡庵执笔的商人。出版商请他出外旅行,撰写全新的游记。正为找工作发愁的我,自然很乐意接受他的邀约。



然而,我的判断错误。与和泉蜡庵展开几趟旅程后,我才晓悟此事。之前他那名随从为什么会跑掉呢?当初真应该把这件事问清楚。



酬劳完全没问题。我对和泉蜡庵的个性也没有不满。非但如此,我甚至很欣赏他的脾气。在旅途中,不管是因为文化差异而遭受别人何种不礼貌的对待,或是面对再怎么难以下咽的饭菜,他都不会显现一丝不满。



然而,和他一起旅行并不快乐。原因之一,就是他旅行的目的地,全都是不确定是否真的存在的场所。



他旅行的目的既不是上寺院参拜,也不是泡汤疗养。乃是为了写游记而前往就地取材。然而,知名温泉和名胜古迹在其他书中都已介绍遍了。于是和泉蜡庵和出版商专门找寻每本游记都没记载过的观光地。要是能介绍一些尚未出名,而且拥有卓越功效的温泉,或是值得一看的神社寺院,出书后一定能大卖,这就是他们打的算盘。



只要他从旁人那里听闻哪里有无名温泉,便亲自前往查看。一听闻哪座山对面有宏伟的寺院,便前往一探究竟。这就是和泉蜡庵所展开的旅行。



但实际上,他根本从没找到过这些地方。至少就我与他随行的这几趟旅程来看,根本就没找到那些传闻中的温泉地。我们所到之地,就只有冷清的村落,连旅店也没有,我们只能裹在稻草中抵御寒气,以此凑合着睡。这么一来,会对旅行感到气馁,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之所以无法继续和他一起旅行,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和泉蜡庵很会迷路。他确实常在各地旅游,就像知道某种走路的窍门,怎么走都不会累似的,走一整天的路依旧活力充沛。但他几乎每次都会走错路。明明是连三岁孩童都走得到的笔直道路,但不知为何,只要由他带头,最后又会走回我们一早出发时的市街。不,就算他走在我后头也一样。和泉蜡庵老是迷路的毛病,似乎会感染所有同行的人。拜他所赐,半天就能抵达的场所,得走上一个星期。虽然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最好别出门旅行,但和泉蜡庵自己似乎完全不以为意,就连意外迷路来到断崖绝壁时,他也只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当真滑稽」,还觉得好笑呢。



托他的福,每次我都被带往古怪的场所。我们去过一座全村都是双胞胎的村子,也去过崇拜一匹马的村庄。附带一提,当地村民深信那匹马是某位伟大人物转世而成,但看在我眼里,只觉得那是一匹再普通不过的马。还有一座奇妙的温泉,只要在里头久泡,动物们便会全聚集过来。里头不光只是猴子和鹿,还有全身滑溜,长着三只脚的动物,从没见过。和泉蜡庵似乎打算把这些地方全写进书里,但这全都是误打误撞而寻得,我们根本不知道其正确地点。几天后,我们沿原路前往,却始终遍寻不着。



到了第三次旅行时,我实在再也无法忍受。当初是因为听说有个对膝盖酸痛很有疗效的温泉,才特地前往。目前还没有任何书提过那座温泉,要是能记下地点和疗效,应该能够大卖。但我们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抵达现场一看,根本什么也没有。也闻不到温泉特有的气味。



「有时也会遇上这种事。」



和泉蜡庵说得一派轻松,但我却完全白忙一场。在返回市町的途中,又因为他而迷路,意外来到一座理应不会经过的市町。



而我就在那里拾获一具人类的胎儿。







如今回想,那里还真是一座奇妙的市町。终日浓雾弥漫,不分昼夜,建筑的轮廓尽融入一片白茫中。很少感觉到有人的动静,即便偶尔与人擦身而过,对方也隐身在浓雾里,看不清长相。虽然从建筑里传出说话声,但只要我与和泉蜡庵一靠近,声音便戛然而止。日渐西沉,我们四处找寻旅店,但那里的店主也很古怪。从拉门的门缝间注视着我们,对我们吩咐道「你们要住宿可以,请把房钱投进箱子里」,说完便关上拉门,不见踪影。我们猜想,好歹要在房客名册上写下名字吧,于是打开桌上的房客名册一看,上头却写满黑压压一片看不懂的文字。我们住的是一间大客房,虽然住有其他房客,但每个人身上的棉被全盖至头部,偶尔还会发出呻吟声或啜泣声。我一直躺到半夜还是睡不着,但和泉蜡庵丝毫不以为意,还睡到打鼾。我心想,也许出去散散步会比较好入眠,于是便在深夜时分离开被窝。



外头凉风徐徐。那是满含水气,犹如女人湿发般的晚风。它缠向我的颈项和手臂,吹往空无一人的大路前方。



我一面走,一面思索自己未来的路。我决定等这趟旅行结束后,要向和泉蜡庵辞去这份随从的工作,接着得重新找一份工作才行。不过,如果只是要供我一个人填饱肚子,凭这几趟旅行的酬劳,应该还够撑上一阵子。我没家人,也没有亲属需要扶养。



当时耳畔传来一阵啪答啪答的濡湿声响。我因为没带灯笼,四周一片漆黑。我定睛细看,发现月光照进浓雾里。有几只狗聚集在小河边,彼此头贴着头,正在啃食某个东西。它们一发现我,便叼着白色的物体一哄而散。



小河的岸边是一大片黝黑的乌泥。上头掉落许多细小的白色物体。似乎是某种生物,大小与小指差不多。本以为是鱼被冲上岸边,但那雪白的腹部看起来与青蛙、菜虫又有几分相似。有的已经干瘪,有的则是在泥水里泡至腐烂,长满了蛆。它们全都动也不动,似乎早已死亡。那几只狗就是在啃食它们。有的被咬得支离破碎,散落四方。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拿起其中一个形体完整,表面仍保有光泽的物体,带回旅店。



「喂,你手上的东西叫作『唵哺幼』③。」



天明时,和泉蜡庵醒来,望着我放在手上的东西说道。



「唵哺幼?」



「也就是人类的胚胎。你不知道吗?人类出生前,在母亲体内就是这副模样。昨天在小河边不是有一家中条流的妇产科诊所吗?所谓的中条流,自古便是专门替人堕胎的地方。一定是那家诊所的医生,从妇人体内取出未足岁的胎儿后,丢弃在那里。」



他似乎也是第一次亲眼见识,有些从国外引进的书籍,会用插图介绍胎儿。经他这么一说,我回想起昨晚那幕光景,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最好让他入土为安。」



和泉蜡庵一面为上路做准备,一面如此说道。我把胎儿放在手上,来到屋外。在旅店的庭院处掘了个坑,把胎儿放进坑里,正准备覆土时,那具胎儿的腹部竟开始抽动起伏。本以为他已经死了.但他似乎还有生命。



我顿感怯缩,不忍心将还会动的生命活活掩埋。虽然他的模样活像菜虫,但他确实是人类。如果将他活埋,我与杀人犯没有两样。不得已,我只好将他放入怀中,就此离开旅店。听和泉蜡庵说,胎儿一离开母体,便无法存活太久。既然这样,他很快就会自然死亡,只要等他死后再加以埋葬,我也就不会感到内疚了。起初我心里这么想。



但结果出乎我意料之外,他一直死不了,连和泉蜡庵也大为惊讶。我所拾获的胎儿,可能凑巧拥有强韧的生命力。我们离开旅店已过了半日之久,他仍在我怀里抽动。



「既然他还活着,那应该喂他吃点东西吧?」



走在干道上时,和泉蜡庵说道。



「要是他活活饿死,那就如同是你杀了他一样。」



话虽如此,我根本不知道该喂胎儿吃什么才好。苦思良久后,我以布条沾了点米汤,润湿胎儿的小嘴。这个躺在我掌中,通体雪白,看起来像鱼、像青蛙,又像菜虫的小东西,那张像小指指尖般大的小嘴一张一合,正舔舐着米汤。



之后过没三天,我们回到原本居住的市町。我与和泉蜡庵都很高兴能平安归来。代告诉他,我打算辞去随从的工作。



「你要是想再和我一起旅行的话,再跟我说一声。」



「这是不可能的事。」



领取报酬后,我们就此分道扬镖。接下来和泉蜡庵说他要前往出版商那里,报告这趟旅行的结果。得向出版商出示旅途中所记的帐本,以便申请预先支付的花费。



回到长期空着的长屋后,我卸下肩上的行囊,吁了口气。我在榻榻米上伸长双腿,正准备躺下,那个胎儿忽然从我怀里滚了出来,掉落在榻榻米上。他就像受到惊吓般,苍白的腹部不住抽动,本以为他会就此死去,但没想到接着他发出沉睡的呼息。他非但没有结束生命的迹象,皮肤表面甚至显得愈来愈有光泽。但我既不能杀了他,也无法送给不认识的人。我望着那通体雪白的胎儿,盘起双臂沉思。



一位到屋里找我聊天的客人,朝我摆在房内角落,以衣服卷成一团的东西窥望,问我「先生,这是什么东西啊」。那个像白色菜虫般的胎儿,在衣服里揽动。



「这是『唵哺幼』,也就是胎儿。如何,你愿意替我收留他吗?坦白说,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呢。」



那位客人望着那个胎儿,似乎觉得有点可怕。苍白的身躯,鼓胀的腹部。还没长全,只有微微突起的手脚。与身体很不搭调的巨大头部,有两颗像是用墨笔点出的黑眼珠,也不知道到底看不看得见。甚至有一条像蜥蜴般的尾巴。整体看起来像是一块活生生切下的内脏,很难想像这是人类。



没有客人愿意收留这个胎儿,不得已,我只好继续照料他。我一直都是将他摆在掌中喂食米汤,久而久之,他也开始会注意到我的存在。若将他摆在房里不管,他就会死命扭动身体,想引我注意。若将他紧紧握在手中,他就会像感到安心般安静下来,开始呼呼大睡。



我朝茶碗里注入温水,将他浸泡其中,替他清洗身体。他的皮肤虽然苍白,但不同于青蛙、鱼,或是蜥蜴。真要说的话,像是介于人类婴儿的肌肤与内脏的表皮之间。当他浸泡在茶碗的温水中时,也许是想起待在母亲胎内时的感觉,他一副享受沉醉的模样。虽然有不少人是为了泡汤而踏上旅程,但我万万没想到,连胎儿也这么喜欢泡汤。为了不让他在温水中没顶,我以手指支撑他的身体。只要叫一声「喂」,他就会扭动身躯,抱住我的手指。若搔动他的身躯,他就会像怕痒似的摇晃全身,溅起水花。



将他放进怀中,或是握在手中时,碰触胎儿的部位会觉得无比温暖。连续两周和他一同生活后,我开始觉得他很惹人怜爱。



他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家人。从我懂事起,父母便已双亡,家中也没其他兄弟姐妹。我一直都过着随兴的独居生活,也从没想过今后会和谁一起生活,不过,日后若是有家人,会是什么感觉,我倒也不是没想像过。当我以指尖轻抚胎儿,感到昏昏欲睡时,我心中涌现一股过去从未体验过的温暖。







胎儿在我卷成一团的旧衣服里度过一天。我因为刚好有事,将他留在家中,独自外出。那天后来我回到长屋一看,发现他已离开旧衣,躺在不远处。看来,我不在他身旁,他觉得不安,想在屋内找寻我。但他虽然长得像菜虫,身子却无法伸缩前进。当他从床铺的旧衣里滚出时,总会耗尽全身的力气。我将他拾起,朝他娇小的身躯吹气,他似乎明白是我回来了,开心地扭动身躯。



正因为这样,我决定日后出门时,要尽可能将他放进我的衣襟里,带他一起走。有时他会在我衣服里排泄,不过胎儿只喝米汤,所以没有臭味,我也不觉得脏。



某天,我与友人出外游玩,一并将胎儿放进衣服里,与我随行。当我在荞麦面店喝酒时,胎儿在我肚子附近静静安眠,但是当那位朋友邀我一起赌博时,胎儿开始频频攗动。



我虽然从未与人赌博,但由于先前与和泉蜡庵一同旅行,缵了些钱,所以我心想,偶尔玩玩也不坏。友人带我来到市町外郊一座荒屋的二楼。有五名男子在点着烛火的房间里掷骰子。因为是赌博,本以为聚赌的会是一些长得满脸横肉的家伙,但此时在房内的人,感觉气质与我和和泉蜡庵相仿,看起来都像老实人,于是我也松了口气。



骰子丢进碗里,经过一番晃动后,覆在地上。众人猜测骰子的点数下注。当我全神贯注投入赌局中时,胎儿从我衣服的缝隙滚落,就落在那覆盖在地上的茶碗旁。男子们见到这个像内脏般的东西突然冒出,为之一惊。我向他们解释,说这东西是还没变成婴儿的胎儿,理应待在母亲胎内。男子们唤来待在房里的同伴,挤在一起争相看这个白色胎儿,就像在看什么神奇的东西似的。



接着重开赌局,骰子开盘的结果,有输有赢,不知不觉间,我钱包里的银两全输光了。先前与和泉蜡庵一同旅行赚来的钱,经过当天这么一赌,转眼成空。我将胎儿抱在怀中,步出荒屋时,外头已阳光普照。



我垂头丧气地走回长屋,沿路踢着石头。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把钱花光。得再找新的工作才行。这时,刚才那群男子紧盯着胎儿瞧的模样浮现我脑海。



也许这世上还有其他人会觉得稀奇,而想看这名胎儿。



隔天,我在长屋的房间里拉起黑布,来到屋外向行人吆喝。由于这座长屋建造于行人往来频仍的场所,所以容易招揽顾客。



「来看『唵哺幼』哦。平常可是看不到的哦。这就是平时待在女人肚子里的胎儿。」



一开始众人都存有戒心,过路不停。不久,有几个人停下脚步,询问我什么是唵哺幼,胎儿又是什么,最后终于有一位客人跟着我走。我在长屋入口处收了钱,领他走进昏暗的房内,让那位客人坐在榻榻米上。那位客人脸上的表情写着,一定不是什么多了不得的东西,我端着一个用布盖好的托盆来到他面前。